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和失去,竟在这刻来了个天大的逆转。
君湛然手里拿着那封书笺,在那么一段时间里,他似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忘记眼下正在交战,忘记煌德就在敌方阵营之中,忘记了眼前等待他去获取的胜利……
他就站在那里,要不是肖虎在侧抵挡,他定会伤于敌人的刀剑之下。
先皇四子,一军统帅,雾楼楼主,鬼手无双,本该被人称为湛王,乃至尊为国君的君湛然,若是在这样的战场上,伤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卒手中,那岂非是个笑话?
君湛然当然不会变成一个笑话,他而今已是平康皇的噩梦,并且,这件事实实在在的,一点都不好笑。
南宫苍敖死了,展励命人传来的这个消息,他不愿去相信,更不能相信。若那个男人真的死了,就算他赢了,得回一切,又怎么样?
报仇,这个词到了这一刻,竟然变得如此空洞。
肖虎担心的看着他,尽管不知道书笺上所写的是什么,但只要看君湛然的表情便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是坏事。
“楼主――”肖虎抬起鬼哭架住敌人的一把刀,不得不提醒他。
君湛然蓦地抬眼,那眼神竟然锋利的也像一把刀,一把冒着红光,杀人不见血的刀。
就像遮日,亮起了寒光。
“所有人听令,退兵!”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冰寒如锥的音调令人心下悚然,待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众将士又都惊呆了。
“还愣着做什么?退――”君湛然冷冷怒斥,语声森然,从马上落下的语声仿佛冰珠由天上砸下,传遍上空。
赤霞城已经拿下,眼前就是舜都,平康皇就在对面不远处等待一战。
只要赢了,夏国兵败,凛南就不再是夏的属国,只要赢了,大夏将不复存在,凛南不必再委曲求全,只要赢了……,“退兵!”
骆迁发令,雾楼所属齐声应喝,唯独凛南将士们四处张望,惊疑不定,没有人会在胜利就摆在面前的时候转头离去,谁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走。
“君湛然,你在开什么玩笑?!说退兵就退兵!莫非你这是在戏弄我吗?”沐昭冉一剑划过夏国士兵的肩膀,怒气冲冲的大喊。
他被迫与自己亲手带过的将士为敌,而今到了这地步,却又说退就退,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你若不退就留下!带着人给我拿下舜都!其他人跟我走!”君湛然头也不回,竟连应付敷衍他都没有。
沐昭冉也不是寻常人,察觉不对,君湛然却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招呼人手,策马狂奔而去。
凛南的将士们已冲杀上去,但就在转瞬之间,前一刻还那么重要的战场,突然之间好像变得什么都不是。
凛南将士们不知如何是好,谁都没有在交战之时遇到过这样的统帅。
混乱的战场上,只见一拨人撇下对手,就此撤离。
沐昭冉皱眉,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南宫苍敖出了什么事,而这君湛然居然就这么撒手走了,也让他意想不到。
“不怕我重回煌德手下?不怕我拿下舜都之后占位为王?”挑起眉,注视着远去的背影自语,沐昭冉心里的感受也不知是佩服还是其他。
夏军显然也从来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平康皇就在重重兵马之后,白马金鞍,御驾亲征,可还未等他出阵,他的对手竟已转头离去。
而且他心里明白,君湛然不战而退,并不是怕他。
这是种轻蔑,更是侮辱,即便退走,君湛然也还没有输,而他若不能亲手杀了君湛然,他就永远赢不了这个――皇弟。
“听朕号令,将这些凛南人给我统统拿下,杀!”煌德下令,随即又带了一小部分人马朝外追去。
他要亲手杀了君湛然,将这眼中钉肉中刺亲手拔除!
“陛下,对不住了。”一把长剑忽然刺出,拦住煌德的去路,“末将也是迫不得已,君湛然使毒,我还不想丢了自己的小命。”
“沐昭冉,你若真的忠君,就让开去路!”煌德虽然养尊处优,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手提宝剑也颇有几分威武之貌。
“我本是忠臣,可惜陛下并不是这么看我,否则陛下在我和朝霞落于南宫苍敖手上的时候也不会袖手旁观了。”
“沐昭冉,你敢拦住朕的去路,你有一天会后悔的,想想你的妹妹朝霞和她的孩子。”煌德笑的古怪。
“孩子?为什么提起孩子?”朝霞的孩子是和琴师生的,难道不是?
“要想你的妹妹以后过上好日子,你就该替朕拿下这群凛南人。”煌德不再多说,沐昭冉却已经生疑,但眼下即便怀疑也不能改变什么。
“以后是以后,眼下她在凛南,以后过上好日子也不如现在保住性命来的重要!”铛,沐昭冉的剑对上了平康皇煌德的剑。
“君湛然不会要她的命――”
“你怎知道不会!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君湛然,不是陛下的皇弟,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都可以做的出来!”无论心里是否这么认为,沐昭冉的话说的非常肯定。
煌德分身乏术,不能亲自追击,更指望不了其他人,夏国确实已经无人可用,这是他再懊恼气恨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君湛然一行已出了舜都,离开王城,他马不停蹄,看方向,竟是北绛和夏国的交界处。
那里有临天谷,也有南宫苍敖。
温如风已经从送信人的口中知道纸笺上的内容,在马上双唇紧闭不发一语,直到出了城门,才问,“盟主,难道真的……”
马蹄声中他的问话就像尘埃,很快落在尘土里,没有人回答他,从方才战场上的混乱嘈杂到只听得见蹄声的沉闷,变化快的叫人有些难以适应。
上空也是黑压压的,乌云渐渐汇聚,要下雨了。
君湛然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天气,直到雨点哗哗的打下,“话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不见到他的尸体,我一日都不会相信他死了。”
他低声说着,不知是不是在回答温如风的话,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他是南宫苍敖,他怎么会死,怎么能死呢――”
“他还不能死――不能――”雨水模糊了君湛然的视线,他却一眨不眨,睁大的双眼只看着前方的路,眼底的一片幽黑和死寂,仿佛两口深井要将人吸下去。
南宫苍敖绝对不能死,他还活着,他岂能死去?
像南宫苍敖那样的男人,本该叱咤风云,傲笑天下才是,怎能就此死去?怎能?!
雨水洗刷着众人身上干涸的血迹,冲淡的血水染着衣摆和马腹流淌到地上,马蹄踩过水洼,也溅起一片殷红。
从舜都到临天谷,路途遥远,南宫苍敖要是死了,就算他们去了也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点君湛然并不是不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但没有人开口,没有人提出任何质疑。
就算刚才,他们放弃了夏国,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也没有一人有过一句怨言。
和兽类不同,很多时候,人明明知道有些事即便去做也没有意义,但还是会去做,这就是人。
临天谷。
南宫苍敖胸口的血迹已经干涸,他闭着眼,胸前没有起伏,临天谷附近上空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天气令他的脸色更为难看。
殊衍就躺在地上,凹陷脸颊没什么血色,但至少还活着,他还能思考,他还记得那一天险些被活埋,死在沙堆里,要不然就是死在蚁狮的口中,幸好被盟主所救。
只要还活着就好,这么一想,现在的处境似乎也不那么糟糕,只不过……只不过盟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