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必读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 ☆、第36回:汲水烹香茶以待有缘客,月夜披宿雾心赏出浴图

☆、第36回:汲水烹香茶以待有缘客,月夜披宿雾心赏出浴图

‘安泰客栈’坐落在田坝镇边缘的一条狭巷内,和镇上富贵人家的大宅一样青瓦罩顶,为土木结构,都是四合五天井,坐北朝南,明三暗五的两层建筑。黄芩和肖八阵二人到达时已值傍晚时分,不知里面的人是得了消息提前开溜了,还是出了什么状况,总之,大门紧闭,不闻人声。门额上的招牌也被揭下,扔在一边的地上。

黄芩伸手推了一把门,‘吱呀’一声,门居然开了。

里面是一个院子,院子的正前方是过厅,左右两边是高高的角楼,楼上点着灯。

这时,偌大的院子里静悄悄、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一条凳,一个人。

但见,那张不算大的六仙桌上放着一壶刚刚煮出来的香茶和两只青瓷茶盏。茶壶和茶盏上釉色莹碧,纹路丝丝分明,细若兔毫,显是极精致考究的茶具。这样的茶具难免让人想起‘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的风雅。不过,茶盏旁还放着一只缺了口的旧海碗。海碗里是几只凸出肚脐、打了褶子的肉包子。肉包子和茶这两样东西同属吃喝一类,但一样是填饱空虚的肚子,一样是体味流动的香韵,摆放一桌,实如夏炉冬扇,看似同类,却相去了十万八千里也不只,因此,互衬之下,别扭不已。

那个人就侧身坐在条凳上,手撑着脸颊,完全无视肉包子,只若有所思地瞧着眼前的茶壶,唉声叹气地开口吟道:“小炉烹茶日渐迟,素瓷浅盏盛幽遐。借问主家何不饮?甘芳纤白待故人。”

当即,黄芩愣住了,心头一阵火辣辣的,又是窃喜,又是狐疑。

他脑袋里想的是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一抱那个人,可脚下却像长了钉子一样定在原地。

毕竟,他心中有疑。

他口中讶异道:“韩若壁,真是你?”

紧接着,他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韩若壁转过目光,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只回道:“总算把你给等来了。”

其实,门刚响他就知道来的是黄芩,是以特意作诗相迎,只可惜对方似乎并没有听明白。

肖八阵见了韩若壁,拱手招呼道:“韩大侠,你怎么在这儿?”

韩若壁起身回他一礼,只道:“肖爷,真是巧,又见面了。”

二人进去院子,黄芩紧走几步,将大包袱、小背囊搁置在桌边的地上,环顾四周,道:“这里的人呢?”

韩若壁笑道:“都被我打发了。”

原来,‘安泰客栈’里没甚江湖高手,只有两个厨子、三个跑堂的,五个打杂的,以及四个看家护院的,全用来作为掩护。韩若壁来时,这些人已瞧见后山上的‘田家大宅’里火光冲天,等了许久,却不见田掌柜来知会一声,心知出了大事,惊怕中,正准备关门打烊。这时,韩若壁却冲了进来,轻松地打翻了当先的四个护院,并发狠说大宅里见不得人的事发了,火是他放的,官府的人随后就到。那些人更觉惊怕,像没了头的苍蝇一样,都慌乱着从大门口奔逃而出。被撂倒的四人也只得把打落的牙齿往肚里咽,爬起来跟着逃出去了。毕竟,虽说他们没有插手掳良为娼的勾当,但也隐约感觉到这个客栈有些猫腻,所以一听说事发了,就担心被牵连上,于是都作鸟兽散了。因为瞧出这些人没甚功夫,不过是被临时雇来照料客栈的,韩若壁没加阻拦,只在后面轰撵了一番。

黄芩‘哈’了声,道:“原来那把火也是你点的。”

韩若壁意兴飞扬道:“不是我还是何人?”

黄芩道:“既如此,大宅里的贼人......”

