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试药的开端
许正豪从庄主变成盟主后的日子,没给许骏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身为新任武林盟主的义子,为避免有心人注意,许骏一时不方便出门做事——交给他的,基本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虽说他常在庄主面前没大没小,可许骏心里清楚,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庄主培养大的助手,因此被带回来没几年,就主动提出搬出后院。对他来说,有饭吃、有毒玩,就已足够,当然能有个供他试药消遣的精壮男人更好!
这些日子云翔山庄多了不少英雄豪杰,许骏开始还扮作乖宝宝跟在义父后面,可不过两天就没了虚与委蛇的兴致,打着研究蛊毒的旗号躲去他师傅那儿好好学习了。他来云翔山庄的时候,尹蜚就已经是山庄的护法,他住了十年,尹蜚也教育了他十年。从最初的识字礼仪、武功心法,到后来的毒物蛊术都是尹蜚亲手相传,是以在许骏心中,尹蜚是比他义父更亲近的存在。也许是动物的本能,他将谁真心对他看得清晰。
这天,许骏一大早就将护法尹蜚请到了行云居里,要师傅帮忙看看他养的花草蛇虫。
“骏儿,你怎地又让毒虫到处乱爬,误伤人怎么办?”
一进院门,尹蜚眼明手快地捏起只活泼得不合常理的蝎子,板起脸质问。
这几年早就将师傅的脾气猜出七八分的许少爷哪会在乎这种不痛不痒的责问,随答意道:“我的本事您还不清楚,哪会让这些小东西伤人。吃多了,它们也要运动啊~看这只没几天就肥了那么多,爬得好慢!”
慢得都让您给抓住了——最后这句被他艰难地憋回肚子里。
“就会找借口。”尹蜚没好气地伸手揉上少年的脑袋,顺便留下那只金灿灿的大蝎子。
许骏对长辈们喜欢揉他脑袋的爱好很苦恼,可抗议几年无果只好听之任之,这次也只是腆着脸摇摇头晃下扒在头顶的蝎子,就跟着尹蜚走进行云居里的一栋独立小楼。小楼只有二层,一楼里养着几种小型动物,还种了着些珍贵的盆栽植物;二楼则用来存放蛇虫尸体、采摘下的草药,还有许多瓶瓶罐罐里装着制成的毒液毒粉;此外,小楼还有个用来存放饲养不能见光物品的地下室。
师徒两个忙完了正事,许骏一下想到那天癸仲的异常反应,就将用药的事详细说了。不出所料,听完一向表情冷淡的尹蜚也皱了眉。
“按说在伤药中加入适量毒物的确能有减弱疼痛、加速愈合的功效。你不过加了曼陀罗、河豚粉,难道……是与伤药中的成分同用起了冲突?骏儿,你那伤药用的何种材料?”
许骏按尹蜚的提议临时又将几种药材碾成粉按不同搭配调弄好,回来时才发现房里多了个黑人。人裹在黑布里看不出面貌、甚至分不出前后,可但凭气息,许骏就知道这人是他的死士。
癸仲新换了一身衣服,黑衣黑裤黑靴不说,连眼睛鼻子也都裹在黑布头罩里。粗布衣没有弹性,手脚和腰颈都用黑带系紧才不至影响行动——这么一打扮,离远了连人型都看不出来。
“脱了脱了,大夏天裹这么多不热啊,捂出痱子我可不给你治!”
许骏不耐烦地冲癸仲吼道,对尹蜚忽然上挑的眉毛全然不觉。
“属下叩见主人。”
癸仲本来和尹蜚面对面站着,这时才转身朝门口叩拜。许骏只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噗通一下就趴在地上,不禁傻了眼。
“你这死士不错,”尹蜚在一旁悠悠道,“为师唤了他来服侍,他不行礼不说,还一直杀气腾腾地盯着为师,叫人心惊胆战。”
癸仲依旧沉默,只是头颈处的黑布伏得更低了。
“得了师傅你别逗他,我这个小小死士哪能吓到您。”许骏将药盒放在一边,蹲下来试图揭开死士的头罩。可惜他从未做过此时,在癸仲脖子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接口,弄得癸仲呼吸急促,才放弃般下令,“自己弄开!”
片刻后,再次见到这张让他满意的脸,许骏赞赏般摸摸癸仲头顶——将他干爹和师傅的动作学了个十成十。
“磨蹭什么,还不快试药!”
看着两人一蹲一跪动作亲昵,尹蜚不耐烦地催促。感觉到死士瞬间的戒备,尹蜚若有所悟,“你没告诉他?”
