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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两人的比试地点定在天斗台。

  天斗台本是每年虞清门弟子测试一年内所学武艺的地方, 此时用来当比试场地,刚刚好。

  “拳脚无眼,段兄,承让了。”

  说张英冠耿直,那是真耿直,也不客气两声,先让小辈出招, 横冲猛撞地便出手了。

  段寒生原先盘算着先抵抗几招,让人看起来旗鼓相当,再渐渐招架不住, 落得下乘,然后惊现落败,如此一来双方都不失面子。

  不料这张英冠不知怎么回事,一出手便是十成十的功力, 若是单单用虞清门中所学的招式,实在难以抗衡, 段寒生一边闪避一边后退,最后竟硬生生被逼至天斗台边缘。

  底下,林三木抱环冷笑:“张英冠武功不高,这段英俊竟毫无抵抗之力, 根本配不上关门弟子的名号。”

  舒见云没有回答,绷着嘴角,眼睛跟着台上的两人扫来扫去。

  林三木见他不回,知道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也没自讨无趣,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台上,张英冠如同一条油滑的泥鳅,袭得都是些刁钻重要的部位,时而如同飞龙腾空而起,时而像只海豚触底游过。

  每次段寒生歁堪躲过,可又不反击,叫张英冠恼火无比,怒骂道:“我诚心比武,你竟然戏耍与我?!”

  说罢,他掌心握拳,脚下带风,朝着段寒生下盘扫去,待对方想要跳起躲避,他的拳头瞬间一变,做成利爪模样,向他心窝子戳去。

  这是王家寨的独门招式“摘心”,轻则伤至表皮,血肉模糊,重则能将整只心脏掏挖出来。

  这只是比武,怎可出杀招?

  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段寒生被他环环相逼,最终只得静心运起散阴功。

  那一头,张英冠出掌之时觉得掌心莫名变得异常寒冷,像被冰冻住一般,难以前进,动作也僵硬无力。

  段寒生便在此时出招了。

  他不敢用太显眼的招式,所有的进攻都带着几分犹豫,正好和张英冠打了个势均力敌。

  若是开始时有所掩饰,那真正打起来时,台下的人可能那么好糊弄。

  他的一招一式,被勿须长老看出了点门道,他身体前倾,神情一震,眼珠子迅速转了几圈,似在思考:“这……不是我虞清门中的功法,却极有力道……好生奇怪。”

  钟清墨自然也不会不察觉,不知为何,他运气吐息的姿势和出手的招式都有些眼熟,熟悉得让他浑身战栗起来——

  那是天岐宫的散阴功法!

  小时候和寒生住一起时,他父亲段凛就练了此功法,后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寒生为了不再让他父亲练习,悄悄偷走了秘籍,而那几招并非什么深层的招式,就在前几页。

  十几年前天岐宫外忧内患四起,他被狼子野心的张无痕扔下山后,天岐山便设下阵法,平常人难以入内,这也是他迟迟未去寻寒生的原因之一。

  段英俊……他竟是天岐宫出来的人?!

  一时间,钟清墨脑内千回百转,千百种可能来来去去地飘过。

  他不仅是天岐宫的人,一颦一笑还酷似寒生,他究竟是谁?!

  段寒生没想到自己刚出手就露馅了,他向张英冠击出一拳,张英冠没有躲避,迎面直上,擒住他的手腕,在他肩上拍了一掌。

  幸好不算太重,段寒生感到一阵钝痛席卷全身,吐出口血,便停下攻势,想就此认输。

  变数就在这一刹那发生。

  钟清墨看着台上的段寒生,渐渐和十四年前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想得越多,越是心惊肉跳。

  他还未得出结论,就见眼前一道银光自他眼角窜过,直直冲向天斗台。

  那个方向,如果击中,正是段寒生的后脑勺!

