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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明烛折扇影晓月故人情,咄咄笋敲肉哽哽泪横流

长堤绿柳依西湖,四桥烟雨醉扬州。

天下名曰‘西湖’之地,三十有六之多,而扬州的西湖似飘似拂,时放时收,以其形似碧玉裙带,神如窈窕少女的清瘦神韵,在众多西湖中脱颖而出,独占一席之地。

才是掌灯时分,西湖岸边的‘丹凤阁’已红灯高挂,人影绰绰。

在扬州,只要沉溺风月、喜好男色之人,没有不知道‘丹凤阁’的。有句话道‘京城长春院,扬州丹凤阁,蚀骨销金处,莫能分轩轾。’说的正是京城的‘长春院’和扬州的‘丹凤阁’并驾齐驭,难分高下,同为一掷千金、狎玩男色的好去处。当然,即便是不嗜男色之人也是可以到‘丹凤阁’花销银子,坐上一坐的。

此刻,高邮知州徐陵正坐在丹凤阁二楼的一间厢房内。

这间厢房精美华贵,门额上以小楷描金写着‘瑞气祥云’的字样,一看就是用以接待身份尊贵的宾客的。室内灯火通明,围着一张嵌了大理石面心的酸枝木八角拼桌,除了徐陵,还坐了五人,每人身后都有一名清秀小倌陪伺着。坐在徐陵对面的,是他的年谊,和他同年考中进士的上司兼好友--扬州知府蒋瑶,其余列席的四位皆是新近结识的扬州名士。

这顿花酒,做东的人是徐陵,请的客人主要是蒋瑶,而将请客的地点选在‘丹凤阁’,一方面是四位名士极力推荐此地,另一方面也是明廷有规定,禁止官吏私上青楼,违者轻则贬谪,重则褫革,永不录用,而对于下男风院则并无任何规定,加之‘丹凤阁’的小倌们俱是内穿女服,外罩男衣,捏起嗓子说话,并以姐妹相称,举止言形与女子无异,是以一般司酒陪笑倒也没甚两样。

不多时,桌上尊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全已齐备。

徐陵站起身,举起酒杯,异常恭敬道:“尽兴也不能忘礼,属下先敬知府大人。”

蒋瑶笑道:“存孝,你这般倒显生分了,我同你吃酒,自是当你朋友,你我又何需以官场上那套应对?”

‘存孝’是徐陵的字,蒋瑶如此称呼显然是为了表示亲近。

徐陵犹豫了片刻,不知该不该坚持,毕竟他的官职是从五品,蒋瑶的则是正四品,且高邮辖于扬州府,礼数方面似乎还是该周到一些为妥。

趁着对方犹豫的功夫,蒋瑶已起身举杯道:“此地是我的所在,却要你来请我,这第一杯酒,该我敬你。”说完,先干为净。

旁边坐陪的名士们纷纷附和,说朋友相聚就为彰显情谊,本该去了束缚,放浪形骸,顾忌多了怎能尽兴?

“甚是甚是。”徐陵只得撇了先前的礼数,跟着饮了,笑道:“粹卿,你我多年没见,只能以书信相通,亏得这一趟进京述职凑在了一块儿,否则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缘一叙。”

‘粹卿’是蒋瑶的字。

原来,徐陵在高邮的又一轮任期将满,上京述职时正好赶上蒋瑶也在京城述职,完事后便邀约一路同行,先往扬州送蒋瑶,请他吃喝一顿,再转道回高邮。

蒋瑶颔首道:“是啊,很有些年头没见了。”指一指自己,又指一指徐陵,他摇头笑道:“你我都愈显老相了。还记得上次见面是何时的事吗?”

