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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箕水豹 ...

  三月初三,大虞武举。

  

  自虞太祖李谋以一介武人得天下,如今已是第四百八十六个年头,文武二举经多年发展,呈现出空前的繁荣之势。

  直至今载武举,入选人数已多达近四千人,自二月初二龙抬头应举日起,就有大批武人于各地涌向京师,入京赴选。一时间举子空前,超过了两年一次科举的规模。

  京师也迎来了有史以来赴选人数最多的一年武举。武试与科举相似也分四级即童试、乡试、会试、殿试。二月初二会试后,四千人留下近百人,等候三月初三的武举殿试。

  这近百人中便包括了余长卿,余长卿身为京师府捕快,有进入会试的优先权。不须先在地方应考。俗话说习得好武艺,货与帝王家,天下太平,入朝为官倒是威风八面,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江湖客一面瞧不起朝廷俸禄,一面又对良田千顷,娇妻美眷趋之若鹜,可见天底下也不全是我自横刀朝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之辈。高官厚禄较之大侠气节,明显前者更占优势。

  但武林人折节下交朝廷,朝廷却不一定瞧得起他。会试分内、外两场,内场考策略,以兵法,营阵,天文,地理为主。外场则考弓马,举石,擂台三项。内场不过者不许应试外场,如此便筛去近半目不识丁的武人。

  鸡飞狗跳,答非所问的试卷经考官手上走了一遭,又筛去千余只晓武功,不通谋略之辈,饶是如此,余人也有近百。

  

  而被筛下的武人却不回乡,各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三月初三的殿试。

  殿试只有外场,弓马举石俱已在会试中考过,剩下一场最简单,也是最精彩的擂台。殿试当天人山人海,万人空巷,皇宫开放宣德门,于午门校场上设三席。先是禁军,御林军围得铁桶般水泄不通,都骑军又在人群外围维持秩序,看席上武旗飘扬,在明媚春光中翻飞。

  虞国帝君李益居席中九五之位,元宵夜宫中有刺客的风声走漏出去,京师坊间巷内早有议论,如今李益只得亲来辟谣。

  先前一场皇宫刺客案令禁卫军们不由得紧绷了心上那根弦,到处都是江湖客,要再来场行刺可不是闹着玩的。李益却道无妨,虞国民间高手寥寥,不足为患,真正的高手都在宫廷中。

  今年宣德门一开,涌来观看的百姓只怕近万,御林军统领提心吊胆,及至看见一人坐上客席,方真正放下心来。

  

  那人正是张远山,张远山武艺卓然,深居简出,数年来还是第一次赏光武举,有他坐镇,料想生不出何事。

  张远山难得地身穿黑金战铠,日上三竿方至,朝九五位旁的御林军统领一拱手,示意游孟哲就坐,游孟哲兀自还在探头探脑地张望,张远山随手摸了摸他的头,比了个手势,让他坐下别捣乱。

  一时间三个看台上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游孟哲生平还是第一次见这排场,看台下黑压压的全是御林军,看那架势没有万儿也有八千,外面更是成山成海的百姓,看得十分惊讶。

  “太傅好。”

  “太傅。”

  “什么风把太傅吹来了?”

  左右纷纷有官员朝张远山问好,张远山扫了一眼,朝游孟哲打了个手语,游孟哲笑道:“我爹问各位大人安好。”

  六部尚书,朝中要员纷纷呵呵笑,得了张远山的招呼,见好就收。

  

  游孟哲到处看,片刻后又转头看张远山,阳光灿烂,洒在张远山一身黑金战甲上,这男子身材英伟,游孟哲还是第一次看他穿甲胄,冰冷的腕甲,护胸下肌肤灼热,仿佛能感受到他赤/裸肌肤的温度,张远山容貌俊朗,简直就是天生的衣裳架子,无论是袍是铠,一上身都显得极其好看。

  “哎,爹。”游孟哲又摸又蹭,只想没话找话来说。

  张远山侧过头,把耳朵凑到游孟哲唇边,听他说话。

  

  远处女眷席上还坐了不少官家小姐,宫中妃子,各执团扇,视线都聚焦在游孟哲与张远山身上。游孟哲穿一身天青色袍子,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眸似点漆,盘领上还别着枚光华流转的夜明珠,别住狐裘围脖。

