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必读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 ☆、第21回:酷刑难耐惶惶吐露真言,旁敲侧击耽耽试探人心

☆、第21回:酷刑难耐惶惶吐露真言,旁敲侧击耽耽试探人心

第二日一早,黄芩敲响了韩若壁的屋门。

听见敲门声,早已穿戴妥当却仍躺在炕上犯懒的韩若壁,才优哉游哉地起身开门,把黄芩让进了屋内。

二人相对坐下。

没等黄芩发问,韩若壁已将昨夜听来的书房内的对话,尽数告诉了他。

听完韩若壁的复述,黄芩道:“照这样看,神光堡以前就从哈剌灰的杜韦那里,买到过大明的军器。”

摆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韩若壁道:“我不明白,哈剌灰人是从哪里得来的大明军器?难道说,除了有人倒卖军器给瓦剌人,还有人倒卖军器给哈喇灰人?”

同样疑问重重的黄芩道:“不好说,或许那个叫司图的哈剌灰人知道个中原因。”

韩若壁道:“司图?别指望他了。他已身陷神光堡的土牢,且被各种刑具伺候着。想问他?却到哪里去问。”

黄芩摇头道:“倒不用问他,问尚廷筠即可。他和那个王副堡主不是说好,定要从司图嘴里套问出消息来嘛。”

韩若壁奇道:“尚廷筠是神光堡堡主,可以说等于此地的土皇帝,你打算怎么问他?”

黄芩道:“若是仔细想想,问他的办法还是有几种的,不过最有效的,当然是和他摊牌,直截了当地表明我的身份,以及我要查的案子,再从他口中问出我想要的消息来。”

韩若壁讶异道:“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黄芩道:“当然不是。”

韩若壁断然摇头,道:“你道尚廷筠是何等人物,岂能受你这个初来乍到、身份不明的捕快盘问?你这样直接和他摊牌,只会惹恼了他。”

黄芩道:“你的话原也没错,可我说的‘摊牌’并非上前直接盘问他。”

停顿了一瞬,他继续道:“想从一个人口中得到有价值的消息,能实施的不过‘威逼利诱’四个字。虽然只这四个字,但被不同的人,付诸到不同的实践中,却因细节千种万样,因而成效各异。这就象,你有你的手法,我有我的花样,正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一样。所以,面对尚廷筠我自有打算,你无需担心。另外,我的身份有大明公文来证明,倒是不怕他不信。”

韩若壁道:“就算他信你,没有好处也未必愿意告诉你。更何况,你和我在大街上上演了那么一出戏,神光堡里还有谁个不晓得你我二人的关系?......”

黄芩摆手阻止他说下去,疑道:“等等,你我二人什么关系?”

韩若壁站起身,直视黄芩,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黄捕头,你说呢?”

一时间,黄芩心乱如麻,无语相驳。

这真是,想说‘无情’的心乱如麻,却道‘有情’的泰然自若。

过了一会儿,黄芩才定下心神仔细又想了想,问道:“你我二人有无关系,和我直接去问尚廷筠有甚关联?”

韩若壁做出沉思状,道:“就上次同尚廷筠见面的情形而言,我感觉的出,他对我疑心极重。”

黄芩更不明白了,道:“他疑心你就疑心你好了,和我这个做捕快的有何相干?”

韩若壁笑道:“大明公文只能证明你的身份,却并不能证明你和我没有关系。我前脚才到的‘神光堡’,你后脚就赶来同我会合,不管是不是大明捕快,只这一点,尚廷筠便会因我而对你生疑。”

黄芩纠正道:“你说错了,我是跟踪司图到的‘神光堡’,并非赶来同你会合。”

韩若壁点头表示同意,道:“不错,但这样的巧合,除了我,还有谁知道?旁人可只瞧见你我在大街上纠缠不休。”

瞪了他一眼,黄芩道:“纠缠不休的是你。”

韩若壁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相信‘神光堡’里的事,没有能瞒得过尚廷筠的,所以,眼下他定是得了消息,把你当成我的同伙兼相好的了。而据我观察,尚廷筠为人很有心机,不轻信旁人,既然对我已起疑心,你的突然到来在他看来,也必与我此来‘神光堡’的目的有关。”

黄芩皱眉道:“莫非你此行真有甚不可告人的目的?”

