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搜到的药粉只有一小包。

小神医苦心研究一晚,最终只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告诉他们这东西应该不是成品,且多少与迷惑人的心智有关,因为里面有两味药都是这种功效。

盟主一行人于是又坐在了一起。

他们不是笨蛋,经过一晚的消化,他们都觉得若是换成自己,与其冒险对菩提牢动手,真不如偷偷摸摸抓点人安全,晓公子昨晚好像多少有点诱导的意思?

他们忍不住往他身上看了看。

叶右诧异问:“怎么?”

葛帮主与他的关系不错,动动嘴唇,忍着没开口。

青城派的韩帮主心平气和地问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随便抓点人的好,晓公子为何会觉得是在菩提牢呢?”

叶右镇定道:“我只是猜测。”

“菩提牢我们是一定要去看的,”丁阁主看着他,直白道,“不过我记得你昨天问的是某个众所周知的牢房,为何要这么猜?一般人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偷偷抓人么?”

叶右抿了一下嘴唇,没回答。

闻人恒一看便知师弟是在装样子,于是体贴地配合他唱戏,温和道:“阿晓,有话就直说,在座的都是前辈,说错了也不会怪你。”

葛帮主道:“是啊,晓公子但说无妨。”

叶右犹豫一下,叹气道:“好吧。”

几人紧紧看着他。

他们之所以会逼迫晓公子说实话,都是觉得这人是知道一些什么,想赶紧问出来结束这个局,免得遭殃。

叶右叹气道:“我只是有点担心。”

闻人恒问道:“担心什么?”

叶右看着他们:“我昨天那句的重点是江湖上的牢房,说一句众所周知,是因为里面关的人肯定多。这庄园内死的是江湖侠客,你们想没想过为何他们抓的是侠客,而不是普通老百姓?菩提牢与普通牢房的区别在哪?”

“在哪……”葛帮主说到一半,眼底精光爆闪,“区别是里面都是习武之人!”

叶右道:“这便是我担心的。”

几人沉默下来。

他们非但没问出线索,反而又凝重了一分,若那主人真的要用习武之人试药,且已经有了成效,这就太可怕了。

葛帮主暗道这事简直比秘籍还严重,艰难道:“那也……那也不一定吧,万一是他拿普通人试药,再用在习武人的身上呢?”

“我说了只是担心,因为信上写着效果不错,而普通人与习武人到底是有些不同的,”叶右道,“我怕他用牢里的人试了药,并练成了药,但那些人毕竟见不得光,所以他便另外抓侠客来为自己所用。”

盟主深深地皱起眉:“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去菩提牢看看。”

魏庄主点头:“那这事还是等咱们查完、证据确凿了再往外说吧,不过……”

丁阁主冷淡道:“这里的主人抓人是真的,告诉外面的人都小心点。”

魏庄主的话被抢去,忍下翻白眼的冲动,笑呵呵地看他一眼,没往心里去,很快与他们定好明日出发。为以防万一,众人临走前仔细地将山庄又搜了一遍,确定再没有其他线索,这才离开。

山庄通往外面的是一条暗道,出去便是大山,周围只有一两座村子,且离得很远,可谓十分僻静。若不是地图,没人想到这里竟会别有洞天。

众人一直走到接近晌午,这才进了一座小县城,休息片刻后开始赶往最近的一处大城。

闻人恒弄了辆马车,看了看车内的小神医和好友秦月眠。

小神医太呆,上惯了他们这辆车,径自背着那堆杂七杂八便跟着过来了。秦月眠则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于是紧跟着小神医蹭上车,此刻察觉好友的目光,无辜地与他对视。

闻人恒问道:“你最近很闲?”

秦月眠好看的桃花眼一弯,笑道:“嗯,家里没什么事,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点乐子。”

闻人恒有些意外。

他知道秦月眠从一开始便担心师弟的事是一个局,并会对他不利,这才要跟着。他于是在路上就实话告诉了这人阿晓真是他师弟,也好让好友放心地去玩,按理说秦月眠现在应该会去找那群狐朋狗友们吃喝玩乐,赏花逗鸟,怎么还要跟着?