徐陵道:“似乎是你外放荆州的时候。”

感叹了一声,他又道:“当年我们那群人里就数你厉害,升迁得也极快,能够历任两京御史,那是何等的风光啊。”

蒋瑶抬一抬眉,挟了口菜,道:“再风光也是以前,现时不同往日。”

徐陵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可又不知该不该问。”

蒋瑶笑道:“但问无妨。如果是不该问的,我不答便罢。”

徐陵道:“当年,你因何一意孤行,上奏革除内府军器局的督监宦官,还说为防内耗,传奉官和校尉勇士也最好一并革除,一骨脑得罪那许多人,不是明摆着替自己竖敌,招致外放吗?另外,在京城,如想立住脚跟,步步高升,就算不巴结迎奉,也得网络党同才好啊,哪有象你那般得罪人的。”

笑一声,抬抬眉,蒋瑶道:“存孝不在京城,也知道此事?”

正是因为此事他才被外放,先到荆州,后至扬州做知府的。

徐陵点点头道:“略有耳闻。”

蒋瑶道:“我为官不只为升迁,还想力所能及做点我以为是好的事情。”呡了口酒,他继续道:“当然,做不到便罢,外放就外放吧,不在京里反倒更自在些。”

徐陵道:“其实,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依你所奏将那些虚职尽数革除,利益?弊端?孰多孰少,对朝廷而言还真不好断言,可你的官职却因此越做越小,太不值当了。”转瞬他又笑道:“但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壮,比起我,你仍是好大的官。”

蒋瑶笑而不语。

怕话说得太满,除陵又自解道:“不过,为官之途有升必有降,有降才有升,是以,似粹卿这般走法,或许是一条高深莫测的光明大道也不一定。”

蒋瑶哈哈笑道:“听你几句话,倒是深蕴为官升迁之道,却为何不迎不奉,莫非只想呆在巴掌大的高邮?”

徐陵嘿嘿笑道:“升官不是没想过,可和自在逍遥比起来,我宁可选自在逍遥。”

蒋瑶以手执筷,遥遥指点过面前一桌山珍海味,以及屋内华贵的陈设,摇头微笑道:“呆在高邮那么个小地方,如何能自在逍遥的起来?知州大人一年的俸银,怕也不够在这里请我喝一顿如此丰盛的花酒吧。”

徐陵笑而反问道:“那么,知府大人一年的俸银可足够?”

唉叹一声,蒋瑶道:“实话实说,俸银刚够得上养家,若非有人请客,我哪能来这样的地方花销?在京里时,还有些地方官吏的炭敬冰敬,可到了地方上,便大不如前了。”

徐陵心道:按说,地方上的油水,远比京里好捞得多。嘴上他只道:“这方面你可得跟我学学,不管在哪里,只要善于经营,总能留下些油水贴补俸银的。比方说,上缴京里的税银也是有火耗的。”理了理衣袖,他又语意深远道:“不过,凡事须得有度,不可贪而多,也不可窘而少。”

蒋瑶笑道:“能说这样的话,足见你是个为官精明的。其实,这些话我早先也曾听别人详说过,只是不合我意。”

见他知而不为,甘于清贫,徐陵也不愿多说,只唤来身后小倌添酒。

几人边吃边聊,又有一旁小倌不时或骚首弄姿,或插言打趣地怡情弄性,这花酒倒也喝得惬意。

酒过三巡,旁边一位名士笑道:“二位大人可知这‘丹凤阁’里有位小倌,名叫红云,最擅长串戏,尤其扮作娇娥唱上一段,真是不输给戏园子里的头牌旦角儿。”

徐陵蚩笑道:“论皮相,小倌也许不输伶人,可要论唱功、身段,就算天资过人,还须名师教导、十数载苦练,才能稍成气候吧。这些怕是比不了的。”

另有一位名士起身摇了摇手中折扇,道:“想来大人也是懂戏的,据说这红云学戏不过三载,却已是了得,不如叫他出来唱上一段,也好品评一下?”