  越是觉得段英俊像寒生,钟清墨反应越快,他震出内力,逼得那银针偏离了轨道,从段寒生的脸颊处划过,袭向张英冠。

  段寒生本有所察觉,侧脸时已经来不及了,那根银针自张英冠左边太阳穴处入,右边太阳穴处出。

  等它刺入天斗台中时,张英冠已经一句未说,直挺挺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这回台下喧哗,惊起千层浪。

  张英冠是什么人?三大名门正派王家寨四当家,加上王家寨世世代代用刀,张英冠又是唯一传承了铸刀手艺的人,他若出事,王家寨势必会追究到底!

  跟随张英冠的四位寨中家丁率先飞向天斗台,其中一人探了探张英冠的鼻息,大惊失色,道:“死了!”

  张英冠死亡,离他最近的就是段寒生,况且他们四当家死前还出言嘲讽,若他怀恨在心,借此次比武痛下杀心,一前一后,便也说得通了。

  王家寨家丁抬头,眼中的愤怒简直要碾碎段寒生丹田:“你敢杀了他?你怎么敢——?!”

  说罢,四人双手结印,布阵,一字排开,将段寒生团团围住。

  天斗台形势剑拔弩张。

  段寒生乃虞清派掌门关门弟子,待众人想要看钟清墨如何处理,就闻道一声轻喝:“谁敢动手?”

  嗓音清亮,出口时,犹如十里寒霜,冻得他人无法呼吸。

  再见时,钟清墨已一挥衣袖,飘然若仙飞上天斗台,若是有人仔细看他表情,定能从他眼里看见焦急的神色,只可能他们离得太远,能察觉到异状的,也就勿须长老罢了。

  勿须长老淡笑自若地坐于位上,他倒要看看,闹出这等大事,钟清墨该如何自处。

  果然,王家寨家丁双眼猩红,指着张英冠的尸首道:“钟清墨,你徒弟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不乖乖把他交出,虞清门难道想与王家寨为敌不成?!”

  钟清墨并未理会家丁,只是看段寒生嘴角残留着血迹,便皱了皱,问道:“你伤口可还疼痛?”

  “还好还好。”

  段寒生见钟清墨上台,便放松身体,一撑折扇,笑眯眯道:“你把他们吓到了。”

  那几个王家寨打手,看上去还在布阵,实际双腿哆嗦,声线不稳,怕是刚刚被钟清墨带着内力的话给震的。

  刚才几句声讨,也是虚张声势而已。

  他还笑得出来!

  钟清墨气得不行,当初让他莫要与张英冠比武,可他偏不听,如今出了这等大事,又负了伤,他还嬉皮笑脸!

  段寒生见他脸孔红橙黄绿青蓝紫变了个遍,估计回去又要给脸色看了,便小声提醒道:“别急,那根针,还在台上。”

  钟清墨冷冷“哼”了声,便假意蹲下身查看张英冠尸体,再四处搜查一番,拔出半只脚插进斗台的银针,说道:“这才是杀害张英冠的关键所在。”

  银针细小,颜色又与空气融为一体,若是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王家寨的那几位,见到银针先是一愣,随后更加暴怒:“原来是段英俊打不过我们四当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要取得胜利,卑鄙!实在卑鄙!”

  台下众人也是议论纷纷,有为张英冠鸣不平的,也有怀疑此时有蹊跷的,还有甚者是支持段寒生杀人的,场面混乱不堪。

  紧接着,勿须长老悠悠开口,他虽距离不进,但声音浑厚有力,可传至几里远。

  “既然是我派弟子手误致死,虞清门着实难辞其咎,钟清墨,事已至此,还是把段英俊交出去吧,老朽相信,王寨主性格黑白分明,不会故意迁怒于我们虞清派。”

  他句句为虞清派着想,说得倒好听。

  倘若把段英俊交出去,王寨主必会为自己短命的四当家讨回一个公道,怕不是要他竖着过去,横着出来了。

  段寒生猛然了悟:“原来他是想借刀杀人。”

  “什么借刀杀人?”钟清墨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本座用内力将那根针震离轨道,这会倒在天斗台上一命呜呼的就是你!”

  段寒生将视线移向嘴唇乌青,脸色惨白的张英冠尸首,沉默半晌,夸道:“掌门大人果然武功深厚,救人于无形。”

  就知道耍嘴皮子功夫!