韩若壁迅速做了个举起手掌复又劈落的动作,道:“都做掉了。纵是漏了几个还剩一口气的,加上那把火,也要烧得黑头烂额,乌焦巴弓了。怎样?算是帮了你一点小忙吧。”

转而,他又得意笑言道:“不过,我也随便得了点东西。”

想到他的秉性,黄芩不免疑问道:“难不成,你竟在大宅里找到了什么值钱的金珠宝贝?”

韩若壁心道:呸!那些不都被你连锅端了嘛,哪轮得到我?嘴上,他得意笑言道:“是价值一百两银子的‘太阴膏’。这一趟走得虽容易,可也不能白走。”

原来,夏辽西带了一众高手去追击黄芩和肖八阵之前,曾把‘太阴膏’留在了田家大宅里,后来,韩若壁跑去大开杀戒,完事后又翻箱捣柜了一番,发现只有这东西还算有点价值,就给搜刮走了。

黄芩微微一笑,道:“一百两银子也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韩若壁瞥他一眼,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只值一百两银子,但万一哪天遇上了火焰刀,可就是救命的玩意儿了。”

黄芩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

来到桌边,对着韩若壁的脸细细瞧了半晌,他又笑道:“与分手时相比,你的气色又好了不少,伤势应该不碍了吧?”

“不提这个。”韩若壁将他摁至长凳上,一指桌上,神秘兮兮道:“其实,这客栈里也有好东西。”

循着他的手指往桌上看去,黄芩当即喜笑颜开,道:“使得使得,确是好东西。”说着,从破海碗里抓起一个肉包子就往嘴里送。

韩若壁劈手抢下肉包子放回碗内,恼火道:“我说的是茶!”

其实,肉包子也是他替黄芩准备的,只待稍后食用,可没想到黄芩一上来就只认包子不认茶,委实不识‘好’‘歹’。

瞧了眼那壶茶,黄芩不以为然道:“一壶茶,有甚稀罕的?又不是酒。”

韩若壁瞪他一眼,骂道:“土包子,说你不识货,你还别不服气。好酒哪有好茶精贵?我也是嗜酒之人,但遇上好茶时,一样不品不快。”

黄芩满不在乎道:“哦?是什么好茶?”

韩若壁挨着他坐下,一边将茶壶里的茶汤小心地注入黄芩面前的茶盏,一边道:“这可是大理有名的‘感通茶’,你且尝尝。”

却原来,田掌柜素性好茶,而在‘田家大宅’的那些江湖莽汉们眼里,再好的茶汤也不及掺了水的黄汤,所以,田掌柜不愿与他们共享,就在‘安泰客栈’里私藏了一些好茶,专待过来处理客栈事宜时,用风炉烹煮了独自饮用,不想却被韩若壁得了便宜。

这时候,肖八阵尴尬地清咳了一声,二人才意识到光顾着相谈,居然忘了还有第三人在场。

韩若壁呵呵笑了几声,大方邀请道:“肖爷也一起来品品吧。”

扫了眼那条院子里唯一可坐的长凳,肖八阵笑道:“算了,我向来不喜欢喝茶,目下又饿得慌,还是先去找点吃食填饱肚子为妙。”

然后,他揉了揉空空的肚子,又为难地瞧了眼桌上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四只肉包子,无奈问道:“灶房在哪里?我想煮点东西吃。”

韩若壁道:“你往里面去,过了过厅,左手楼下的最后一间就是,里面还有几笼我刚蒸好的包子,足够大家吃了。”

肖八阵道了声谢,就经过过厅,往里面四坊的大房子去了。

待肖八阵走后,黄芩不可置信地瞧着韩若壁,像头次认识他一样,道:“包子是你做的?”

韩若壁不无得意般道:“是我‘蒸’的。”

见黄芩仍是一脸难以相信的表情,他只好又解释道:“厨子逃跑前做得的,我架起蒸屉给蒸熟了。”

看来他是捡了个便宜。

黄芩笑道:“原来是这般,我说你何时会做包子了呐。”

“别管我会不会做包子。”韩若壁连珠炮儿地关切问道:“说起来,你这次可顺利?对手强不强?有没有遇险?受没受伤?”