苦笑了一下,韩若壁道:“倘若真是如此,倒是不冤枉了,偏偏只为给他送封情书而已。你说冤不冤?”

见黄芩一脸不相信地瞅着自己,想必也和尚廷筠一样的想法,韩若壁摇了摇头道:“不管怎样,你还是莫要直接去问尚廷筠的好,省的他象对付司图一样,把你也关进土牢,‘伺候’一番,就得不偿失了。”

黄芩道:“我以为越是被人怀疑的时候,越要心怀坦荡,实话实说,相反,过多的掩饰只会令别人确定对你的怀疑。”

韩若壁惊了惊,道:“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直接去问尚廷筠?”

黄芩似是而非地笑了笑,道:“真被关进土牢,抑或有机会见到司图,未偿不是好事一桩。”

韩若壁道:“看来我是劝不了你了。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至少等我离开‘神光堡’后,再去问他?”

不理解他为何要自己多此一举,黄芩问道:“你离不离开,有何关系?”

韩若壁道:“我离开后,你仍留在此地,到那时,你的解释,尚廷筠相信的机会会高出许多。”

黄芩不解道:“我需要向他解释什么?”

韩若壁笑道:“在大街上我纠缠你的那件事啊?不把那件事解释清楚,你如何撇得清和我的关系?”

黄芩反问道:“你我的关系,与尚廷筠何干?”

韩若壁愣了愣,道:“不是你说要心怀坦荡,实话实说的吗?”

黄芩面有不屑,道:“我说实话实说,是指倒卖军器的案子,你却以为是什么?”

韩若壁软软地叹了声,道:“真是服了你了。”

黄芩问道:“刚才你说离开,何时离开?”

韩若壁道:“两日后。”

黄芩道:“两日?”

琢磨了片刻,他摇头道:“尚廷筠审问司图,一日就该有结果了,我怕迟则生变,不想再多等一日。”

韩若壁道:“你待怎样?”

黄芩道:“我想明日混进堡主居所,直面尚廷筠。”

韩若壁吃惊道:“那里戒备森严你又不是没瞧见,怎么混的进去?不成。”

黄芩道:“成不成,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沉吟考虑了一阵,韩若壁道:“如我料得不错,最迟后日,尚廷筠必会约见我,到时我带上你一起去见他,不是更稳妥吗?”

摸不准他此话的可信性,黄芩道:“你有把握?”

韩若壁道:“他那样的男人,不管如何决定了,总是要给别人一个交代的,是以,一定会见我。”

黄芩点点头道:“好吧,暂且听你一次。”

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声音虽然不响,却足以使人听到。

韩若壁站起身,冲他眯眼一笑道:“大早上到现在都没吃吧?”

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黄芩大方回道:“昨夜问你,你死活不肯说,今早当然就惦着找你问清楚,哪还顾得上吃喝。”

韩若壁笑道:“昨夜我若说了,怕你连觉也不用睡,就去查你的案子了。所以,今日再说,至少换你躺着休息一夜。”

本以为他是故意让自己着急,却没想到竟是为着自己,黄芩不免愣住了。

一拍他的后背,韩若壁道:“走,到别处请你吃顿好的去。正好我新认识了个朋友,顺道也把他叫上。”

黄芩迟疑了一瞬,道:“去别处?万一尚廷筠要见你,却找不见人,怎么办?

韩若壁笑道:“放心,他是‘神光堡’的堡主,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怕寻不到人?”

黄芩道:“也对。”

说完,韩若壁拉上黄芩离开客栈,打算找他那个朋友,一起大吃大喝去。

在街上,走了没多久,韩若壁当先来到一间铁匠铺前停下了脚步。

黄芩跟上,疑道:“你这朋友不是江湖中人,而是个铁匠?”

韩若壁点了点头,笑道:“不是只有江湖中人才值得结交。我向来随性,交朋友从不挑剔。”

他又特别声明道:“这位朋友的酒量惊人,前天在酒馆居然把我喝趴下了,是以不得不交。”

黄芩不可置信道:“被人家喝趴下了,就要和人家结交。哪有这等道理?”

韩若壁笑道:“不结交怎知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不知家住哪里,要到何处找人?找不到人,又如何能把输了的酒仗,从他那里赢回来?”

