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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不敢踏足

  安平长公主生辰的第二天,顾云笙前往玉明宫拜见姑母。长公主午睡刚醒,人有些慵懒,被宫女服侍着换了衣裳梳洗妆容,懒洋洋的靠在玉枕上昏昏欲睡。顾云笙急着将昨夜之事简单说给长公主听,原本没精打采的安平长公主顿时瞪大眼睛,怒气冲冲的说道:“谆王兄疯了是不是,居然敢对江公子不敬!”

  “据下人说,谆王叔昨晚吃多了酒,所以才胡言乱语的。”顾云笙也是愤愤不平道:“祸从口出,那事儿流传出去,父皇跟皇祖母的脸色都不好,有他好果子吃的。”

  安平长公主双手叉腰,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那江公子呢,被他恶语中伤,没事吧?”

  “有王叔在,当然没事。”顾云笙端起茶碗抿了口碧螺春:“十日后丁将军要返回边境,我想先生应该会去送行。届时便能慰问几句,不过……事情都过了,也不好再揭人伤疤。”

  “也是。”安平长公主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你跟丁将军交好,此番他远走西北,没有个三五年回不来,你不去表示表示?”

  顾云笙愣了愣:“表示什么?”

  安平长公主有些无语:“当然是送个礼物做纪念,或者去城门口送送行什么的。”

  顾云笙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落寞。安平长公主到底年幼,还是女子,心思不够成熟,自然顾忌的不多。他倒是想为丁左送行,但是……丁左如今是皇帝加封的正将军,手下士兵两万,且骁勇善战,绝非凡人。他既是皇子,与一位率领兵将众多的将军交好,皇帝不会多心么?

  皇室父子情有多脆弱,随着年龄增长,顾云笙不得不看清。

  “丁将军什么也不缺,我没东西可送。”顾云笙一耸肩膀,嘿嘿一笑:“要不也送他一个彩绘泥塑?”

  安平长公主:“……”

  “行军打仗,你送些小玩物有什么用?”安平长公主一脸鄙视,提起裙子坐在席上,语重心长的说:“西北之地苦寒,军营里的条件有限,你不妨送些珍贵灵药给他。有病治病,没病防身嘛!”

  “姑母说的是。”顾云笙低垂着双眼,若有所思道:“送些治病灵药,应该没有问题吧。”

  安平长公主皱眉: “你在嘀咕什么?有没有听本宫说话啊?”

  “听着呢听着呢,姑母的话小侄哪儿敢不听。”顾云笙摆出乖巧脸,哄得安平长公主心花怒放,甚是满意:“去年你生辰,王兄不是送了你一株流絮草吗?号称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灵药,不管受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保住命。”

  “对啊。”顾云笙恍然大悟般:“就那流絮草给他。”

  安平长公主故意撇撇嘴,眉毛一扬,不屑道:“瞧你那高兴劲儿。我看丁左去边境,最舍不得的不是江漓,是你才对。”

  “哪有啊。”顾云笙不知为何要急着辩解:“丁将军平定西北,是大禹的功臣,我当然……”

  “嗯。”安平长公主单手拄着下巴,一副我很感兴趣你继续说的表情。顾云笙欲言又止,总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干脆不说了。

  次日夜晚,顾云笙就捧着那株流絮草前往丁府。

  当丁左听到动静,披上衣服去点蜡之时,顾云笙正好推门进屋,二人四目相视,气氛居然变得很尴尬。

  昭郡王顾云笙,当今圣上的皇长子,夜半无声之时,独自一人身着夜行衣,趁着乌云遮月偷偷摸摸的溜进丁将军府邸,跟衣衫不整的丁将军面面相觑。

  对了,手里还捧着一株草。

  “呃……那个……”后者太过震惊,一时间忘了请安,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小小的皇子。拨开云层透出的月光在他身上镀了层淡淡的银边。

  “夜里登门,多有打扰。”顾云笙脸色略有红晕,这气氛怪异,让他也有些不适应。

  “郡王殿下是有事找末将?”丁左忙让开身子,朝室内一指:“殿下屋里请。”

  “不用了。”顾云笙一边摇头,一边将手中盆栽递给丁左:“我就是来送个草,不便久留。”

  “啊?”丁左更蒙了,怔怔的捧着那盆碧绿色的植物,二丈摸不着头脑。

  “这是流絮草,世间罕见,怕是再难找到几株了。”顾云笙生怕丁左把这当成破烂玩意,忙继续解释道:“流絮草是治疗内伤的灵药,现摘现服,需每日精心照料,放在朝阳的地方,每隔三个时辰浇一次水,一次都不能忘,不然它就枯死了。”

  “不是……”丁左懵逼一脸:“殿下为何要将这疗伤奇药给我?”

