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啊!”
一阵天旋地转, 安戈来不及反应, 便被方羿一个翻身扣住, 反客为主,整个人都揉进怀中。
咚!
咚!
咚!
安戈听到清晰的贴着他后背的心脏跳动,一记接着一记宛如铿锵的鼓点, 急促且有力道,仿佛要冲出胸膛般。
“猴,猴哥, 怎么了?”
方羿一句话不说,携带着怪异的未知感,他反而还有点怕。
被子挺热的,后背挺热的, 贴着他耳廓的滚烫嘴唇, 也挺热的。
方羿的手臂将人牢牢环住,小夜叉的身子瘦,骨架小,团起来小小的一只,跟兔子似的,这也是他之前男扮女装没有惹人怀疑的重要原因。
他将下巴搁在安戈头顶, 摩擦了两下。这人不远万里来找自己, 在火头营夜以继日地忙,若说一点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想想这家伙从前一有点空隙便要逃出府, 远远见着他也要绕道走,现在却心甘情愿投身军营, 过这种管束限制的日子。见这情景,再铁的心也会融化。
从前,他尚七八岁,总爱去大伯的镖局偷师学艺。那时年纪小,却是倔脾气,跟着一群镖师练招式,时常一两月都不回家。母亲想儿子想得紧,便经常背着父亲去探望。
但是镖局离家远,母亲跑来回得花一天,这样算下来,她便耽误了织布的时辰。交不上货,以后找她织布的单子便越来越少,家用也越来越少。所以每次要来看他的前一晚,母亲皆不睡觉,叽叽喳喳踩一整晚的纺织机,只为了第二天盯着青黑的眼睑去见儿子时,借镖局的小厨房,煮一碗拿手的阳春面。
她喜欢绾着父亲给她雕的香樟木簪,把头发束得很精神,眼睛也捎带着光亮,一面用勺子绞着锅里的面汤,一面慰然地笑着说:
“羿儿,别看阳春面是素面,吃起来有味道得很。”
彼时方羿不懂,只嫌她嗦,现在回想起来,倒也明白了。汤里煮的不仅是面,还有熬了无数通宵只为他着想的母亲的心,一样东西只要盛了真情真义,即便再朴再素,也是有万千重量的。
方羿收回飘到远处的回忆,心中柔软的那块地方越发的温柔,他沉吟了片刻,意味深长地问怀中之人:
“你这么远来找我,有话跟我说么?”
安戈咬了咬下唇,心里怦怦道:“有的。”
方羿放柔了声音,心中甜蜜更甚:“你说,我听着。”
安戈从他怀中转身,与他面对面相望,虽然他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是这样,起码显得接下来的话很郑重。
“我这话放心里许久了,今天再不跟你讲,我,我会憋死的!”
他很是紧张。
方羿难得如此有耐性,不催也不怒,只满心期许地等着。
“嗯。”
安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酝酿好了情感,将之前在心里绕得百转千回的话一咕噜都说了出来:
“咱们之前说的离亲书的约定,你可不能忘了。约好的条件是我伺候你九十天,但是咱们分开了二十天,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二十天就不算进去了。不过之前在侯府的那十九天你可不能赖账,这样下来,我再伺候你七十一天,七十一天过后,你就得写离亲书给我了,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咱们可是击掌鸣过誓的,你身为花果山的猴大王,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一句接一句地说,方羿的脸色一茬接一茬地阴。末了整张脸都成了青黑色,却碍于烛光晦朔,本该磅礴如发怒蛟龙的气势降了十万八千层。
“你,可以不说话。”
他打断还在侃侃而谈的某人。
安戈听出话语里的微怒,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不是你让我说的么?”
方羿气不打一处来,圈住某人的手臂一下子收紧,两人面对着面,距离只剩一张薄纸,彼此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你千里迢迢赶来,冒着说不定下一刻就被乱刀乱箭中伤的危险,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对啊。”
安戈理所当然地说着,见他不高兴,又补充道:
“咱们现在的关系跟麻絮一样扯都扯不清,这不早日解脱,对咱俩都好嘛?”