连串的反问,他一口气说下来,不带丝毫停顿。

黄芩‘哦’了声,点头作恍然大悟状,道:“原来是不甘心被人赢了酒仗。看来你不是随性,是任性。似此种交法,别是哪天交友不慎,反惹出祸端来。”

韩若壁毫不在意,心道:我不给别人惹祸就算不错了。

说罢,二人探头探脑往铺子里张望。

铺子里,一个穿着单衣单裤,肩上搭了条汗巾,围着皮裙,面色被炉火烤得赤红的健壮汉子,正左手拿了把火钳,从火苗窜得老高的炉子里,夹出一块烧熟的铁坯来。他把铁坯平放在砧板上,仍以火钳牢牢钳住,以便控制角度,右手抡起一个小铁锤,试探性地轻轻敲击了几下。然后,他对站在身边的瘦高个儿徒弟点了点头。那个徒弟便抡起一个比师傅手里拿的小铁锤,还要大出五六倍的大铁锤,在通红的铁坯上,‘乒乒乓乓’地敲打起来。待到所需的形状基本出来后,健壮汉子示意徒弟停手,自己操作起来。他的徒弟则蹲伏到了风箱旁边,一心一意地拉起风箱,催动炉火来。

韩若壁笑嘻嘻地走进铺子去,唤了声“郑大哥”。

健壮汉子抬头瞧见是他,立时收拾了手上的活计,边笑边迎上来道:“韩老弟,上次那顿酒多谢你请了,我喝得实在痛快!”

韩若壁笑应道:“我输了,自然该请。不过,虽然输了酒,可一样喝得痛快。”

转身,他向后面的黄芩介绍道:“这位朋友就是‘神光堡’里酒量无人能敌的郑岩,郑大哥。”

郑岩向黄芩拱了拱手。

韩若壁又向郑岩引荐道:“这位朋友是从高邮来此做买卖的客商,姓黄名芩。”

黄芩向郑岩点了点头。

听到黄芩的名字,郑岩一边口中喃喃道:“黄芩......?”一边上上下下打量了黄芩几回。

韩若壁瞧在眼里,心道:他为何对黄芩如此留意?

郑岩忽然道:“不知这位黄老弟的名字怎么个写法?”

韩若壁狐疑答道:“‘草’字头,下面一个‘今’。怎么了?”

郑岩干咳了声,眼神摇摆了一瞬,才问道:“他可是高邮州的黄捕头?”

黄芩和韩若壁闻言,不禁同时面露讶异之色。

韩若壁上前一步,逼视郑岩道:“你何以会如此寻问?”

见面前二人均有所警惕,郑岩忙笑着向他们解释道:“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是高邮人,前年,他来哈密做买卖,顺道在我这里小住了几日,曾说起他们那里有个叫黄芩的捕头,为人很是不错。因为‘黄芩’这名字原是一味药,很特别,我便记住了。今日,你的朋友也是自高邮而来,也叫黄芩,我才不禁想,这么少见的名字,又同是出自高邮,只怕是同一个人也说一定。”

知道死咬着不承认也没用,韩若壁干脆地瞧向黄芩,笑道:“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你的名气都传到这里了,怕是不怕?”

黄芩只当没听见,面露微笑问郑岩道:“郑大哥,高邮的地方不大,不知你那亲戚姓甚名谁,说出来听听,我指不定识得。”

没想到他会细问,郑岩怔了怔,呵呵笑了几声,敷衍道:“我那亲戚在高邮又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黄捕头哪里会识得,不提也罢。”

说完,他不待黄芩再言,就忙着指使徒弟干这干那,瞧上去一副很忙的样子。

韩若壁和黄芩对望了一眼,继而伸手一把拉住郑岩,嘻嘻笑道:“郑大哥,我今日来是特意请你去喝酒的。这位黄捕头也是个能喝的主儿,我们三人比试一场酒量,你意下如何?”