“嗯……他来时带着伤,又被我用错药伤势加重,这几日徒儿一直叫他静养,还未说明。”
闻言,尹蜚瞪了徒弟一眼,转向癸仲,“既然你主人没说,我便给你交待清楚。今后若有违反,严惩不贷。”
对上癸仲望向自己的询问眼神,许骏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疼。他压下奇怪的情绪,淡淡嗯了声,道,“你听师傅的。”
许骏觉得死士的眼睛瞬间变得黯淡,可再看时,这人已经跪着转向尹蜚的方向,再度伏□子。
“庄主将你赐给骏少爷,看你内息平稳、身体强壮,要尽心让主人试药。仔细说出身体的感受,不得隐瞒分毫。不同于其他死士,试药一旦开始,你便不准同旁人随意交谈,不准随意走动,更不准泄露此处机密。试药时不许运功抵抗,更不许未得允许便运功逼毒。听主命,遵主令,心里只有主人,再无其他。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谢尹护法教诲。”
“好。若你一直如此,骏儿便不会用药控你神智。”尹蜚特意停顿下来,看死士依旧面色淡然,才露出点满意的神色,“我听说你被送来前犯了错还未处罚,先前骏儿弄错伤药就算作刑罚。从今以后,你只听许骏一人吩咐,与云翔山庄再无瓜葛。若……你能撑过三年不死,我会叫骏儿给你自由。”
“是”
癸仲声音坚定低沉,可许骏听了却觉得心揪得抽痛。他想叫人起来,亲亲印象中口感极佳的胸膛,可最终只叫人脱了上衣。内心纠结中,少年没有发现自己师傅竟对死士的规矩如此熟悉。
他只是带着些微的不忍,朝他师傅点下头,再上前拔出癸仲藏在腰间的匕首。许骏在死士上臂狠狠划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又毫不迟疑地伸手按住癸仲腰腹,避开内脏狠狠捅入其中。
癸仲身子晃了下才跪直,他一声不吭,双眼下垂嘴唇紧咬,面无表情地看着青石地面被血液染红。可若有人抬起他的头,便能轻易从那黯淡的双眼里读出浓浓的哀伤。可他的主人并未如前几天挑起他的下巴,而是在他上身其他部位割出另几处稍小的伤,再利落地从药盒中取出不同的药粉糊住伤口。
没有人给他包扎,也没人叫他退下休息。癸仲只能静静垂首跪着,尽可能忽略身上的痛苦,等待伤口注定要传来的异样感觉。他甚至想到,幸好伤口痛得让他无暇顾及其他,才不会在别人紧盯的目光下觉得难堪。
不痛么?痛么?
癸仲在心里狠狠嘲笑自己,早该记住自己不过是主子为所欲为的工具,从侍卫到死士再沦落到此处,吃过多少亏,怎么还以为这世间有真情?怎么还相信……有人会对自己好。
想起这里的侍女反复叮嘱他不能乱看,想起那个行动呆滞的少年仆役,想起这个美到妖艳的主人。
“绝焰公子,美绝狠绝”,此言非虚。饲养毒物,以人试毒,这哪是人做的事?
这人,又哪能是人?
身体再次传来麻痒的感觉,小腹那处犹为剧烈。想到不许抵抗,癸仲再维持不住跪立的姿势,难堪地蜷缩在地,颤抖地陈述身体的感觉。他强迫自己将意识与身体分离,他宁愿自己死在处死死士的烈日烤炙下,也不想如此屈辱地活着。
然而,他不能。
爹娘临终的叮咛依稀在耳边响起,殷切的眼神不但不能分散他的痛苦,反而将已经伤痕累累的真心,再一次撕裂。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庄主对为父恩同再造,擎苍你要记牢。”
“苍儿,听庄主的话,替爹爹和娘亲尽忠!”
擎苍?癸仲?
孩儿会记住,再苦再痛,孩儿都会记住。
可爹爹,孩儿活得好苦,这忠何时才能尽完?孩儿好想……去下面陪您。
“结束了,好好休息。”
温柔的语音如清泉流入心脾,恍惚中癸仲才发现已经回到房里,身上痛到麻木反而没了感觉。手中清凉的触感格外舒服,剧痛后的思维迟钝地可怜,他看了眼前清秀的脸许久,才想起这人是谁,急忙松手。
那人却替他盖好被子,又将他凌乱的头发拨到一侧,才吹灭蜡烛轻轻走出房门。
癸仲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半天,才发现已经夜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