这话宛如一把尖刀插进方羿心口,他顿了许久,喃喃道:“对你而言,我是束缚么?”
这话破天荒有一股脆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安戈还是很敏感地抓到了。
于是放慢了语速,谨慎问道:
“猴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咱之前不都说好了嘛?我这只是照着约定做事,你打仗来了,我也跟过来,没做啥不规不矩的事呀。”
方羿被他气得胃疼,偏偏这回小夜叉没有咋咋呼呼地上房揭瓦,他还不好发作,于是只道:
“嗯,没有不规矩。所以你莫再说话,我要睡了。”
安戈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地瘪了一下嘴反正这猴子没有拒绝,就当他答应了吧。
哼,还有七十一天,他就彻底解脱了!
豪迈地在心中吼了一通,激昂过后,却觉得很是空荡,有种怅然若失的无奈感。
七十一天......并不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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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将蛮疆逐出了漠阳城,容军士气大涨,连清晨操练的呐喊也多了几分底气。
晨练向来是由霍邦带的,他的功夫硬,招式狠,又在攻打漠阳城时大展身手,一柄大月弯刀砍下守将的头颅,所向无敌。故而,军中对他无一不服。每日操练时,皆是他在台上打,众兵在台下跟。一式结束后,他便下台查看,将那些拳脚不到位的揪出来踢两脚,纠正之后才做下一式。
这日清晨,霍邦为了督促兵将练武,便放出豪言:谁若能赤手空拳打赢他,他常用的那柄大月弯刀便归谁。
皆说宝刀配英雄,七尺男儿满腔热血,自然神往那柄久经沙场的宝刀。不过碍于霍邦超群的武艺,指不定拳脚无眼时便伤筋动骨,故而,真敢上台较量的人终也将将四十几个。
一对一,单打独斗,今儿上午便能有结果。
“猴哥,阵仗这么大,霍先锋应付得过来么?”
安戈听说有热闹看,便屁颠屁颠跟着方羿过去。他怕冷,寻常火头军的军服并不足以抗寒,还好方羿营帐里的东西多,借他一件中衣。虽然裹得像头熊行动迟缓,却好歹暖和许多,不用靠蹦跳蹲起来维持体温。
方羿今日仍是穿着玄血铠甲,黑色的甲片嵌在身上有如龙鳞一般,走路也带着清脆低调的响动,“他的武功不错,军中的能者也不少。若一个接着一个打,到后期体力难免跟不上......嗯,不好说。”
安戈见识过霍邦的武功,拳头如疾风,腿功如闪电,且有力拔千钧的气力,这样的人,怎会有匹敌抗衡的对手?
“那万一霍先锋输了,他的刀不就要给人家了?这种不好说不确定的事,他怎么就押上自家的心肝了?”
“所以,为了那把刀,他会拼全力,打擂之人也会拼全力,这样,擂台才有看头。”
安戈对这霍邦十分有好感,或者说,他对这一类武艺超群且话不多的人印象都不错毕竟前一晚他只送了方羿一个人的饭,让这一顿能吃四斗米的壮汉空落落地望着,人家也没多说什么,只一个人认命着回帐。
擂台四周围满了人,不少士兵脱了上身的衣裳抡在半空甩圈,振臂高呼。呐喊声浩浩荡荡,大有席卷千军的气势,混着翻滚旌旗的冬风,震透半边天。
“我觉得霍先锋人不错,肯定能赢。”安戈在胸口竖起小拳头,自己跟自己打赌。
方羿收回正观战的眼神,波澜无奇的面容闪过一丝不悦,“不错?如何不错?”