郑岩听言,不由自主地舔了舔上唇,目中流露出期盼之色。显见他是好酒之人。

韩若壁见状,便要拉他出门。

可他硬是不肯,一边摇头,一边苦着脸道:“今日不行,我手上还有好些农具要打造,都是雇主急着要的。”

韩若壁又劝了一阵,但郑岩就是说什么也不去。

最后,韩若壁只得两手一拍,摆出一副失望模样,道:“既然郑大哥有事要忙,那只能改日再来拜会了。”

郑岩连声道好,将二人送至铺外,挥手告别。

离了铁匠铺,黄芩与韩若壁并肩而行,边走边道:“那个郑岩好生奇怪。”

韩若壁道:“是奇怪,以他嗜酒如命的秉性,有人请喝

好酒,却居然放下不喝,这太不寻常了。”

黄芩淡然道:“他说有亲戚在高邮,只怕是即兴胡说来的。”

韩若壁道:“我也有此感觉,所以才执意邀他一起出来喝酒,想借机套他的话,无奈他不答应。”

想了一阵,他又道:“我实在想不出,他不过一个铁匠,因何对你如此留意。”

黄芩不经意地笑了笑,道:“想不出的,就莫要想了,快些填饱肚子是正经。”

韩若壁道:“你似乎并不在意。”

黄芩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意又能怎样?”

韩若壁道:“果然,只要和案子不相干的事,你就全不在意了。”

言毕,二人找了间食肆走了进去。

铁匠铺门口,郑岩目送黄、韩二人走远后,留了徒弟在外面看铺子,自己反身转到里间,唤了声:“婆娘,快替我准备一下,我要出堡去。不用准备太多,天把就得回来。”

他婆娘正在烧午饭,懒洋洋地应了声,道:“去到哪里?”

郑岩道:“去趟‘百户所’,把修缮好的刀剑给百户大人送过去。”

他婆娘用鼻子‘哼’了声,埋怨道:“上赶着送去做什么?那个姜百户,每次送刀剑来修,都只会说些保家卫国的漂亮话,从不会给钱的。真要他们拿起刀剑保护我们的时候,却又完全不中用了,还得靠尚堡主他们......”

本来,明廷疆域内的军队,分为卫、所两级,战略要地设‘卫’,一般地方设‘所’,哈密卫就是其中一卫。一卫管辖五个‘千户所’,一个‘千户所’管辖十个‘百户所’。‘百户所’由‘百户’管辖,总共约一百来号人,平时实行耕战结合,既负责地方防卫,又进行屯田耕种。

可在哈密,这些卫、所,不但常驻军队的人数很少,战斗力还极差,别说驱逐境外的吐鲁番军马,就连掺和哈密内部各部族间争斗的力量都没有,迫不得已时,还得明廷从关内调兵,是以,当地汉人百姓都不太瞧得上他们。

但实际上,以设置异族自治的缓冲地带作为屏障,不在此类边疆地区大量屯驻兵马,早已成为明廷的习惯。比如‘朵言三卫’便是如此。这种做法的好处在于,既可借助当地外族自己的兵力保卫大明的国土,又不必花费朝廷的银钱来养活这些兵力,所以,明廷才乐此而不疲。

听自己的婆娘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数落着,郑岩不耐烦地斥了声,道:“你懂什么!我此趟去送刀剑,是为挣银子的。还不快替我收拾包裹!”

听说能挣银子,他婆娘立刻边麻利地收拾起一个包裹,边问道:“怎么挣银子?”

郑岩道:“前几日姜百户来时,说起‘忠顺王’不知为何要找一个高邮来的,叫黄芩的捕快,若有人上报他的下落,便可得赏银五十两。”

他婆娘讶道:“这个高邮的捕快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得罪了忠顺王,竟要抓他?”

郑岩摇头道:“没说要抓人,只说知道他下落的,便报上去。如果要抓人,给的就不会是赏银,而是花红了。”

说着,冲他婆娘得意一笑,他又道:“你不是老抱怨,活了大半辈子,连锭五十两的大银都没见过吗?这次就拿回来,让你捧在手心里瞧个够。”

他婆娘讶异道:“莫非你知道那个捕快在哪儿?”

郑岩道:“那当然。”

他婆娘忙将包裹塞给他,道:“快去快去,莫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郑岩背上包裹,牵出一匹马,让徒弟把一捆打磨好的刀剑在马背上绑扎妥当,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出堡了。

‘神光堡’的这间土牢深入地下,除了顶部的一个极小的窗户外,四周都是密实的石墙。室内摆放着老虎凳、夹板、站笼,墙上悬挂着钢丝刷、苔藤、烙具等。

伤痕累累的司图无力地垂着头,两只手被吊在土牢顶部落下的一个脸盘大小的圆形铁环上。他的胳膊已经毫无感觉,几乎等同于废了,是以,整个身体的重量全落在将将擦住地面的脚趾尖上。