  钟清墨觉得自己要是英年早逝,那一定有段英俊的一份功劳!

  王家寨几位听到勿须长老刚才所言,便有了底气,紧逼着上前,似乎已经打算要捉拿段寒生了。

  段寒生将折扇一收,缓缓道:“看来王家寨的人,智商都不大高。”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一出口,就把那四个家丁惹急了,他们一道怒气冲冲上前,就要将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杀之后快。

  钟清墨哪里能让他们近身,眉头一皱,四家丁便被齐齐震了出去。

  此番举动却让前来参加宴会的几名长者感到不悦,其中一位便是欧阳剑宗的逍遥剑师叶太平。

  他郎声道:“钟掌门,你弟子误杀他人,不但不做补救,反而再酿大错,你想将来赴宴的王家寨一行统统杀死不成?!”

  “逍遥剑师。”钟清墨冷声回道:“你且上来一看,就明白了。”

  “来就来。”逍遥剑师叶太平闻言,便也跳上台去查看。

  钟清墨将手中银针放回原处,那银针只露出小小一头:“你可知天斗台用何种材质制成?”

  叶太平轻扫一眼,回道:“石砖。”

  “石砖坚硬无比,逍遥剑师认为,凭几层的内力,才能将银针从张英冠脑中穿出,再刺入石砖?”

  逍遥剑师恍然大悟:“段英俊方才斗武,水准应是比张英冠略逊一筹,想要将银针刺入石砖深处,怕不是武功平庸者所为,以段英俊的功夫,根本无法做出此事!”

  “况且——”钟清墨将目光扫向勿须长老,嗤笑道:“本座先前坐于西处位,张英冠死前,本座似乎看到有银光一闪而过,勿须长老坐于本座身旁,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勿须长老脸部微微一抖,但很快就掩饰了情绪:“老朽并未看到有什么银针。”

  “看来勿须长老武功不济啊。”上官离翘着二郎腿,啃着鸡翅膀:“为何本少主也看到了?勿须长老怕不是年纪大了,眼神不灵光了吧?”

  上官离一出口,坐于西边观看的几位老者,也跟着应了几句,皆道那时似乎真有银光闪过,不过当初聚精会神看着比武,并未过多留神在意。

  段寒生见时机妥了,才摊手解释:“此事真不是在下所为,若在下想要用针,武功更胜一筹的张英冠会不发现?再者你看刺入石砖的方向,好像是西面的方向啊……”

  一来二去,王家寨几位坚称段寒生杀人的,也起了动摇之心。

  原本美滋滋坐山观虎斗的西面群众,闻言皆是摇头摆手争着撇清关系。

  “不是我啊……”

  “也不是在下。”

  “我武功没那么高!”

  最后,由叶太平出面,将几位坐在西面,武功又足以做到将银针刺入石砖,有嫌疑的人请出。

  一共是四人,都是德高望者。

  分别是勿须长老,上官谷主,还有其他两位名门正派掌门。

  勿须长老不慌不忙,镇定坦然:“钟掌门,你也是坐与西位,不如站在老朽旁边,一同接受审问?”

  钟清墨抿了抿唇,缓缓走了过去。

  段寒生扶额,这下可好,他撇清了嫌疑,钟清墨又被扣上了帽子,说是举办宴席,也就吃了几口,都不长肉,倒是被人冷嘲热讽,又是被陷害污蔑,像是在开审问会。

  叶太平也头疼得很,他能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银光闪过,可区区银光闪过如何让他找出凶手?何况眼前几人皆不是泛泛之辈,不能随意得罪。

  思来想去,他的头,是更痛了。

  段寒生摸很久的下巴,见叶太平一字不说,便提议道:“不如……搜身?”

  凡使用银针者,一般不会只带一根,如果有搜出其他的银针,那便是凶手了。

  叶太平眼睛一亮,点头赞许:“好主意。”

  段寒生却并未展现出多大的雀跃,因为他发现眼前四人听到要搜身时,都未有什么反应,既然理直气壮,那估计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了。

  不过……有一人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舒见云。

  按理说舒见云藏不住心事,本事也没那么大,不可能用内力震出银针去袭击张英冠,可他为何流汗不止,一脸心虚,还企图将身体藏与林三木身后?