安戈将手指在下巴上摩擦,仿佛衙门破案的捕快一本正经地点评,“武功很好啊,而且人也生得俊,一看便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要是搁在华泱,铁定一群小姑娘围在后头追。”
方羿发觉,这小夜叉评价他人时,总有一箩筐的好词儿,甚至还能用上“顶天立地”这种成语。落到自己头上,便是......唉,不提也罢。
不能攀比,这种无厘头的幼稚思想,只是满足黄毛小子的虚荣心的,他方大侯爷不需要。
“霍邦的武功确实不错,但说话做事一根筋,缺乏谋略。”
方羿义正言辞地说着,他没有攀比,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嗯,实话实说。
安戈盯着擂台的眼睛闪闪发亮,对不到半刻钟却已经打败十四个人的霍邦钦佩不已。
“谋略什么的,交给军师就好了。霍先锋负责在前面冲杀,肯定没有一个人能阻拦。这样的人打仗,光往阵前一站,就把对面吓倒一大片了。”
方羿更加不悦,“比起武功盖世者,文武兼备之人带军,仿佛才能百战不殆。”
比如,他方大侯爷。
安戈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只不耐烦地挥手,草草终结这没什么意义,还打扰他看比武的话题。
“好了好了,你说的对。”
方羿吃了瘪,不情不愿地住了嘴,胸口的醋坛子翻了个彻底。
冬季的太阳虽无甚温度,但与风雪交加的气候相比,已算是不可多得的恩赐。
彼时接近晌午,擂台上仍打得如日中天,霍邦终归还是不负众望,用五十招的功夫胜了最后一人。
一场热血腾腾的擂台戏也盖棺论定,事实证明,霍邦仍是名遍三军的霍邦,所向无敌。落败的兵将瞧着又回到霍邦手中的大月弯刀,暗道一定要回去勤加练武,下一次将宝贝夺过来。
此时,某个士兵眼尖,瞧见了不远处的方羿。趁着热血的劲头还没过去,带人纷纷起哄,让霍邦和方羿来一场,好让大伙长两番见识。
“将军,咱都还没见过您的真功夫,露两手呗!”
一人开了口,就有千千万万的人应和,一窝蜂涌上来就要把方羿请上擂台。
安戈对此却很是担忧,在人群中忙拉着方羿的披风往后退。
方羿茫然,“怎么了?”
安戈煞有介事地说:“猴哥,别了吧,霍先锋这么能打,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本打算拒绝的方羿听到这话,胸口竟燃了斗志,腮帮一紧,道:
“你觉得,我的武功不如他?”
安戈觉着奇怪他好心好意关心这人呢,怎么就臭了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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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温度稍稍升了几许,原本旌旗上的冰碴也尽数化了,顺着疾风的劲道翻滚,声响较之前轻快了不少。
“将军,您......真愿意跟末将切磋吗?”
霍邦不可置信地瞧着方羿,眼中谨慎又欣喜,生怕这又是执念成魔的梦境。
方羿不想占便宜,徐徐褪了铠甲和头盔,只将腕带缠紧了一些。
“嗯。”
对面的人亦转了转手腕,善意警告道:“那将军可得小心,霍邦已不是四年前的霍邦了。”
四年前,他与方羿比过一次,五十招不到便败下阵来。他虽气恼却也心服口服,之后便一直苦心勤练,功力大增。
“你若没有长进,我也不会动手。”
方羿走上擂台,想着对方的体力所剩无几,也不投机取巧,徐徐将左手负在身后,缓缓抬手右手,道:“公允起见,我单手。”
“哈哈哈!”
霍邦仰头大笑,声音在广阔的擂台转了几个圈,道:“将军这是在小看末将?要知道适才比武夺刀,并未耗我多少体力,再打一天一夜都不成问题。何况......”
他活动了两下拳头,握在一处又松开,骨节之间咯咯作响,又道:“何况将军单手,若末将侥幸赢了去,说出去也不甚光彩。”
方羿目测了霍邦守擂的整个过程,显然察觉到他的速度逐步减慢,解决最后一个对手花的时间,是第一个的两倍。
“你所剩的体力,有一半么?”
霍邦权衡了一下,道:“大差不差。”
方羿浅浅勾唇,仍旧维持着负手的姿势,“既如此,你出一半力,我也出一半力,何来‘小看’一说?”
霍邦想了想,眉头一松,“这样的话......”