  张远山则眉目英气俊朗,二人简直如玉璧般完美无瑕。

  游孟哲叽叽咕咕,张远山时不时点头,偶尔还会忍俊不禁地笑笑,拍拍游孟哲的后脑勺。

  “这位就是太傅的义子?”前席有人回头问。

  张远山不予置答,仿佛根本懒得与任何人说话。

  

  游孟哲嘿嘿笑道是是是。

  未几,校场中嗡嗡嗡的声音一静,太监唱道:“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看台上百官起身致礼。

  “吾皇万岁!”校场中轰声雷动,御林军,百姓山呼万岁,场面壮观无比。

  “众爱卿平身。”五步外李益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文武百官纷纷坐下。龙椅左侧是抱着太子的皇后,右侧则是张远山,再过来是游孟哲。

  游孟哲与皇帝之间只隔了张远山一个人!看台上起码有五十名官员,皇后右侧坐的是皇子,公主及国舅家人。张远山与游孟哲的左边依次是大学士与六部尚书,下一排又是武将。

  张远山竟然与皇帝挨着坐,可见荣宠至极,不对,这皇帝没别的弟兄了?游孟哲又想起大虞封藩一事,料想其他的王爷都封出去了,只有张远山留在京师,这么说起来关系也够奇怪的……

  “远山,这就是孟哲?”明朗的声音传来。

  张远山点了点头,一手揽着游孟哲肩膀,侧过身让李益看。

  皇帝还认得自己不?游孟哲心中一惊,想起元宵那天在御书房里孙斌的行刺,当时两人在书架后动手动脚,大吵大闹,皇帝听到自己的声音了,万一认出来怎么办?

  呵呵呵……游孟哲僵硬地微笑。

  李益有点尴尬,问:“孟哲能……能说话?”

  张远山:“……”

  游孟哲:“……”

  张远山漫不经心地手指轻叩游孟哲肩膀,游孟哲明白了,意思是让自己别怕,已经是近两个月前的事了,多半也记不得才对。

  游孟哲心想发现就发现了,反正自己也是被抓的,到时解释清楚就成,于是想了想,诚恳道:“能,能说话。”

  李益点了点头,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那边皇后已忍笑忍得艰难,游孟哲说:“你……好。见过皇上,万岁,万岁!”

  众人:“……”

  皇后一杯茶到了唇边,噗一声大笑。

  张远山以拳支额,登时笑了起来,笑得乐不可支。

  李益大笑,摆手道:“你……嗯,很有意思。”

  张远山笑得俊脸通红,朝李益连连拱手,示意担待担待,不识规矩,看了游孟哲一眼,又忍俊不禁,随手拍了拍他的背。

  李益递来一枚玉佩,说:“远山,那天你掉在御花园里的。”

  张远山接过,转手交给游孟哲,游孟哲道:“这就给我了?”

  张远山点头,李益右手侧又有一名公主笑道:“我还是头次见太傅笑呢。”

  张远山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众人随意,那俊朗笑容登时倾倒一片女眷,李益身穿黄铜战甲,张远山则穿乌金铠胄,当是今日最显眼的二人。少顷李益亲自给游孟哲介绍了席间皇宫家眷,言下之意竟是把游孟哲当天家人看待。

  游孟哲不识规矩,挨个问了好,众人也不嘲笑他,胡乱应着就过了,皇后还赏了游孟哲一对玉骰子,太后没来,依次见过后李益便端坐,张远山示意可以开始了。

  李益下令,金锣当地一响,校场上又是排山倒海的一阵呼喝。御林军排开方阵,游孟哲随手胡乱系上玉璜权当腰坠,张远山眉头微蹙,侧身帮他将玉璜系好。

  游孟哲朝下张望,见看台下上来两个人,跃上擂台。

  唱令官朗声道:“泰州林芜,西川关展岳——”

  

  看客议论纷纷,李益打趣道:“你那玉璜可得戴好,张家的传家宝别磕碰没了。”

  张远山认真把玉璜系在游孟哲腰坠上,点了点头,游孟哲道:“这是传家宝?!”

