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还不让你老实告诉本宫,是也不是?”

  段寒生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身形剧颤,神情作恐慌状。

  张无痕擅嫉,最怕别人动歪心思,此时已弓起身子,目光如炬,嘴角微抽,气极反笑:“看来徐长老的心思过于活络了。”

  段寒生低头不语。

  张无痕又自顾自道:“徐长老自作聪明,却没想到护了……”

  这么个蠢东西,扶不起的刘阿斗。

  段寒生老实听话,暂且可以放心,倒是徐长老存了异念,不能留。

  既已得出结论,他居高临下望着殿前青年,随意叮嘱一番作为结尾:“习武之人需日日勤勉,不得贪闲,你可谨记?”

  段寒生抬头,敏锐捕捉到张无痕眼中一闪而过的淡淡杀意,便知徐老头今后日子再不会好过,不禁勾出一抹笑颜。

  “寒生谨记宫主教诲。”

  没过多久,天岐宫便流传出徐长老心存歹意,欲刺杀宫主张无痕的消息。

  隔天,徐长老的头颅悬挂于宫门之上示众,宫中掀起轩然大波。

  几位年迈的元老人心惶惶,自从这张无痕坐上代理掌门之位,性格越发暴戾多疑,杀起自己人来绝不手软,就连跟了他十几年的刘长老,竟也是说杀就杀没有半分犹豫。

  水亭院。

  段寒生躺在摇椅上晃着扇子。

  脑海里尽是今日一早院中得知的消息。

  那天他给徐长老眼药,确实看见了张无痕眼中的杀意。

  但徐长老在天岐宫地位不一般,即使编排几下,应该顶多让他在宫中日子难过才是,照理绝不会轻易把他铲除。

  张无痕敢这么做,说明他不再顾忌宫内各个长老的想法,开始任着性子杀死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了。

  正在心烦意乱时,院中小童敲门进来。

  他见到段寒生也没什么恭敬之意,语气神态很是冷淡。

  “段公子,宫主大人要求见您。”

  段寒生一个鲤鱼打挺从摇椅上坐起,细数时间,今日刚好到一个月时限,也就是张无痕例行问罪的日子。

  他头痛得很,心知不会有什么好事,却也没法,只得淡淡回道:“马上就来。”

  段寒生披上外褂,打开门,朝主宫而去。

  因琢磨不透张无痕的意图,故渐行渐慢,短短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半柱香。

  “快些吧。”小童见状不禁露出轻蔑之色,瓮声瓮气道:“你要是再走慢点,太阳都得下山了。”

  段寒生微嘲:“宫主大人刚被人背叛,他老人家正值气头上,我是前任宫主之子,宫主大人自然不会轻易罚我,你就不一样了,你只是个不足轻重的小童,是死是活一句话罢了。”

  小童闻言,想起张无痕那残忍阴郁的脸,恶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再不敢多言多语了。

  段寒生知道他是害怕了,便懒得搭理,熟门熟路地走进主宫。

  小童还在发怵,见自己任务完成,逃也似的匆匆离开,行动之慌忙,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追赶着他。

  段寒生立于大殿中央,细细观察座上张无痕神态。

  张无痕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似乎心情愉悦,看他过来,不紧不慢道:“寒生来了?”

  段寒生垂眸,他小心谨慎活了十几年,以什么姿态面对眼前这位宫主大人已是了如指掌。

  “接到传唤,不敢怠慢,直接赶来了。”

  果然,张无痕看他乖顺,心中满意,转身从暗格内抽出一幅画像,展开后,朝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

  段寒生微怔,心头猛跳。

  他已经清楚今日传唤他不会像往日那样只是敲打一番就会放行,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不管如何,不可莽撞,应见机行事才是。

  段寒生硬着头皮上前,视线扫向那案台上的那幅画像。

  他一看便愣住了。

  画像上人面容极美,似若桃花,眉长入鬓,眼角上挑,显得妖媚多情,身如玉树,一袭红衣挂肩头,神色淡淡,又显得极为冷漠。

  张无痕问道:“你可还认得这人?”