他两腿一前一后站着,后腿微曲,前面那脚在身侧旋了一个四分之一的小圈,重心缓缓下压,气沉丹田,长满厚茧的手缓缓抬起,道:
“请将军赐教。”
霎时间,狂风骤疾,台阶上的小石子也跟着滚了下去。
安戈跟着千百个兵将一同观望着,心里咚咚作响。他是没亲眼见过方羿真正的功夫的,从前方羿出手的时候,要么他是晕过去不省人事,要么便是方羿被下毒不能使出全力。故而,他对这猴子唯一的印象就只是某个傲视众生的金孔雀,目中无人。
而对于他的功夫,安戈也只是听人家提过,说是独一无二,武功盖世。但他始终觉得,“盖世英雄”这个词怎么也冠不到方羿头上,他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思虑周全,是容王最信任的重臣。
是“臣”,不是“将”。
而“盖世英雄”该是形容沙场上的战神的,合该是像霍邦这样的,在万千贼寇中杀红了眼睛,无人能近其身,铁血丹心,凛然正气。
然则,他好像想错了。
亦或许,没有见过方羿解下厚重官袍,大展身手一显武功的人,都想错了。
方羿不是金孔雀,是腾渊而出的蛟龙,一啸惊天。与霍邦这另一条龙缠斗时,茫茫巨海势必波澜滔天。
响鼓落槌的那一刹,冰碴化成的水珠腾然四溅,折射着白日的刺眼光亮,让人有种置身刀光剑影中的错觉。霎时间,风起云涌,电雷交加。半空似打了一道霹雳,穿破厚重云层,劈下苍穹。
咚!
咚咚!
咚!
战鼓擂得正急,拳脚如悬崖劲风,凄厉绝耳。
海浪掀了十丈高,波涛汹涌,在顶部发白的浪头之间,两条蛟龙穿梭如风,獠牙在寒光中烨烨如刀,利爪刺入龙鳞,划拉而过,红色鲜血腾然迸溅。随后,二者怒吼着腾出海域,冲破重重云霄,在辽阔无边的九天之外交缠。
看不清蛟龙缠斗的情势,只能时不时瞥见涌动黑云之间的龙尾。由此判断,二者不相上下,战况激烈。
“吼”
许久许久,被撕开一道裂口的苍穹传出一声震破寰宇的绝地长啸。
方圆八百里,百鸟飞绝,尘埃落定,悄无声息。
白日往西挪了不少,午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却还是没人动弹,只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擂台。
终于,擂台上的二人在如雷的鼓声中分出胜负。
霍邦的手曲成爪状,在离方羿的脖颈只有一拳的地方停下。
方羿与他相对而立,唯一活动的右手也似霍邦那样,停在他的脖颈前方,只是距离,较霍邦的更近一寸。
方羿胜了,一寸之差。
台上的局势明了,台下人仍一个二个目瞪口呆,嘴大张着能塞下一个鸡蛋。
“霍先锋这是......败了?”
“将军的武功原来,这么高吗?”
“不过只差一寸的话,他们的武功合该十分接近。”
“这次他们都没出全力,要真枪实剑再打一场,估计,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
“果然,棋逢对手,风火台才有看头啊......”
“这样看,霍先锋之前跟咱们,就跟遛狗一样......”
“功夫是练出来的,我这样的小虾......还是回去再练练吧。”
“下次过招,可不能就两三下被撂倒了......”
一群兵将感慨连连,也不知谁喊了一句火头营没饭了,霎时一哄而散。霍邦从比武的余热缓回来,与方羿讨教了好一会儿,后双拳一抱,也跑去火头营了。
民以食为天,嗯,这话还是很不错的。
安戈端着饭菜回来时,风火台便只剩了方羿一人。颀长的身影立在旌旗之下,墨黑的劲装很是合身,腰带将劲瘦却饱含力量的腰部束得恰到好处,修长的腿与肩齐宽,褪了往日的雍容,取而代之的,是凛凛威风的霸气。
安戈瞧着那抹侧影,觉着这人赢了霍邦,他还是很高兴的。这高兴的程度,大概比霍邦赢了更甚。
“猴哥,你原来这么厉害呀!”
