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舒亲王府的正殿寝宫灯火通明,丫鬟奴才忙进忙出,周大夫额头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暖炉,火盆,热水,大大小小锦盒中的珍贵良药,堆了满满一偏殿。周大夫这边开了方子,奴才们那边就在偏殿煎药,煎好了就赶紧让丫鬟端进去寝室。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
“周大夫,怎么样?”管家急的满头大汗,每个人都面色忧虑,紧张的等着周大夫的答复。
“这回距离上次毒发仅半年,且来势汹汹,我已帮王爷施了两次针,可效果都不大。”周大夫的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线。这一回的毒发比以往都要剧烈,可见是因为年前曾割了心头血,就算极力去恢复保养,可终究是损伤了心脉。
周大夫焦头烂额,紧握笔杆的手背爆出青筋。
就在这时,一个奴才从寝室里跑出来,慌慌张张的往地上一跪:“周大夫,王爷浑身发冷,比每一次都严重,奴才们想尽办法为他取暖,您开的药也灌下去了,可都没用啊,这可怎么办啊……”
周大夫来不及想,紧忙冲进寝室去看顾锦知的情况。
室内足足放了十个火盆,温度极高,好比盛夏酷暑。伺候的奴才们各个汗流浃背,可躺在床上足足盖了五床被子的顾锦知依旧瑟瑟发抖。寒冷不仅仅是在体外,而是在体内,那股阴冷的感觉渗入骨髓,浸透肌肤,融进血液,蚀骨的寒冷,再名贵的药材也无济于事,再多的火盆也于事无补。
周大夫走到顾锦知床边,从被窝里拿出顾锦知那冷如冰块的手臂,搭上腕脉的瞬间,心里就咯噔一跳。
脉象如此凌乱……难道……
周大夫回头一看,床上的顾锦知死抿着嘴唇不吭声。若说寒冷会让人失去语言能力是不假,但暒斓之毒不仅是冷热交替那么简单。毒素渗透血液侵蚀五脏,游走在全身经脉,那种感觉就宛如体内藏有成万上亿的食肉虫在啃噬,痛不欲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以往的每次毒发,顾锦知皆因为承受不住那痛苦煎熬和地狱般的折磨而发出骇人惨叫。可如今,他居然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难道,是怕惊扰了新雨楼的那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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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当空,明月消失不见了,新雨楼寂静的让人心底发寒。
“出什么事了?”江漓站在院门口,冷厉的眸光紧盯着堵在门口不让走的郁台。
“没,没什么事。”郁台脸色涨红,嘴唇却是苍白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眼底更是鲜红一片:“夜里凉,江公子还是回屋里去吧,要是着凉了,王爷又该心疼了。”
江漓的面色有些阴冷:“王爷出事了?”
“没,没有。”郁台死命摇头,眼泪却不争气的吧嗒吧嗒直掉。
江漓只看了他一眼,绕过郁台便走。郁台反应很快,明明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还不忘完成自己的使命,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拦:“江公子……”
结果郁台的手连江漓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就见那抹蓝影一闪,直接消失在这夜色中。
炭火烧的正旺,焰红的烛光照映出每个人苍白而焦灼的面色。
“热……”床上因剧烈的疼痛几度晕厥的顾锦知忽然转醒,他使出仅剩的力气去推开压在身上的厚重棉被。奴才们见了紧忙七手八脚的去帮忙把棉被拿走,又赶紧去把火盆往外搬。
周大夫以手背试了试顾锦知额头温度,活活被烫的一个激灵。
“周大夫,您就不能想想办法吗?”管家年岁已高,事到如今也急的老泪纵横:“你开药,行针,只要能为王爷缓解一下痛处,怎么着都行啊!”
周大夫紧咬下唇,干枯的嘴唇甚至被咬出了血:“暒斓之毒有多凶险,你不知道吗?再好的药都无法缓解它毒发的一分一毫,这些痛苦折磨到最后,还不是得靠王爷自己硬挨过去。”
管家抹了把老泪:“可是王爷这次比以前都吓人,老奴害怕他……”
周大夫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暒斓之毒每次发作非得将中毒者折磨的死去活来不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侵蚀中毒者的身体,耗尽中毒者的精血。每一次毒发都等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若能挨过去便可多活几日,若挨不过去,便会直接气血枯竭而亡。
前不久顾锦知才割了心头血,气血双亏。如今又赶上暒斓之毒发作,且来势汹汹危险至极。
这一回,他只怕是熬不过……
“老奴已经派人去宫里叫太医了,无论如何,多个人多个办法。”管家语气哽咽,泪流满面。
周大夫欲言又止,既不想泼管家冷水,也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太医来了又有何用,每年不都是这样么,纵使太医院的太医站了满殿,可结果……
突然,一阵冷风从大敞四开的玄关处鱼贯而入,将屋内每个神经紧绷的人都吹的一激灵。
周大夫既对顾锦知的遭遇而痛心,又对自己的束手无策而愤恨,心中又乱又怒,正要对那横冲直撞的奴才破口大骂,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噎住。
那白衣似雪的少年目似剑光,语气透着叫人心悸的寒意:“王爷不是体弱多病,而是身中剧毒?”