徐陵看向主客蒋瑶,分明是征求他的意见。

蒋瑶全不当回事,道:“客随主便。”

徐陵立刻唤了鸨头儿来,说要红云出场唱戏。

鸨头儿是个四十出头,面容和善的白胖子。他知道红云正在别处忙着串戏陪客,仍是立刻跑了去叫他来。毕竟有蒋知府在席,这一桌客人是怎么也开罪不起的。

片刻后,鸨头儿笑眯眯地拉了人进来,介绍道:“这位妙人儿可是我的掌中宝、心肝肉,极招人疼爱的孩子。他性子娇俏,生来就喜欢唱戏,说着便喜,一学就精,似他这样能演会唱的宝贝,这些年来我也只养了这么一个,定不会叫几位贵人失望。”

只见红云身量不高,体态妖娆,身着宫装,头戴凤冠,手执折扇款款而来,酷似戏里杨贵妃的打扮,加之面上覆粉涂胭,一双丹凤眼描画得勾魂夺魄,更显美艳无双,令人一望之下迷离颠倒,不由连赞绝色。

未待鸨头儿催促,红云眼神挑动间已绕桌一周,之后盈盈向前,冲众人深深道了个万福。

徐陵摆摆手,道:“礼数就免了。听闻你戏串得不错,我也不要你串几出,只管就着这身行头,来一段‘贵妃醉酒’看看吧。”

红云娇笑一声,应道:“红云不敢自夸,只凭老爷们喜欢,赏脸瞧得下去便好。”

那四位名士频频催促他演来观赏。

鸨头儿也叫来了胡琴、月琴师傅从旁伴奏。

乐声渐起,但见红云轻移步,缓展扇,雍丽而至。

待到唱腔出时,只听他的声音清亮绵长,委婉悠扬,又瞧他的转身、蹲步、亮相,再看他的衔杯、卧鱼、醉步,一路演来仿如行云流水,一蹴而就。尤其他手中的那把折扇,开、阖、托,转,随戏而变,随乐而舞,真可谓变化自如,得心应手。这一番连唱带舞下来,把个杨贵妃的善妒褊狭、骄纵媚浪表了个淋漓尽致。

四位名士俱连声叫好,而蒋瑶也不住点头,唯有徐陵紧紧盯着红云手中的那把折扇,目光讶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段唱完,红云两膝打直,互相磨擦着,又围着酒桌跑了个圆场,裙摆纹风不动。

立刻有人喝了声“好步法!”

另有一位名士手托酒杯,杯口已送达唇边,却停在那里,点滴未进,只是目光痴迷地注视着嫣然而笑的红云,显然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之后,红云挨个儿向在座之人敬酒伴饮,不深不浅地打情骂俏,嬉戏了一番。

趁着这功夫,徐陵向一边正要出去的鸨头儿招了招手。

鸨头儿上前应道:“贵人何事?”

徐陵道:“这个红云是何时来的?原本姓甚名谁?”

鸨头儿陪笑道:“他来了有几年了,原本的姓名、来历须得问卖他的主儿,我不甚清楚。”

徐陵搓着手寻想了一阵,起身说有事,叫鸨头儿到一边的屏风后商谈。

鸨头儿料他中意红云,想做那枕席间入屁股的快活勾当,却碍于面皮薄,不愿在桌面上明讲,于是紧随其后。

到了屏风后头,鸨头儿问道:“贵人可是喜爱红云,要夜宿他那屋吗?”

徐陵只说让红云先回屋,除去装扮,换下戏服,稍作休息,晚些时候才会去他那里坐一坐,但不须过夜,之后又给了鸨头儿几锭大银。

瞧见银子的数目是足够过夜的,鸨头儿以为他欲盖弥彰,便不再多问,领着红云欣然而去了。

之后,蒋瑶发觉席间的徐陵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对那个离开的唱戏小倌十分上心,不免笑问道:“难道存孝好这一口?”

徐陵拧眉,道:“不是,他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蒋瑶问道:“一个小倌能让你想起什么故人?”

徐陵叹了声,道:“我那位故人姓杨名万泉,是在书院读书时的旧同窗。那时正是大家意气风发,心向功名之际,他和我以文结交,志趣相投,曾约定互为知已,共赴仕途,成就一番大事。可惜我业儒有成,先他一步考取了功名,而他则家道中落,失了志向,远走异乡了。后来,尽管我找人四方打听他的下落,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蒋瑶更是不解了,问道:“莫非那小倌长得象你那旧友?”