  “丁将军远走边境,那里环境苦寒,军营中条件艰苦,若两军对垒,哪能没个病痛灾荒。”顾云笙语气真挚的说:“若丁将军不幸受伤,可以此药救命。”

  丁左愣了愣,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末将何德何能,怎受得起殿下赐药?”

  “这株流絮草是我去年生辰那日王兄送我的贺礼,他知我喜好舞枪弄剑,怕我在外闯祸,就送了这疗伤灵药给我。不过我现在身处京城,今后也没机会在江湖行走,这治疗内伤的灵药放在我这儿也无用。”顾云笙望着那盆栽之中生机勃勃的灵草:“还是送与丁将军的好,物尽其用。丁将军无需推辞,收下便是。”

  顾云笙想该送的也送了,再待下去若被人发现免不了引起诸多是非,正要转身走人。丁左反应过来,连忙叫住他:“昭郡王等等,末将要东西要给您。”

  顾云笙顿足,回头的功夫,就见丁左匆匆跑回屋里,不一会儿又匆匆折回来,手里多了一枚苋红色的剑穗。

  “上次与殿下比武,末将不小心损坏了殿下的剑穗。”丁左面带微笑,双手奉上:“还请殿下别嫌弃。”

  顾云笙微微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接了剑穗回来。剑穗上有吉祥结,另有一枚精美的弯月玉雕。可见丁左不是如那彩绘泥塑一样随便买来相送的,而是特意去找无暇的玉石,再用心雕琢,做成了剑穗赠与他。

  “怎会。”顾云笙欣然握在手中,“多谢丁将军。”

  丁左微笑的神色僵了僵,眼中流露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几次欲言又止,见顾云笙转身要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迈出一步,神智还未抵达,嘴上已经先叫道:“等等。”

  “丁将军还有事儿?”

  “呃……”丁左藏在袖袍中的手紧了紧,他望着月色下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的人。心中微颤,一股酸涩蓦然涌出,毫无征兆,来势汹汹,瞬间包裹了心脏,淹没了身体。

  “殿下,末将……走了之后……”

  丁左的声音越来越小,顾云笙站得远了些,听得有些模糊:“什么?”

  “没什么。”丁左忽然仰头一笑,正如他刚从西北回京之时,一脸阳光灿烂的笑意,一身与天争斗的傲气:“末将斗胆,视殿下为友。这一别之后还不晓得何时能再见,诶,末将别无所求,只愿殿下安好。”

  丁左说着,躬身朝顾云笙一拜:“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明明该是很正常的告别,可顾云笙听丁左说起来,总有那么一种苦离别的味道掺杂在其中,搞得顾云笙心里七上八下,说不上酸楚,更谈不上悲伤,只是觉得有些闷闷的不太痛快。

  直至回到宫中,顾云笙都没搞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想来想去,索性将这种微妙的触感归咎于好友远走,不知何时归来的惆怅。

  十日后,丁左出发前往西北。一匹骏马,一身行囊,回头瞭望繁华盛京,心中涌出颇多感慨。无意间一转头,正看见远处从马车上走下的顾锦知和江漓。

  丁左顿时呵呵笑起来,翻身下马,阔步走至顾锦知身前,躬身道:“能有幸得舒亲王相送,我这是借了小表弟的光啊!”

  “将军此去一路走好,路上多加小心。”顾锦知语气温和,神态真挚。文可□□武可定国,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是离不开驻守边境的将士的。

  “如今边境安稳,距离大胜邻国敌军不过数月。他们元气大伤,就算恢复也得个三年五载。我此次返回边境驻守,日子跟在京中一样,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听手下将士们闲扯皮,也轮不到我们打打杀杀,尽可安心。”丁左大大咧咧的说着,朝一旁江漓挤了挤眼睛:“小表弟不用送了,怪矫情的。”

  江漓的眸光悠远了一下,冷酷无情的说:“本来也没想送。”

  “啊?”丁左碰了个钉子,欲哭无泪。

  江漓怼他一下很开心似的,不加掩饰的抿唇一笑:“或许哪天有机会了,我可以去西北军营看你。”

  “别别别。”丁左伸双手推脱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留在金陵,安安心心住在王府,快快乐乐过你的日子得了。千万别动歪脑筋,就算你想跑,也得有人舍得放才行。”

  丁左意有所指,别有深意的眼神瞄去顾锦知,又快速闪回到了江漓身上,嘻嘻哈哈的笑着说:“当然啦,得空了也要多教教昭郡王殿下,好歹是你半个学生呢,不能白让人家叫老师吧?”