  李益点头笑道:“大虞不认人,只认这玉璜,你看。”

  说着李益取出腰间玉璜,游孟哲就着阳光看到原是一对,两璜正好合成一对,反面上刻八字:盛世天下,锦绣河山。

  皇后抱着三岁的小太子,笑道:“收好了,来日给皇儿做个伴。这是咱们大虞立国以来的规矩。”

  游孟哲缓缓点头,众官员纷纷斜目,心想这厮不过认了个干爹,简直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世上再没这般好的事了。

  

  下头哐当哐当地打个没完,霎是热闹,游孟哲看了一会,你来我往俱是花把式,游孟哲虽真气尽失,但师从赵飞鸿与张远山已颇有些时日,再加上昔年在玉衡山上所学,对手深浅还是看得出来的。

  头一对打个没完,耍猴般也看不出究竟,游孟哲便凑过去朝张远山说:“爹,这俩不怎会武功啊。”

  张远山侧过脸,点了点头,以手语朝游孟哲说话,然而游孟哲见张远山英俊,阳光照在他眉眼间,心里一荡,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唇。

  张远山:“……”

  游孟哲笑了笑,张远山蹙眉要揍,游孟哲忙避让,张远山也懒得与他解释了,示意他看就看,别啰嗦。片刻后牵着他的手,搁在他膝上,游孟哲手背有点凉,张远山大手反复摩挲,暖了不少。

  游孟哲又小声道:“喂,爹,帮余大哥说两句好话罢。”

  张远山瞥了他一眼,不答。

  游孟哲又拱又蹭,猴儿般地朝张远山身上贴,张远山按着他脑袋,让他坐好,那边李益又笑道:“闹什么呢?”

  太子见了游孟哲那模样,便也凑过来要李益抱,李益只得笑着让小太子坐自己膝上。

  张远山索性把游孟哲揽着,让他趴在自己膝头,朝李益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不用管他,游孟哲马上道:“我爹说,有个叫余长卿的人品,武学俱佳……”

  张远山:“……”

  游孟哲暧昧地朝李益笑道:“你懂的,嗯?”

  众人:“……”

  诸人俱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李益却仿佛想起了什么,说:“余长卿?”

  游孟哲道:“哎对对,就是那个,嗯?嗯?想起来了?”

  张远山那模样像是要发火,游孟哲还是很聪明的,马上不说话了。

  

  “余长卿……嗯,朕记得。”李益吩咐道:“唐泽将军,武选名册拿来给朕看看。”

  李益声音不大,其余人却都十分诧异,游孟哲本不知李益平素性格说一不二,尤其武举,科举这种事绝不会听人撺掇,况且游孟哲表现得也太明显,难道里头真有什么猫腻?

  护国大将军唐泽交上名册,李益当场就在席上翻看,张远山有点诧异,看着游孟哲做了个手势,游孟哲贴到他耳边小声扼要解释,略过玉玺丢失一事不提,只约略说到余长卿立过功。

  李益抬眼注视游孟哲,游孟哲吐了吐舌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李益若有所思,手指在桌上叩了叩,下面擂台上已换了数对,不知不觉竟是过了初选。

  “司隶余长卿——”

  啊就是他了!游孟哲一颗心悬着朝下看,只见余长卿依旧穿那身红色捕快袍,手执一把漆黑钝刀,打擂的人都要换过武器,以免血溅擂台对帝君大不敬。

  “枫关李侯——”

  又一人跃上擂台,一身战铠,显是行伍出身,四周御林军轰然喝彩为他壮声势,相较之下,余长卿的声威便逊色不少。

  声渐低下去后,游孟哲衔着张远山手指“必儿——”一吹,悠扬撩人,声音是从龙椅附近传来,台下看客俱骇了一跳。

  余长卿发现游孟哲所在,衔着手指也是“必儿——”一吹,爽朗大笑,招了招手,腕上缠着一根绳结,正是游孟哲先前赠他的刀穗。

  游孟哲又是“必必儿——”一吹,余长卿也跟着一吹,两人那哨声有来有往,情意绵绵,看客尽数哗然。

  张远山哭笑不得抽回手,手指头戳了戳游孟哲。

  台下余长卿抽刀,抱拳,朗声道:“讨教了!”

  

  余长卿号称万里浮萍,虽不专修内家功法,但终究有点根底,一把长刀抖开犹如花蝴蝶般穿梭来去。步法飘忽好看,纵跃,提身跨步,一步一错俱有章法,端的是潇洒翩然。

  周围叫好的大部分是女子与少年,李益只沉默看着,不予评价。皇后问道:“远山,你身为太傅,你觉得此人刀法如何?”

