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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待越栖见登上峰顶,已然雪止月上,绝顶有一葫芦状的山洞,洞口细小,进去却不逼仄,洞中甚是洁净,更有些氤氲暖意。

越栖见在洞中深处将苏错刀放下,他一双赤足着青木屐,已沾满积雪,越栖见伸手给他拭擦,道:“你不肯穿上棉靴,这会儿可冷不冷?”

苏错刀摇头,却轻轻呻吟一声,牙关咯咯作响,神色痛苦。

越栖见忙问道:“伤势又发作了?”

苏错刀转目凝视自己的左手,呼吸急促,将那股异种真气强压在丹田,本身内力艰难的行往膻中,再过肩井,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沉重而缓慢的,终于抬起手腕。

越栖见见他举止有异,柔声道:“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苏错刀丹田却已痛如刀绞,忍不住咳出一口血,咬牙切齿道:“你帮不了……宋无叛这股真气,冤魂厉鬼也似,我不能再任之由之……你去守在洞口。”

说着手指抚上越栖见的头发,轻轻碰了一碰:“去罢!”

越栖见心念一动,急道:“你想将异种真气强行逼出?不行!决计不行……恐怕只会经脉爆裂内腑破碎而亡!”

苏错刀漫不经心道:“逆催内息这法子虽险,但死中求活也未尝不可。”

越栖见再无犹豫,一掌拍出,与苏错刀掌心相交,低声道:“我能助你。”

原本还抱有隐秘的一点私心,想着苏错刀万一武功废去而性命无忧,岂不是再也当不得七星湖的宫主?从此与自己江湖归隐携手同游,岂不是神仙都比不得的自在逍遥?

但事与愿违,自己错估了他的骄傲与激烈,为了七星湖,他宁可玉碎,也不愿苟活。

也罢,只成全他。

越栖见微微闭目,引导苏错刀鼓荡杂乱的真气直入自己丹田气府,气窍玄关全然敞开,精纯柔和的真元任由汲取。

两人的真气甫一接触,即相互牵引着紧密咬合,流转交融如阴阳鱼,在两人之间循环往复,从而生机千丝万缕,连绵不息。

越栖见真气与廿八星经大相径庭,但进入苏错刀经脉气府,一经吞吐,却精巧的达到一种平衡,这样的平衡中,两人宛如一体,宋无叛的异种真气骤然如笼中困兽,左冲右突而不得纵横之处。

苏错刀目中神采尽出,不过半个时辰光景,内腑经脉已不复剧痛,四肢百骸也有了知觉,越栖见抿着嘴唇,心无旁骛,一点一滴的力图往外抽取异种真气。

此番施为,却是折戟碰壁不能奏功。

他一苇心法再玄妙,内力却失之浅薄,如用三尺小沟去泄江河之洪,或以蚍蜉之力撬动山岩,纵然法子对路,倾其所有真元内息,终究还是力有未逮。

良久,两人真气在体内又送出返还一个大周天后,苏错刀主动撤掌,笑道:“好极!”

越栖见徐徐呼出一口气,调匀内息,只觉不但没有半分流失,反而更增醇厚,活泼泼的充溢经络,浑身说不出的舒适甘美,不由得奇道:“你又渡真气给我了?”

苏错刀摇摇头,若有所思。

越栖见沉默片刻,道:“你是心急……宋无叛那股真气虽被锁在膻中穴,但不能彻底化解,留着总是隐患,是么?”

苏错刀长身而起,大步走到山洞外,但见天空灰白朦朦,曙光已现,山体轮廓影影绰绰,侧耳在山风呼啸中,听得一滴水珠滚落山石的清音。

“操之过急,只能两手空空。”

苏错刀含笑缓缓道,他袍袖翻卷,容色生辉,月牙峰之高之峻,亦不及他此刻睥睨神飞的英越,越栖见目不转睛,心中莫名的欢喜与酸楚,已是痴了。

叶鸩离近日虽颇操劳,心情却很不错,待苍横笛从少室山回来,更是笑开了花:“大和尚们怎么说?”