  段寒生不想打草惊蛇,于是粗粗扫了一眼,又把视线移了回去。

  叶太平带来的几名弟子还在搜身,钟清墨讨厌与人触碰,脸色难看,那名负责搜身的弟子被他周身的寒气逼迫得束手束脚,伸出的手也抖抖霍霍,导致进度及其缓慢。

  段寒生嘴角微勾,像是在憋笑。

  他一笑,便被钟掌门给瞧见了,一双桃花眼里皆是恼羞成怒之色。

  段寒生忍着笑,眼观鼻鼻关心的老实站着。

  这时欧阳剑宗的弟子已经搜身完毕:“并未察觉带有银针。”

  叶太平叹了口气,埋头深思。

  段寒生抬眸一瞥,见原本站在林三木身后的舒见云忽然不见了,再转视角,他似乎偷偷摸摸地往天斗台外围跑去,行色匆匆,像是在逃跑。

  “看来我们寻错了方向。”

  叶太平已对段寒生放下了成见,闻言微愣道:“此话何意?”

  段寒生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诺,有一个人正仓皇而逃呢。”

  叶太平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果然有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脱离人群朝着天斗台外奔去。

  这时,勿须长老的脸,终于微微抽搐了下。

  舒见云哪里跑得过堂堂逍遥剑师,不到片刻就被揪着衣领抓了回来。

  “莫见莫邪!给他搜身!”

  欧阳剑宗弟子不会对一小门小派的客气,七手八脚地就把他衣服扒了个精光。

  果然在他内衫口袋里发现了数根银针。

  叶太平将出事的银针和舒见云的银针做了对比,大小粗细一摸一样,眼神顿时变了。

  王家寨的家丁冲上前就要去打他,一边冲一边嚷嚷:“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是你杀了四当家!”

  舒见云有一刹那的无措,目光时不时瞄向勿须长老,像是在寻求帮助。

  钟清墨冷冰冰问道:“你在看谁?”

  段寒生一挑眉,跟在后头接道:“大约是……勿须长老?”

  此话接得灵性,直接把勿须停在了杠头上,叫他无法撇清关系,闭口不答。

  不过钟清墨还在气他方才笑话自己,直接送了他一个怒瞪。

  段寒生无辜地眨了眨眼。

  大约是精神压力过大,舒见云不停的转着眼珠,开始动摇。

  “原来是舒小公子做的?!”

  林三木一声惊叹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随后上前说道:“难道是张兄说话直白,惹怒了舒小公子,导致一气之下……?”

  叶太平闻言不禁皱眉:“你是?”

  林三木作了个揖礼,回道:“林三木,勿须长老门下弟子。”

  “你方才是说,张英冠说话耿直,惹恼了舒见云,才痛下杀手?”

  “正是。”

  “林兄——你——!!”舒见云被人把双手扣于身后,弓着身体,听到林三木所言,难掩震惊之情。

  林三木惋惜地摇了摇头:“我只听见张兄来赴宴时,对舒小公子说道,气量狭隘之人,难堪重用,我估计舒小公子本想向张兄投诚,可惜张兄心高气远,看不上他。”

  “原来如此。”

  有时候小门小派为了生存,会找一些大派寻求庇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既然投诚在情理之中,那么怀恨在心将他杀死,也在清理之中。

  叶太平似有所悟,厉声问道:“舒见云,是否有这一回事啊?”

  舒见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勿须长老突然“啊”了一声,好像想起什么。

  “勿须长老,你想到了什么?”

