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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国师番外

  一

  渔村有个哑巴, 生相文弱, 性格孤僻。空读五车学识, 手无缚鸡之力。

  寻常人说穷,通常会讲连锅都揭不开,但, 哑巴连锅都买不起。

  哑巴的眼睛很好看,瞳色深邃,眼尾下垂, 无端端就生出一股愁绪。

  村里人说,哑巴上辈子铁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辈子才得了报应,生了一副哑嗓, 只字不能言。

  哑巴无父无母, 据说小时候家里穷,被父母卖到大户人家做了奴仆。但那少爷在老爷面前很不得宠,便时常迁怒下人,动辄打骂。哑巴由于说不出话,叫不出痛,被打了没人发现, 每每首当其冲。

  后来, 哑巴受不了了,自己从府里逃了出来, 大冬天跳进落霞河,抱着根浮木漂了两天两夜, 终于甩掉了追打的家奴。

  那之后,哑巴便隐姓埋名,勉强算个自由之身。

  但他在落霞河泡的那两天,惹了一身病痛,干不了重活,还得时常吃药,故而活得很是拮据。

  哑巴靠卖字为生。他的字体隽秀,透着一股文人的清雅,不少人都喜欢。

  只是最近天寒地冻,人们极少出门,他在村口摆了一整天的摊,也只帮人写了一封信两文钱。

  两文钱,可以买一个馒头。

  但近来天冷,他需要一条被子。

  他想挣钱,想买棉被,而不是等到冻得睡不着的时候,把所有的衣裳都盖到身上,再在上面压一把木椅。

  那天,哑巴的字又没卖出去。

  他想了想,收拾了摊子,走向码头每天那里都有货船,需要很多苦力帮忙卸货。

  但是货物一般都很重,哑巴身单力薄,基本是扛不动的。

  他仍是去了,因为他不想被冻死。

  监工上下打量他一番,连连摇头,但又觉着他是个可怜人,便还是不忍心断他这条生路。于是点头答应,让他去扛一些不怎么重的麻袋。

  “一袋一文钱,把货从船上卸下来,搬到对面那队马上,那儿站了个老板,搬一袋,给一文。”

  哑巴使劲点头,朝监工作了好几个揖,乐腾腾便冲上了货船。

  他的速度很慢,跑一趟的速度,人家能跑六趟。扛一袋的肩膀,人家能扛两袋。

  即便是这样,哑巴还是咬着牙挣了二十文。

  拿到工钱的时候,他很是开心。

  “哑巴,还有最后一袋,给你了。”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一行的苦力见他着急用钱,便给他留了一袋,自己问老板要了钱,挥挥手走了。

  哑巴朝他笑笑,权当作谢。擦去头上的汗,气喘吁吁走进船舱。

  今日搬的货是大米,一袋足有五十斤。

  但货船并未离港,因为内舱还有一批货物,是明天要接着搬的,据说是南洋进口的锦布。哑巴没有管内舱,只走到最后一袋米面前,将它立起来,蹲下,准备扛上肩。

  蓦然,内舱传来“咚”的一个声响。

  虽然微弱,但在这没有人气的船舱,却是正正敲在哑巴心头。他的动作骤然一停,以为自己听错。监工在外头守着马队,船里的水手和杂役都去吃饭了,船上合该只有他一人。

  “咚!”

  又是一记闷响,这次的声音比先前那一声更大。

  哑巴慢慢放下了麻袋,脸色吓得惨白。他自小在那户人家被打骂惯了,一听到什么响动,身上就下意识紧绷,仿佛鞭子下一刻就要抽在他身上般。

  他朝仓门望了望,无人。而此时,内舱又是咚的一声,像是猛兽被困时的躁动。

  哑巴咽了口唾沫,觉得他应该进去瞧一瞧。

  他是不信鬼神的,正是因为不信,才更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他顺手抄起了笤帚,亦步亦趋朝内舱迈去。

  舱内寂静,草鞋踩在木板上嚓嚓作响。

  他的脚步很是虚浮,手心却攥得很紧,要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冲出来,他迎头便能敲过去。

  咚......咚......

  哑巴分不清是船舱的响动还是自己的心跳,干活没有累出来的汗现下全冒出来了。

  绕过内舱的麻袋山,哑巴逐渐朝里走。那是堆放布匹的地方,半人高的箱子一摞叠着一摞,却有一只怪异地倒在角落。

  咚!