  张远山看了一会,朝李益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刀法中看不中用。

  游孟哲翻译道:“我爹说,他这刀舞得实在是好极了!”

  张远山:“……”

  “是呀。”皇后身边长公主道:“母后你看,李侯被他压着打呢。”

  张远山又做了个手势,李益对哑语半通不通,平时张远山觐见都带着管家,偶尔与李益独处时都以纸笔代谈,今日来观战,本想游孟哲既然读得懂手语,索性便不让管家入席,孰料游孟哲奸诈狡猾,竟是来了这一出。

  张远山随手打了几个手势,看着李益,点了点头,本意是:缺陷多,但总的来说还可以。

  游孟哲趁机翻译道:“我爹说这刀法浑然天成,真是……无法形容了,陛下看着办吧。嗯,嗯?”说着又朝李益挤眉弄眼。

  张远山:“……”

  

  张远山朝游孟哲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你在欺君!旋即并手为掌,在游孟哲脖颈上一切,威胁他:小心被杀头!

  游孟哲捂着胸口,一副“我心欲碎”的表情,张远山鸡同鸭讲,当即又没了他办法。

  “太傅说什么?”长公主好奇道。

  游孟哲道:“没什么,爹说那李侯的武功中看不中用,上阵时容易掉脑袋。”说着猴向张远山,揽着他的脖颈,亲昵地又蹭又拱,小太子也学着游孟哲的样去揽李益的脖颈,一时间天子席上笑成一片。

  游孟哲死皮赖脸地撒娇,张远山只得由他,端起酒喝了口,又喂游孟哲喝了些。

  皇后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远山这么高兴。”

  游孟哲乐呵道:“是啊是啊呵呵呵。”

  余长卿确实也有点真本事,初选几下就摆平了对手,下台时又“必儿——”一吹,笑着跃下去。

  李益道:“余长卿昔年家中还是大户,内场谋策也还可以……”

  游孟哲抬头张望,李益那话自是说给皇后听的,皇后微笑着取过书卷,长公主眼前一亮道:“是捕快?”

  李益点头道:“王老的关门弟子。”

  

  台下又开始打了,这次是两对两对上,各占半个擂台,输家下台,赢家继续厮杀,连着十来场过去,一下便淘汰掉六七成人。

  游孟哲知道这擂台也不能决定什么,不过是让考官看看众人实力而已,日渐偏西时,最后一场果不其然来到。

  余长卿连着车轮战了四场,已有点气喘,最后的对手是名彪型大汉,能打到这时的举子虽不一定就进三甲,但起码给看台上的皇帝留下了深刻印象,料想仕途无碍。

  留下的另一大汉名字游孟哲也未听清,战至这时,虽是最精彩时刻,但观者都有点不耐烦了。余长卿名声不响,那大汉更是南夷人士,京师没几个人认得他们。反而意兴寥寥。

  李益与张远山,护国大将军唐泽却都聚精会神,看着场下。

  日头西晒渐灼,游孟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听见李益说:“余长卿确实有点根底。”

  张远山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游孟哲看也不看便翻译道:“是很有根底……哎呀,哎呀。”话未完,耳朵被铁钳般的手指钳住,大声呼痛。

  长公主与皇后笑得花枝乱颤,张远山钳着游孟哲的耳朵,忽然也忍俊不禁,把他抱在怀里,拍了拍他,手指在游孟哲脖颈上写道:勿多言,天子早有决断。

  游孟哲明白了,余长卿这次功名是跑不掉的,却终究还是想帮他点什么。

  

  余长卿在擂台上斗得力疲,然而越是在筋疲力尽的关头,便越能看出一个人的习武根底,到得这时候,所有虚招,刀法都已不实用了。唯剩下实打实的攻与防,双方都紧盯对手动作,寻找一切可能的破敌之机。

  那大汉使一把重锤,显也是力斗许久,身心渐乏,能打到此刻全凭一股意志在撑着,若无第一,拿个第二已是意料之外的好成绩了。心中一不恋战,脸上便生去意,连着数下都被余长卿闪过,到得最后余长卿抽身跃起,从那大汉头上空翻而过,抽刀反手一撞,那大汉一个踉跄扑下擂台。

  旁观者俱是无奈唏嘘,又带着点失望之意,未料一场武举竟是如此收场。

  

  余长卿汗如雨下,虚脱般不住喘气,躬身抱刀朝看台上一个团揖,面朝北边天子席单膝跪下。

  游孟哲大声道:“好!”