周大夫欲言又止。
天下人只知这位荣宠万千的顾王爷命不好,从小羸弱病多,却不知他实则身中奇毒。
“是什么毒?” 江漓眸底的寒芒看得人心底发慌,周大夫刻意去躲避那视线,似是有苦难言。江漓也不逼问,凌厉眸光收回的瞬间,面上染了一片凄凉:“暒斓,是么?”
“江公子……”周大夫惊愕的看着江漓。
“他不让你说,因为怕我猜出来。我曾经所中棽暮之毒,世间无药可解。唯一与之相克的便是早已绝迹的暒斓。”江漓轻轻说着,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他迈步走近床榻,落目看向那因为疼痛折磨到了极点,再度晕厥过去的顾锦知。
江漓坐下床边,语气清淡:“既是暒斓,再好的药也无用,你们出去吧。”
江漓出奇的冷静让周大夫心底一阵发惊:“江公子要做什么?”
“暒斓毒发,无计可施。中毒者只能硬熬过去,别无他法。”江漓的面色一如既往的风清月冷,可他的眼底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柔光:“我陪他熬着。”
“漓儿……”顾锦知梦中呓语,意识略有模糊,身体上的痛楚令他瞬间清醒,又险些再度晕厥。
“漓儿……”他紧咬下唇去忍耐疼痛,血丝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好像陷入了梦魇,坠入了无处逃生的幻觉,他无意识的伸手抓着什么,口中不停的呼唤着:“漓儿,漓儿……”
“我在。”
突然的回应让顾锦知一怔,宛如置身火海,被烈焰焚身的煎熬忽然被一股至纯的清冷气流冲散缓解。火势被扑灭了许多,连那啃食肌骨,吸食血液的“虫子”也昏昏欲睡,没了力气。
“江公子。”周大夫欲伸手去阻拦,又硬生生顿住,不知如何是好:“你这样渡真气给王爷,你自己的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江漓左手抱住顾锦知的肩,右手聚气贴在顾锦知被冷汗浸湿的背上。烛火橙红,映照出江漓如霜雪般的侧脸,他神色平和,只淡淡说了句:“出去吧。”
人散了,一时间,整座寝殿只剩下那彼此二人,安静,却并不冷清。
“漓儿。”疼痛的缓解让顾锦知悠悠转醒,视线还是模糊的,意识还是朦胧的。他感觉自己正身处一个温暖的怀抱,特别舒适,特别安心。阵阵沁入心脾的味道是一种独特的清香,那味道并不浓郁,也绝非平凡的花香。那就好像是……初雪的味道。
山涧最清澈的冰雪,在第一缕晨光的照耀下融化的味道,清新,澄澈,叫人流连忘返。
模糊中,似是看见了江漓的身影,是太过想念所以产生的幻觉吗?如果这是梦,那就永远不要醒来。
你玩心太盛,老也长不大。现在不想娶妻,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令你魂牵梦萦,牵肠挂肚的人。
忽然想起皇兄说过的话,如果可以,现在还真想回复皇兄一句——
其实令他魂牵梦索,牵肠挂肚的人早就遇到了。
“漓儿。”眼前隐约闪现的是江漓的轮廓,嗅到的也是江漓独特的味道。
他费尽全力想看清眼前之人,又怕自己太过冒进而打碎了眼前的美梦,他小心翼翼的去感受,去窥探,耗尽了身体仅剩的一丝力气,他望着那模糊的侧脸,情不自禁的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万事自古难两全,但这天下万物盛世繁华,权利财富琳琅满目,我却只想要个你。”
江漓的呼吸微滞,搂住顾锦知的怀抱情不自禁的紧了紧,感受他渐渐沉睡的身体……
他就这样抱着顾锦知,不断的往他体内渡入真气予以支撑,足足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