  这次哑巴确定了,声音就是从这只箱子里传出来的。

  要是他会说话,铁定要厉声询问一句:“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但他的嘴张了张,什么声音也发布出来。只壮起胆子,用笤帚敲了敲箱子。

  此时,那响动反而停了。

  哑巴呆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对准那封板上松动的铁钉就敲去,砰砰两下,钉子从木板里突出来一头,又朝旁边弯折,最后脱体而出。

  待反应过来时,封板已经落地,而那箱子里的男人,正瞪着一双血淋淋的眼珠子看向自己。

  血腥味扑面而来,那人受了重伤,身上的布料褴褛不堪,并非像哑巴的衣裳这般材质低劣,而是被利器捅得周身是洞,只有几片不成形的布料贴在身上,勉强遮羞。

  而即便是这样一个重伤的男人,眼神却仍旧凌厉,如囚笼里发狂的豹子,暴躁,凶狠,张狂,盯准猎物伺机而动。

  哑巴这才意识到他做了一件多么自掘坟墓的事,吓掉了手里的笤帚,脚下一个踉跄,赶忙朝舱外跑。

  然则下一刻,嘴上就捂了一只宽厚的手掌,身子被一个巨大的气力拽了回去。

  那人将哑巴禁锢在身前,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扼住他的喉咙,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捏碎。

  随后,那人在他耳边低声警告:

  “别出声,否则就杀了你!”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许是长时间不进水米的缘故,透着饱经沧桑的沙哑。

  喉咙上的手力道很大,哑巴惊吓之余,凭最后一丝理智听懂他的话,拼命点头即便不捂嘴,他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哑巴,怎么还没出来?”

  此时,在外等候的监工走近,声音穿过舱板,撞进哑巴和壮汉的心头,轰的巨响。

  壮汉手下一紧,压低声音道:“你有两个选择,一,将我暴露出去,你跟这男人一块儿死。二,将他引走,助我上岸,日后保你大富大贵。”

  哑巴狠狠点头,巴掌大的脸被那宽厚的手掌捂去一半,几乎不能呼吸。

  “哑巴?”

  嚓......嚓......监工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走到舱门口时,正好撞上哑巴扛着麻袋出来。

  “哎哟吓我一跳!”

  监工对着突然窜出来的人,吓得退了一步。

  “刚叫你怎么不出来?还以为你又饿晕了。”

  哑巴气喘吁吁,吃力地放下麻袋,喘了几下,指了指麻袋,又拍了拍肩膀,做了个不受重负的弯腰姿势。

  “哦”

  监工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是太重了啊!”

  哑巴愁苦地点头。

  监工也是个善人,见他身子孱弱,扫了眼他肩头的血迹,叹息一声,弯腰帮他把麻袋扛起。

  “看你肩头都磨破了,这袋米就我帮你搬了。”

  磨破了?

  哑巴迷糊着朝肩膀看去,果然,那里赫然有一块血迹。

  心尖不由一震,下意识望了望内舱这血,是方才那壮汉的。

  显然,监工熟悉哑巴老实的为人,没有朝其他方面想。他走出去几步,见哑巴没有跟上,便回头叫人:

  “走啊,现在没什么人,舱门一时半会儿不关没事,等帮你搬了这袋米再回来都成。”

  哑巴愣了愣,赶紧跟上。

  夕阳的最后一缕斜晖打在他身上,投了一道长长的纤细的影子,单薄柔弱,小小的身子仿佛承受了天大的重任,几近要被压垮。

  那日,哑巴挣了二十文。

  有十五文是他自己凭劳力拿的,一文,是监工帮他挣的,还有四文,是开工钱的老板见他可怜,姑且帮他凑了个整数。

  他揣着怀里沉甸甸的铜钱,心里很是欢喜。

  二十文,除去买馒头的四文,他今日就攒了十六文,一条棉被要一百文。这样算下来,再有个六七日,他便能买得起了。

  但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样今日在船舱遇到的不速之客。

  那人在船舱里凶神恶煞,可待逃上岸,潜进他家里之后,便陡然昏厥,不省人事了。

  哑巴对着那已是半个死人的壮汉,心里很是惧怕,但在惧怕之余,又存了一丝怜悯。

  是的,他不可怜自己,反倒去可怜一个威胁他,并且不知好坏的人。

  他想,这人指不定是什么江洋大盗,指不定是官府悬赏要抓的通缉犯,要是去报官,指不定还有一笔不错的赏银。

  但是......什么江洋大盗会被锁在箱子里?还是从外面封死的箱子。那条货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会不会是团伙作案?

  哑巴揣着怀里的铜钱,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二十文,变成二十两。

  思来想去,他终于有了主意。

  嗯!他一定要让这个第一次见面就冒犯他的凶神恶煞的壮汉,付出代价!