  于是四周掌声稀稀落落,卖了游孟哲个面子。

  李益招手,主考官快步上前,恭恭敬敬捧着本名册,低声对着名册诵道:“余长卿,祖籍江州人士,现居京城,司隶兆尹,章武七年入京师府领捕快一职,父余林已殁,家中唯一老母……”

  余长卿行完礼,不卑不亢站在擂台中央,脚下站的那地方已汗湿了一小块。

  “长得倒是有仪表。”李益朝皇后笑道。

  皇后点了点头,余长卿长相英俊,又有武官英气,较之先前那些满脸横肉的,面青唇白的,皮枯脸瘦的,鹤发童颜的看上去靠谱得多。

  主考官声音不大,唯看台附近一小片听得见,当是念给皇帝听的,又续道“……章武八年,京师民事受司隶府参,罚二十棍;为人性轻浮简慢……”

  游孟哲一蹙眉,张远山马上制住,不让他打岔,连连摆手示意不妨,就连皇后也朝他笑了笑,玉手在袖边轻摆,点了点头。

  凡举子都要被参上这么一本,余长卿平素虽不检点,但说的也是轻的了,未有作奸犯科的污点,家世祖上三代也持身甚正,游孟哲听完后发现余长卿的祖父居然还是海运槽守,数十年前还是个大官,只不知为何家境没落至此。

  “还挺风流。”李益随口淡淡道。

  长公主插口道:“男人风流也是常事……”

  皇后脸一黑,小声训道:“这话也说得的?!”

  长公主尴尬噤声,和游孟哲挤眉弄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余长卿。”李益直到名册诵完后方开口道:“你家传武学乃是逐日枪?有甚绝学,都拿出来演演。”

  这也是循例,武举头名若有家传武学,须得自行演武一场,余长卿休息片刻后体力稍复,躬身领旨,抽出兵器架上长铁枪,正摆了个架势时,忽听台上游孟哲笑道:“我陪你练练!”

  一时间看台上无数目光都聚集于游孟哲身上,游孟哲征求地看张远山,张远山略一沉吟,示意去就是。

  于是游孟哲快步跃下看台,爬上擂台去,那笨手笨脚行径,引得周遭人不住小声笑。

  “你……”余长卿笑道:“贤弟快下去,别添乱。”

  游孟哲摆手,抽了把铁棍掂了掂,左右脚一个踉跄横着走了两步,摇摇晃晃站稳,单掌一推,看台上响起小规模的笑声。

  

  “我没有内劲。”游孟哲道:“学了点棍法,与你比划几下招式如何?点到为止。”

  余长卿马上就明白了,游孟哲生怕自己疲劳,舞起枪来内力不继,两人若只走招数,不以内力互拼便无问题。

  “这个……”余长卿略一沉吟,忽听高处传来李益声音:“耍几个枪花看看就成。”

  皇帝恩准,余长卿双手持枪一扬,说:“那便从命。”

  游孟哲反手背持长棍,小声道:“你相好的呢?”

  余长卿眉毛动了动,调侃道:“不就在我面前么?”

  游孟哲揶揄道:“滚!我说那天放风筝见了的那个。”

  余长卿笑道:“被你气走了,还不动手?”

  游孟哲道:“放马过来——咤!”

  

  一声落,游孟哲抖开长棍,跟着赵飞鸿习武日久,八八六十四式腾龙棍法早已烂熟于胸,一棍直取余长卿胸膛!

  余长卿喝了一声好,腰马一扛长枪,如旋风般荡开,身随枪走,一棍一枪将触未触之时,在空中荡了个圈,游孟哲棍意大开大阖,余长卿枪法则有横扫千军之势,初时看客还不稀奇,及至见游孟哲一式“青龙搅海”时俱忍不住大声喝彩!

  那式凝赵飞鸿毕生棍法于大成,棍意圆融无缺,棍端自下至上,撩起黄昏时满皇城的暮色,闪着一道弧光,犹如搅翻了江河湖海,一棍当头!

  余长卿翻身在空中一个虚滚,继而倒拖长枪,叮的一声轻响,枪棍轻轻互碰,紧接着虚晃一枪回身闪避,再挟着逃势反手当胸一枪,秒到巅峰地破解了游孟哲棍法!

