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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牢狱之灾

一声汽车刹车声,车子停在军统特工部门口。特工部监牢前的梧桐树叶全落了,监牢也被乌云罩住。季杏棠坐在车里把手伸进绵绵细雨里,再收回来,手上是细密的水珠。季杏棠下车,感受着软绵细雨,视线变得模糊,周围没有风也很安静,他心里却是紧锣密鼓,从白啸泓锒铛入狱到现在,他心里一直不得安宁。

季杏棠被一个看关监牢的狱卒领进去。走廊很长,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长廊,也只有廊尽头有光亮,这点光明给人徒增了压抑。

拐角到了一个狭窄暗潮的审讯室,狱卒打开门请他进去,随后关了门在外看守。

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盏高强度的审讯灯;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每天都要被审讯的人。

白啸泓身上暗条纹的黑色西服皱巴巴的,他气色还不算太差,只是下巴变得青苍,陡生出很多邋遢胡茬,手被手铐铐住,搭在大腿上。他在阴暗晦涩里呆的久了,眼神涣散,看见季杏棠来眼前一亮。

季杏棠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看见他仿佛所有的忧虑都不见了似的,轻轻一笑,“没人告诉你我今天要来吗?”

白啸泓想伸出手触碰他,手铐链子响了两声,手刚伸到桌面又想收回去。季杏棠却看见他一双手上缠满了白纱布,还有一小块殷着黑红的血迹,当即捉住了,焦急问道,“怎么回事?他们给你用刑了,身上受伤没有?重不重?”

白啸泓虽是阶下囚,可是还没谁敢在他面前造次,除了那个虎狼一般的苏少九。白啸泓不想在这儿耗下去,他承认自己通匪并且主动要求签字画押,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抵死不供执行枪决。苏少九当然不会轻易放他,在发现他画季杏棠的画像之后,以逼供为由拿刀子废了他的手指头,从指面到指腹,拆皮削骨。白骨曝在鲜血淋漓中,他疼的嘴唇残白,直到十根手指头全上了大刑,上面的肉皮连着骨要掉不掉,他除了疼没有任何感觉。可苏少九找了最好的医生以最快的速度让肉骨相连,然后再次屠戮,仅一个月就让他捱了三遭“凌迟”酷刑,如果是在夏天,这双手怕是要烂成肉泥,长满蛆,恶臭到白骨都会发黑。苏少九口口声声说,当初你在人身上剜肉,就该想到日后会尝到这个滋味。到底是风水轮流转,就这么一双好看的手,他喜欢的手,彻底废了。

白啸泓吃痛地闷哼一声,季杏棠忙松手。白啸泓收回手放到桌下,轻松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人给我上刑。他们一群吃政府饭的抓我进来这么久总得做做样子,不能鞭不能烙,夹了手指,有些肿不时就会痊愈。”

看季杏棠半信半疑,白啸泓又说,“你怎么进来的?是不是答应了苏少九什么条件?我就是命丧于此……”

“别胡说”,季杏棠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杏棠看着他说,“这么长时间,我花了很多钱托了很多关系进来的。苏少九他就是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在我们的地盘一手遮天。你放心老头子那边联络的差不多了,不要两天就能放你出去……我说了你别怪我,我擅自做主把白公馆押给了一个富商,把你的古董字画也卖了,房子卖了四十万,古董字画加起来有五十多万。严肇龄那儿,我前几天发了电报给他,他说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我们去到那边有他关照,以后就安生过日子。墨白在家里都呆的腻了,该送他去读书,我们在家里做些小生意。”

他说的那样好,好的让人不敢相信,白啸泓的目光直摄着他的脸,比那台高强度的审讯灯更直击人心,他的声音却分外温柔,“杏棠,你可千万别背着我做什么傻事。苏少九存心报复我,他不会让我好过。糊涂归糊涂,我不想连累你,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不用管我带着墨白去投奔严肇龄就好。”他讪讪一笑,“防了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还是他最称得起一声大哥。”

怕他胡思乱想,季杏棠立马接话,“我不都说了,是老头子联系的人。苏少九再有滔天权势,说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上头的压一压总轮不到他逞威风。”他的语气又软了起来,“大哥,我不是有意瞒你,那个时候你脑子不清楚,我一个人拿的主意,这种事情风险大,少一个人知道少一份危险我才没告诉你。我当初也不该故意跟你置气……你还怪我吗?”