  二

  次日清晨,壮汉从伤痛中苏醒,睁眼的瞬间,便瞧见了床边磨药的哑巴。

  他昨日只顾着逃命,没来得及细看,现在休息了一宿,陡然掀开眼帘瞧见这人,只觉得他眉清目秀,生相温润,让他这空有一身蛮力的人,无端端生出一股敬重。

  只是他看着看着,觉着这人莫名的眼熟。

  “你,转过头来。”

  哑巴闻言,磨药的动作一顿,又低下头去,不看他。

  壮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垂眸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伤势,发现原本有伤的地方都缠了布条,虽然不是医馆专用的绷带,却也是干干净净的料子。

  心里顿时愧疚,他对这人而言,兴许便是飞来的横祸。人家非但没将自己这横祸绳之以法,还花了大工夫解救。

  这心胸气量,高下立判。

  羞赧地垂下头颅,道:“那个,昨日是我冒犯了,但生死存亡之际,在下顾不得礼节,还望先生见谅。”

  他觉得哑巴很像个文人,所以称他“先生”。

  哑巴是有脾气的,他为了防止这壮汉醒来对他不利,昨夜出去采药时,特意采了几株麻药,混着其他止血的草药敷上伤口,让他四肢无力。

  想想昨日在船里,真是不应该,也真是被吓破胆了,才被这样一个重伤之人威胁。

  听了这壮汉还算诚恳的忏悔,哑巴这才抬头,亮出一张提前写的满满当当的纸,放到壮汉眼前。

  壮汉草草浏览下来,心下了然。

  “所以,你不能说话?”

  哑巴点头。

  “你救我花的银子、时间、精力,需要我日后偿还?”

  点头。

  “嗯......”壮汉对着哑巴开出来的数字,质疑了一下,“一百文,你确定?”

  点头。

  壮汉又道:“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一百文会不会太少了?”

  哑巴愕了愕这壮汉很有钱么?一百文这个数字已经很高了(起码对他来讲)。

  他想了想,取出一块平滑的木板,拿墨块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我需要棉被”

  壮汉似懂非懂地点头,“你是想,用我,换一条被子?”

  哑巴点头。

  壮汉毫不犹豫,“好,没问题。待我找到旧部,别说一百文,就是一百两黄金,我也双手奉上。”

  哑巴摇头,拿布条将木板上的字擦去,重新写到:

  “我只要一百文”哑巴是个很有原则,且不贪便宜的人。

  即便他家徒四壁。

  壮汉挑眉,觉得这人委实有趣,“也好,你是我的恩公,自然是你说了算。”

  他顿了顿,又问:“还有其他什么要求么?我这伤,恐怕要多打扰你两日。”

  哑巴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另一张满满当当的纸,上面俨然约法三章:

  一,不得随意使用武力

  二,不得出门招摇

  三,说话做事之前,必须举手

  壮汉逐个浏览下来,看一条,点一下头。

  嗯,不用武力么。毕竟对哑巴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警惕一些是好的。

  不出门么,他现在的身份确实敏感,到处都在搜查,哑巴不提醒,他也不会出去的。

  至于这第三......那就有点不平等条约了。

  “说话做事要举手,这会不会有点......严苛啊?”

  寄人篱下,壮汉措辞还算比较讲究。

  哑巴半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在木板洋洋洒洒落下几个大字:

  “你说话不好听”

  这下,轮到壮汉失语了。耸了耸肩,姑且认了,谁让他昨日欺负他恩公来着?

  于是他点头应承,二人算是缔结盟约了。

  哑巴帮他养伤,他听哑巴的话。往后伤好痊愈,他离去之时,留下一百文钱。

  其实哑巴犯了个错误,若这来路不明的壮汉真是什么江洋大盗,那么他便是窝藏罪犯,也是要坐牢的。

  他读圣贤书,书里讲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他昨晚打量了这壮汉好久,觉得,他不像个坏人。

  那晚,渔村降了初雪,四处陡然冰冷,连呼吸都带着寒气。哑巴起床打算烧水,却发现柴火早就用完了。

  这两天,他在壮汉身上花了许多钱,买药,买饭,前后大约有五十文,让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小金库一下子就空了。

  他揉着破了皮的肩膀,打算明天再去干一天苦力,不然他们就吃不上饭了。

  壮汉受了伤,需要吃一些补身子的东西,但是最近都只吃了馒头,或者是用高粱团成的苦涩的饼,半点油水没有,眼瞧着壮汉的嘴皮一日比一日惨白,他整颗心都悬起来了。

  不知为何,从第一眼开始,他就觉着自己欠了这壮汉,欠了天大一个人情,好像这辈子都还不清。

  最近委实冷,哑巴哆哆嗦嗦从厨房出来,又哆哆嗦嗦爬回床上。想了想,还是抬了一张凳子,压上被子。这样可以回一点暖。

  “你很冷么?”

