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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花影莫孤人间月⑥

寻壑办展被沈越戳破没多久,竟受到成帝的召见。入宫听完旨意,寻壑吓了一跳,成帝竟是要他承办今年大齐、西蒙、金虏三国的布料商贸会展。细问之下,寻壑更是震惊,原来事出有因,自己私下办的几次衣冠展竟‘美名远扬’,传进金虏忽韩王耳朵里。这位金虏大王千里传信,声称非常欣赏寻壑的别出心裁,二度提议与大齐恢复贸易,并将出席今年六月中旬的布料商贸会展。

小玩怡情,而成帝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赏自己一通‘大玩’,寻壑如临大敌。

最终,寻壑硬着头皮接下差使。

会展定址逸仙避暑山庄,眼下三月中旬,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的准备时间。寻壑紧锣密鼓,主持大局的同时,遴选出数百名织工绣女,集中到九畹劳作。仙眠渡距九畹较远,沈越不想寻壑在往返上费时,便在九畹附近买下一处院落,招兵买马安排布置,装扮出个模样,而后让寻壑住进里面。

转眼五月底,沈越这几日前往浙江督工,而寻壑则在九畹工坊忙碌。今天又裁出几件成衣,正穿在试衣女身上。

“不行,大袖纱罗衫得配上云头履,普通丝履踢不起裙摆,飘逸感不够,快换。”

“嗯,小怜身上的这件金蔷薇花罗裙不错。不过走台步时,恐怕外层纱会飘起来。”

这唤作小怜的女子,正是寻壑沙鸥合力挽救的那位。“丘公子想得真周到,刚刚走步时确实飘了起来,恼人!”为配合试装,女子薄施淡彩。此际,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动人春色不须多,千娇百媚迷倒众生。然而,寻壑却无心赏花,煞风景吩咐:“去把白玉双佩取来。”

很快,玉佩送到寻壑面前。寻壑却未接过,转而指使道:“给小怜佩上。”

果然,有了玉佩的加持,走动时,那层外纱再没飘起。

视察完这一处,寻壑转入绣棚。不同于试衣坊里群芳竞艳的喧闹,绣棚师傅无不埋头劳作,罕闻人语。寻壑行走着浏览各人手作,不时加以指点:

“这扶桑的嫩叶尖儿得加点粉色,推开来,新芽的质感才能出来。”

“这块云纹绣得不错,存着,之后做门襟。”

“这朵牡丹不行,花瓣轮廓一定要抠清楚,另外,花叶之间的明暗界限必须分明。”见绣女有些疑惑,寻壑眉头一皱,质问:“你绣龄多少?”

女孩儿不敢直视寻壑,只听她小小声答道:“三、三年。”

“不行,棚里的绣工,绣龄必须七年以上,换下去!还有,是谁罔顾我再三嘱咐,偏要滥竽充数的,站出来!”

寻壑这话一出,万马齐喑,许久,一矮个中年男人战战兢兢走出来:“丘大人,我……”不待他说完,寻壑不耐地打断:“你做的?”

“是,小人是因为……”

寻壑斥道:“没时间听你解释,罚你半年俸禄,下去!”紧接着寻壑又朝一众织工高声道,“这次展出,事关重大,不允许任何差错,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再有疏忽者,定加倍重罚!”

话音一落,寻壑继续视察各绣工手中活计,晏如小跑着跟上,并递来一盏茶水,低声提醒:“公子,骂累了,喝口水润润嗓。”

寻壑接过,一饮而尽。晏如收回杯盏,又小声劝道:“他们该骂,可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您要气坏了身子,沈爷他可拿我是问。就算公子不疼惜自己,也好歹可怜可怜引章,”晏如瞥一眼寻壑,嘟囔道,“的夫君啊。”

晏如扁嘴,一脸苦巴巴,正好叫寻壑瞧见了,寻壑不由勾起嘴角:“得,知道了。”说时,寻壑走回方才出错的绣架前,绣女已待罪离开,寻壑坐下,一番布置后执起针线,着手刺绣。

晏如不解,遂问:“公子这是……”

寻壑头也不抬,轻描淡写:“等新的绣女过来都什么时候了。我先把活提前做了。”

相处两年,晏如也清楚寻壑的脾性:沈爷面前柔情似水,可一旦转到工作上,就是铁面无私包青天,半点不容马虎。而底下人却服服帖帖,多是因为寻壑严于待人的同时,更严于律己,但凡是寻壑的手作,必定为人所慕赏。是故,纵使寻壑暴怒,工人们也知道必定事出有因。

江宁城门,一骑绝尘。银马飒爽,利落在一家饭馆前止步,马上之人头戴斗笠,跳马进店,爽快道:“买一只烧鸡。”

店小二原本笑脸相迎,闻言,哭笑不得:“这位爷,我家饭菜都是堂食,没有外带的规矩。”

这人把斗笠摘下。小二一见,态度忙不迭峰回路转:“呀,原来是沈爷,恕小的有眼无珠,没认出来。小的这就吩咐下去,您坐着稍等。”

不多时,小二交来一油纸包裹。沈越接过,隔着纸层仍感受到灼热的温度,将之放入行囊并付了银两。正欲上马离开,突听远处喧闹,只见为首一人跌跌撞撞向前跑,身后二人紧追。为首那人大喊:“鬼来找我了!啊!有鬼啊!!”一个没仔细,为首之人摔倒,紧随其后的二人将其抓住。

店小二凑前来解释:“沈爷别理他们,这都是一群疯子!”