安戈裹在厚实的棉衣里,只剩了半张脸在外头,黑亮的眸子忽闪忽闪,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方羿徐徐在台阶坐下,被霍邦击到的胸口隐隐作痛,不过这对他的影响不怎么大,休养两日便痊愈如初。
“过来。”
他拍了拍身侧的空地。
“诶?”安戈疑惑,“不回帐子里吃吗?外头风大,饭菜凉得快。”
“不必。”方羿想了想,又问,“你觉着冷?”
若冷的话,回去也不是不行。
安戈吸了吸鼻涕,想说“是挺冷的”,但是他抬头的刹那,恰好一束光透着旗帜和旗杆的空隙投到方羿眉间,将冷入三分的容颜镀了一层暖黄的光晕,几缕青丝落在额前,如墨的剑眉仍旧英气,却少了许多锋芒,让人退避三舍的冰寒霎时也不见了踪影。
“不,不冷。”
安戈望着那侧颜,舌头打结。
这猴子,真的好好看啊......好看得,让他心都咚咚跳。
广阔的烽火台空无一物,四周没有扎营,空旷辽阔,唯剩一杆飘扬的旌旗,和两个并在一起的肩膀。
“猴哥,你长得......像你娘,还是像你爹啊?”
得有多好看,才生得出方羿这样的儿子啊!
方羿垂眸,道:“都不怎么像。”
“哦......说不定像祖父或者外公。”
“也不怎么像。”
安戈哈哈两声,开玩笑道:“那你该不会是捡来的吧!”
方羿斜了他一眼,成功让某人闭了嘴。
安戈讪笑两声,心道民以食为天,于是赶紧打开食盒。
“那个......猴哥吃饭。”
方羿接过饭碗,扫了一眼盒子里的另一大碗米饭,以及显然不是一个人的菜量,问:
“你还没吃?”
安戈美滋滋地捧着另一只饭碗,“没啊,一直等你呢。”
照理来说,安戈现在跟在方羿身边伺候,顶多算一个勤务兵,是军营里等级最低的兵种,就算连升三级,也不能跟大将军一同用饭。
只是,火头营的赵头儿一直以为他是方羿的侄子,打饭时安戈稍微多了两句话,便打了两个人的量。
“方才的比武你看完了?”
“那肯定啊!”
安戈说起比武,两只眼睛就闪闪发亮,“我本来以为霍先锋的武功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原来你比他还厉害!”
“若他今日体力充沛,结果或许不同。”
“但猴哥你也只用了一只手啊!”
安戈说着用手肘戳了他一下,嘿嘿笑道:“厉害就是厉害,你怎么还谦虚上了?”
方羿看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笑,与平常甩脸子的模样很是不同,心中思忖了片刻,道:
“有事直说。”
安戈暗想这猴子是不是学了什么读心术,为何他稍有点小心思就会被看穿。
“那个......边吃边说成不?我......饿了。”
其实只是没酝酿好怎么开口而已。
方羿也不逼迫他,反正扭转了这人“霍先锋武功天下第一”的错误思想,他心里已经舒服许多。
两人在偌大的风火台显得很是渺小,仿佛战鼓上的芝麻粒。依偎在一处,竟也成了冬季里的一抹暖色。
安戈想着待会儿要说的事,决定临时讨好方羿一番。
“猴哥,这个狮子头好吃,我的也给你!”
“青椒都是配菜,没什么味道,都给我吧!”
“猴哥你的饭够不够?不够的话我拨你一些......”
“猴哥。”
某人咽下嘴里的饭,紧张兮兮地攥紧了筷子,终于在百转千回的弯弯绕中走到了正题。
“......你教我武功呗?我想学。”
.........学武的分割线..............
晨曦洒满乾坤,暖洋洋的,随着练兵的号角声将军营唤醒。
今日,口号声震天的风火台没有方羿的身影,由于前一日那叹为观止的一场武艺切磋,霍邦在风火台上的每一个招式都十分认真,下头的兵将也跟着比平日多用了十二分的气力。
至于方羿么,没有偷懒晚起,也没有轻看霍邦不来探视,只是某人想跟他学武。某个大公无私的方侯爷便将人拉到靶场,给人家开了小灶。
“猴哥,你看我这个姿势对不对?”