  床铺内侧,本该睡熟的壮汉突然说话,吓了哑巴一跳。

  他一骨碌坐起身,想问壮汉怎么还没睡,拿写字板的手刚伸出被子,就被他陡然拉了回去。

  哑巴吓得整个人一缩,崩成了一条绳他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

  壮汉迷迷糊糊的地搂着他,只觉着抱着一块冰,不由将人抱紧了几分,稀里糊涂道:

  “抱着睡就不冷了......”

  他的话很轻,很温柔,仿佛一支蜡烛,驱走了哑巴心底所有的寒。

  其实这样好像也还不错。起码,不用被椅子压得浑身酸痛,或者裹着薄铁般的被衾发抖。温暖舒服,让他整个人都飘扬在半空一般。

  那时,哑巴由衷羡慕壮汉的身子,身强力壮的,抗冻。

  困意霎时袭来,哑巴的眼皮子直打架,不多时便睡了去。

  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听到壮汉说了一句梦话:

  “军师,我找得你好苦。”

  这是又梦到什么打仗的情景了吗?哑巴的脑袋晕晕乎乎,没做多想。

  三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哑巴觉得壮汉人挺好,老实,话也不多。家里力所能及的杂务也都帮忙,分明是病人,反倒对无病无痛的哑巴嘘寒问暖,仿佛自己才是照顾人的那个。

  这很是不错,起码让独自生活了十几年的哑巴,头一次体会到家的感觉。

  只是,他这个“家人”有一点不好他老是时不时朝自己看,那眼神有些怪异,好像自己是个熟悉的故人,还是那种他忘了很久,努力想要记起来的故人。

  哑巴在写字板上问他,他便仓皇收回眼神,半晌,又不甘心看过来,问:

  “咱们......以前见过么?”

  哑巴摇头他发誓,壮汉是他这辈子见过的,身形最魁梧的人。

  严格来说,是身形魁梧,同时还面容俊朗的人。

  每当这时,壮汉就挠挠头,说:

  “可我总觉得咱们见过,我明明是个戒心很重的人,但看到你,就觉得心里很踏实,很想保护你,很想......”

  壮汉心里冒出个唐突的失礼的词,赶忙住口该死,差点就说出来了!

  哑巴其实跟他有同样的感觉,不然,他才不会把这来历不明的壮汉捡回家。他垂首,将对方的话想了想,在木板上写到:

  “或许上辈子见过吧,谁知道呢?”

  壮汉笑了,“或许吧,说不定咱俩上辈子还有过命的交情呢!”

  两人相视一笑,哑巴放下写字板,钻进被窝,睡觉。

  壮汉识时务地躺在他身边,将人环住,取暖。

  十几日后,壮汉的伤渐渐结了痂。

  只是为了照顾他,哑巴的肩上磨破了一层皮。但是上药得花钱,这钱花了,吃饭和给壮汉抓药的钱就少了,壮汉的伤,就迟迟不能痊愈。故而,他便熬着,撑着,瞒着,装作什么也没有。

  壮汉每晚都抱着他睡,比棉被还暖和。几日下来,哑巴睡得很踏实,眼睛下面那一团青黑也终于消散了去,衬得眸子如雪山深处的泉水,似有无限光芒。

  那日,渔村下了很大的雪,码头也扎扎实实积了一尺,寸步难行。

  到半上午时,雪停了,码头的苦力却没几个。

  太冷了!

  不过哑巴却很是开心,苦力少,分给每个人的活计就多,顺理成章的,工钱也多。

  只是他低估了九寒天的寒气,也高估了自己本就不值一提的体力,积雪被踩踏成冰,走上去很滑,加上哑巴本来就身单力薄,一袋米扛在肩上左摇右晃,没多久就摔了个狗啃泥。

  “哑巴,听我的,回去吧,现在天寒地冻的不适合干活。”

  监工看了不忍心,忙把他搀起来。

  哑巴喘着粗气起身,抬手揩去脸上的碎冰,看向监工,做了个数钱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意思是,没钱吃饭了。

  监工看懂了他的意思,道:“没钱也不能不顾身子,你要是缺钱,我先借你一些,你撑过这冬天,来年再还我。”

  哑巴连忙摆手他没有挣钱的本事,有上顿没下顿,要是这钱借了来,不知何时能还清。

  而且,监工家里也不宽裕,他也不喜欢无缘无故欠人情。

  监工啧了一声,又道:“你本来病痛就多,再这样下去,挣的钱都拿去看病了,不是人钱两散么?”