瞧他一脸认真的表情,黄芩心头一慰,低头浅浅一笑,简单道:“都是些江湖宵小,不值一提。”

韩若壁安了心,催促黄芩道:“那便不提了。快喝一口这茶试试。这可是当年得了太祖爷赏识的好茶!”

黄芩本不喜喝茶,但见他如此兴致勃勃,不忍拂了他的心意,于是喝了一大口,又在嘴里咂摸了一下。

韩若壁笑眯眯道:“怎样?”

瞧向盏里明黄色的茶汤,黄芩简短道:“先苦涩、清香,后甘甜、浓烈。”

韩若壁喜道:“我就知道你能喝出滋味。”转尔,他又遗憾道:“可惜此地缺水,更加没有好水,否则煮出的茶,味道一定更好。”

黄芩一副从没听说过的样子,道:“不过煮茶而已,什么水不一样,怎有这许多讲究?”

韩若壁又给自己倒上一盏,呷了几口,道:“那是当然,喝茶的讲究多了去了,往粗里说,识茶、识水、识器、识人这‘四识’缺一不可,而每一识随便拿出来说一说,都可说上半天功夫,真要是往细里说,恐怕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此中三昧实在深奥。”

瞧他不吐不快的模样,黄芩‘哦’了声,又从海碗里拿起一个肉包子,一边打算就着茶来吃,一边道:“那好,你慢慢说,正方便我边吃喝边听。”

韩若壁又一把抢过他的肉包子,埋怨道:“品茶的时候怎么能吃肉包子?!你这不是暴殄天物嘛。”

黄芩不服气道:“喝茶也是要配茶点的,拿肉包子当茶点有何不可?”

韩若壁道:“越是好茶越需要单独浅尝慢饮,才能品出味道,所以真正喜欢喝茶之人极少拿茶点配茶。当然,把喝茶全当作消遣之人就不同了。但即便如此,他们的茶点里也只有糕饼、蒸笋、馄饨、粽子、消灵炙、小天酥等一类精致的小食,哪可能有这么大的肉包子?”

不欲与他争辩,黄芩干脆地一气喝光了茶盏里的茶,把茶叶也连嚼带咽了下去,而后摊手道:“好了,茶总算喝完了,这下可以拿肉包子填我的肚子了吧。”说罢又拿了包子吃起来。

其实,他和肖八阵一样,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了。所以,转眼间,碗里为数不多的包子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被黄捕头消灭了个干净。

瞧他一副吃不够的模样,韩若壁顿感哭笑不得,道:“莫非在你看来,肉包子当真比名茶要好?”

黄芩坦然点头道:“不是‘看来’,是‘吃来’,至少肉包子里有油有肉,不像茶汤只能刮油去肉。”

韩若壁连连摇头,禁不住叹一口气,口中嘟囔道:“唉,你这番说辞倒叫那些个宁可食无肉,不可饮无茶,欲意一生为墨客,几世作茶仙的风雅之士如何是好哟。”

说归说,他还是把茶具撤下,去到灶房用蒸布包了十来个肉包子,一路提溜回来,放在桌上。

月光洒将下来,好像银子落了一地,也落了他们一头一身。二人肩膀并肩膀,吃着包子,说着闲话。

韩若壁问道:“接下来,你要往哪儿去?可是回高邮复命?”

说这话时,他自然而然地靠将过来,几绺散落的发丝钻进黄芩的脖领子里,撩得黄芩痒极了。

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又咽下嘴里的包子,黄芩转头道:“我还没问你怎么跑来这儿的,你居然先问我问题?”

韩若壁笑得有几分无赖,仿佛在撒娇,道:“事有先来后到,我不是已经先问了嘛,你就先答吧。”

黄芩显是十分吃他这一套,抿了一下油嗒嗒、滑腻腻的嘴唇,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要去‘大瑶山’。”

韩若壁笑出一口白牙,道:“不用去了,‘月华珠’不在那儿。”

黄芩疑道:“你怎么知道?”

