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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天下无二

君湛然看着他,南宫苍敖也看着他,纪南天更是瞪着眼,神情可怖。

“湛王?”当先开口,南宫苍敖没有让她起身,平日里对女子多少总会怜香惜玉的男人,微微一笑,目色之中却透出犀利。

“你叫谁湛王?你知哪个是湛王?”他笑容可掬的问。

看到他的笑,那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他们三人脸上看了一圈,眼神最终定在那神色淡漠的男子身上,想回答,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你只管说。”想知道她是如何会认得君湛然,南宫苍敖耐着性子追问。

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爱慕鹰帅南宫苍敖的女子多如繁星,见了他的笑,只有欢喜,何曾见过如此畏他怕他的,这女子固然是胆小了些,但看到南宫苍敖皱眉不耐烦的样子,君湛然还是不禁莞尔。

“你便是湛王。”这时她却朝他望来,“人人都以为亡命于宫乱,实则却未死的夏国湛王煌湛,惊才绝艳,妙手丹青,人称鬼手无双,你化名君湛然,意欲推翻平康皇煌德……”

“接着往下说,你是谁,为何而来。”君湛然收起了眼底的笑意。

“抓回去问问便知道了!”纪南天嘿嘿一声冷笑。

他蓬头乱发,目内精芒闪烁,说完伸手就来擒她,那女子许是担心,根本不敢直视,往后退避,口中匆忙叫道:“我不是歹人!我乃阑东使者!奉命而来!”

说着从怀里翻出一筏笔信来。

几人都感到意外,纪南天顾不得再追问她的来历,将信筏接过,拿在手中看了一眼,还是递给了君湛然,“殿下——”恭恭敬敬的呈了过去。

君湛然打开,眼神一扫而过,已将其上所书看完,里头的内容写的不多,但确如此女所言,更有阑东国君所盖的御印为证。

“你确定不假?”南宫苍敖仔细看了一遍,“这书筏所用的纸张倒是非比寻常,确实不是普通百姓用的起的。”

他从来不是个大意的人,每下决断必有缘由,此前放走纪南天,为的是他手中一册贯天心经,而今这封书筏在手,要他相信它并非假造,也不能光凭三言两语。

君湛然没有回答,目光定于书筏之上,沉默了许久。

纪南天也接过书筏,看了又看,忽然明白君湛然为何沉默,“当年先皇好集书印,又与阑东国君交好,曾赠御印一枚,书信来往,用的便是此印。”

永盛帝煌贺,君湛然之父,南宫苍敖听的出纪南天的感慨,转头去看君湛然,他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他的心神似乎去了很远的地方。

当年他是在何种情况下看到此印,是否也像其他孩童那般,坐于其父膝头,随手翻阅朝臣奏折,手抓印玺乱敲一气……

南宫苍敖遥想那般场景,轻轻拂落君湛然肩头的枯叶,“起风了,我们回去再说。”

战事起于春日,不知不觉,已经入秋。

微凉的指尖碰到温暖的掌心,君湛然忍不住紧紧握住了南宫苍敖的手,“这枚印,右侧字迹上有一道凹陷,那是当年,父皇刻印之时,我与他玩闹无心造成……”

这竟是永盛帝亲手所刻之印?南宫苍敖没有想到,阑东与大夏曾如此交好,那女子也听得呆了。

“怪不得,陛下曾说这印是友人所赠,但愿到了夏国还有人认得,原来——”她见过这枚印,也记得上面的瑕疵,“陛下还说,赠予他这枚书印之人曾言,此印最大的瑕疵也正是它最特别之处,天下无二。”

这是他最看重的子嗣所造成的,即便是瑕疵,也成了最珍贵之处,独一无二。

这便是身为人父的骄傲,他甚至将它赠予他国君主,以此为荣。

天下无二,说的是这枚印,还是这个当年便被用永盛帝另眼相看的皇子?