  自然是认得的。

  段寒生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他是……文穆锦。”

  容貌上虽是文穆锦,但眉眼长开不少,气质也和十一年前的清瘦少年大相径庭了。

  张无痕踱步,看不出什么表情,言语中尽显嘲讽之意:“他哪里是那个罪人之子文穆锦,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改名换姓,已成为虞清门的新任掌门,钟清墨了。”

  说到虞清门,便要说起武林中的三大名门正派。

  往西有王家寨,寨主王闻浅一身刀法使得出神入化,祖先本是不入流的小劫匪,后弃贼从良,潜心习武,发展至今竟越来越庞大了。

  往北欧阳剑宗,自开宗立派以来已有百年之久,根基极稳,人才辈出。

  往东便是那虞清门,三大名门正派之首,其三届掌门皆是武林盟主,掌管分舵有几十支,各个在江湖中地位非凡。

  加上久居离人药谷之中,号称“可解天下百毒”的上官世家与虞清门是盟友,普通小门小派更是望而却步,不敢得罪。

  段寒生按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握紧手中折扇,喃喃道:“他竟然还活着。”

  “没错。”张无痕抬眸观察段寒生,见他面无表情,揣摩不出是喜是悲,便率先愤愤道:“此等恶徒,还敢苟活于世!”

  段寒生将垂下青丝绕至耳后,伸手抚摸画像上人。

  张无痕的话还在继续:“当年他爹文晟身为堂堂天岐宫左护法,竟干出乘段兄心丹田不稳,冲入闭关修炼的洞窟中刺杀宫主这等恶事,这个文穆锦不为他爹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反而和其母夜袭囚牢欲拯文晟那罪人,我废除他武功将他赶出天岐山自生自灭,谁料到他投入虞清派门下当了掌门之位!这虞清门好歹是武林第一正派,怎地会让这种恶徒当上掌门之位!”

  段寒生将视线从画像中移开,瞥向眼前义愤填膺的男人。

  男人愤怒中透着一丝恐惧和心惊,很快被掩了下去。

  这也不怪。当初文穆锦被废除武功,张无痕为了斩草除根,根本不是把他赶出天岐山,而是将他仍下天岐宫外的万丈悬崖。

  一个必死之人,如今不仅完好如初的出现,还改头换面成为了虞清派掌门钟清墨,这怎叫张无痕不胆战心惊?

  “寒生啊。”张无痕拍了拍他的肩膀:“文穆锦乃我们天岐宫罪人,他父亲又是你的杀父仇人,本宫身为天岐宫宫主,必须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段寒生觉得好笑。

  且不说钟清墨如今实力如何,就现在的天岐宫与虞清门比,那是以卵击石,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段寒生不知他说此话究竟何意,只得恭维道:“多谢宫主大人。”

  张无痕轻咳:“你是前宫主之子,理应下山为父报仇。”

  报仇?怎么报?如何报?难道要与整个虞清门作对不成?

  段寒生还想多活几年,便使劲把自己往弱处说:“宫主大人,文穆锦已坐上掌门之位成为钟清墨,而我不过是天岐宫内小小一名弟子,连师傅的五层功法都敌不过,如何去杀一个比我厉害百倍的人?”

  张无痕早替他想好了,慢慢道:“虞清门近期正广招弟子,你可借机潜入其中。”

  段寒生抿了抿唇,锢紧手中玉扇。

  张无痕不等他回话,扬了扬手,门外“吱呀”一声,舞姬步伐灵巧地端着银壶走进。

  舞姬体态轻盈,走过之处不留声,飘忽若神,转眼行至张无痕身前。

  她将银壶提起,倒入酒杯内,再将酒杯递给段寒生。

  段寒生抬眸:“这是……”

  张无痕笑道:“饯别酒,先喝了吧。”

  这恐怕不是普通的饯别酒。

  段寒生站着没动,注视着杯中的波光潋滟。

  “为何不喝?”张无痕等得不耐,开始催促:“还怕本宫加害与你?”

  “……不敢。”

  段寒生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将酒一饮而尽。

  直到见他喉咙滚动两下,张无痕才露出笑颜。

  “寒生,并不是张叔叔不相信你,只是此等重任,又事关天岐宫名声,本宫作为一宫之主不得不小心谨慎,一是怕你退缩,二是怕你顾念旧情,这酒,便是推你一把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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