韩若壁回道:“当然是因为我已经去过了。”

然后,他把在‘大瑶山’的经历详细说与黄芩知道了。

沉思良久,黄芩道:“如此说来,我岂非可以直接回高邮了?”

仿佛抓住了他话里的把柄,韩若壁哈哈一笑,道:“先前还装样儿不说实话,却原来和我一样,也是看上了那件宝贝。”

黄芩心道:宝贝什么的没甚关系,可杨松已死,我再去又有何用?

这时,韩若壁已摆出一副严正之态,清了清嗓子,道:“说起来,还有件事,我可得好好审审你。”

怔了怔,黄芩转而轻笑道:“你一个盗匪头子竟想审我?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来审。”

韩若壁站起身,迈着官步,绕过长凳,行到桌边的大包袱旁,盯着包袱皮瞧了片刻。那眼神儿仿佛能穿透布皮直接瞧见里面一样。

转身,他面对黄芩,清咳一声,微妙地吊起眼梢,装模作样道:“这包是什么东西?打哪儿来的?”

黄芩‘唔’了一声,道:“你想知道?”

韩若壁故意凶狠起脸孔,沉声又道:“少装蒜!速速都交代喽!否则,哼哼......别怪大老爷我给你一顿板子,叫你屁股开花!”

瞧他官老爷装得有鼻子没脸,黄芩笑出了声,‘呼’地站起来,大踏步来到包袱边,一把将包袱提拎到桌上,抖手打开。

顿时,金珠宝贝摊了一桌。

韩若壁两眼放光,暗里连咽了几口吐沫,得意笑道:“不用问了,这些东西明摆着是黑吃黑得来的。

哈哈,原来黄捕头也稀罕钱财,终有当盗匪的一日啊!”

黄芩瞪他一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韩若壁回瞪他一眼,道:“怎么?人赃并获还不服罪?好!等我提了赃物,借你的铁链,锁了你去见官,看你还有甚话好讲。”说着,作势上前,手伸向黄芩的腰间,就要去抽铁链。

黄芩闪身避过,摇头笑道:“锁我去见官?你也得有那般本事。”

韩若壁遭他如此一激,面露不愉之色,口中喝一声,道:“敢瞧不起我的本事?来来来,咱们再试试。”说话间,就要展开身法贴近了纠缠。

黄芩却已摇手道:“罢了罢了,别闹了!说正经的,我若是留下六十余两金珠拿去换五百两银子,其余的都与你,你收是不收?”

眼下这时节,如果按官价,一两金子只能换四两银子,可事实上,民间的私价却可以换到八两以上,所以六十余两金珠是可以换到五百两银子了。

韩若壁顿住身形,怔了半晌,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只得问道:“这许多金珠宝贝加在一起怎么也值上万两银子,你为何只留下五百两?”

黄芩道:“这些东西颇难处理,本来,我是想全送与你的,但受人所托之事没办成,之前又平白使了人家五百两银子,是以如有可能,还是还了的为好。”

他说的‘人家’无疑是指高邮知州徐陵,而欠下的五百两银子,则是之前说好拿去赎了‘丹凤阁’的小倌红云的。至于还银子时,如何对徐陵说明银子的来路,黄芩倒还没有细想。

眼睁睁地瞧着面前的一堆金光玉闪,韩若壁用力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转过头去。

接着,他故意悠哉悠哉地拿起一个肉包子咬了几口 ,又冲黄芩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才道:“你以为你送了,我就一定会收?”

黄芩笑而不语。

瞧他一副‘这还用说’的表情,韩若壁挑眉追问道:“难道我像是贪财之人吗?”

黄芩似是想了想,而后猛力点头道:“老实说,很像很像。”

韩若壁绷起脸,咬紧牙,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个挨千刀的捕快,不说实话会死啊?!看在我辛苦跑来和你相会的面子上,就不能说几句违心的话哄我开心,让我舒舒服服地收下你的大礼?!”