经过了几个时辰的鞭打,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司图正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这时,沉重的铁门打开了,尚廷筠在王定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室内,负责拷问的三个打手,替二人搬来了一张条凳,又递上一份手稿。那是在之前的几次行刑中,记录下的司图交代的内容。稍后,三个打手行了一礼,暂且列过一边。

王定抬了抬手,便有人上前打了一盆盐水,朝司图劈头盖脸地泼将下来。

尚廷筠则在那张条凳上坐下,翻看手稿。

在这样的天气,骤然被冰凉扎骨的盐水刺激,司图一边冷得如同打摆子一样抖动不止,一边感觉周身的伤口象火烧刀剜一般疼痛。‘呵......’地叫唤了一声,他醒了过来,抬起头,直瞪向前方。

可能在之前的受刑中叫了太多次,以至于连呼痛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了,是以他的这声叫唤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响,就象是哽在喉咙里的咳嗽一样。

王定道:“你交不交代?”

司图嘶哑着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一般,道:“我知道的都已经交代了,还要我交代什么?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啊?”

王定瞧向尚廷筠。

尚廷筠合上手稿,缓缓道:“不妨把你已经交代的再说一遍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深知一般没有经验的人若被用刑,常常会为了逃避刑具带来的痛苦,而即兴胡编乱造出一些事情以便交代,搪塞过去。但在疼痛中,他们的脑袋是混乱的,所以,若等上一段时间后,再令他们受刑,让他们重新交代,他们便会忘记之前假造的部分,再胡编乱造出新的内容来代替。所以,只有那些在屡次受刑中,被他们不断重复的内容,才是真实可靠的信息。

司图又开始长篇大论,没头没尾地乱说起来。尚廷筠一边参看手稿,一边听他胡说。

直到他说是受了杜韦的支派,去大树沟做买卖时,尚廷筠才忽然打断他道:“杜韦派你去大树沟做什么买卖?”

他只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发现司图之前交代到这里,接下来就说自己碰到了那千余只箭簇的卖家,并未详述杜韦派遣他去大树沟做什么买卖。

司图愣了愣,道:“这......这与我同‘神光堡’的买卖并没有关系啊。”

尚廷筠低下头又瞧看手稿,不再说话。

他身边的王定笑了笑,目光先是落在室内一个盛满水银的小缸上,而后又转至墙角一个一人大小的木制人像上。

他面无表情地问道:“司图,比较起来,你是更怕剥皮之痛,还是更怕针刺之苦?”

司图骇然,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王定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二者有甚不同。好吧,我就好心给你说道说道。”

他走到小缸前,道:“这缸水银是用来剥皮的。这等剥皮的法子,说起来也容易,只须将你的头皮划个十字,再把水银灌注而入。水银一旦注入,马上就沿着皮肤内层,往里面不停地下坠,硬是能把一个人全身的皮肤和血肉统统分离开。然后,我们只需要在你身下烧起一个火盘。慢慢的,你就会因为奇烫无比而熬受不住,把身体拼命想往上拱。这时,你的皮肤和血肉已经脱离开了,外面的皮肤向下坠,里面的肉身向上拱,不出半日,肉身就会将头顶的十字开口撑得越来越大,最后好像蛇褪皮一样,裉出一个脱了皮的血乎乎的肉人来。这样的肉人依健壮程度不同,还可活上几个时辰到二、三日不等。”

司图听得头皮又凉又麻,就好像有水银将要灌注进来一样。

王定又走到墙角,从侧面打开那个木制的人像。人像里面是空心的,恰好可以塞个活人进去,前前后后布满了细长的铁钉。

他道:“这个木人是用来让人体验针刺的。行刑时,也很方便,只不过打开木人,把你塞进去,再把木人关起来,就好像把竖起来的箱子盖关上一般容易,而里面的长钉则会完全插入你的身体。此种刑罚的好处,就在于可使人数日不死,全身被刺伤之处一直保持剧痛,得哀号多日,方始毙命。”

听到这话,司图觉得身上的鞭伤、棒伤好像被针刺中一般,更疼了。

王定微笑问道:“现在,你倒说说更怕哪一样?”