  哑巴不为所动,把监工塞给他的钱又还回去,感激地笑了笑,又弯腰去捡地上的麻袋。

  只是,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自己的麻袋嗖地被别人抢了,哑巴自然惊愕,顺着那只宽厚的手看去,却大惊失色是壮汉!

  壮汉将麻袋立在跟前,不悦、心痛、自责,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口,脸色并不像平时那样轻快。

  “你不是说,你帮人做账来了吗?”

  壮汉想着他身子薄弱,一袋米几乎都要将人压垮,故而不让他出来卖苦力。

  但那些账房先生多半是掌柜的亲朋好友,再不然,就得塞点银子,方能得这么个差事。哑巴没有这样的路子,除了卖字,只能来码头。

  他怕壮汉生气,于是就骗了他。为了演戏像一点,他每日出门还装模作样地拿了算盘。反正他们约法三章了,壮汉不能出门,也不会知道他骗他。

  “为何骗我?”

  壮汉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似要将他盯穿。

  哑巴没有带写字的木板,只得硬着头皮比划了两下,意思是“我需要钱。”

  壮汉的眉毛拧成了一股麻绳,道:

  “你救我,我感激不尽。这样大的恩德已经让我铭记一辈子,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但那些药不便宜,我的伤自己也能好,不用再上药了,你大可不必拼死拼活来挣钱。”

  哑巴被数落得很不高兴,违心地比划了一下“我给我自己花的。”

  壮汉见他仍是欺瞒,于是轻轻点头,“好。”

  语罢,手臂一个施力,将麻袋扛上肩,绕过哑巴,阔步朝前走。

  哑巴急了,连忙追上去,两臂一横拦在他身前。

  “怎么?”壮汉冷冷抬眼。

  哑巴急得跺脚,指了指他前胸的伤口,两只手合在一起又用力分开意思是,伤口会裂开。

  壮汉不以为然,“你是我的恩人,既然你需要钱,我理当帮忙。还差多少袋?我全都搬了,到时候结的工钱我分文不取,全都给你。”

  哑巴要气死了他挣钱就是想给壮汉买好一点的药,要是这人的伤口又崩开了,那他之前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用力去抢他肩上的麻袋,却碍于这人气力太大,他动不了分毫。

  “你先让开,我早干完早回家。我看你最近是天天出来干这个的,回去得好好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他说这话的间隙,后背的一道伤口已经裂了一些,血液染上了纱布,所幸冬季衣裳厚,没有渗透出来。

  哑巴心急如焚,壮汉的伤,他最清楚不过。这才好转没两日,刚刚结痂,怎能来做重活?

  但他想抢麻袋也抢不过,想捶他一拳,但又想起他的伤不忍下手。几番来去之下,竟红了眼眶,嗓中发出一声呜咽。

  阔步向前的壮汉陡然停了脚步,他瞧着哑巴的眼泪,感觉那泪珠落在他心尖,硬生生将那里烫了个洞。

  “哑巴......”

  哑巴揪着他胸前的衣裳,攥在手心,指尖白得宛如森骨。

  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要是壮汉的伤势恶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了。

  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为何萍水相逢的这人,无端端就让他牵肠挂肚?

  为何前半生受尽磨难,对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他,会这样相信这人?

  他越来越看不清自己,而那颗心,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莫哭。”

  强硬的某人霎时就心软了下来,扔了麻袋,低头去唤他。

  “莫哭了,我不搬了,什么都听你的,你莫哭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又很无奈。

  哑巴仍是低头落泪,不理会他。

  “我,我这不是着急么?你又是救我,又是照顾我,现在还要为了我来遭这样大的罪。你是文人,是君子,你的手应当是拿笔的,不应该来干这种重活。”

  “你说我看到你瘦瘦小小的身子,扛这么大包麻袋,都要被压垮了,我心里能不着急么?”

  “若不是我,你这个冬天大可以过得很好,你的棉被说不定也早都买到了。但偏偏你捡了我这么个祸害,还要继续受苦。你又不欠我的,大可不用这样的。”

  “哑巴,真的别再哭了。你一哭我,我心里就难受。”

  壮汉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手帮他去擦眼泪,像只讨主人欢欣的大狗。

  好半晌,哑巴才停止落泪,眸子通红,比划了一下手势“咱们需要钱”。

  不是我,不是你,是咱们。

  “我有钱。”

  壮汉似想到什么,紧皱的眉头微微一舒,摘下拇指上的指环,放进哑巴手心,道:“咱们把这东西当了,少说也值几百两,铁定能过个好冬,怎么样?”