  “表兄对昭郡王倒是上心。”

  丁左笑而不语。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云空广漠,风声瑟瑟,

  丁左纵身上马,临走之时也不改他嬉皮笑脸的模样:“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末将就此告辞,舒王爷保重。”丁左说完,又看了江漓一眼,“也请照顾好末将这小表弟。”

  顾锦知:“将军放心。”

  江漓拱手为礼:“丁将军走好。”

  丁左仰天一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似乎想从那人影绰绰之中寻得某人的身影,虽然知道那不可能。

  挥扬马鞭,任风沙肆虐,海浪滔天,绝尘而去。

  “漓儿,走吧。”顾锦知挽住江漓的手腕,牵着他回到马车上。

  郁台骑马跟随左右,怕顾锦知忘了正事,忙提醒说:“王爷,今日明霞公主满月,王爷可别忘了进宫。”

  顾锦知还真忘了这事儿,多亏郁台提醒一句才想起来:“对,本王提前准备了满月贺礼,你可带在身上了?”

  “王爷放心,小的带着呢。”

  “那正好,直接进宫吧。”顾锦知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眼:“前面左拐,先送漓儿回王府。”

  郁台正要应声,前面赶马车的马夫突然说:“王爷,前方路段最近出现一个采花大盗,官兵布防,又是抓人又是挨家搜查,乱的很,从那走怕是不太方便。”

  “那就直走吧。”顾锦知道:“绕个远路而已,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是。”马夫驾车,路过前方岔路口之时,喧闹吵嚷的声音不绝于耳。正如那马夫所言,整条街乱成一团,民众们怨声载道。

  “何时出了个采花大盗?本王怎么从未听说过?”顾锦知看热闹的心性一起便收不住了。

  郁台忙解说道:“是半月前出现的。也没什么大事,那采花大盗根本没采到一枝花,就闯进人家姑娘的屋里溜达了一圈就撤。他来无影去无踪,一身夜行衣,武功高强,搞得人心惶惶。据说一周前还被夜里巡逻的官兵逮个正着,但结果可想而知,连人家的脸都没看着就让人跑了。”

  “既是采花大盗却不采花,这是何道理?”顾锦知将疑惑的目光投给江漓,后者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淡说了句:“没人丢东西吗?”

  “没有没有。”郁台说:“不是偷窃,也不是盗人。那采花贼进进出出过数十间姑娘闺房,闹得家家户户鸡飞狗跳,但是姑娘们好像都没有吃亏。不过这事儿事关女儿家的清白名誉,谁也不能深问。小的就是好奇,跟衙门里当差的一个小哥打听了一二。”

  郁台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犹豫豫了老半天,脸色骚红的说道:“小的还听说,那个采花贼好像……好像还闯进过男子的寝室……”

  原本只当个热闹听,很是漫不经心的顾锦知突然一愣:“此话当真?”

  “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坊间谣传。”郁台说:“就近日来确实有几家公子的府中进贼了,不过家奴发现的早,小贼什么也没得逞就跑了。”

  顾锦知禁不住露出一抹冷笑,想这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有。采花贼光是糟蹋女子还不够,连男子也要染指。

  街上人流如织,马车内的顾锦知若有所思:“既不要人也不敛财,是在找东西么,或者在找什么人。”

  马车一路前行,江漓掀开车帘,望去远方霞红的天幕。日薄西山,落日熔金。有不少店家已准备收摊打烊,走过路过的行人也忙着找客栈投宿。

  看着看着,江漓的眸光突然一凝,脸色霎时白了:“停车!”

  郁台吓了一跳:“怎么了江公子?”

  马夫下意识勒紧马缰,顾锦知诧异的看着江漓:“漓儿?”

  江漓蓦然起身,几步跳下马车,他转身朝顾锦知躬身,面色苍白似雪:“王爷直接进宫吧,不必绕道送我回府。此处距离王府不远,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顾锦知心下重重一颤,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漓儿,你……”

  “王爷进宫吧,别叫皇上等急了。”江漓又微微一拜。顾锦知心中抽痛,不禁懊悔自己顾虑不周,居然选择了这条路。

  继续往前走,虽然会抵达舒亲王府,但途中会经过江府,那是放眼天下,江漓唯一不敢踏足之处。

  欢喜在江府,悲痛也在江府,绝望亦是在江府。从出生开始,他就几乎没离开过江府。等终于可以离开那座大牢笼,他却已经变了。从一个受父亲庇佑保护,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变成一个极冰极冷极阴极狠之人。

  夜风吹在单薄的罗衫上,一阵透心的寒冷。江漓独自一人行走在街道上,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路人逐渐变少,四周冷冷清清,可前方不远处却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落目一看,原来是湘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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