司图拼命摇头。

王定皱眉,做出苦恼的样子,道:“两样都不选?这便难办了。要不这样,你两样都试一试,试过就知道更怕哪一样了。”

司图连喘几口大气,道:“杜韦派我去大树沟的‘围场集’租个摊位,摆出做买卖的样子,其实并非真的要做买卖。”

尚廷筠向王定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坐回自己身边,而后对司图道:“你继续说。”

司图面上有汗珠渗出,道:“杜韦......杜韦......杜韦他和瓦剌人搭上关系了。”

尚廷筠的左眼连跳几跳,心道:看来杜韦暗通瓦剌一事是假不了了。

司图忙道:“这和我没甚关系,他是我们的族长,想借助瓦剌人的力量,日后好做‘哈密王’,我只是听他的吩咐而已。”

尚廷筠不动声色,道:“没人说和你有关系,你只管把你要交代的交代清楚。”

司图道:“他派我去‘围场集’,等一个京城来的大明商人,告诉那个商人,军器交易的准确地点和时间。那个商人来哈密,是为了卖军器给瓦剌人。瓦剌人去不了‘大树沟’那种地方,是以杜韦才暗中帮他们联系。”

尚廷筠心道:‘大树沟’虽然对各类交易都大开方便之门,但决不会容许瓦剌人去做买卖,是以,他说杜韦暗中帮着联系,倒不像编的。

想到这里,他口中道:“这么说,你们前几次卖给‘神光堡’的弓弩,也和那个京城来的大明商人有关喽?”

司图道:“那些弓弩就是那个大明商人的货。前次交易时,那个商人带来的货多了,瓦剌人的银子不够数,没法全部吃下。杜韦见了,便趁机主动拿银子,把多出的小部分弓弩买了下来。然后,他抬高价格,分几次又转卖给了你们神光堡,挣得了不少银子。”

尚廷筠道:“那千余只箭簇的卖家可是你说的那个大明商人?”

司图无力地摇摇头,道:“不是,是个陌生的汉人小子。不过,可巧的是,他的箭簇竟和那个大明商人这次要卖给瓦剌人的货一样正,而价格则便宜了将近一半。”

叹了声,他又道:“那个大明商人的货,是要卖给瓦剌人的,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抢他们的生意,私自截下来转卖给神光堡。”

尚廷筠冷笑几声,道:你不敢抢瓦剌人的生意,却敢挣神光堡的银子。”

司图连连讨饶道:“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尚堡主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

尚廷筠目光阴鸷,此后不发一言。

现场的空气仿佛骤然凝结了起来。

王定问道:“你到大树沟,有没有和那个大明商人联系上?”

司图道:“联系上了。在围场集,他瞧出了我摊位上的记号,主动前来接洽,我就把杜韦交代的告诉他了,他听了,明显很不高兴。”

王定问道:“有买卖做,他为何不高兴?”

司图道:“因为这次瓦剌人又没凑够银子,所以让我们带话给那个商人,说交易的地点不变,仍在‘老山墩’那里,但需将交易的时间往后推迟数日,拖到正月十五,好让他们想法凑足银子。”

王定瞧向尚廷筠,道:“‘老山墩’,确是个隐蔽的所在,离咱们‘神光堡’不算很远。”

尚廷筠静默了一会儿,道:“那里曾是大明在哈密的一个军事堡垒,因其偏僻无人,早已废弃,不想竟被瓦剌人瞧上,想在那里进行武器交易。”顿了顿,他又道:“以大明的武器,对付大明的将士,瓦剌人着实可恨!”

王定道:“那个吃里爬外的大明商人更可恨。堡主对此事如何看?”

尚廷筠淡淡道:“虽则可恨,却不是我们管得着的事。”

王定道:“那对于杜韦暗通瓦剌一事,要怎么应对?”

尚廷筠站起身,果断道:“保持戒备,静观其变。等‘白羊镇’有什么举动后,再做打算。”

瞧他二人全当自己不存在一般谈论起来,司图心下一阵惊恐和绝望。

他知道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当尚廷筠向铁门走去,准备离开时,司图嘶声喊道:“尚堡主,此次‘神光堡’之行全是我自寻死路,还求你给个痛快吧!”