  哑巴捧着那块灼热的玉疙瘩,连忙又比划了一下“这是你心爱之物”。

  壮汉道:“这东西对我确实很重要,不过当务之急,是咱们要一同挺过这个冬天,它若什么忙都帮不上,便什么也不是了。”

  顿了顿,又道:“我怎么能让我的救命恩人受苦呢?”

  这东西他确实宝贝,之前一直没有决定典当,只是以为哑巴虽然家境清贫,却也能供日常消费。

  但他今日在码头看到哑巴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也明白,在哑巴面前,即便他要用性命去守护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白雪素净,将心底的阴霾统统去了,留下一方纯净之地,腾给眼前的那人。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二人从当铺出来,多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壮汉问:“现在有了钱,你也不用再去码头了,想买什么都可以。”

  哑巴点头,笑弯了眉眼。

  壮汉被这笑勾去了魂魄,好半晌才回神,扯回之前的话题,问:

  “那你最想买什么?文房四宝?锅碗瓢盆?还是菜肉调料?不过我猜,你最想买的应该还是棉被。”

  哑巴早有了打算,捧着那袋银子,摇头。接着比划了两下,告诉他:

  “我有被子了。”

  你就是我的被子。

  那年冬天,哑巴过得很是温暖,身子暖,心也暖。

  他们置了一处新房子,那房子是石砖砌的,防风又抗寒。他们还买了一张新的床铺,足够让壮汉这身长八尺的人滚三个跟头。

  待到除夕那日,壮汉在门口点了一串爆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哑巴捂着耳朵,眉眼弯弯,欢喜地一头扎进壮汉怀里,心里都填满了一般。

  只是,好景不长。

  四

  除夕的第二日,是新年。

  哑巴和壮汉约定,去村口的庙宇拜拜佛,保佑来年财源滚滚,无病无痛。只是一出门,便撞上院子里一群手持长刀凶神恶煞的人。

  壮汉见此,连忙将人护在身后。

  “你们终还是来了。”

  他沉下眼色,周身冰冷,跟与哑巴相处时截然不同。

  那群人中间走出来一个眼神桀骜的,手里的剑随时准备出鞘,道:

  “少庄主,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缉拿你归案。”

  哑巴一愕这个人,是少庄主?什么少庄主?

  壮汉道:“我说过,父亲的死另有隐情,与我无关。”

  那人不听他解释,只道:“有关也好,无关也罢,证据说是你,凶手自然就是你。何况......”那人顿了顿,眼中闪过杀气,“我家主人马上继位,他的意思,你应当明白。”

  壮汉眼中澄明,道:“兄长继位,自然是容不下我。”

  “少庄主明白就好。”

  “想必父亲这桩命案,也是他栽赃我的吧?”

  那人似笑非笑着说:“少庄主可莫要胡说,现在明面上的证据指名,你就是凶手。”

  “若我真是凶手,也是管家老爷来缉拿我,与你们何干?”

  二人你来我往,哑巴渐渐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壮汉和他的兄长都在一个什么庄里面,同有继承庄主之位的权利。奈何这壮汉的兄长不仅弑父,还将这罪行栽赃到他头上。前些天哑巴捡到他时伤痕累累,估计也是拜这位“兄长”所赐。

  哑巴垂首,觉得这些人很可怕又不是什么王位,作何要弑亲父,杀手足,行不孝不悌之事?

  而且看今天的架势,估计来者不善。

  “所以,你们今日来,是为杀我?”

  沉默了许久,壮汉发出这声诘问。

  哑巴心里咯噔一声,看了眼他宽厚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慌乱。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他在屋中坐着,外头有一人浴血奋战,孤立无援。刀光剑影宛如鬼手,刺进单薄的窗户纸,径直穿进他的心脏。

  这好像是梦,一直萦绕他心头的噩梦。

  “不错。就看少庄主是准备自我了断,还是,非要等咱们动手了。”

  “你以为,这些人就能奈何我?”

  “自然不能。故而我特意在剑上,淬了毒。”

  哑巴的头皮冰凉,从壮汉背后探出头来,望向那些剑刃,果然隐隐可见绿光。

  “哟?”那人瞧见哑巴,似是惊喜,“少庄主风流倜傥,居然在这么个小渔村,都能金屋藏娇。”

  这些人是冲壮汉来的,他怎能又连累哑巴?