苍横笛不眠不休疾驰数日,但在叶鸩离面前一出现,却已收拾打扮得像刚刷过毛的白鹤:“出家人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自是愿意成人之美的……怀龙山大会之事,如公子所愿。”

叶鸩离点了点头,道:“据说大和尚不可诳语,否则念经时容易歪嘴。”

苍横笛忍不住笑:“公子高见。”

叶鸩离笑眯眯的说道:“只不过女色亦是妨碍修行的大忌,少林的和尚既能跟女道士私奔,那这不打诳语也得打些许折扣了。”

苍横笛正色道:“是,属下不会掉以轻心。”

叶鸩离点了点头:“怀龙山大会时,白道毕竟人多势众,咱们万万不可疏忽,水陆两路,都得安排妥当。”

怀龙山大会本就是江湖白道十年一度的盛会,自腥风血雨大作、道消魔长势显后,为了压制赤尊峰等邪派,更是集整个白道之力,除了少林武当白鹿山与唐门四席不动之外,另增设三席,由近十年出色拔尖的宗派执掌,若有事宜,七席共同裁决,若有行动,亦是七席一体。

这三席新秀,不单要武功服众,更需原本四席的一致认同。

而苏错刀所求,就是白道七席之一。

这等异想天开,即便传诸江湖,也不过徒增笑耳,但一旦事成,至少能为精英凋零的七星湖赢得十年的安宁以休养积蓄,而十年之后,无论外三堂亦或内堂,自有簇新人才济济一堂,七星湖重回盛时亦是水到渠成。

若怀龙山一会不能如意,那也必须截住北斗盟的路,宋无叛对七星湖虎视眈眈,若能位列七席,必将煽动白道各派大举进犯,到时战火一起,七星湖本身又不干净,随便揭一件往事都能浇油于火上,与整个江湖的仇怨只会越结越深,七星湖将永无宁日,而以残破疲惫之躯要想再行崛起,只能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七星湖十年之内的生死存亡,往后数十年乃至百余年的兴衰荣辱,只在明年的怀龙山一会。

想到此处,叶鸩离不禁有些出神,半晌道:“阴堂主若能随行,定然万无一失。”

苍横笛目中有不忍之色,道:“我师父……阴堂主他……”

阴烛龙恶名昭著,却有一段伤心惨烈的身世,自进七星湖任绛宫堂主之日起,宫外既无有恩之人,更无有仇之人,孑然一身,孤魂野鬼,又因苦修炼人为蛊之术有违天道,原本斯文清俊的一张脸,日渐龟裂腐烂不成人形,因此极少与人来往相交,更别提抛头露面的行走江湖了。

叶鸩离神色凝重,打断道:“阴堂主从未离过他的绛宫堂,本座也知道他的苦处……但万一没了七星湖,咱们所有人,包括他阴烛龙,都只能是阴沟里的老鼠,整日东躲西藏,连个存身之地都找不着。”

正午阳光暖暖的透过窗晒在身上,叶鸩离烟水晶似的瞳仁几乎完全透明,静静凝望着苍横笛:“你得在宫主回来之前,说服你师父,若他推三阻四……你就说,本座会把楚绿腰挖了眼珠卖到三文钱嫖一次的窑子里去。”

苍横笛怔了怔,苦笑道:“是。”

叶鸩离嘴角一翘,低声亲密的说道:“你做十八天馋君的首座也屈才了些……嗯,好刀就得用来砍人头,无漏堂主之位空悬数年……”

苍横笛立即摇头:“公子,我不愿去外堂。”

叶鸩离面色微冷:“无漏堂虽是外三堂之末……但须弥绛宫之主,一个是黄吟冲,一个是你师父,你怎么也越不过去的……要么等黄吟冲死了,或者你杀了你师父,你便是外三堂之首。”

苍横笛眼眸中带着些许无奈,更有包容之意:“公子,我不会弑师夺位的,我也不想当外三堂的堂主……我只想待在你身边。”

叶鸩离挑了挑眉,直言道:“你喜欢本座?”

两人相对而坐,近在咫尺,低低的语声被雪白的长毛地毯吸进去一般,屋内静谧异常,叶鸩离的皮肤薄得过分,阳光下一触即融的春雪也似,又有一种水般的清透,不容亵渎的洁净感。

苍横笛似乎叹了口气:“是啊,属下喜欢公子,喜欢得要命,喜欢得……连碰公子一下都舍不得。”

叶鸩离盯着他,半晌得意洋洋的笑了:“好啦……你愿意喜欢就喜欢罢,我不管这些,你只要对宫主忠心就好。”

想了一想,道:“待错刀回来,本座廿八星经的底子打好,或许可以找你双修。”

苍横笛咳嗽了起来,吞了一整只带毛猪蹄一般,脸涨得血红:“多谢公子……”

“不客气。”叶鸩离摸了摸他滚烫的脸:“本座只是说着玩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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