徐陵摆手道:“并非如此。”

紧接着,不待蒋瑶再多追问,他已转向众人,呵呵笑道:“现下兴致酣浓,我提议以这顿花酒为题,大家各自赋诗一首,但诗内不许出现‘花’、‘酒’二字,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显然,他这么做是为引开话题。

几人连声说好,于是边酌酒,边苦思起佳句来。

蒋瑶发觉他不愿深言,也就没再追问了。

待到酒宴完毕,已近子时,大家又寒暄了片刻,便各自散去了。

散席后,鸨头儿照约派了一个小童来,领徐陵去到红云屋内。

昏黄的烛光中,徐陵瞧见红云已卸了浓妆,只穿一件肚兜,外面零乱地披了袭女裙,斜依在铺好被、熏过香的床边,直拿那双迷离如水的丹凤眼勾他。

徐陵皱了皱眉,在屋内的罗锅枨小方桌前坐下。

红云起身过来,攀上他的肩,柔媚娇声道:“爷--,春宵一刻值千金呐。”说着,一双手就往徐陵身上摸来摸去,似欲挑起他的□。

瞧他年纪不过十七八,这一手撩云拨雨的功夫却已是熟练到了家。

徐陵起身避开他,道:“且住手,我不好这个,只是有话要问你。”

以为他是故作矜持,红云双眉蹙如春山,缠将上来,扭捏撒娇道:“若是红云服侍不周,爷尽管直言,红云改了就是。”

徐陵一把甩开他,斥道:“先收了这套装腔作势,速去把外衣穿上。”

红云听他说得认真,虽然不明就里,也只能依了。

趁着他穿衣的空当,徐陵把几盏灯点上,屋内立时亮堂

了起来。

接着,徐陵问道:“你本姓什么?家住哪里?如何被卖来这里的?”

从没被客人问起过这些,红云一时摸不着头脑,道:“爷问这个做什么?”

徐陵道:“你只管说来听。”

眼神飘渺了一阵,红云摇了摇头,佯装媚笑道:“但凡沦落到我们这行的,早就忘了本姓、出身了。再说,纵使记得,又有谁愿意提及?难道不怕给祖宗丢脸吗?”

徐陵面色微沉,道:“我有要紧事,不得不才问。”

红云保持着笑容,道:“红云不愿骗爷,真是记不起了。”咯咯连笑两声,似乎想到了什么特别之处,他眼波几转,又道:“许是爷想要红云胡诌一段凄苦身世,好让爷扮那怜香惜玉的风流才子?”言下之意,若被迫急了,定会胡说八道个身世来历。

居然被个小倌噎了话,徐陵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打了个哈欠,红云环住他的手臂,甜腻劝道:“夜深了,爷还是和我一道睡了吧。”

徐陵让开一步,干脆直切主题道:“你那把折扇,可否拿来给我一看?”

红云道:“什么折扇?”

徐陵道:“你唱‘贵妃醉酒’时的那把。”

不知他是何用意,红云转身取来,交到他手里。

徐陵握扇在手,徐徐展开。

只见这把显然有了些年头的乌骨泥金扇上,字迹狂肆潦草,写有一首词。

凝视着扇面,徐陵情不自禁,将那首词缓缓念出:

“东武望馀杭。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这首词是苏轼的《南乡子》。

念罢,他悲从中来,以手捶桌,锁眉摇头慨叹不止,口中喃喃道:“杨兄......杨兄,不知你今在何方,可还安好啊......。”

红云一边迷惑地伸手替他轻拍背部表示安慰,一边道:“爷这是怎么了?”