  此刻所有旁观者俱已动容,棍枪来去虽未有风雷之声,却蕴含了武学的两个境界——兵谋与搏击,于夕阳下带着难言意境。

  “再来!”游孟哲抽棍回守,荡开虚虚刺到胸前的长枪,继而顺势一抖,刹那棍端不住划圈,一圆化两圈,再化为四,化为八,刹那间虚影无数,连环棍法一招接着一招,前招未老,后招又生,绵绵不绝压向余长卿。

  喝彩声响成一片,游孟哲棍法不快,却将余长卿去路完全封死,余长卿抽身后退,伏身一个扫堂腿,游孟哲抽身跃起,两人在半空中兵器叮地互碰,再交掌一拍借力跃开。

  

  说时迟那时快,游孟哲弃棍,余长卿弃枪,两人各自双掌一拍,空手迎上!

  游孟哲腾挪,错步,扬掌拍,砍,劈,掌法犹如雄鹰掠天,余长卿则以虎指御敌,短短顷刻间两人拆了数十招,看台上彩声雷动,游孟哲收掌,两人各立擂台一侧,遥遥一拱手,余长卿带着笑意,半笼在暮色中,半隐在阴影里,唇语说了句什么,手腕上的刀穗折射着五色的光华。

  

  李益率先拍掌,大声叫好,四周掌声如海,二人又一齐朝天子席上行礼。

  皇后点了点头,主考官带着东西下来赏,游孟哲得了两个金馃子,余长卿则得了一件缂丝蟒纹武袍与一双武靴,那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余长卿多半要钦点武状元了,不少见风使舵的官员纷纷过来打招呼。

  天子与皇后离席,长公主又在席上远远看了会才走,游孟哲捶了下余长卿肩膀,笑道:“喝酒去?”

  一老太监道:“陛下有命,请余大人到偏殿沐浴更衣,稍后还有吩咐。”

  游孟哲蔫了,余长卿笑道:“待会事儿完了就来找你。”

  游孟哲只得摆手道:“没事,过几天咱们再聚聚。”

  余长卿笑着点头,又见张远山从席上下来,忙躬身行礼,张远山一身乌金铠在暮色中折射着光芒,牵着游孟哲的手,看也不看余长卿,带着自家儿子离开。

  

  “爹,你不喜欢他是吧。”游孟哲拉着张远山的手一晃一晃,他的乌金护腕连着金属手套,覆住了半个手掌,乌金铠冰凉,手指却温热,摸起来有种奇异的触感。

  御林军不敢拦,任由张远山随处行走。人渐少,禁卫关上内皇城宫门,日落西山,余晖染得全城火样的红。

  张远山手掌在眉前轻轻一扬,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意思是:你很喜欢他?

  游孟哲笑着两手握拳,拳面相抵,拇指屈了屈,意思是:我和他是好朋友。

  张远山手指一挑,作了个“不屑”的动作,不再理会他。

  游孟哲哈哈笑,扒在张远山身上,摸摸他的铠甲,又抱着他的腰,张远山站了一会,仿佛想到什么,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穿过御花园,张远山站在一间偏殿外,游孟哲探头探脑地朝里望,只见余长卿这会已换过衣服,李益赏的袍子一上身,登时精神焕发,英俊倜傥,站在殿内不知等谁。

  “陛下驾到——”太监唱到,李益穿过前廊过来,见张远山与游孟哲站在假山后还没回去,便招手让他们过去,张远山摆了摆手,李益也不强求,转身入了殿内。

  余长卿忙单膝跪地朝皇帝行礼,李益亲手将他扶起,赐座,声音远远传出来,只模糊听得出几句,譬如家中母亲如何等等。

  游孟哲正偷听时,张远山又在他肩上戳了戳,游孟哲茫然转头,见张远山左手掌侧着一竖,右手食中二指比作个小人,在左手掌遮拦后动来动去。

  游孟哲:“???”

  张远山收掌,静静看着游孟哲,游孟哲半晌不明白其意,忽然就心有灵犀道:“真的?”