天下无二。

君湛然忍不住长长的吸了口气,“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他不发一言,直到到了营地,回头,他又恢复了风动不惊的稳,淡淡吩咐,“纪南天,阑东的使臣,给我好好款待。”

“臣遵令。”阑东使者的到来对纪南天而已似乎有特别的含义,他恭顺的令人惊异。

君湛然并不在乎他的态度,那使者也不曾觉得有什么奇怪,她被安排在北绛公主白綾纱相邻的营帐里,似乎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不满意,只是在君湛然要离开之时叫住了他。

“湛王,你不想知道我是为何而来吗?”她站在营帐前,一身朴素长裙,并不艳丽的脸在日光下显得爽朗,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不急,待我想知道之时自会来找你。”被勾起了太多回忆,君湛然眼下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但这个愿望在如今并不容易实现,尤其是身边有一个敏锐的男人,似乎总是能将他的心思摸的一清二楚。

“在想什么?”不出所料,君湛然一个人站在山前没有多久,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语声。

山风徐徐,秋日的冷风卷起枯叶的气味,空气里很干燥,干燥而凛冽,一袭斗篷迎着风披在了他的肩头,“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湛然。”

“父皇他,从未说过要立我为储。”他微微皱眉,“其实他理当知道,我并不稀罕那个皇座。”

顿了顿,他又说,“说真的,这世上还有个人如此看重你,知道你的独一无二之处,叫人有些不快。”前一刻还在安慰君湛然,下一刻,话题一转,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父皇?”匪夷所思的挑眉,君湛然看到南宫苍敖一本正经的侧脸。

“他早就知道湛然的特别之处,知道你将来定不是池中之物,还曾将你抱在膝头。”义正言辞的,南宫苍敖一脸不满。

“笨蛋,别说笑。”看他如此认真的抱怨,君湛然忍不住笑起来。

南宫苍敖忽然捧起他的脸,目光深深注视,“就是这种笑。”

“这种笑只有我能看见,也只能让我看见。”他的眼神似乎看到了最深处,温热的手掌贴在君湛然的脸上,触到冰凉的耳垂。

靠近亲吻,他将它含到口中,又亲吻着放开,“听见吗,湛然?”

“不笑予你看,还能笑予谁看?”君湛然轻嗤,“总觉得与你相处越久,有些地方越是变得不像我自己。”

“你在说哪里?”南宫苍敖放开了他,冷冷的空气卷了进来。

他缩了缩脖子,展开斗篷,将南宫苍敖一起拥入斗篷,“我以前从未忆起过去,即便有,也只是死去的那一日,我总是看到那面红墙,那片红瓦,看到眼前猩红的天色……因为我眼里的血。”

所以一切皆是血腥,皆是刺目的红。

“那如今呢?”

“如今,我想起了父皇,想起了宫里的日子,我甚至还记得,煌德曾经带我一起到父皇的书房中捣乱,尽管只有一次。”

“所以你犹豫了?”

“怎么会。”好像听见一个笑话,君湛然摇头,“我不过是才发现,原来我的心里,并不全是恨,原来,我还是个人……”

他不是鬼,不是人间的幽魂。

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南宫苍敖摇头,“湛然你有时候聪明的惊人,有时候却迟钝的可怕,你的心中若只有恨,怎会爱我,若只有恨,怎会至今还未逼煌德走上绝路?”

“其实你从未忘记过,只是不让自己去想。”这般矛盾的性子,在南宫苍敖看来,着实可爱。

“我以为这会让我变得软弱,无论感情也好,过去也好。”君湛然如今并不怕承认这一点,但也只在南宫苍敖面前。

无论是坦白直言,还是当初的偏激孤僻,在南宫苍敖眼里他从未变过,“认清自己的心并不是软弱,想想那些殒命于你手中的人,你可曾后悔杀人?”

“不曾。”君湛然回答的毫不犹豫,“无论是男是女,是善是恶,是为何而死于我手,被我所杀便是被我所杀,我做的事,绝不言悔,更不会不认。”

“不错,这就是你,是我的湛然。”风里的嗓音和这秋日一般干燥,却是温暖的,满是激赏,“所以你就是你,无论叫君湛然,还是煌湛,都是我倾心所爱之人。”

南宫苍敖从不吝于表达他的感情,他看事情似乎总是很清楚,他总是这么直接,总是坦承他的感情。

在这一点上,君湛然永远及不上他,但他也会受对方的影响,“你也是,所以此生你都不准离开我。假若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没有这个假若,永远不会有.”拥抱着他,两人伫立在风里,秋风中似乎再也没有寒意,有的只是胸膛之间的热度。

假若没有南宫苍敖,也许君湛然终究会成为真正的恶鬼,仇恨是他的所有,无情无心。

假若没有南宫苍敖,也许他早已用满腔仇恨毁灭大夏,也毁了自己,没有过去也看不见将来。

假若没有南宫苍敖,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爱,不会知道自己在痛,更不会懂得,能拥抱自己所爱,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所幸,没有这个假若。