徐陵叹道:“这把折扇是我一位失散多年的故人的,扇面上这首‘南乡子’,还是我与他分别时,亲笔写上去送他的。”

说完,他不禁回想起多年前和杨万泉分别,二人惜惜相顾,执手泪下的情景。因为杨万泉恰好和词里面那位‘杨公’杨元素同姓杨,而苏轼的这首词在当时又极应景,才会被他写在了扇面上抒情致意,以赠友人。

红云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听明白了。

稳住心神,徐陵问他道:“这把折扇,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红云先是愣了一愣,而后眼中不经意的光芒一闪,立刻转过身,背向徐陵,沉默思索了好一阵。

稍后,他猛然回身,‘扑通’跪倒在徐陵面前,连拜几拜,面色凝重道:“这把折扇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瞧瞧折扇,又瞧瞧他,徐陵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却终究没问出口。

红云又微有惭愧之色,解释道:“之前不想污了本姓,是以不愿说明实情,现下发觉贵人居然是爹爹的旧友,是以不能再有所隐瞒--我本姓杨名松。”

徐陵忙将他搀扶起身,执手相看了一阵,喜道:“原来你竟是杨兄的子嗣。我姓徐,你唤我徐叔便可。”

红云道了声“徐叔”,徐陵应了声“世侄”。

合上折扇,徐陵把玩了片刻,又轻声道:“这把折扇保管得真是不错,竟和当年没甚两样。”

红云忙接茬道:“徐叔,这把折扇是爹爹甚为看中之物,红云,哦不,杨松一直小心保管着,是以才没有丝毫毁损,和原来一模一样。”

徐陵微微皱眉,道:“是吗?对了,你爹爹的名和字,你可还记得?”

红云连眨几下眼睛,落下两行清泪,摇头道:“爹爹死的时候我年岁太小,之后又随娘改嫁了好几回,实是记不清爹爹的名、字了。”

“你命运多舛,想必吃了不少苦吧。”徐陵边叹息边道。

红云道:“吃苦已是习惯了,只恨沦落到‘丹凤阁’,对不住杨家的列祖列宗。”

徐陵道:“在这里日子可好过?我看那个鸨头儿挺宝贝你的。”

红云抹了把眼泪,凄声道:“‘丹凤阁’的鸨头儿姓干,诨号‘干剥皮’,你别看他面貌长得和善,其实阴、损、毒、辣、凶、狠、坏,七样都占全了,专门喜欢使些歹毒招数整治我们。对他,我们这些个小倌又恨又怕,不敢有丁点儿忤逆。徐叔,这儿根本就是个火坑,我不过是熬一日算一日罢了。”

徐陵点点头,道:“你果真是杨兄的后人,我定会救你出火坑。”

红云复又硊下,磕头作揖,道:“徐叔如此大恩大德,杨松做牛做马也难回报!但求徐叔不嫌弃,收我去做一名下人,也好尽心尽力伺候徐叔全家老小。只要能活个清白,杨松便知足了。”

徐陵拉他站起,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贤侄何须如此?我家里并不缺下人,况且我和你爹情同手足,怎能把他的子嗣当下人使唤?这样吧,我会想法替你赎身,再赠你些银两,你就可以做点小买卖过清白日子去了。”

红云踌躇道:“怕只怕‘干剥皮’狮子大开口......”

其实席间献唱时,他已觉出这桌客人都很有些来头,是以装佯随口问问,并非真担心这个。

徐陵道:“贤侄放心,扬州知府同我有些往来,姓干的必然有所顾忌,不敢漫天要价的。”

红云连连点头道:“那便好,那便好。徐叔打算何时去找干剥皮商谈?”

徐陵道:“走之前我会和他谈好赎你的价钱。不过,现下我身上的银子已是不多,必须回家取些来才好赎你。如此,一去一来还需多待几日。你可等得?”