叶右也看了一眼秦月眠,移开视线找地方一靠,闭上眼。

闻人恒扔下好友看向他:“困了就靠我身上睡。”

叶右道:“不怎么困。”

闻人恒充耳不闻,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叶右便从善如流地靠过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闻人恒的神色登时柔和,像三月里的一股暖风似的。

“……”秦月眠觉得眼睛有点疼,仿佛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些年,他真的没见闻人恒对谁这样过。

他敢用脖子上的脑袋打赌,只要与闻人恒熟悉的人,见到他们的样子后第一反应肯定都是闻人恒看上人家了,但奇怪的是以闻人恒的行事作风,真看一个人必然早就拿下了,可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两个人真的没做太亲昵的举动,这就奇怪了。

就算晓公子不好对付,闻人恒也不至于不敢下手吧?

究竟是为什么?总不能是把人家当孩子养啊!

秦月眠感觉心里有一只不老实的猫在不停地挠似的,特别想找个人一起分析一下,但李少那群人都不在,身边就只有一个小呆子,看着就没什么用。

他有些哀怨地看看小神医,问道:“神医天天看书,不腻味么?”

小神医道:“不啊,我习惯了。”

秦月眠问道:“你就没出去玩玩?”

小神医茫然问:“去哪玩?”

秦月眠望着一张白纸似的小神医,有点同情又有点恶念,笑着拍拍他的小肩膀,慈祥道:“这样,等咱们到了地方,哥带你……”

闻人恒轻声道:“纪。”

秦月眠的话徒然卡在喉咙里,想起这小呆子是纪神医的宝贝徒弟,真被他带坏了,纪神医估计得弄死他。这江湖上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他于是硬生生地收起了不正经的调子,说道:“哥带你去书店买点别的医书。”

小神医道:“别的?”

秦月眠道:“去转转,兴许有你没看过的。”

小神医很高兴:“好呀!”

秦月眠摸摸鼻子,别开了眼。

从小县城到最近的大城,一行人用了不到半天的工夫。

天色阴沉,刚进城不久,雨便下了起来,他们急忙找到一家酒楼避雨,顺便打算吃顿饭,但还不等迈进去,只见一人大声叫着“老爷”,从街道一头跑过来,到了近处踉跄一步,狼狈地扑倒在了街道的水坑里。

王家主回头一看,讶然道:“怎么了?”

从第四块图后半段开始,能画的线路便越来越少,他们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待就是数天,每次出来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因此自那时起,他们便习惯地留几名手下去他们可能会抵达的大城镇等着他们,方便家里有急事联系,他们也好及时处理。

而他们每到一座大城便会停留两三天,用来处理帮派事务。

来的这位家仆便是王家被留下的人之一。

走第五块图的时候他们在大山里过了好几天,又在庄园住了几天,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接触外面了。王家主猜测可能是有事,告诉他别急慢慢说。

家丁抬起雨泪交加的脸,哽咽道:“老爷子他……他去了。”

王家主眼前一黑,立刻忘了自己刚刚还让他别急,三步做两步地冲过去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老爷子他去了,”家丁哭道,“四天前传来的消息,就是被那个灯灭毒给害的啊!”

这话一出,盟主一行人齐齐变色。

“胡扯!”王家主咆哮道,“我们走的时候我爹身上的毒明明就要解干净了!”

家丁道:“是前段日子又被下的,那时纪神医已经离开,等赶回去早已无力回天了,纪神医说这次下的药太多。”

王家主脑袋“嗡”了一声,身子晃了晃差点也栽倒。

他这次出门为的便是抓住下毒的罪魁祸首给他爹报仇,但事实却是,在他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时候,他爹又遭了毒手。

他到底干了什么?

就这么相信他们,轻易地跟着跑出来,让那下毒的人钻了空子,让他连他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王家主只觉一口血顶到了喉咙。

他强行咽回肚,双眼发红地看着酒楼前站着的一群人,要咬着牙才能让声音听起来正常,问道:“不是……不是说那个下毒的是另有所图么?”

“你不明白?”

叶右不等别人开口,率先问出声,跨下台阶站到了王家主的面前。

闻人恒眉头微皱,正要让手下去拿伞,就见已经拿到伞的魏江越跑出去,撑着伞举在了师弟的头顶上。

闻人恒:“……”

魏江越看着身边的人,觉得刚刚这人的眼角夹着冷光似的,但仅仅是一瞬间便收了回去,像是从没出现过。他尚未细想,王家主便问出了口:“明白什么?”