  张远山无奈笑了笑,游孟哲拉着张远山的手,转到偏殿另一侧去看。

  

  殿内未曾掌灯,流金般的夕照铺满地砖,半是金粉半是红,一扇屏风后站着秀靥如花的长公主,端着把团扇,安静听屏风外的兄长与武状元对话。

  长公主发现他们在窗外看,轻招团扇让游孟哲进来,游孟哲摆手示意不来。皇帝要嫁妹,余长卿多半要当驸马了。

  游孟哲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既为余长卿高兴,又有点失落感,自嘲般地笑了笑,张远山做了个手势,两人静静走出长廊,脚步在空旷的长廊中回响。

  张远山边走边看游孟哲,眼神一目了然:如今觉得如何?

  游孟哲比了个手语,意思是:我为他高兴。

  

  张远山一哂置之,游孟哲道:“真的!我碰上好事,当然也希望余大哥过得快活啊。”

  张远山打手语:你碰上什么好事了?

  游孟哲停步,认真打手语回答:多了个爹。

  张远山没有再表态,带着他出了东华门回家,两人牵着手一晃一晃,于夜色中回了张府。

  

  当夜一切照旧,游孟哲傍晚出了身汗,内力又被封住,恹恹地提不起神来,吃了晚饭就犯困,三月还有点倒春寒,游孟哲缩进被里,问道:“喂,爹,什么时候帮我散功?”

  张远山单衣雪白,衬裤过膝,露出脚踝,站在案前亲手收拾游孟哲的玉璜。

  游孟哲说:“要等我师父回来么?他怎么还不来?”

  张远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赵飞鸿未曾来信,多半是在西川被什么事绊住了。

  

  外间脚步声传来,有小厮低声道:“老爷,少爷。”

  张远山微一蹙眉,手指一弹,劲风飞处油灯熄灭,唯余满地月色清冷。

  游孟哲起身说:“怎么了?”

  小厮没答话,张远山揭开被子躺上床,游孟哲莫名其妙,朝张远山处挤了挤,脚踝蹭他,摩挲时干爽的肌肤十分惬意,正要去摸他腹肌时,外头传来轻微的声响——

  “必儿——”

  “必必儿——”

  游孟哲起身,张远山略有点不耐,坐起示意他多穿点再出去,游孟哲说:“马上就来。”

  说着胡乱套了件袍子,穿上木屐,叩叩叩跑出长廊,张远山睡房在东厢,出去是条百步长廊,再穿过花园,进后院,转出柴房才是后门,游孟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了一会,跟的小厮忙打着灯笼,开门。

  余长卿一身御赐的武状元袍光鲜,兀自还在必儿必儿地吹,游孟哲道:“都二更了,不回去睡?”

  余长卿忙转身道:“孟哲。”

  游孟哲笑道:“怎么?平步青云了?”

  余长卿说:“喝酒去不?宫里刚放大哥回来。”

  游孟哲忙道:“不了,我陪我爹……我义父。”

  余长卿说:“我要当驸马了,孟哲。”

  游孟哲笑道:“是呵,恭喜你。不用再被欺负了。”

  余长卿点星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在闪烁,看着游孟哲,又看他的手,一时间欲言又止,最后说:“谢谢你,孟哲。”

  游孟哲说:“哪儿的事,这次都是靠你自己的,哎,你知道不?皇帝听见余长卿的名字时,马上就想起你来了。”

  余长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游孟哲说:“你能过得好,我挺乐呵的。”

  余长卿沉吟片刻,而后道:“孟哲,大哥心里……”

  游孟哲会意,忙道:“什么也不必说,好好当你的驸马,咱们不就是好兄弟么?”

  

  游孟哲张臂,余长卿呼吸发着抖,上前来与他紧紧拥抱,那复杂的情感尽在这一抱中,彼此拍了拍对方的背。

  那一夜的风情仿佛化作了年少时的情意与缠绵,春梦了无痕

  ,于夜风中飘零飞散。

  

  “必必儿——”哨声远远传来。

  游孟哲忍俊不禁,知道张远山在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说:“我爹在唤我了。”

  余长卿会意点头,说:“以后见面的时候还多着呢。”

  游孟哲道:“你早点睡。”

  余长卿摸了摸游孟哲的头,转身一挥手离去,游孟哲亲手把门关上,那一瞬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被拒之于外,似乎将某种情愫关进了自己的回忆中。

  

  他在门前站了片刻,琉璃灯的橙光映着他稚气的脸庞,远远又传来张远山的哨声,于是笑着转身,回房睡觉。

  

  再穿过后院的走廊,如水月光的花园里,游孟哲忽然停下脚步。

  “什么人?”小厮警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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