红云当即展颜,如梨花带雨般,道:“等得等得。”

继而,徐陵说想留个见证,向红云索要那把折扇。

红云爽快地给了他。

徐陵又对红云温言加以安慰了几句,便与之道别,掩门而出了。

行至屋外,他随便叫来一名小童领自己去到鸨头儿处。

到了地方,一见到鸨头儿,徐陵就直言不讳地说明了意图。起先鸨头儿一点儿不松口,死咬着不愿放红云这棵摇钱树走。其后,徐陵挑明身份,连威吓带逼迫,颇费了些周折,鸨头儿才说可以用五百两银子替红云赎身。可奇怪的是,他那里松了口,徐陵这边反而不爽利了,说身上带的银钱不够,家中又有急事需待处理,不便再做逗留。鸨头儿不懂他玩的什么花样,就问到底是没诚意,还是嫌自己开价高?徐陵只说,过几日,再派人带自己的手书过来,那时若要赎红云,就以五百两为价。二人依此说定。

徐陵离开丹凤阁时,天已经快要亮了。到了落脚处,他见一路上负责护卫的几个高邮衙役已然睡下,就没有惊动他们,兀自进屋闭目养神,歇息了一阵。

天光大亮时,蒋瑶派人送了件当地产的玉镇纸来,并代话说公务在身不便相送。

收了礼后,徐陵谢过来人,很快的,和随行的衙役一并上路,往高邮而去。

徐知州回到高邮的第一件事,不是好生将息消除旅途劳顿,也不是回家里向家人报平安,而是差人去叫黄芩来‘退思堂’见他。

没多久,黄芩步入堂内,低头叉手施礼,禀道:“大人叫属下何事?。”

从案桌后站起身,徐陵道:“最近州里可有棘手的案子?”

黄芩回报道:“托大人鸿福,目下还算安稳,没甚案子。”

徐陵绕过案桌,至他身前,笑道:“好像自你来后,我就没听过有什么棘手的案子了,黄捕头真不亏是我高邮的福星。高邮多亏有你,我也多亏有你。”

黄芩道:“大人言重了,属下何德何能,不过是高邮这几年的运道顺了。”

徐陵笑道:“你不必过谦,你的行事手段我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不过你为高邮尽心尽力,我还是知道的。其实,只要高邮没事,我是乐意装糊涂的。”

黄芩心道:你若真知道我的手段,怕就不愿装这个糊涂了。

徐陵道:“既然州里安稳,我有件私事想交由你去做。”

黄芩抬头问道:“这是大人的命令?”

徐陵笑道:“既说是私事,当然不能是命令,你若不愿做,也是无妨的。不过,这事我不想有别人知道,而一干衙役、捕快里头,就数你口风最紧,行事也最牢靠,是以,还是希望由你去做。”

黄芩道:“大人可否先说明是何事?”

徐陵道:“有何不可?”

长嘘了一声,他道:“我的一位故人叫杨万泉,如今他的儿子沦落到扬州的‘丹凤阁’里做了小倌,我想让你走一趟,替我把他赎出来,然后再赠他些银两,令他自谋生路,也算了却了我对故人的一片心意。银两我已让人准备好了。”

这事听起来着实容易,黄芩不免微讶道:“就这么简单?”

他不明白如此简单的事,随便找个信得过的家丁去办便可,为何独独找上他这个捕快?

徐陵瞧出了他的疑惑,道:“之所以想请你帮忙,当然因为此事并非表面上看起来这般简单。”

反身,他从案桌上拿起那把乌骨泥金扇递给黄芩,示意他仔细瞧瞧。

黄芩依言瞧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这把折扇虽然年代颇久,但瞧上去款式普通,无甚特别。如果定要说是有甚特别,可是少了个扇坠之类的挂件?”

原来,他见扇骨聚头处贯入的那根扇钉比较特殊,另带了个铜圈,似是悬挂扇坠之用的,才有此一问。

那铜圈又细又小,并不引人注意。

徐陵不得不赞道:“黄捕头当真好眼力。”

黄芩道:“大人谬赞了。”说着,把折扇还给徐陵。

徐陵接过,道:“二十多年前,我与杨万泉分别时,不仅在他随身的折扇上题了首‘南乡子’以抒情怀,而且把家传的明珠也赠与了他。他说定会把折扇上的扇钉换了,将明珠做成扇坠配挂其上,好让这折扇成为我和他友情的鉴证......唉,谁成想,前日再见到这把折扇时,竟少了那颗明珠为伴,而我与他,也没了再见之期。”

听说明珠是家传的,想来十分珍贵,黄芩问道:“除了赎人,大人可是要我寻回那颗明珠?”