  可怜舒见云以为勿须是帮他说话的,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老朽想到,云鼓帮有一独门绝技,无需过多的内力,就可穿云刺雾,这一招式,名叫破晓,当年老朽曾亲眼目睹云鼓帮帮主露过这一手,放下感叹精妙绝伦,天下少有。”

  舒见云听闻,满心的期盼化作绝望。

  当初他憎恨段英俊区区一虞清门弟子,没什么本事,还敢对他恶语相向,勿须长老答应为他报仇,可林三木却偷偷告诉他,云鼓帮的独门绝技可杀人与无形,正好段英俊和张英冠比试武艺,为何不直接用此绝技杀了段英俊?反正他即使死了,天斗台下人看着也会认为是张英冠那个傻子做出的恶事。

  如此一石二鸟之计,他当然不会错过。

  可没想到他准头不够,段英俊没死,反而张英冠中了那根针,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计划,这又能怪谁?

  舒见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被王家寨家丁捆绑着,带回去复命了。

  走出院门,舒见云渐行渐远的身影带着几分萧瑟,他心理知道,他此行前去王家寨,是为四当家张英冠偿命的。

  终于找到真凶,众人立即松了口气,既然比武无法再进行,他们纷纷回去,继续宴席。

  叶太平对段寒生有了新的认识,钟掌门收这人为关门弟子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思路清晰,头脑灵活,武功虽然不高,但能看出来极有天赋,将来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如此一想,与段寒生说话,便亲近不少。

  “英俊兄用得是何种武器?”

  段寒生笑着回道:“扇子。”

  叶太平似有不解:“扇子有何用?不如剑锐利,又不如刀那般勇猛。”

  “在下这扇子,不是普通折扇,乃是玉扇,平常的刀剑砍不断它,柄中还能藏匿诸多药粉,以备不时之需。”

  段寒生本走在前头,钟清墨听见他讲玉扇,神色一变,生拉硬扯地提着他的胳膊就带了回来:“拿出来。”

  段寒生摸不准头脑:“什么?”

  钟清墨难得耐心重复:“扇子。”

  玉扇一拿出,钟清墨便将它持起仔仔细细瞧了个遍,连上面刻的雕花也被愣愣看了个半晌。

  段寒生忍不住调笑:“掌门大人不会看中了在下这把玉扇,想要占为己用吧?”

  “你家乡在何处?”

  “什么?”段寒生被问得一怔。

  钟清墨本欲开口质问,但话一到唇边,弯弯绕绕好几圈,才说出去:“……本座从未见过这种扇子,你的家乡应该离此地很远吧。”

  “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大约也就几日的行程。”

  段寒生说得含糊,钟清墨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天岐宫离虞清门的路程也是几日,看来是对上了。

  “这羽扇……雕纹也极为特殊。”

  段寒生头一次见掌门大人对某样物件如此感兴趣。

  若是普通的小东西,他便直接开口赠送了,可这把折扇是秦老爷子死前特地给交他的,世上独一无二,仅此一把,即使是你掌门大人垂涎欲滴,那也不行。

  “这玉扇是一个老头子给我的,这家伙总喜欢做些奇奇怪怪的武器,这把玉扇便是他得意之作。”

  钟清墨看着扇柄,扇柄处刻着细小的“文”字,是他曾经的名字——文穆锦,这把折扇他也见过,是当年他爹文晟的好兄弟秦老头特意为他打造的,可惜没来的及收走天岐宫就风云色变,他也被张无痕扔下了悬崖。

  “我瞧着掌门大人很是喜欢?”段寒生含笑着将玉扇抽走:“可惜此物贵重,不能给你,不过钟掌门今后要是有还有其他喜欢的,在下一定双手奉上。”

  钟清墨愣愣看着玉扇,忽然又问:“你以前可有正统学过武功?”

  段寒生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提问弄懵了,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来被看透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极为不妙,像是浑身赤·裸着站在他面前似的,于是小心翼翼答道:“没有……偶尔遇见谈得来的忘年交,他们会教在下一些招式防身。”

  钟清墨先是沉默,反应过来爆怒!

  他又在说谎!

  散阴功乃绝世功法,天岐宫宫主藏得极为隐蔽,秦老头根本拿不到此秘籍,既然他又是收了玉扇,又是习了散阴功,怎会如此巧合?