说罢,‘呼’的一声,他将手里吃了一半的肉包子向黄芩砸了过去。

黄芩抬手接下包子,道:“能吃的最好别浪费。”

言毕,他居然几口把那半只包子吃光了。

韩若壁瞪大眼睛瞅着他,愕然了半晌。

转瞬,他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可笑之事,笑得捂着肚子,断断续续道:“哈......人都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原来肉包子打黄捕头也是一样啊。哈哈哈......”

黄芩像是没听见一般,坐回凳上,又拿起个肉包子吃了下去。

见讨了个没趣,韩若壁敛去笑意,恢复寻常神色,又道:“说真的,你就这么不稀罕银钱?”

黄芩奇道:“为何这么说?”

韩若壁回道:“否则怎的不自己拿了,要送与我。”

凝视他片刻,黄芩道:“你觉得我贪不贪财?”

韩若壁耸耸肩膀,不情不愿地道:“好吧,你和我不一样,一点都不贪财,一点儿都不喜欢银钱,完全没有铜臭味。”顿了顿,他又道:“我明白了,你就是想绕着弯儿叫我夸你,是不是?我已经夸了,这下你总该满足了吧。”

黄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银钱是好东西,有谁能不喜欢?”

韩若壁顿感意外,道:“既如此,你因何自己不拿?”

黄芩苦笑了一瞬,道:“因为我知道,那东西实在太好,只要拿了第一次,尝到了甜头,保不准就会拿第二次,第三次......迟早会走上黑吃黑这条路。”

韩若壁讶道:“因此,你不拿这第一次,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尝到甜头?”

黄芩点头道:“是这么个意思。”

沉思良久,韩若壁发问道:“不拿上一次,如何证明自己不能抵御那样的甜头?”

黄芩淡淡笑了笑,道:“不管能不能,何需向别人证明。”

韩若壁也笑了,道:“总可以向自己证明。”

黄芩不解道:“自己怎会不了解自己,还需要向自己证明什么?”

韩若壁悠悠道:“想真正了解自己可不容易。也许你已经足够了解自己,因而不需向自己证明什么,但世上需要向自己证明的可是大有人在。”

黄芩睁大了双眼,瞧向远处的星空,道:“比起了解别人,了解自己总是容易些。”

这时,夜气森森,两点星光正好落进他的眼里,映亮了一双眸子。

韩若壁瞧见,一阵心有戚戚焉,禁不住呼吸暂停了一瞬。然后,他笑道:“也不尽然。你这么觉得,可能因为从你的角度看,自己是简单的,别人却是复杂的。”

黄芩垂下眼帘,道:“不错,尤其是你。”

“我?”韩若壁笑得与刚才不大一样,道:“别的不好说,我对你的一片心再简单不过,日月可鉴。这一点,你总该知晓。”

良久,黄芩极为认真地望着他,道:“现在轮到我问了。你跑来此地到底为了什么。”

韩若壁故作欲言又止之态。

黄芩嗤笑一声,道:“怎么,又说不得了?和你在一起时,你总有许多说不得的事。”

“哈,逗你玩儿嘛,哪有什么说不得的。”韩若壁大笑起来,道:“过段日子,会里有大事,上上下下都要忙碌起来,此后,我怕有很长一段时候都没法去高邮找你了,所以思来想去,干脆趁眼下还有些空闲,赶紧到这儿来与你厮混几日。”

黄芩半信半疑道:“有空闲,你不去寻谢古的下落,抢夺‘月华珠’,却来与我厮混?”

韩若壁错愕了一刻,尴尬笑道:“不瞒你说,如能寻到谢古那老鬼的下落,我自然去抢‘月华珠’了,可惜此人神出鬼没,根本查不到踪迹,只得暂且放下。”

想来,若是知道了谢古的去向,他便要去抢夺‘月华珠’,而不会来找黄芩相叙了。

黄芩表面未有异样,心里却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之感,道:“也对,你我总是来日方长,若有要紧的,自当各行其事。”

像是觉察出了什么,韩若壁一下扑上去,紧紧缠住他的胳膊,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了上去,情意绵绵道:“虽然来日方长,但也须珍视相聚的一时三刻嘛。”

黄芩伸手搡开他,示意般地拍了拍身上,道:“在林子里滚了许多天,虽然换过两身衣物,却没机会洗涮。别凑这么近,否则沾了一身土腥、血腥,你可别怨我。”

退后几步,围着黄芩绕了好几圈,又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韩若壁面露嫌厌之色道:“哎呀呀,面上胡子叭髭,一身白皮变了灰皮也就罢了,你这换的是什么衣服?!农人穿的?村夫穿的?居然还破破烂烂。也没多少日子不见啊,怎的越来越没法看了?”