徐陵摇了摇头,道:“那颗明珠虽是家传之宝,但早已送与故人,我岂会放在心上?况且时隔这么多年,又能到哪里寻回?”

微有停顿,他继续道:“我要你走一趟扬州,是因为我尚不能确定那个叫红云的小倌,就是杨万泉的后人,还需你对他施些手段,弄清真实情况。如果查出他真是故人之后,再按我之前的吩咐赎了他。”

黄芩道:“大人因何怀疑他并非故人之子?”

徐陵道:“我觉得他言辞间有做戏之嫌,而且扇坠之事,他只字未提。”叹一声,他又道:“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些个以卖笑谋利,拿皮肉赚钱的小倌,虽则遭遇坎坷,惹人可怜,但大多数也是见利忘义、好逸恶劳、精于算计的凉薄之辈,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话,真真假假,总是不能完全相信的。”

想了一下,黄芩道:“也许是杨万泉家道中落,那颗明珠扇坠又价值不菲,被拿去典当、抵债什么的,并未传给他的儿子。”

徐陵点头道:“不错,这也是极有可能的,所以我并没据此认定红云不是杨松。可如果他真与杨万泉无关,只是在我面前假扮杨松,想借机脱离苦海的话,我想知道这把折扇是如何到他手上的,我更想知道,杨万泉是否真的死了,并留下了一个叫杨松的后人。”

黄芩道:“如此看来,大人与杨万泉的交情是极深了。恕属下斗胆问一句,既然这样,你们因何二十多年一直没有联系?”

徐陵淡然一笑,道:“我和他交情再深,也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皆因志同道和,贵在雪中送炭,是为不计名利,不崇虚华。也许,这种关系在外人看来平淡似水,不甚浓烈,于我们自己却可问心无愧,是以,他虽身处逆境,却定是不愿主动联系我,向我求助的。”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怅然道:“其实,若他过得不错,我后来也不会找人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只愿遥祝他一声安好,可事与愿违,倘若置之不理,实在心中难安。”

说到这里,他望向黄芩道:“我只想你替我去一趟‘丹凤阁’,探一探红云这个人,如无结果也没甚关系,几日后便可回来了。”

黄芩心想,扬州临近,以前也不是没去过,只是跑一趟的话,并非什么麻烦事。

想罢,他点头道:“如此,属下明日便往扬州去。”

徐陵称了心意,轻舒一口气,让他快些回去收拾准备。

次日,黄芩带上徐陵的手书、银子、细软等,乘船往扬州城而去。

不出二日,到了扬州城内,他随便找了家客栈落脚,顺便向伙计

问明了‘丹凤阁’的位置。

月色里,湖风袭袭,柳条青青。

离丹凤阁门口不远的一棵柳树下,被湖风掀起的柳条儿,拂在树下站着的一个身材高大之人身上。

这人便是黄芩。

此刻,正值晚间‘丹凤阁’最热闹的时候,时不时有几个丰姿侨情,态度狐媚的小倌把客人接进送出,往来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丹凤阁花销昂贵,是以进出的大多数不是富商、士大夫,就是江湖豪客、文人才子,他们并非都喜欢找里面的小倌宿夜,有些只是去坐一坐,喝几杯清茶,尝几块糕点,听几首小曲,或是找个生得眉清目媚,体秀容娇的小倌下下棋,吟吟诗,找点情趣,喝点小酒什么的。

台阶下,黄芩稍作停留,仔细观察着进出的各色人等,尤其是那些江湖豪客们的举止动作、笑容表情。

‘丹凤阁’这种地方,他是第一次来。

不久后,他果断迈步进门。

刚到前院,便有一个十一二岁,长相标致的小童迎了上来。

上下打量了黄芩一番,小童见来的是个生面孔,笑容可掬地问道:“大爷可是初来乍到?”