安戈稳稳扎了一个马步,手里拿了一根暂时代替刀剑的擀面杖,维持手臂侧横举剑的动作。
方羿站在他身后,抬平他没有放平的手臂,往下压了压他的肩膀,将身体往前轻轻一推,把马步改成弓步。
“这招叫‘平环套月’,是敌人在你身侧时用的,重心应该往他的方向倾斜,加重刺剑的力度。”
“哦......”
安戈把这些一一记到心里,收回手脚又重新出了一次剑,比上一次到位许多。
“那万一,敌人从我前面冲过来呢?”他很会举一反三。
“有另外的招式教给你,先学好这一式。”方羿站在他身后,将人半圈着,让凛冽寒风都隔挡在身后。
安戈又哦了一声,后背贴着胸膛,觉得这人暖暖的,跟加了炭火的炉子一样,烘得他整个人都很舒服。
“握剑的姿势不对。”
方羿附住他握着擀面杖的右手,肌肤接触的刹那,仿佛火山入了冰川一般,冰寒交错,让安戈不自然地颤了颤。
“这么冷么?”
方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啊,没有了,不冷。”安戈的耳朵陡然发烧,“我平时就这样的,体温比较低。嗯,比较低,正常的。”
咚!
咚!
安戈捶了一下胸口,该死,跳这么快干什么!
他兀自小鹿乱撞着,身后的方羿倒没什么感触,只将他的手松了松,调整了一下姿势,温热的指尖在他手上停留了片刻,弄得他痒痒的。
“你方才是双手握剑的姿势,用于单手握的话,会加大手腕的负担,导致出剑的力道降低一倍。”
咚!
咚!
安戈耳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压根没在意方羿在说什么,只觉得嗡嗡了两下,最后剩的,还是自己快要蹦出来的心跳。
“收回去,再出一次。”
方羿调好之后,示意他再做一遍。一句话丢出去,活蹦乱跳的人却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夜叉?”
“啊,啊?”
安戈猛一眨眼,回神。
“收回去,再出一次。”
方羿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哦哦......”安戈心不在焉地又出了一遍招式,却与之前的一样,没有听方羿的修整。
“还是不对。”
方羿滚热的身子贴上去,两个人的距离几乎紧密无间,又附上那只紧张地发白的手,调整手指的角度。
安戈一直觉得方羿的体温和他的气质很不符,明明说话那么冷,眼神那么冷,体温却这么烫。他爹娘是怎么生的?生出这么个奇怪的人?
宽大的手掌附上来,将他手指的角度又调了调,抽出擀面杖,挪动了一下方向,又放回安戈手中。
呼呼
安戈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不仅心跳快,呼吸还疾上了,顺带着脑袋里也白茫茫的一片。
天呐,谁来救救他?快把这个可恶的猴子弄走!
他愿意用未来三天的早饭交换!
晚饭一起也行!
“将军?”
终于,在安戈窒息的前一瞬,靶场入口传来某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方羿放开安戈,回头望去,“若书?”
安戈如获大赦,赶紧从他身上抽出来,“军师!你来啦!”
封若书见证了方才二人亲密无间的情景,脚步僵硬地错愕着走近,“没想到将军和小安......这么有情趣。”
安戈赶紧从方羿怀里跳出来,果然,离那家伙远一点,心跳就不那么剧烈了。
“军师你起这么早啊?我在跟猴哥学武功呢!”他赶紧跟封若书说话,转移注意力。
“嗯。”封若书抬了抬手中的箭筒,“我来......练练箭法。”
安戈十分懂事地把自己的水壶和外套挪开,给封若书腾出一大片地方,“那军师你在这儿练,我到旁边去一点。”
封若书看了眼不作声的方羿,又看了眼安戈,“好。”
他取出被冻了一整晚的弓,擦去弓弦上的碎冰,面朝二十步外的红靶,眼神不自然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安戈,问:“小安在学什么武?”