白啸泓向他凑近了,季杏棠也凑近了去,离得那样近,睫毛都要扫着他的脸。说悄悄话一样他粲然笑道,“过了这一遭,我要画个结婚证,有红章的,让你死了也要进我们白家的祠堂,有名有份。”

季杏棠听得胸前一紧,侧肋到下腋麻了半边身体。可是一个早不能动笔书画;一个做好了打算,就是喂了他蒙汗药也要把他送到香港去,自己造的孽自己来赎就好。

他年人若再回上海,也许黄土埋过半身,旦见申江潮水涌,只当是自己来了。

季杏棠嗤地一笑,“好不正经,你画的我不喜欢,我就想要政府盖的章。”

白啸泓说,“那好,到时候我亲自去要。”

堪说了玩笑却动的真心。季杏棠从兜里掏出那把手枪,篆了两朵海棠花,白啸泓给他防身的他也没用过,又交还给他,“你拿着,我以后靠着你呢。”

白啸泓兜着手掌捧住,季杏棠合掌轻握住他的手,“等你出来了收拾的体面干净,我们一起去照相馆,报纸上的照片像是遗照一样,你还收起来,也不嫌不吉利。照相,一家三口再合适不过。”

白啸泓看他这样高兴,脸上满是希冀。他被季杏棠戳中了心窝子,一张照片他期待了很久,想来最好不过,胶片本该定格起来最好的时候,他的脸忽地一热,又怕被看出端倪,这才问道,“墨白怎么样了?”

季杏棠说,“还好,他等着你回去给他雕木偶。眼下没有地方住,先在天保哥那里借宿。”

“天保哥”三个字本该刺耳轰鸣,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白啸泓轻叹了口气,“杏棠,你还不知道,就是他把殷梓轩安插在我们身边做眼线。别说你料不到,我也料不到,他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又是个病秧子,谁会怀疑到他头上去。好在他对你还算好,他要做什么我们也别管了,让他自己去折腾,你带着墨白赶紧离开,去投奔老头子都不能去找他,知道吗?”

季杏棠听到以后先是一惊心里再没有什么波澜,白啸泓没有必要骗他,这样出现在他面前,过一秒少一秒,他狠不得把所有好听的话说给他听。“是吗?我们都要离开上海了,由着他去吧。殷梓轩……算了,算我瞎了眼,我们之间莫说别人……”

季杏棠出了审讯室长长地抒了一口气,房门关上的一刻最后看他一眼,他也在看自己,微微一笑,再无其它却隽永悠长。

季杏棠刚进了车子关严车门,有人在身后钳制住他,伸手用浸了迷药的手巾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白啸泓又在审讯室坐了一上午,直到苏少九出现在审讯室门口,他身后跟了两名士兵。苏少九招招手,白啸泓就被人“请”进了监牢。这次不是普通的监牢,而是专门审问红色分子的地方,苏少九要越俎代庖好好审一审白啸泓。

牢狱暗且潮湿,除了天窗投射进来的一点晦暗光亮。没有苏少九的命令,狱卒没有擅自打开煤气灯也没有点着烙火,只是搬了一把太师椅放在草垛前,这椅子是唯一干净的地方,其他的地方不是锈迹斑斑就是灰尘血点子。

苏少九解了大氅往太师椅上一坐,小腿搭在另一条大腿上,狱卒给他点着根烟,火星显得尤为簇亮,“说,今天他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白啸泓已经被绑到了木架上,好一番来势汹汹,他过分平静,因为他也做好了打算。他不相信季杏棠的鬼话,自己死了他才可以远走高飞没有后顾之忧,见到他安然无恙,最后一面足矣。所以任凭苏少九如何讯问,他只字不提。

他在不屑!苏少九受不了这种不屑,这种人也不能用酷刑让他屈服,可是今天他偏要折一折他的脾气。“不肯说?吊起来!”