  必然是天岐宫中之人,而且还不是泛泛之辈。

  他若坦诚相待,便是没什么问题。

  他越是欲盖弥彰,遮遮掩掩,越是不寻常!

  钟清墨恶狠狠盯着他的脸颊看,从脸颊看到脖颈,从脖颈滑向锁骨,看着看着,竟发现了一丝不寻常——他锁骨脖颈处皮肤的颜色和脸部的颜色略有不同,不仔细瞧,竟还发现不了。

  段寒生被瞧得汗毛直竖:“钟掌门?钟掌门?”

  这个撒谎精!

  “何事?”钟清墨不满地瞪着他。

  段寒生噙着一抹假笑:“他们都进去了。”

  “那便走。”钟清墨虽说要走,视线却未从他身上移走,反而越发探究。

  回到座位,段寒生如芒刺背,连用筷子夹肉都觉得别扭。

  而且不知怎地,钟清墨往常总端着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脸,这会儿却越凑越近,快和他面贴着面了。

  “吃鱼,吃鱼。”段寒生防止他再无缘无故靠近,便随意夹了块鱼给他。

  若是平时,钟清墨定满脸厌恶地移开,不料今日却乖乖张开嘴,把鱼给吃了。

  段寒生:“……”

  他今日是怎么了?

  “呵。”钟清墨将鱼细细咀嚼,最终咽下,终于想明白这脖颈的颜色为何会比脸部的颜色还要白上几分了。

  ——他极有可能带了人·皮·面·具。

  想到这里,他不禁浑身战栗。

  若是真带了人·皮·面·具,那面具底下的那张脸,会不会是寒生?

  可寒生为何会无缘无故来虞清门?

  又为何带上面皮给自己按上个假身份?

  莫不是不想见他?

  钟清墨越是捉急越是冷静,他眯起眼睛,若要知道他是否真是寒生,得先偷偷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摘去才是。

  ——又或者检查他是否真有带着面具。

  钟清墨的思维翻江倒海,却遗漏了勿须长老嘴角微微勾起的冷笑。

  那是风雨欲来的预兆。

  下一秒,院内的大门被撞开,一个女人滚了进来。

  那女人眼窝子还留着凝固的黑血,手筋脚筋被挑断,是硬生生憋着一股气滚进来的,一袭白衣上沾着各种淤泥,舌头被割了,嘴巴张开只会“啊啊”地叫。

  钟清墨看到女人进来,脸色大变,手指泛青,已经无暇去想天岐宫了,他甚至“咻”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几位资历深的见着女人也是大惊失色。

  段寒生只听见有人隐隐约约议论道:“那不是九音姑子吗?”

  “九音姑子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失踪了?”

  “她遭如此折磨,定是被殴打凌·辱过!”

  “究竟是谁?!”

  九音姑子爬进院门,仿佛已经用尽最后一股力气,她趴在地面上,想说话,但难以开口。

  待钟清墨跑上前去想要将她扶起时——

  她已经咽气了。

  宴席上屡屡出事,怕不是什么巧合——根本是勿须长老设计的一场鸿门宴。

  此时场面已是乱成一锅粥。

  叶太平率先起身问道:“钟掌门,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传言失踪已久的九音姑子会被人这般残忍凌·虐?又为何她会出现在这场宴会当中?”

  有第一个开头的人,身后的质疑声便不绝于耳。

  “九音姑子是前任虞清门前任掌门的女儿,前任掌门本就死的不明不白,不会是钟清墨早就对他存有怨念,故意将她女儿关起来折磨吧?”

  段寒生微眯眼眸,嘴角噙着一丝嘲讽之意的轻笑:“林三木,何必躲在他人身后胡言乱语呢?正大光明的出来说话岂不更好?”

  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让厅中人听得清楚明白。

  众人闻音,把目光从钟清墨身上,转向了脸一块青一块白的林三木。

  段寒生起身,围着林三木转了一圈:“你怎地这般爱说人坏话?要说便说,又为何躲在别人身后说,方才我在天斗台上被污蔑,第一句的议论,也是你起得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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