沈越疑惑,遂问:“此话怎讲?”

“呐,捉住人的那个大个子,他是真“疯”,竟然把江宁以及邻近县城的疯子都招到名下,美其名曰‘集中救治’。哎,这本是他自找的麻烦事,我们管不着,可荒唐在于,这人的医馆竟开在咱们天香阁附近。所以啊,时不时一个疯子在门前跑过,煞风景极了。”

“哦?”沈越只觉得那高个子的背影莫名眼熟,又问店小二,“那人叫啥?他为甚这样做?”

“我听掌柜提起过,好像叫……啊,不好意思,小的记性不好,想不起来了,不过姓张是没错的。”

“张、小、壮!”高个子扶起‘疯子’时,恰好面对沈越,沈越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店小二巴掌一拍:“啊!对,好像就叫这个!欸,沈爷你你你……你过去吗?”

沈越径自牵上银狮:“嗯,你回去吧。”

走至近前,沈越尝试着叫道:“小壮?”

高个青年先是一顿,而后回过头来,表情由迷惑变为惊喜:“沈将军?!草民见过沈将军!”

沈越扶住欲要行礼的青年,指指那唾沫横流的‘疯子’,问:“你这是?”

张小壮将‘疯子’交给同伴,挠头答道:“这个说来话长,沈爷不介意,不如到我的医馆看看?”

沈越摸摸烧鸡,还烫得很,遂答应道:“成,走吧。”

路上,张小壮详细解释了前因后果。

张小壮对兄长张大壮的英年早逝难以释怀——自家兄长为国而战,冲锋在前却因毒蝎蛰伤而被砍去一足,不想英雄之迹却惨遭讹传,传到最后成了张大壮在前线不堪蚊虫叮咬,自断一足当了逃兵。身死不足惜,但谣言可畏,张大壮最终不堪其扰,自缢了断。

张小壮追悔莫及,只道自己疏导不力,致使兄长走上绝路,遂下定决心,要救人于水火,便散尽家财,于今年年初创办了同心医馆。

严格来讲,张小壮的医馆并不能算作医馆——馆内鲜少备药。而且张小壮口中所谓治疗,更多的是通过言语上的沟通,让病人的苦衷有宣泄之处,从而排解苦闷。

而刚刚那名‘疯子’,正是从邻县收来的患者。这‘疯子’的母亲在数月前因故殁去。不多时,就有乡邻传言,这‘疯子’不堪丧母之痛,陷入疯癫,张小壮便将其接到医馆照料。可一月有余,‘疯子’的病症并未见好转。

一路诉说,不知觉竟走到了同心医馆门前,此乃一处民居,但院落宽敞,中央栽植一株大树,约摸十几人围坐树下乘凉。而方才还处于疯癫之态的‘疯子’,此刻却安静乖巧,旁坐一妇人,正给其喂粥。

“那位便是拙荆。”张小壮所指,正是那名喂粥妇人。

沈越止步门口:“难得,令正竟会支持你这前无古人的事业。”

张小壮不住点头:“是啊,若没有她的支持,我真的走不到这一步。”

沈越远远瞧着那‘疯子’,眸光明灭,最终欲言却止:“好,我今儿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我再登门造访。”

张小壮连忙抱拳:“沈将军言重。等等!沈将军是说……是说改日来拜访?!”

沈越点头:“嗯,我的一位挚友……”睹人思人,‘疯子’叫沈越联想起寻壑疯魔的那段日子,可若说出来,沈越又怕被人顺藤摸瓜,对寻壑不利,遂改口道,“我觉得你这项事业不错,改日我再来看看。”

傍晚,棚里织工各自归家了,寻壑仍不知春秋,晏如试着提醒:“公子,该回去吃饭了。”

“嗯。”寻壑直起身板,眼神却不离绣架,“今晚把绣绷带回去吧。”

晏如大吃一惊:“啊?!”

“不是要你把整台织机搬回去,呐!”寻壑两下操作,就将绣绷摘了下来,“带这个就好。”

“原来如此,那就好。”晏如拍胸脯压惊。无奈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出了门,屋外星星点点下起了雨。

室内仅有一件蓑衣,还是沈越之前留下的。二人面面相觑,寻壑当机立断,将绣绷交给晏如:“你先把东西带回去,回头再来接我。”

晏如考虑了下,只得答应,临走前又叮嘱:“公子,别站在外面,小心受了暑气,快回去。”

“好,我知道了。”寻壑回到棚里,倚窗目送晏如远去。院外雨潺潺,掐指一算,今儿是沈越离开的第三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遑论三日?