两名狱卒得到号令,抓住白啸泓强行分开他的四肢把他倒挂起来绑在铁柱上。白啸泓头朝下脚朝上,大脑缺氧,呼吸急促,竟还是瞧也不瞧苏少九。

苏少九居高临下的蔑视他,伸出手。狱卒犹疑一刻,把辣椒水桶递给了他,苏少九强硬的掰开他的嘴,往他口鼻里灌辣椒水。辛辣立时呛得鼻喉肿痛,而且不会流进肚子里,灌一口涌一口,到最后他整张脸红彤彤的,不知是辣椒水还是鲜血。苏少九不住的谩骂,白啸泓不肯求饶,最后他愠恼地把铁桶砸在白啸泓脸上,“为什么不说话!”

解开绳索,白啸泓一下子瘫在地上,他的口鼻已经麻木,除了火烧的感觉就是血腥的弥漫,霉湿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了胸腔,他不住咳嗽,这次咳出来的是血。白啸泓抬头看着苏少九,眼珠子全红了,他呲嘴劣笑,“凭什么告诉你?”

苏少九顿时怒火邪生,额上的青筋暴起,攥住白啸泓的小指,把那四个残指踩在马靴下,硬是折断。白啸泓疼的全身颤栗,又实在没有什么,他又不是第一次骨折。

“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苏少九握了牛皮鞭在白啸泓身上狠打猛击,把他所有的皮肉都抽烂才好。此番还觉得不过瘾,应该找几个得了梅花大疮的窑姐来伺候他,到时候让他烂手烂嘴,从里溃烂到外!

酷刑仿佛没有尽头,白啸泓头晕脑胀全身胀痛,用那只残手往怀里掏,掏出那把枪,让一切都结束。

苏少九看着他趴在地上摸索,一脚踹在他脸上让他翻了个身,白啸泓呕了口血,手里的枪摔了好远。苏少九停手以后,好奇地捡拾起来,是把水果刀,想起季杏棠削的梨子看见上面的两朵海棠花,苏少九哼笑一声,“死到临头还念念不忘?真不要脸!”

苏少九想凑近仔细瞧一瞧他的狼狈样,满是血腥和酸腐气的辣椒水让他恶心,他指挥两个狱卒把他扒光。白啸泓身前身后都是红肿的鞭印,苏少九一脚把他踹到了布满碳灰和结了蜘蛛网的墙根,“不仅脸皮厚,全身上下的皮都挺厚!”

只一瞬间他又来不及管有没有把他鞭的皮开肉绽,心口的纹字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苏少九拿着刀缓缓走进,露出恶狼一样的神情。

那是心口,刀子扎下去会死的地方。

白啸泓始终一言不发任他摆布,现在蜷腿贴着冰凉的墙壁,死死捂住心口,这个地方不能让苏少九碰,不能染上俗世的戾气。

苏少九双眼猩红,用刀子狠狠戳他的手背,喝令道,“松开!”

白啸泓只是捂着,越脱力捂的越紧,他一张口,牙齿上浸满鲜血,往苏少九脸上呸了一口,耗尽力气说,“你连看看都不配!”

“我不配?”苏少九命令狱卒,“把裤子也扒了。”

苏少九找了一根碾好的细铁丝,另两个人用绳子把白啸泓的手脚套拢住。苏少九把铁丝硬扎入他的生殖器,他终于疼的惨叫出来,吐了一口血再没能说出一句话。苏少九趾高气昂地看着他,用那把刀子狠狠地在他心口交叉划了两刀,“废物!”

苏少九恨不得把大牢里所有的酷刑在他身上用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血腥让他眼前发黑,他有些倦了,摘了脏兮兮的手套砸在他脸上,吩咐道,“把人收拾干净养一养,别让他死了,明天晚上拉去乱葬岗活埋。牢房记得拾掇干净,赤F越狱逃了。”

苏少九出了牢房,天空终于兜不住雪的沉甸甸,雪飘起来,越下越大,他一个人越走越不知去往何处。没有苏其正、没有白啸泓,一夕之间他的生命仿佛都枯萎了。他先是在寒风飘雪中苦笑,接着跪在地上仰天大笑,声音越来越响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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