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意走到戚杨跟前站定，说：“我就是在想怎么跟我妈说, 没有别的。”
他说完就笑了, 说：“天道酬勤, 我只要努力，肯定都会慢慢学会的, 就是不知道会学成什么样。”
戚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最后吸了一口烟, 将烟头扔了, 说：“上来吧。”
“不想坐, 咱们一块走走吧。”陆佳意说。
戚杨点点头，就推着车子和陆佳意继续朝前走。
十二月了，夜晚特别冷。陆佳意两只手插在兜里，忽然说：“我本来还想着等我学好了，带你一起考大学的，现在看，我自己考估计都够呛。”
戚杨就说：“你不用担心我, 我自己会看着办。”
陆佳意就说：“可是你都不学习啊, 将来你就算是做生意, 也得有文化啊, 不管做什么，有文化才走的远。”
“我不想做生意。”戚杨说。
“那你想做什么？”
戚杨沉默了一会, 说：“当老师。”
陆佳意感到很震惊。
戚杨嘴唇动了动, 清了一下嗓子。
“当老师不更得学习文化知识？”陆佳意感受到了一种困惑：“你想当什么老师？”
“体育老师。”戚杨说。
想当老师, 但是不想说太多话, 所以想当体育老师。
陆佳意本来心情还很沮丧，都被逗乐了，笑着说：“那体育老师也得有文化吧？”
不过他最震惊的还是戚杨的梦想竟然是当老师！话这么少，哪里像可以当老师的样子啊，体育老师也要讲很多话。
“我书看多了就烦。”戚杨说。
“当体育老师，也得上大学啊，现在小学老师基本上都是大学生了。”陆佳意说着忍不住又笑，扭头看着戚杨，说：“真没想到你的梦想是这个。”
“你呢，将来想做什么？”
陆佳意被他问的愣了一下。
对啊，他将来想做什么呢。
他发现他都没有什么目标，只有一个短暂的目标，就是考上大学，最好考上清华北大。
那毕业以后呢，做什么，他都没想过。
以前考了进士，出来就可以做官。现在呢？
陆佳意就说：“什么赚钱做什么。我要赚钱，让我妈，还有我奶奶她们，都过上好日子。”
“你要做生意么？”
陆佳意说：“我没做过生意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我听徐林说，大学都是分专业的，学什么都行，不像咱们现在，数理化什么的都要学，大学了就可以单独只学一门。”
戚杨点点头。
陆佳意就说：“好像我确实应该想想这个问题，以前都是想，一切都等考上大学了再说，现在想想，我也未必一定能考上大学啊，如果考不上，我做什么好呢？”
他说着便微微皱起了眉头，好像在很认真地想这件事。
但是他的这种认真，戚杨却不想看到。
“你要读书，你是读书的料。”他对陆佳意说，“你要上大学。”
陆佳意就笑了，说：“那我再努力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着有那么一点心酸。
陆佳意已经很努力了，他作为同桌，都看在眼里。
天冷了，家里没暖气，陆佳意回到家的时候，林秀英正在泡脚，天冷了，人也容易犯困，察觉陆佳意回来，她才发现盆里的水已经不热了。
“回来了。”她坐直了身体说。
“嗯。”陆佳意将书包放下，看了一眼电视，林秀英起身去倒洗脚水，陆佳意忙弯腰端了起来，去把洗脚水给倒了。林秀英笑着说：“你睡之前也泡泡脚，泡了脚睡的舒服。”
陆佳意“嗯”了一声，从洗手间出来，说：“妈，跟你说个事。”
林秀英一边擦脚一边点头，眼还不住地朝电视上瞅着：“你说。”
陆佳意就在旁边坐了下来，坐的很板正。
林秀英就坐直了身体，将电视的声音调小了。
“这次考试……这几次考试，我其实考的都不怎么好。”他说。
林秀英愣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吓我一跳，考试嘛，有起有落很正常。”
“我有考过倒数第一。”
林秀英刚要笑，听了这话就愣住了：“倒数第一？”
“嗯”，陆佳意就汇报了一下自己的成绩，林秀英听了脸色都变了，“老师说，让你明天去学校一趟，要说我成绩的事……”
“……”
因为太过突然和吃惊，以至于林秀英好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了，只呆呆地坐了一会。
陆佳意脸色通红，说：“对不起。”
“怎么突然成绩这么差了，我怎么记得你上学期都还一直考第一的。”
陆佳意不想她担心自己的身体，或者扯着自己去医院，但也找不到什么好理由，便脸色通红地低着头，没说话。