叶右道:“明白黑子根本不是下毒的人。”

王家主差点要暴起灭了他,压着火问:“你什么意思?当初可是你们说这是黑子布的局?”

叶右道:“对,是黑子布的局,但我们只说可能是他下的毒,并不完全确定。”

王家主的呼吸骤然粗重,魏江越垂在一侧的手臂肌肉紧绷,生怕这人会把晓公子弄死。他又看一眼身边的人,却见他依然很冷静,淡色的瞳孔像是浸在了这雨水中一样,带着丝丝的凉意。

他突然有一种荒谬的错觉。

好像这柔弱的一推就倒的公子才是上位者,而已经当家多年的王家主反而矮人家半个头,即便现在正勃然大怒,也没在气势上盖过对方。

“还不明白么?黑子布局,白子下毒,”叶右顶着王家主吃人的目光,说道,“黑子布的局是秘籍,等秘籍被人拿走,他就想办法让白子知道了秘籍的存在,白子想得到《追成散》,于是差人下毒,光明正大地去苏州城,伺机偷取秘籍。”

王家主怒道:“秘籍不是另有玄机么?那他还给我爹下毒作甚!”

“咱们出来两个多月,这么多机会,那下毒的人若真和你爹有仇,为何要等到最近才下?”叶右看着他,“我来告诉你,因为地图虽然乱七八糟,但总有一个大概的方向,白子不知道最终去哪,可这事让他感到了不安,他不安,肯定要拖一下,所以便做了一件事来混淆视听,以此引开人们的注意,你爹就成了那个刀下鬼。这命令应该是咱们在上一个城下的,传到苏州,杀手再寻到机会,得手了。”

王家主双目赤红地问道:“证据呢?什么白子黑子的,这有证据么?”

“直觉,”叶右道,“我若没猜错,在咱们成功被引去山庄时,黑子的第二步棋已经下了,你若不信,可以等……”

他那句“等着听消息”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侠客冒雨跑了来,说道:“盟主,总算看见你们了,前几天有人被‘无色血’和‘独狼’打伤了!”

盟主神色微变:“什么?”

葛帮主也叫了出来:“确定没看错?那两个早就被关入菩提牢了啊!”

“就是他们,没错的,”那侠客道,“他们打完人还说菩提牢现在是他们的天下,根本关不住他们,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武当和少林的人都过去了,盟主你们也快去看看吧,菩提牢可关了不少人,真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啊?”

盟主、葛帮主、王家主及周围一圈人顿时静下来,僵硬地站着。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巨大的阴云铺展开,无声无息地笼罩住了他们。

一片死寂之下,叶右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看,这便是黑子的下一步棋,想办法惹出事,引人们去菩提牢。地点是菩提牢,我先前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

没人开口,但他们都深切感到了秋雨的凉意。

叶右望着面前呆滞的人,轻声道:“家主,节哀。”

王家主方才清醒,拼命抑制住了悲痛,哑声道:“我不明白,黑子既然知道白子的真面目,为何不直接说出来,非要这样兜圈?”

叶右眼帘微垂,猜测道:“可能是他太无可奈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全江湖的身上,也可能是他没证据,即便说了也没人会信他,反而会对他刀剑相向。”

王家主沉默。

叶右道:“灯灭毒重出江湖毕竟不是小事,若最后是白子胜了,依他德高望重的地位,肯定会弄一个替死鬼给你一个交代,让你相信这一切都是替死鬼下的手。”

王家主腮帮的肌肉猛地一紧:“查!这事没完!”

他说着不再看向众人,更不理会漫天的飘雨,带着家丁便走了。

王老爷子被害身亡,他必须要赶回家,但当处理完丧事,想必会折回来。

葛帮主张了张口,终究没能说出要与他一起回苏州的话,只差遣了儿子跟着王家主回去。他们定天书院与王家一向交好,王老过世,他们是一定要去人的,但他不能走。

无论如何,这事得给王老一个交代。

叶右目送王家主走远,这才返身回酒楼,刚迈上第一节台阶,身体便不由得晃了晃。魏江越脸色一变,急忙要扶着他,但旁边有一个人比他还快。

闻人恒半抱住师弟,教育道:“身子没好就别逞强。”