先前的夜色里,他光顾着和黄芩相谈甚欢,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黄芩也不解释,只是耸了耸肩。

又凑近嗅了嗅,韩若壁连摇头带叹气,表情夸张道:”土腥味、血腥味不说,还有汗臭味、草籽味、饭馊味......你这一身到底什么味?!......遇上你这等不讲究的,真是没法子了。走走走,快跟我走!”

不等黄芩发表意见,他一手麻利地卷起大包袱背在身后,另一手拽上黄芩,快步过院穿厅,到了四坊的内院,从右手边登上二楼,进入到其中一间早已点上了灯火的厢房内。

厢房内,除了床塌、桌椅,还有一只已装了大半桶凉水的浴桶,桶边的木架上放着胰子、面盆等洗浴用具,也不知何时搬进来的。

将大包袱丢在小方桌上,韩若壁一边往外走,一边促催道:“我去提两桶热水来,你先把衣服脱了,等下好生洗一洗,冼完了,我拿一套衣服给你换上。”

他二人身材相差不大,倒是不怕穿不上。

黄芩瞧韩若壁居然主动去提热水,不免惊诧于他的‘勤快’。

其实,白得了那许多金珠宝贝,韩若壁的心情自然大好,这一刻变得勤快些,也是不足为奇的。

“等等,”黄芩道:“不必换你的衣服,我的换洗衣服就在院子里。”

想来是在桌子边的背囊里了。

韩若壁不耐烦,道:“你的反正不会是甚好衣服,还是换我的好了。”

说完话,他便去灶房提热水去了。

等韩若壁一手提一桶热水回来时,却见黄芩还杵在浴桶边,盯着浴桶内冰凉的浴汤,一件衣服也没脱。

韩若壁一边倒水入桶,一边疑道:“韩若壁一边倒水入桶,一边疑道:“这里初旱不雨,眼下有得澡洗已属不易,你还不快脱衣服?”

冲水面上飘浮着的几朵不知什么名字的干花努了努嘴,黄芩道:“这可不像是替我准备的。”

韩若壁的笑容有几分暧昧,道:“这本来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奔波了好些日子,总要尽可能享受一下吧。不过,你命好,我为人素来大方,见你脏得厉害,就打算和你一起分享了。”

横横竖竖地瞧了好几眼那只浴桶,黄芩摇头道:“这浴桶太小,容不下我们两个大男人,你还是留着自己享受吧,我提桶凉水冲冲就得。”

生怕他跑了似的,韩若壁一闪身拦在门口,漾起一双笑眼,道:“在‘流冰之泉’里疗伤时,你可是把我都看光了,说什么也得礼尚往来不是?”

瞧着那双笑眼,黄芩的心也随之一漾,转念古怪一笑,道:“好说,一会儿你可别嫌挤。”

二人正要各自解衣入浴,楼下的院内却响起肖八阵急促的声音:“黄兄弟,黄兄弟......韩大侠,韩大侠......”

另外,脚步声显示肖八阵已在院内奔了一圈,把一楼的厢房都找遍了,现在正爬到对面的二楼上也亮着灯的空厢房里找人,大有不找到人不罢休的架势。

原来,吃食过后,肖八阵找了间厢房,收拾好了,就拖了张椅子,打算回到前院去和黄、韩二人说话,却见二人已没了踪影,又见桌边那只装满了金珠宝贝的大包袱不在了,担心出了什么事,才出声四下里寻找二人。

眼见可以和黄芩来个鸳鸯戏水,成其好事,却被人从中搅合了,韩若壁老大的火气,索性不理不睬,自脱了衣服,一下子跳入浴桶,溅了一地水花。

黄芩则重新系好衣带,窜出门外,一边随手带上房门,一边高声道:“肖老哥,我在这里。”

肖八阵手里提着刚才从前院桌边拾起的二人的行囊,舒了口气,道:“我唤了许久,都没有人应,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还好还好。咦?韩大侠呢?”