黄芩不置一词。

小童猜他可能是头次来的,嘻嘻笑道:“既如此,不如我介绍几位善解人意、手段出众的好人儿来侍奉大爷?”

黄芩咧嘴一笑,学出刚瞧来的那些江湖豪客们脸上微带淫邪、行事老道的表情,道:“不必了,叫红云出来伺候我。”

小童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哎呦’一声,道:“大爷既和红云相好,说明是熟客了。怪我眼拙,居然没认出大爷是常来的。”

黄芩大大咧咧道:“既如此,还不快叫他出来接我?”

小童苦着脸,为难道:“他现在......只怕来不了。”

黄芩微有不快,挑扬起眉毛,道:“罢了,你领我去他那儿也成。”

小童的脸更苦了,道:“也......不方便。”

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黄芩随手摸了块碎银,塞到他手里,横声恶气道:“再不方便,有了银子也该方便了。快带路!休再罗嗦!倘是扫了大爷的兴致,叫你知道厉害。”

小童瞧了瞧手里的银子,一咬牙,一跺脚,转头一边带路,一边心里嘟囔道:这位爷象是混江湖的,想是不好惹。红云常把些好吃好喝的舍与我,还送过我一枝金簪,算待我好的。也罢,我且领了这位去,保不准他出手一番搅合,能让红云逃过一顿打,也算还了之前得来的好处。

黄芩只管跟着走。

一会儿,二人先后绕过三层楼的大屋,沿着墙边的黑暗小巷,来到一处偏僻后院。

后院黑抹抹的,只有边角的一间屋里亮着灯。

小童示意黄芩放轻脚步,蹑手蹑脚领他到了屋门前,又指一指屋内,转瞬缩起脑袋,踮着脚,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听见有奇怪的声响自屋内传出,黄芩小心地从门缝处往里看。

里面的情形令他吃了一惊。

只见,屋里摆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刑具,但并不似衙门里一般惩戒、逼供犯人用的。几盏昏黄的灯火映照下,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光着身子,被绑在屋内的一根梁柱上。他的脸象是抹了层胭脂般红晕,身体极不自然的扭动、挣扎着,瞧上去颇为痛苦。可同时,他□的阳芽竟翘得老高,似是饥渴不已。一个黑壮龟奴正手持宽厚竹板,‘叭叭叭......’的不停打在那男子身上各处。他下手狠,落板重,而且连被捆男子的阳芽也不放过,咄咄狠毒不已。被抽打到的阳芽会因为疼痛而迅速萎靡下去,但不知为何,转眼间就再度挺立起来。那男子嫣红的面容随之扭曲,看来疼得不轻,而颤抖不已的嘴却紧抿着,没发出任何呼痛之声,仅自鼻腔里传出极细微的呻吟。同时,那男子不断拿眼神无限恳求地,望向不远处坐在太师椅上的一个白胖中年男子,似是在向他讨饶。

那个被打的男子正是红云,打他的是龟奴,白胖中年男子自然就是‘干剥皮’了。

‘干剥皮’拉着脸,瞧不出有丝毫怜悯之色,冷声道:“给老子打得再狠些!哼,十下红,百下肿,二百下紫黑,三百下血流,四百下皮卷,五百下肉飞。这一百来下还算是轻的了。你不让老子舒坦,老子也绝不让你舒坦。若是这顿‘笋敲肉’配上那副‘旱苗盼雨露’的好药,还不够你长点记性,老子还有更多花样在后头等着。别以为有当官的说要赎你,就给老子装清高不接客,只要你一天没出得‘丹凤阁’的门,就得老老实实撅起屁股,赚一天的银子!”

红云一边受着板子,一边泪流满面,却硬憋着不出声,只是不停点头。

‘干剥皮’瞧见,狠毒地笑了笑,道:“好在你识相,没有挨不住张嘴乱叫,否则含在口里的灯油,只要漏出来一滴,这顿板子便要从头计数,再打过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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