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此言一出,登时举座皆惊,稳重些的只是眼神变幻,稍微沈不住气一点的则开始窃窃私语。维茨使团和喀尔喀代表更是群情骚动,兴奋者有之,更多的则是满腔激愤──任晖的名号何等响亮?平喀尔喀破飞雉大败维茨军,威名震慑四海,正是此时大应军方第一人!也是背负了两国数万条性命的罪魁祸首之一。应国皇帝此言既出,便算是允了当庭挑战,若能在四国代表之前打败任晖,不仅可报家国之仇,更可在一日之内扬名天下!
莫说维茨武人个个摩拳擦掌,便是秉性温醇的南澧诸人,也有好几个跃跃欲试。魏宁候更是惋惜之色溢於言表,显是後悔今日没带几个高手赴宴。连应国这边也有好几名中年将领眼神发亮。沈约眉头一紧,他就知道皇帝老儿绝对舍不得放弃这种扬我国威的大好机会,便是存著让任晖将对方武人统统折辱一遍的心思。可方才黎骅闳站起身时,维茨使团的眼神就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维茨人对任晖恨之入骨,若是比武时一个不小心闹出血溅国宴,铁定回安和公府的路上就得罩任晖麻袋。
果不其然,皇帝殿下慷慨地把机会给了出来,“今晚乃是宴会,不必拘礼,在场的青年俊彦若有希望切磋武道修为的,大可上前一试,也算是以助酒兴。既然是比武嘛,总不能没点彩头──霍将军,你认为赏点什麽为是?”
这话问的却是维茨使团代表霍山。霍山忽然被点名,倒也不惊,起身行了个礼,平静答道:“霍山一介武夫,所求恐怕唐突,维茨这方若有人侥幸胜了,希望能请安和公做一件事。”
皇帝哈哈大笑,“好胆色!你可别想把朕的大将拐到维茨去,朕可不会答应。”
霍山微微一笑,神色恭谨,“任将军是大应股肱之臣,霍山还不致如此不明事理。”此人大约三十出头,又矮又胖,其貌不扬,沈约虽看过他资料,先前行礼致辞时却几乎没注意到这人,此时见他这一番话不卑不亢,言语间礼数周全,却又未表现出丝毫畏惧,倒不由得颇为讶异。皇帝显然也对他甚是欣赏,高声笑道:“有何要求但说无妨,只要合理,朕无有不允。”
霍山眼神一亮,沈约的眼皮子忽地跳了一跳,只见霍山语气更是谦恭,极其诚恳、极其温和地说道:“维茨若是有人侥幸胜了,霍山斗胆恳请安和公亲自前往应国北疆安远城,为我维茨五万六千三百一十四具平民迁坟!”他顿了一顿,无视周遭哗然之众,忽地一头拜了下去,“身死疆场是军人的光荣,霍山身为军人,早有马革裹尸的准备,可霍山刚刚所道安远五万六千三百一十四人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身死归乡乃人之常情,陛下金口玉言,谅来不致不准!”
霍山说完,脖颈一梗,额头重重叩上青石地砖,“砰”地一声闷响,重霄殿上人心一寒!
琴音不绝,兽香不断,席上酒菜微温,可偏偏有那麽一霎,人人都感到那一响叩在了自己颈後,阴恻恻、彻骨寒!
不知是谁带头,殿上登时哗啦啦跪下一片,有带翻杯子的,有撞到桌椅的,金属落地瓷器碎裂之声连响,就是无半句人言。
噤若寒蝉!
正当此际,门口忽然传来哭声,一人冲过群臣飞扑到霍山身边跪下,也是一头撞上地砖,“维茨骠骑营副将冯唐,同求陛下!”方才反应不及的殿前侍卫赶上来,却不知是抓好,还是不抓好,再看看身周跪了一地的臣子,只得愣在当场。沈约跪在人群中,听得此人自报家门,心头微微一凛,微微抬头,只见任晖毫无表情地站在殿门处,面色惨白如雪。沈约喉咙一紧,手指抠住地砖缝隙,重又低下了头。
脚步声,一步、两步。任晖落地从来无声,沈约闭了眼,只觉面上抽搐发疼。
一脚重,一脚轻,慢慢经过了他身前。连著下了两天雨,湿气颇重,他膝盖只怕又要酸痛。
袍襟甩动、双膝落地,任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轻声道:“臣罪孽深重,恳请圣上责罚,望怜惜霍将军一片赤诚忠心,切勿降罪於他。”
谁也不敢抬头看龙椅上人表情,谁也不知皇帝会如何应对此等有失国体的要求。
开口解围的居然是始终未曾说话的皇後。
“陛下,臣妾以前只知我大应有骁勇善战的沙场良将,却不知维茨也有铁骨铮铮的忠良之臣,今日一见真是好生佩服,您就莫再吓唬他们了。”
皇帝哈哈一笑,“这麽说,朕应当答应他?”皇後不慌不忙地道:“何不问问诸位大臣意见?廖侍郎、范尚书、沈侍郎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俊彦人物,臣妾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皇後此言一出,殿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微有松动,维茨几国的武人虽还在热血沸腾,稍有见识的文臣却都松了一口气,比武是实打实的东西,稍不注意就搅得血肉模糊闹大发了,既然转为论战,那不就摆明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
文人最擅长之事莫过於和稀泥。
“都坐下吧”,皇帝挥挥手,将目光投向沈约这方,“范尚书,你认为霍将军的提议如何?”范希诚刚坐下,赶忙又站起来,他素来言辞便给,也不惊慌,沈声道:“臣以为国体为重,让我大应安和公屈尊为民众迁葬未免有失体统,但霍将军一身肝胆,其忠可敬,安远城百姓不幸被战火波及,其情可悯。所以臣建议派遣安远城守协助维茨户部相关人员迁葬,以显我天朝胸怀,安抚两地民心。”说罢退了半步,回身入席。
沈约听得相当佩服,这麽两句话就将话题轻轻扯到天边,提出的解决方案又合情合理,范希诚这厮虽然毛病多多,却果然有几分真本事,无怪乎能在工部扎稳脚跟。再看周围众臣,无一不击节赞叹,均觉范尚书说得极是在理。皇帝微微一笑,“有点见识。沈约,你怎麽看?”
沈约站起身来,刚想开口,却鬼迷心窍地瞥了一眼仍然跪著的三人,他低下头,略一咬牙,躬身道:“范尚书的意见,臣,不敢苟同。”
未完待续
作家的话:
虽然估计没人会注意(= =),还是要说一下哈,虽然在有眼界有见识的内部人士看来任老爷子好怕怕好BOSS,但在外头人看来无疑是年代比较近鲜血比较赤裸裸的任晖更恐怖一些,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任老爷子才是枢密使和军中第一人,但大家总会把孙子当代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