是年,秋,阑东国遣使者,觐见的却非夏国平康皇。

这一举动不仅表明了阑东国的立场,同时也暗示着始终置身事外的阑东,如凛南一般,早有反意。

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夏国一旦分崩离析,作为从属的各国若不事先做好准备,说不得便又可能被殃及池鱼,要被大夏当做工具来使,与其到了那时再来不情不愿,不如先选择一边。

显然,阑东选择了已有凛南、北绛作为助力的湛王君湛然。

平康皇弑亲夺位已闹得天下皆知,无论他谋害永盛帝之事是真是假,也都已传的沸沸扬扬。

人心向善,百姓们自然不会喜欢有这么一个君王,更何况此前平康皇便不曾有过什么好名声。

内有南宫苍敖和君湛然派出的恶鬼滋事,皇子殒命,外有战事未消,藩国倒戈,平康皇已经焦头烂额,但仍不见大的动作,不知是在等什么。

君湛然似乎也不急,他似乎也在等,等他皇座上的这位皇兄崩溃,等夏国一步步走向灭亡。

他要让他受尽煎熬。

就好比剐刑,若要让阴鸠来解释,剐刑的精髓就在于让人亲眼看着自己的肉一刀刀被剐下,却还不死。

有时候不死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三日之后,君湛然召见了阑东使者,即便他早已猜到她的来意。

这三日,这位使者半步都没有走出过营帐,这回被召见,算是松了口气,“我一直都在等殿下见我。”

自儿时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被外人这么称呼过,君湛然点了点头,“坐。”

这是君湛然的帐子,里面很干净,东西并不多,似乎随时都会从这里撤营的样子,此女看了一眼便不再打量。

帐内当然不是君湛然一个人,南宫苍敖自然也在,两人坐的随意,这女使者倒是有些局促,看来不像是个老练的人,为何阑东国君会派这么一个人来,这是他们二人心底共同的疑问。

南宫苍敖其实是个多疑的人,君湛然更是,只是都不动声色惯了,并不显露。

自顾自的翻看着展励传来的书信,君湛然没有开口,南宫苍敖在擦着他的刀,遮日出鞘,红芒微显,空气里凭空多了一丝刀锋厉气。

他们什么都不问,此女原来心中想好的说辞,憋在嗓子眼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存畏惧,她似乎不敢开口。

阳嶙负责练兵,外面的叫嚣声震天,他们要打回夏国去,听闻阑东来了使臣,更是士气高涨,帐内无人开口,便只听见帐外的练兵声。

听了一会儿,她忍耐不住,“殿下为何不联合夏国内的兵马,一举将平康皇拿下?”

她一开口便发出这么一问,君湛然不得不抬头多看了她一眼,南宫苍敖也停下了动作,“你们陛下是这么看的?只需联合凛南此前的兵马,就能将夏国一举拿下?”

“沐昭冉曾是夏国将领,如今却带着凛南的兵马,在夏国为你抵挡夏军,陛下认为,你定有过人之处,才会接二连三,让这么多能人为你所用。”说完,她又多看了南宫苍敖一眼。

“我与他们不同。”黑衣黑发的男人收起长刀,挑了挑眉。

“他是心甘情愿,因为我与他关系不同。至于其他人,有人是被我所迫,因我手中有他至亲,有国助我,也是被我所迫,因为我手中有他们的公主。”说起这些胁迫利用的事,这个男人居然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居然还是显得很孤傲,很高贵。

“帝王都擅用人,但是都会粉饰一番,你却这么直言不讳,正是少见的很!”她觉得惊讶。

“因为我并非帝王,何惧承认。”君湛然淡淡回答,神情不见起伏。

“但陛下说,你总有一日会是,这是大夏国上一位皇帝,永盛帝的期望。”

“你们陛下还说了什么?”隐约的,南宫苍敖察觉出此女的奇异之处来,有意再问。

她不知他的用意,看着君湛然,“沐昭冉虽然不服,还是帮了你,你虽然不喜欢他,却将兵马交付,你杀人无数,但从不掩饰,善待百姓,却显慈心仁厚,这么多……用人不疑,乃帝王行事,敢作敢为,乃帝王品格,拉拢人心,更是为帝者所必为之事。”

她说出这番话来,表情又与原先不同,侃侃而谈,再不见半点怯意,竟变成了另一个人。

南宫苍敖眯了眯眼,“她是个异人。”

“异人?”君湛然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你是说……”

“她所言所述,都是他人之意,有人对她说了,她便依样记下,到了你面前再行转述,语气神态,犹如有人遥遥操控那般,绝不会有一丝错漏。”他慢慢打量。

“我还以为这样的异人早已绝迹。”南宫苍敖接着说,这一次却是对着这个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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