都说‘偷鸡不着蚀把米’,到他这里却成了‘投机不着失性命’。

尚廷筠没有答他,而是对跟在身后的王定低声道:“我还有其他事情,先走一步。你且留在此处,督促兄弟们再费力审审。若是审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就地把人做掉。”

王定点头,目送尚廷筠的身影消失在大铁门后。

br>  黄芩和韩若壁在外吃喝完毕回到客栈,前脚刚踏进大门,掌柜的立马迎上前,递过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笺给韩若壁,道:“这是尚堡主差人送来的,特别嘱咐了务必交到韩公子手上。”

韩若壁笑应道:“多谢。”

接过纸笺,他朝黄芩打了个飞眼,大意是:你瞧,我说最迟后日,这不已经有了消息吗。

来到屋内,韩若壁打开纸笺,二人凑至一处。

纸笺上只有一行字:

‘今夜子时,堡后杨树林一见。’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但韩若壁心中明了--尚廷筠要见他。

黄芩瞧着纸笺,微有担心道:“为何要选在神光堡后面的杨树林?”

韩若壁同样不明其意,道:“我也想不通。照理,虽说前次见他时,我尽量敛劲收气,隐藏功力,但以他的眼力不会瞧不出破绽。可是,既然对我心存怀疑,同时又知道我武功不俗,为何冒险在‘神光堡’外与我一见,难道不怕我蓄谋已久,对他有所不利吗?”

黄芩道:“我正是这样想的......”

忽觉耳傍的声音几乎吹气可闻,韩若壁扭头一看,但见黄芩因为探身过来瞧看纸笺,离得极近,连微有紧张而轻轻皱眉,带动眼角周围稍显发白的干纹都清晰可见了。这样的侧脸,与平时难以亲近的黄芩不同,别有一种柔和......但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到底少了点什么?

韩若壁一心苦想起来,是以黄芩下面说的话,他全然没有听进去。

终于,他想到了,一边满足地微笑,一边伸出食指,往黄芩的嘴角处,轻轻那么一戳,心道:既然少了,我就帮忙添上去。

原来,因为没有笑,那张脸上少了一对醉人的‘梨涡’。

本来在看纸笺的黄芩,被他这么一戳,下意识地突然转头。

一时间,四目相对。

未等黄芩质问,韩若壁反应极快,嘻嘻笑道:“有只飞虫差点叮了你。”

黄芩先是“哦”了声,转念又疑道:“这么冷的天,哪里来的飞虫?”

韩若壁一脸坏笑道:“若非别处来的,就是从我眼里飞来的了。”

黄芩顿时了然,心知被他戏弄了一回,移开几步,冷下脸道:“飞出来的最好是眼珠子,我便当下酒菜嚼了。”

韩若壁赶紧把眼睛捂上,装模作样地惊慌道:“完了完了,眼珠子没了......你还我眼珠来。”

黄芩皱眉道:“都这等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我胡闹?”

韩若壁近身贴上,眯眼含笑道:“只要有黄捕头相伴,这等时候也好,那等时候也罢,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有心思。”

黄芩一把推开他,恼道:“我忍着不发作,你便越见猖狂,终有一日须得给你个记得住的教训,叫你不能这么猖狂。”

“‘猖狂’?......还是你了解我。”韩若壁笑道:“吾系红尘快活郎,生性贪懒且乖张。江湖落魄尤自在,一朝得志也猖狂。哈哈哈哈......黄捕头的教训,我拭目以待了。”

他这首打油诗虽有自我标榜之嫌,听上去倒也入木三分,黄芩一时哑口无言。

韩若壁打了个哈哈,道:“别愣着了,今夜你和我一起去见尚廷筠,想问什么便可以问他了。”

黄芩点头,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夜色沉冥,寒星闪闪。

黄芩和韩若壁步入那片杨树林时,虽然瞧不出什么,可总觉有些异样。

走不多远,二人瞧见林中的月光地里站着一个人。

尚廷筠。

韩若壁道:“就是他了。”

黄芩点头。

二人疾步上前。

尚廷筠一动不动,瞧向韩若壁道:“我知道你会来。”

韩若壁笑道:“尚堡主之约,谁敢不来?”

尚廷筠道:“我也知道,你会带人来。”

韩若壁奇道:“尚堡主此话何意?”

尚廷筠面无表情道:“你虽则武功高强,但欲要制住我,却无十足把握,所以若有帮手,定会带来。”

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黄芩,又转向韩若壁道:“果然,你这相好的也是一名高手。他是何人?”