叶右苦笑,轻声道:“我只是一时着急。”

“我知道你想尽快查出来,”闻人恒叹气,“还有我呢,你专心养伤。”

叶右垂下眼,“嗯”了一声。

闻人恒便扶着师弟迈进酒楼,要了一个雅间,在小二的带领下往二楼走去,两三步后,二人齐刷刷回头,看向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魏江越。

魏江越心事重重,满脑子想的都是晓公子方才的样子。

这个人聪慧过人,能迅速理清局势,看穿双方每一步棋的用意。他还冷静镇定,身上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气质,令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心生折服。

但这样的人却失了武功,而他当时本来可以逃掉的,都是因为魏江柔。

魏江越不敢想象若他鬼魅的轻功还在,会活得如何潇洒肆意,看着他离开,下意识就跟了来,直到此刻才回过神。

他看着面前的二人。

闻人恒和叶右也看着他。

下一刻,魏江越装作“我只是凑巧跟着你们,我也是准备吃饭”的样子,绷着高傲的脸越过他们,上去了。

闻人恒没拆穿他,带着师弟去了雅间,见师弟没事人似的独自走到位子上坐好,便清楚刚才在门口晃的那一下是装的,放心的同时仍忍不住道:“你太锋芒毕露了。”

叶右道:“我知道,后来不是补救了么。”

闻人恒还想再教育一句,但忍了忍,终究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觉得这才正常,武功被废一事把师弟那一身的锐气给激出来了,师弟若真的无动于衷才叫有问题。

这时秦月眠和小神医也先后进门,几人点完菜,聊了起来。

秦月眠道:“我觉得这事真够瘆人的,一黑一白过招,咱们都被按在了棋盘上,若是只看戏也行,怕就怕将来把咱们也拖下水,阿晓师弟觉得呢?”

叶右道:“谁知道,不过我已经被拖过一次了。”

秦月眠惊觉提了不该提的,干咳一声:“哎这饭菜怎么还不上来,有点饿。”

叶右笑道:“没事,我没往心里去。”

秦月眠又干笑一声,没再随便开口。

闻人恒经此一提则看了师弟一眼,想到自从过第四块地图时,师弟便一直他的眼皮底下,魔教的几位长老也都在后面跟着,所以菩提牢一事应该是别人干的。

这是师弟失忆前就提前吩咐好的,还是有别的帮手在帮师弟推动这个局?

会是谁?无望宫谢均明?

他突然特别不满,找帮手不找他这个师兄,反而去找别的男人,师弟就觉得他这个师兄这么靠不住?

叶右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凉嗖嗖的,看了看师兄,不明所以。

秦月眠也感到有点冷,看看闻人恒,以为这是自己不合时宜的话题所致,深深地觉得要倒霉,便装作不存在一般,低头研究手里的茶杯,决定吃完饭就带着小呆子去书店,哪怕是天上下刀子。

几人吃饭的空当,手下已经将客栈找好,并且打点好了一切。

叶右跟着师兄去客栈,几步后说道:“师兄,我想一个人走走。”

闻人恒看他一眼:“去哪儿?”

叶右道:“就随便逛一逛。”

闻人恒没问他是想与魔教的几位长老碰头,还是单纯地想透透气,犹豫一瞬,同意了:“那你早点回来。”

叶右道:“我知道。”

他说完从师兄手里接过雨伞,顺着主路漫步目的地向前走去。刀疤男照例跟着他,但听从门主的吩咐没敢靠得太近,只为暗中保护。

魔教几位长老时刻关注教主的动静,这时见到他,立刻激动地想凑过去,却见他们家教主隐晦地抬了抬手,于是明白不是来找他们的,有些疑惑:“教主想干什么?”

“不知道啊,他不找咱们,还能找谁呢?”

“难道是武功全失,心情不好?”

“可能么,是教主让咱们动的手,他能心情不好么……等等,他咋进了小倌馆?”

苗汪严肃道:“果然是心情不好,要买醉么?”

几人:“……”

死寂过后,有人忽然回过味:“等等,为什么是小倌馆?他喜欢男人?”

几人:“……”

与他们有相同心情的还有刀疤男,他也是觉得晓少爷要买醉,估计很可能还要买春,他擦把冷汗,急忙就跑去通知他们家门主,免得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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