黄芩回头瞧了眼房门,眨了眨眼,道:“他正在里面洗浴,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肖八阵微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道:“他有的,我都有,有啥看头,不看也罢。”

接着,他又道:“韩大侠一看就是注重仪表之人啊。不过,说起来我们在密林土洞里钻了好几天,也该找个地方洗洗了。”

黄芩瞟了眼身后,有点心不在焉地点头道:“是啊。”

肖八阵挠了挠肋骨处,道:“不说还好,一说我全身都痒得厉害,真是有大半月都没洗了。”又一指黄芩的头发,道:“黄兄弟,你的头上尽是灰土,也该好好洗洗了。”

黄芩‘哦’了声。

肖八阵一边下楼,一边招呼对面的黄芩也下去,道:“黄兄弟,我瞧下面的水缸里还有不少凉水,此地缺水,我们也不必洗得多仔细,就在这空地上,舀几盆凉水冲冲就好。”

黄芩不便推脱,只得下了楼去。

说着,二人到了楼下的院内。

甩手把黄芩的行囊抛过来,肖八阵道:“这是你的,我去找胰子和木盆来。”

等他拿了东西来,二人便各自脱衣,准备冲凉。

肖八阵显是心情不错,一面脱衣裤,一面还吹起口哨来。

晚风沁凉,内院里充满了乳白色的夜雾,气温远不似白天那般高。

肖八阵原本以为不过冲个凉而已,没甚关系,但只冲了一回,就呲牙咧嘴地受不住了,到底是受了内伤,体虚怕寒,经不得凉水,于是草草换上衣物回厢房里休息去了,所以,只剩下黄芩一人站在院子里冲凉。

他刚刚洗了头,将披散的头发随意缠绕在脖子上,再举起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于是,一层淡淡的水气自周身升腾起来,很快便同重重的雾气、沉沉的夜色纠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朦胧。

朦胧,通常会使事物看上去更美好。

黄芩背后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金丝榔树。

韩若壁就静静地站在那

棵树下,目不转睛地瞧着黄芩的一举一动。

这时的他已草草沐浴过了,洗去了一路的风尘,换了套干净的华服,背负双手站立在那里,简直比金丝榔还要挺拔。

韩若壁的目光是炙热的、强烈的,有一种牵扯心肺的执着。

除了黄芩以外,他在瞧任何事物,任何人时,都不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他的眼光在黄芩身上肆无忌惮地移动着,从漆黑、柔顺的发,到白晰、宽阔的背,到劲拔、挺秀的腰,再到紧密、弹性的臀,以及结实、修长的腿......

没有了灰土的遮蔽,韩若壁注意到黄芩的背上有一个血手印,但也许是因为夜雾和水气的覆盖,也许是因为经过调息和疗伤,也许两者兼而有之,总之,那个血手印已经极轻,极淡了。

雾气浮动中,随着黄芩的动作,那只淡淡的、红色的手印竟轻轻地摇曳了起来,好像一只多情的手,轻柔地抚慰上爱人的背心。

有那么一瞬间,韩若壁禁不住产生了一种冲动,宁愿舍弃一切变成那只手印,与黄芩与影随形,如蛊附骨。

也有那么几次,他几乎要冲上前去,从背后紧紧抱住那个躯体,无限度地贴近那个躯体,直到将它摁进自己的身体里。

但是,眼前的一切委实太过美妙,看得他心荡神摇,精魄将失,令他舍不得打断,不甘心结束,因而下意识地忍耐住,没做出任何打破这一‘美景’的举动,只是将眼睛瞪得更大了些。

不过,忍耐总是有限度的。

终于,韩若壁脑中‘嗡’了一声,如同电光闪烁、火山爆发!