按道理,沈越应该回到江宁了。他会不会先晏如一步来接自己?

是时,背上遭人一拍,寻壑喜道:“沈爷?”待回过头,却是一女子。近来自作多情得越发频繁,寻壑自嘲一笑,转瞬又收敛笑意,问:“小怜,怎么还没回去?”

“今天走步不顺利,所以我留在试衣坊多走了会儿。”小怜已换回平日惯穿的粗麻布衣,但粗布衣装仍掩盖不了女子姣好的姿色。

试衣坊美人无数,但小怜是当中最卖力最肯钻研的一个。寻壑不欣赏天分,更青睐后天进取的人,眼下听了小怜这番话,寻壑便鼓励道:“很好,别人我总免不了督促,但对你,我从来都很放心。”

“公子高看。对了,”小怜拿起物件,并道,“丘公子,我这正好有两把伞,不介意的话,你就撑着回去吧。”

“也好,等晏如来,我大概都已经回去了。好,咱们走。”

“嗯!”女子将大伞分给寻壑。二人走出工坊,将要迈入雨中。

“阿鲤。”

寻壑蓦然回首,竟见沈越不知何时,站在放在自己眺望出去的窗外。

“公子!我来咯!”晏如披蓑戴笠冒雨赶来,却见沈越走向寻壑,“哦哦,来晚了一步,那沈爷公子你们处吧,我先回去。”说着转身回走。

沈越走到寻壑身侧,不由分说将寻壑拉到身侧,并抽出寻壑手中的雨伞,交回给小怜:“我送他回去,不劳你操心。”

寻壑对沈越这突如其来的霸道一头雾水,在被沈越拖走之前,寻壑匆忙交代道:“晏如,你送小怜回去!”

拐过转角,沈越竟打横抱起寻壑,打了几个转,吓得寻壑‘啊呜’直叫。

“爷,你怎么了?!”寻壑一手捂着发晕的脑袋,一手紧紧抠住沈越脖颈。

沈越放下人,无奈叹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寻壑大惑不解:“啥?”

沈越扶额:“那娘们对你有意思你瞧不出来?!!”

“啊!”寻壑联系前后,恍然大悟,不过话一出口却是,“沈爷这是在吃我的醋?”

沈越:“……”

不待沈越发语,寻壑继续傻愣愣:“竟然有人瞧上我?”

沈越:“……”敢情这么多年我不是人。

沈越嘘一口气,强自镇定。

算了,寻壑这方面的智能沈越早就领教过。还在苏州沈府那时,寻壑有次随沈越出差,被一富家小姐看上。这富家闺秀修书一封,亲自交给寻壑,不料寻壑浑然未觉,当场拆封看完,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字!好字!”然后拉着这位小姐从钟繇聊到文征明,生生把小姐一番情意聊死了。

银狮闻声赶来,沈越双臂发力,一把将寻壑抱上马。

寻壑疑惑:“爷,外面雨大着呢!”

“不要紧。”说时,沈越上马,与背坐马上的寻壑胸膛相贴。沈越从行囊里取出斗篷,盖在寻壑身上,连帽一并戴好,斗篷宽大,足够将二人卷裹其内,沈越戴上斗笠,又将行囊塞到寻壑手中。

“什么东西?还热的?”寻壑奇怪。

“你的烧鸡。绕我去天香阁买的。”说时,沈越握着寻壑脚踝放到腰后,又道,“你腿脚不能受冻,缠紧我了。”

为保寻壑坐稳,沈越不加鞭策,驱马漫步雨中。银狮行走平稳,寻壑双手双腿缠绕在沈越身上,心肺与之紧贴,裆处顶在沈越小腹,随马匹走动而难免摩擦,渐渐生了反应。

“爷,你真的会吃我的醋?”纵然冷雨扑面,寻壑却两颊发热,一如春风桃李。

“嗯。不然呢?哎,我在上下都没问题,唯一一点,你不可以找别人。”沈越强自镇定,奈何心跳都被寻壑听了过去。寻壑蓦然想起这数月间,沈越多次赶鸭子上架,逼自己‘上位’。期间,沈越没有哪回不是汗如雨下,但却犟着不喊一声疼。快活与否,寻壑并无深感,只记得每回事后,床单上斑驳刺目的点点红梅。

原来是为这个。

寻壑释然一笑,斜睨过去,恰见自家男人发红的耳垂,寻壑不做他想,径自含进嘴里,细细舔舐,惹得沈越通身激灵,差点摔下马去。

铁骑突出刀枪鸣,斗篷下的两具身躯双双滚烫,寻壑抽丝剥茧,径直坐了下去。

天公作美,雨势渐收。好马通人性,在一株大树下适时驻足。沈越粗喘着抱下寻壑,解开斗篷往青草地上铺开,二人便在天地间滚作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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