  于是他道:“我不认识这人,你们莫要伤及无辜。”

  哑巴急了,他不知为何心里生了一股执念,即便是死,他也不要让壮汉独自面对这乌泱泱的两百人。

  于是他嗖的从壮汉身后窜出来,两臂一横,拦在二人之间。

  “看来,人家倒是认识你啊?”

  那人调笑着问,随后接到哑巴凌厉的眼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对他道:

  “你身后这人今天得死,你若阻拦,便同他一块儿死。”

  他以为这话会将哑巴吓跑,却没想,哑巴反而上前一步,大有壮士断腕的决绝。

  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很是突兀,几乎被风吹倒的身量与这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但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身影,生生在壮汉心头烙了一块印记。

  他今日是九死一生了,在危急关头,怎能再连累哑巴?这个文弱又温柔的人,让他怎么忍心再连累?

  哑巴是一定得退开的,壮汉贪婪地看着他,权当是最后一眼,这一眼最后落在哑巴的后颈,那一刻,心里蓦然就生出一个办法将哑巴敲晕,锁房间里,外面的血雨腥风便与他无关了。

  他徐徐走近,靠在哑巴身后,手起,掌落。

  变化都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谁知,哑巴竟跟预料到般,猛然回身,眼神锐利地瞪着他。

  壮汉接到那双发红的眸子,陡然没了底气,手刀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你,你......”

  他不知说什么是好。

  啪!

  下一刻,他被抽得一偏,脸上顿时多了一个掌印这个弱不禁风温文尔雅的哑巴,打了他。

  不仅扇了他耳光,随后,还泄愤一般捶打他的胸口,一拳接着一拳,仿佛要用尽所有的气力。

  壮汉有一瞬是懵的他这一记手刀还没砍下去,这人何来发这么大的火,就跟以前这样打过他似的?

  不过,比他更懵的,合该是那群大张旗鼓来杀他的人这个前一刻还用命护着少庄主的哑巴,怎么突然反水,自己先打上了?

  “诶,你们究竟耍什么把戏?”

  哑巴却没有停下,只是疯一样捶打壮汉,分明动手的是他,却自己先落下泪来。

  杀手头子还在喊:“哎!那哑巴!你到底哪边儿的?要护他不护啊?”

  “有什么恩怨过会儿再算,爷爷我先来的,这条命,得交代在我手上!”

  “少庄主,你们二人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今日咱弟兄们带的是白刀子,回去时,得是要红刀子。”

  “喂!那哑巴,你听我说话没?你就算有恨也得等我先把人杀了,尸体你拿来干什么我都不过问。”

  哑巴充耳不闻,只用周身所有的气力捶打着壮汉,终于,他的力气用完了,呜咽着大喘粗气,顺着壮汉的腿缓缓蹲下,手却攥着壮汉的裤腿,一点也不放。

  壮汉眉头紧锁,抬头望了眼日头,姑且算了下时辰,对那杀手头子道:“我人在这儿,也不急这一时。给我两炷香的时间,待我解决跟他的事,再与你算账也不迟。”

  杀手头子见他的千万般呐喊终于有了回应,姑且点了头,“一炷香。”

  壮汉顿了顿,“好。”

  语罢,在哑巴跟前蹲下,轻言细语道:“怎么又哭了?不是说好不哭了吗?”

  他拿大手去擦哑巴被泪水覆盖的脸,又道:“你知道你一哭我就一点办法也没了,你想说什么,咱们回屋,你写给我看,好不好?”

  哑巴咬紧了下唇,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心里委屈,一下子环住壮汉的脖颈,死也不撒手。

  壮汉顺势将他搂着,弯腰一抱,将人抱进屋中。

  他将哑巴放下的瞬间,这小人儿便发疯似的去找藏身之地,柜子、床底、米缸,所有能藏人的地方他都跑了个遍,却没有找出一个能让壮汉藏匿不被发现的地方。

  “别找了,就算我躲起来了,他们只要放一把火,我照样没有藏身之地。”

  “没事的,别担心。”

  “哑巴啊。”

  壮汉说着说着,突然拉住他,深深问:“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觉得我是怪物吗?”