他想要得到,他更要攫取!

一瞬间,在他眼中,那具朦胧的、白色的躯体变得耀眼无比、炫目无比,同时也诱惑无比!

他就欲奔上前去,把它搂入怀中尽情爱抚!

因为,他知道那具躯体是属于黄芩的。如果不是,他将弃之如敝屣。

他更想进入它、占有它!

也因为,他知道那具躯体的主人是黄芩,否则这一切都将了无生趣。

他想看到黄芩面赤耳热,四肢绷紧;他想听到黄芩喘息连连,快活呻吟;他想要黄芩抛却一切防御、一切理智,把最脆弱、最渴望,甚至最疯狂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刹那间,他脑袋两边的太阳穴青筋乱蹦,身下某处直不愣登地立了起来。

这时,黄芩正好转过身来,弯腰从身后的地上取了块胰子,反手去擦后背。

似乎是触到了什么地方,他的眉头猛地一紧,身形微微一抖。

急不可耐地正要冲过去的韩若壁呆住了。

这时候,他方才意识到黄芩受了伤。

即刻,没顶的欲望如大海退潮般不断下降,直至消亡。

随及,韩若壁感觉一阵惊慌。

他惊慌不是因为发觉黄芩有伤在身,而是因为发现自己的欲望居然退去得如此绝决。

仓促间,他向树下的阴影深处躲了躲,呆立了片刻,深吸了几口气,以适应身体前后两次突兀的变化。

继而,他不由自问:只是瞧出黄芩受了伤,我便不行了,难道是因为怕伤着他?不对,那样的伤势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何况,在京城石头胡同里替他处理伤势时,他可比现在伤得重多了,那时候,我都情难自禁,现在如何会这般?

一想到那时,韩若壁的眼前闪过二人纠缠在床上,黄芩包扎好的伤口被他紧紧压住了,因而痛得脸色铁青,冷汗长流的模样,他不禁心口一颤,眉头不受控制地皱缩了起来。

奇怪!

他记得,以往忆起那一幕时,他只会觉得窃窃欢喜,意犹未尽,禁不住细细回味,可现在为何隐隐感觉一阵不舒服?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竟有些埋怨起自己来。

这种埋怨虽然不强烈,但却是头一次。

头一次,他因为别人,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自责的情绪。

而这一次欲望的退缩,正是因为这种忽隐忽现的自责。

--明明早瞧见了那个血手印,却沉溺于意乱情迷当中,只想着那个印迹是多么的引人遐思,多么的令人向往,而完全没有想到那是他的伤处,他的痛苦。

我这是怎么了?

韩若壁未必看不起别人,但素来极看重自己,对任何人,不管是北斗会里的兄弟也好,还是曾经纠缠的女伴也罢,就算真是他做错了,改过便罢,改不了的就不改了,绝不会生出半点自责之情。是以,之前他虽然心向黄芩,为了黄芩哪怕舍弃性命也再所不惜,但归根到底,总是为了满足自己,还是容易理解的。可现下,他却因为对待黄芩的事,下意识地在责备起自己来。

怎么可以?!

这样牵来扯去,自我否定的情绪,不是应该发生在女人身上才更合适吗?

韩若壁感觉十分不适应,也十分不喜欢,感觉此刻的自己简直像个娘们儿似的。

转身,他飞奔上楼,回到厢房内,倒头就睡。

夜雾更重了。

黄芩洗浴完毕,随便擦拭了一□体,从近前的小木凳上取过衣袍换上,套上布袜、快靴,绾起头发,向金丝榔树下走去。

方才,透过重重夜雾,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瞧见了韩若壁站在树下,因而心跳不已,但走近时,却发现没了人影。

上楼后,来到韩若壁的厢房前,黄芩透过窗上的竹篾纸发现里面一片漆黑。

看来,韩若壁已然熄灯睡下了。

本来,他想抬手敲门,因为胸腔中似有千言万语要对韩若壁倾诉,却又觉身心疲惫,加上猜测韩若壁恐怕也累了,于是转身离开,找了间厢房进去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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