看来对前日大街上韩、黄二人的那一幕,尚廷筠已然一清二楚了。

听到‘相好的’一词,黄芩斜了眼韩若壁,后者偷笑了几声,故意大声宣布道:“我这相好的,叫黄芩,是一名捕快。”

尚廷筠皱起眉头,思忖道:“捕快?‘神光堡’和官府素来没甚瓜葛。”

韩若壁道:“我不懂,尚堡主因何坚持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制住你?明明是你约我来的。”

尚廷筠冷笑道:“那要问你自己。”

韩若壁道:“问我自己?”

尚廷筠道:“你来‘神光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韩若壁苦笑道:“真正目的?那日在书房,我已然告诉过你。而且,不管你信不信,后日我就要离开‘神光堡’了。”

尚廷筠面有疑容,道:“若没有阴谋,不是为了制住我,你带帮手来作甚?”

韩若壁讶然笑道:“看来尚堡主对我的误会真是不浅了。”

尚廷筠不理会他,只道:“不管怎样,此刻我孤身一人,又是深夜,且在神光堡外,天时、地利、人和都对你们有利,可算是大好的机会。你们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韩若壁回顾黄芩一眼,口气嘲讽道:“相好的,尚堡主叫我们出手呢。”

黄芩心里恼他顽劣,嘴上只道:“你想出手?”

韩若壁道:“我刚刚想明白,别说我们没有阴谋,就是真有,此刻出手,也未必就制得住尚堡主。”

尚廷筠道:“莫非韩公子以为我的武功很高,即便你二人合力联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制得住我?”

韩若壁摇头,道:“我只是想到,以你是一堡之主的地位,绝不该蠢到把自己置于险地,来验证我是不是你的敌人。”

尚廷筠微微一笑,道:“能这样想,足见你不简单。”

韩若壁继续道:“所以,尚堡主能约我前来,必是有备无患。”

尚廷筠道:“你道我为何与你们废话这么久?”

黄芩忽然叹一声,插嘴道:“因为,若非他多话,把想的说了出来,你已开始有些犹豫,甚至可能相信我们无甚企图了。”

尚廷筠转向他,道:“你何以这么认为?”

黄芩道:“尚堡主心里比我明白。”

尚廷筠点头道:“如果你二人有甚阴谋,旨在对‘神光堡’不利,一上来必然不由分说,合力制住我,以图要挟或扰乱‘神光堡’。”笑一笑,他又道:“可你们居然没出手,倒令我小吃了一惊。”

韩若壁‘哼’了声,道:“就怕一旦出手,被制住的反而是我们。”

尚廷筠的目中露出一丝赞许,笑道:“聪明。”

黄芩却冷不丁来了句:“聪明反被聪明误,才是真的。”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

推荐小说

  1. [古代言情] [以身为饵]冥王深陷反派温柔乡【完结】
  2. [古代言情] 蒙尘珠【完结】
  3. [古代言情] 诡异融合【完结番外】
  4. [古代言情] 只想做普通人【完结】
  5. [古代言情] 荆棘玫瑰【完结】
  6. [古代言情] 战神跌落神坛后被标记了[ABO]【完结】
  7. [古代言情] 找错反派哥哥后【完结】
  8. [古代言情] 我直播算命爆火【完结番外】
  9. [古代言情] 一生一世一浮屠【完结】
  10. [古代言情] 竹马小夫郎【完结】
  11. [古代言情] 重生成帝王的掌心宠【完结番外】
  12. [古代言情] 情杀仇【完结番外】
  13. [古代言情] 修真界幼崽求生指南【完结】
  14. [古代言情] [星际]上将的崽崽竟是人外触手系【完结】
  15. [古代言情] [穿书]帝师为后【完结】
  16. [古代言情] [穿书] 撩了疯批反派后我跑路了【完结】
  17. [古代言情] [穿书] 师尊,您徒弟还没开窍呢【完结】
  18. [古代言情] 满朝文武都能听到我的心声【完结】
  19. [古代言情] 雌君的白月光竟是我自己【完结番外】
  20. [古代言情] 大师兄选择去修无情道【完结番外】
  21. [古代言情] 小夫郎是赚钱能手【完结番外】
  22. [古代言情] 星际大佬氪金养我【完结番外】
  23. [古代言情] 只为在盛世秀恩爱【完结】
  24. [古代言情] 一只狐狸【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