“是不是你最近没把学习放心上？你现在一到周末就去戚杨他们家，是去学习了还是去玩了？”
“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而且都三个月了。”
“我一直觉得你懂事，考试上也不想给你添加什么压力，结果你就这样学的？”
林秀英虽然在外头行事豪放泼辣，但在他跟前，一直都是慈母形象，以至于陆佳意乍然看到林秀英这么生气，都有些吓住了。
林秀英说：“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就是这么上的？以前那么好的成绩，你都能掉到这个程度，你到底是怎么学的？”
“明天把你考试的卷子都给我带回来，我看看你都是怎么做的题！……掉个十名八名的就够差的了，你居然能直接掉到倒数第一去！”
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孩子是最重要的，成绩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成绩优异的孩子，突然成了倒数，对于林秀英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训了一通，见陆佳意满脸羞愧，便沉默了一会，说：“你气死我算了，这个时候了你给我掉链子，这马上就高三了……你要是不想上学，早点告诉我，赶紧去南边打工去！”
但话虽然这么说，等陆佳意回房以后，她还是给他做了宵夜。
只是脸色难看的很，宵夜往桌子上一放，说：“明天我去学校问问你班主任，要是他告诉我你在学校不老实，瞎混，你看我回来不扒了你的皮！”
最难的地方就在于，陆佳意自己也很迷茫，他失去了很多信心，也不敢对林秀英说：“给我点时间，我的成绩会回来的。”
万一回不来呢，给人做不到的承诺，就是早早给了失望。
陆佳意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爬起来的时候，都是黑眼圈。
他起晚了，是戚杨打电话叫他，他才醒的。醒了以后到了客厅，发现林秀英裹着羽绒服躺在沙发上，好像一夜都没睡。
“把手机给我，”林秀英说，“成绩不回来，你也不要再想着玩手机了。”
陆佳意就把手机给了她。
林秀英想了一夜，觉得她儿子最近这段时间是和原来不一样了，有了手机，周末也不在家学习了，和那个戚杨来往过密……想起戚杨，她才突然发现，戚杨是篮球生这件事，她怎么就疏忽了，一个体育生成绩能好到哪里去，她儿子都和体育生一起坐了，那肯定是考差了，坐到后头去了。她这是疏忽大意了，以前都没想到这些。
愤怒之余她也有了些羞愧，看陆佳意脸色憔悴，语气便缓和了一点，说：“你要好好学习，妈这后半辈子可都指着你呢。这都高二了，亲戚朋友 谁不知道你成绩好，可别这个时候掉链子，你说你要是考不上大学，以后怎么办，去学你堂哥他们去打工么？你吃的了那个苦么？”
陆佳意垂着头，很听话。
他以前没有这么听话的，他们母子俩关系有点疏离，她也很少敢数落他……因为陆佳意几乎没有什么缺点，就是一个特别标准的好孩子，好学生，反而是她这个母亲，有很多短处，让她面对陆佳意的时候，总是有一点无法言明的心虚。
性子变好了，成绩却变差了。但对林秀英而言，她更喜欢的，或许还是从前成绩优异的陆佳意。她不需要她儿子多贴心，懂事，她就想他有出息，哪怕没那么孝顺呢。
陆佳意背着包从家里出来，戚杨在小区门口等他，路边积雪未化，早晨的时候天寒地冻，他跺着脚，朝手心里哈了几下，就看见陆佳意背着包跑过来。
气喘吁吁的，说：“对不起啊，起晚了。”
“没事，上车。”戚杨推了车子说。
陆佳意就坐了上去，戚杨忽然弯腰，盯着他的脸说：“哭了？”
“啊？”陆佳意笑了笑，神色疲惫，说：“没有啊。”
“没睡好？”
陆佳意就点点头。
“你妈训你了？”
“还好。”
戚杨就蹬了一下车，陆佳意这一回没抓着他的腰，可能坐惯了自行车，胆子大了，两只手什么都不扶，直接揣在自己的兜里面。
陆佳意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连几天都闷闷的，跟他说话，他还会笑眯眯的，但笑的很苍白，有点有气无力的。做数学卷子的时候，看他抠着一道题，抠一节课，也没写几个字。
陆佳意把小学的数学课本都拿出来了，在那学小学数学。
有些小学的题，他都不会做。
戚杨就忍不住了，凑过来，说：“这个是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