  哑巴听了这话,浑身一震,嘴巴张了又张,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仓皇从枕头下面掏出写字板,急匆匆写了三句话:

  “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你是谁”

  “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

  他写得着急,字迹很是潦草,但好在壮汉能看懂。

  他盯着那两个尤其突兀的“喜欢”,心里像泡开的蜂蜜水,唇角一扬,由心地笑了。

  哑巴被他气得头大,狠狠指了一下门外,暗示外面有两百个等着拔剑的杀手,这人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壮汉笑着笑着,缓缓开口: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似曾相识。我总觉着奇怪,我与你分明未曾见面,却为何有这种感觉。你知道么?我心里一直有个人的影子,这人姓甚名谁,身长几许,样貌如何,我统统不知,却在心里,真真就埋了这么个影子。”

  “我一直在找他,就像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一直在找。我在想,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让我牵肠挂肚这么久。我今年二十四,他便生生折磨了我二十四年,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我遇见了你,我所有的幻想才有了主人。哑巴,你知道这种感觉么?”

  “我早对你动心,只是怕表露心意太早,将你吓跑了,所以一直压着,没敢与你说。”

  哑巴静静靠在他怀里,听这个粗蛮的壮汉告白,良久良久,万分不舍地写出一行字:

  “可是已经迟了,咱们没有时间了”。

  一炷香,马上就燃尽了。

  壮汉手下用力,恨不得将人揉碎在怀里,道:“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我这条命不值钱,但你得好好活,明白么?”

  “这趟风波过去,若我惨遭不幸,你便一个人离开这地方,去大漠,去海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就是别留在这里,我怕他们再派人过来,对你不利。”

  “你莫怕,我会护着你,有我在一日,没有人能伤你。”

  有我在一日,没有人能伤你。

  上一世,霍邦死前,对封若书如是说。

  一炷香很快,快到二人的话还没说完,快到哑巴被拥抱的身子还未暖和,门外的人便又高喊出声,打破了满屋的惺惺相惜。

  “少庄主,时辰到了。”

  但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前世他们命运乖蹇,处处遭遇不测,大概灾难和运势便有这么个轮回,所有的不幸都会累积起来,在某个千钧一发的时候,变成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幸运。

  只闻那杀手气焰嚣张地叫唤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啊”

  壮汉听到这叫声,眼睛一亮,抬眼朝外望去。

  哑巴也应声抬头,连忙推开窗户,只见不知何处涌来了另一批人,个个手握长剑,英姿飒爽,对猝不及防的杀手团迎头痛击,很快便控制住了局面。

  哑巴震愕着呆在那里,迟迟没有动弹。一场敌我悬殊的杀伐,一场九死一生的劫难,陡然就柳暗花明。

  “属下来迟,望少庄主恕罪!”

  那人是壮汉的暗卫统领,这些天一直在苦苦寻他,本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好在前两日,壮汉兄长的杀手团有动静,他便看准时机,一直带人在后面跟着。

  谢天谢地,来的还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暗卫们已经开始清理战场。壮汉狠狠拍了一下那统领的肩膀,眼眶发热,一时无言。

  “属下派人连夜传书给司寇大人,经过一个月的调查,终于找出了大少庄主谋害庄主的证据,少庄主,您现在清白了!”

  “兄长呢?”

  “昨晚已被司寇大人缉拿归案了。”

  昨晚,也就是说,这些杀手出动才两天,他们的主子便已落入法网了。

  “少庄主,不,现在是庄主。庄主大人,现在庄内一片混乱,还请您即刻回去,主持大局。”

  壮汉点了点头,道:“好,待我收拾一下行囊,即刻便动身。”

  “遵命!”

  统领抱拳作揖,倏地瞥见屋门口立着的哑巴,于是问:

  “这位是?”

  壮汉笑得很是得意,道:

  “庄主夫人。”

  统领一惊,“您......”

  壮汉颔首,“我找了这么多年的人,就是他。”

  统领大喜,连忙道:“恭喜庄主!恭喜庄主夫人!”

  壮汉觉得这声“夫人”很是顺耳,美滋滋地回去,经过哑巴身边时,驻足停下,对他缓缓摊开手,极温柔地问:

  “愿意跟我走么,军师?”

  一声军师,前世今生的种种便就有了纽带。万千的愁苦,万千的不甘,统统在这一刻消散,仿佛这一生的轮回,只为了这句“军师”。

  新年的日光还没什么温度,却也亮得明媚,径直照进颠沛流离的灵魂,驱走黑暗。

  一年之后,荒废许久的嗓子得到救治,哑巴已不再是哑巴。他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淡雅袍子,眼神明亮,开口对眼前人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想去三山城,再看一次雪。”

  前世,在那座银装素裹的城池外,有人吻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大家的,番外给了国师和霍邦一个HE,中间很多梗,尤其是面对杀手那一幕,可能结合“阴阳隔”那两章会看得更明白。

  至于新坑,目前定在1月23日开(123),新文评论区前三有红包掉落,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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