安戈有模有样地挥舞着手中的擀面杖,“哦,我在学剑术。嘿嘿,猴哥特别厉害,什么都教我。”
封若书另有所指道:“小安想学射箭么?我颇通一二,兴许可以教你。”
安戈心想我长剑都没学会,怎可能有工夫再学一样,于是婉拒道:“那就不用了,我先跟猴哥学这个剑吧!”
封若书的问话其实有选择的意思,他问的不单单是武功,还是人。他想知道,同样的条件之下,安戈会选方羿,还是选他。
果然......如今这二人心意相通,他这外来人,终是自作多情了。
“也好......将军在剑术方面的造诣很高,你好好学,定然有一番成就。”
安戈摆摆手,“哎我要求不那么高的,只要被揍的时候能还手就行。”
封若书的动作顿了顿,“你,从前受人欺凌过?”
安戈心中一凛,暗道自己话多说漏了嘴,他现在还假扮着安如意呢,人家是堂堂未国的长公主,怎会被人欺负?
于是心虚地摆了摆手,道:“呵呵我说笑的!也不是,我是说假设,嘿嘿,假设。”
封若书微蹙的眉头加深了几分,定定看了安戈半晌,心中疑窦丛生。他觉着,“安如意”现在说话的方式,跟从前相距甚远。本想一问究竟,但方羿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低头继续对付手中的长弓,来回拉了几下弓弦,对它的张力勉强满意,才将箭羽搭上去。
嗖!
箭尾离弦,急急朝红靶飞去,划出一道银白的弧线。
嚓!
与红靶擦身而过,径直落到了地上。
封若书的气息很是不稳,心境也不平。在原地默了片刻,终究觉着他杵在人家小夫妻面前很不合适,于是将箭羽收回竹筒,跟二人匆匆告别。
“我忽而想起来,还有一些军务要处理,就不搅扰你们了。”
语罢,拱手行礼,匆匆离去。
安戈瞧着那抹水蓝色的伤感背影,一头雾水地回头问方羿:“军师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方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别转移话题,方才的招式又错了。”
安戈撇嘴这人真是,太可恶了!
当容王下令拜封若书为军师时,方羿是有过担忧的。他曾把这人放进心房多年,若要一下子忘干净似是不可能。何况当时他不知这小夜叉跟来了,只以为要跟封若书并肩作战许久,这容易把他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感情打乱。
是另辟蹊径,还是沿着老路,一条道走到黑?
他想不清楚,故而一直与封若书保持距离。凡是要商讨什么谋略,都叫上霍邦一起,以免二人独处时,他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
直到这小夜叉始料未及地出现在他面前,乐呵呵掰着手指跟他算日子,说猴哥说好三个月你可不能赖账。他会失控地将人抱住,失控地偷偷吻他,失控地摒弃所有理智。
失控得,不像是从前的方羿。
他才明白,会让他六神无主的,从来不是封若书,而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夜叉。
大军刚刚打了胜仗,三军上下一片欢腾,却不想却在当日下午,生了一起事端。
并没有多么石破天惊,只是原本两日前要抵达的粮草官,竟在没有天气恶劣的条件下姗姗来迟。询问其由,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粮草是行军之要,一支再勇猛无敌的队伍,若没了粮草供应,也只得做败北之师。
故而,罚是肯定要罚的,只是力度么,倒是在商榷途中生了分歧。
“八十杖,一杖也不得少。”
封若书听到这消息很是愤怒,即刻便去将军帐商讨,打断正在推演沙盘的方羿。
尽管愤然的情绪那张山水明净的脸上显不出分毫。
“八十杖?”
霍邦粗手撑腰站着,听后舌头都要蹦出来,“军师当军杖是小孩子过家家么?四十杖便能让人皮开肉绽半个月不能下床的东西,你居然开口就要八十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入V啦!奉上诚意满满的三章,为了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除了万更之外,此章评论区的前三还有小红包掉落唷~~~
谢谢“阿莫”、“吃糖”、“鬼知道”、“小曦儿”、“黄小鸡呀”小可爱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