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必读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 ☆、第10回:怜弱女灵机一动暗与助,拥强男情怀历乱明相缠

☆、第10回:怜弱女灵机一动暗与助,拥强男情怀历乱明相缠

这时,哈尔金已冷静了下来,对那女子道:“姑娘大概并非‘白羊镇’里的人,所以不知道回人与‘神光堡’的仇恨。刚才,我一时冲动有所冒犯,是应该向你赔个不是。不过,现下姑娘总该知道了。那么,作为回人的女儿,是不是应该离开他,别再和杀害同胞的异族在一起......”

话未说完,他身边的沙吉忽然轻蔑一笑,低声截说道:“不对!她八成就是我们镇上的姑娘,否则,因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要戴那遮羞的面罩?哼哼,真怕被熟人认出,别和‘神光堡’的人一起才是正经。”

那女子也不说话反驳,轻轻哀叹了一声,随后丢开青年男子的手,兀自行至一边,捡起地上的盖头,转身就要往夜幕中奔去。

青年男子见状,再顾不得与这边的回人较劲,一边飞身追赶,一边口中道:“莫走!等等我。”

沙吉身后的一个回人青年挺身而出,愤声道:“‘神光堡’的人我们管不着,可若是镇上的姑娘吃里扒外,总得叫她露出脸面来!”说着,带领另三人就要去追那女子。

那女子脚力极弱,显是不通武功,待青年男子追上她后,二人才奔出几丈之远,眼看就要被后面的四个回人青年撵上了。

就在这一刻,没人注意到韩若壁已松开了手里牵着的马缰,悄悄抬手伸指,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戳。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他口中也惊慌失措地呼道:“小心!马惊了!马惊了!......”

白马吃痛之下纵蹄疾跃,扬起满场尘烟,正好冲至那对男女和身后追上来的回人青年之间,截断了两边的人。

跑在前面的那对男女未有所觉,追在后面的四个回人青年中倒有两个刹足不稳,栽了跟头,摔破衣裳、皮肉,只顾蹲在地上呲牙喊疼。另两个见状,暂且丢了前面的目标,先去掺扶同伴。

这时,那对男女听闻身后有异,均回过身来,女子的目光恰好对上韩若壁的目光。

韩若壁冲她扮了个鬼脸,又笑了笑。

转身,他奔到自己的坐骑边上,摸了摸马头,又抚一抚被自己冤枉拧了的马屁股,有些心疼地想:刚才下手不会太重了吧。

见马儿完好无损,韩若壁这才舒了口气,欣慰道:“还好我的神驹没事,它可值好几百两银子呢。”

那女子见状,知道是他好心替自己解围,心生感激,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和青年男子一道跑出了大空场。

沙吉大步来到韩若壁面前,凶睛一鼓道:“不问人,先看马。你这人怎的如此没人性!你的马没事,我的兄弟们却可能有事!”

韩若壁口中连道:‘冒犯,冒犯......得罪,得罪......’之后,他装出手忙脚乱的样子,忙不迭地弃了马儿,转到那两个摔倒在地的回人青年身边,一脸真诚地慰问道:“二位有没有事?严重不严重?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诊金我来出。若我身上带的银子不够,”他举手一指稍远处的黄芩,道:“我那朋友身上还有些。”

黄芩既不搭话,也不上前,只一边冷眼旁观。

那两个青年摔的虽痛,但只是轻微的皮外伤,倒没有多大事,狠狠瞪了他几眼。其中一个狠声恶气地警告道:“小心看着你的马!”

韩若壁点头如捣蒜,道:“一定一定......”

他姿容出众,仪表堂堂,本就容易得人好感,加上此刻又是一副知错就改、老实厚道的样子,沙吉等人反倒不好意思为难他了。

见人都走了,哈尔金也没甚话好说,只能收拾起地上的羊皮,和沙吉告了个别,牵着骡子先行离去。沙吉则领着那四个回人青年,灭灯挂牌,催促空场内的零散客商撤货走人。

见大市也快要关闭了,再无处可逛,韩若壁便和黄芩出了皮毛集市,牵着马找客栈投宿去了。

路上,他一边走,一边笑吟道:“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此’情何限!......刚才那出戏有意思,那对男女更有意思。”

一直沉默到现在的黄芩终于开口道:“纵马拦人,你不觉多此一举吗?”

韩若壁道:“因何这么说?”

黄芩道:“那男子一身内力出众,武功定是不弱的,哪用的着你替他们操心。”

韩若壁笑道:“我是为那女子。”

黄芩困惑道:“怎么?”

韩若壁道:“她十之□是‘白羊镇’上的人。”

黄芩道:“是又怎样?你以为那男子会独自一人离去,对她不管不顾,任人欺负?”

韩若壁摇了摇头,叹了声,道:“于她而言,一边是爱人,一边是同胞,伤了哪边都不好过,真正是左右为难。”

黄芩转头认真问道:“你是原本识得那女子,还是对她动了心?”

韩若壁噗嗤一笑,道:“只要有眼睛的都瞧的出,那女子就算不是人家老婆,也是人家情人了,哪轮得到我识得?再者,这片地面上,‘神光堡’的人可是惹不起,我怎敢对她动心?”

黄芩止步,侧身站定,借着月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下,道:“既如此,她为难她的,关你何事?”

在黄芩眼里,类似刚才那对异族男女的纠葛,他根本无心理会,也断不会出手相助,以己推人之下,也就无法理解韩若壁为何会出手相助了。他不明白,象韩若壁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盗匪头子,为何偏偏对这种事有兴趣。这一刻,他是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答案。

韩若壁故作神秘地笑了半天,才答道:“我-乐-意。”

这么个答案,等于没有答案。

黄芩失望地撇了撇嘴,道:“未必。你色胆包天,真动了心思,天王老子都不理,哪还管得了那女子是不是有主的。”

韩若壁听言,心头一阵堵得慌,暗想: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未将我放在心上。转瞬,又想:不过,来日方长,最后总教他对我,想忘也忘不掉就是了。

想罢,韩若壁面上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调侃道:“佳丽三千不如知已一见。在我看来,别的女子就是美如洛神,艳赛西施,都不及你好,有主无主,又与我何干?更何况,根本瞧不见那回人女子的长相,是美是丑还不知道呢,我动个什么心。”

转念,他又奸滑一笑,道:“而且,嘿嘿,听黄捕头言下之意,怎的似是不高兴我去帮她?......哎呀,我明白了,定是黄捕头以为我对那回人女子有所动心,是以吃了飞醋。”

因为被曲解了,韩若壁颇为不高兴,是以故意将黄芩与那回人女子相提并论,胡乱揣测,也好气黄芩一气。

黄芩面色骤然一黑,右掌掌心朝上,拇指与中指相扣成环,一指向他凌空弹了过来。

这一指,韩若壁似曾相识,正是那日在分金寨中,黄芩欲使未使的一指。

见他果然被自己气的有所反应,韩若壁一阵幸灾乐祸,可这反应分明又有些过了头,以至于韩若壁还来不及笑出声,就觉一股指力破空划过,劲气十足,激射而来。只听“嗤”的一响,声如裂帛,这射来的一指,竟是形如利刃,快若箭矢,坚锐无比,大有隔山打牛之威。

韩若壁心下暗暗叫苦。

从道理上讲,他本该拔出‘横山’,以剑刃抵挡这一指的指力,才是上上之选。可又担心那样一来,会激起黄芩的杀心,接下来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更不好应付的铁链、铁尺了。虽然以韩若壁的自信,绝不会以为自己有输给黄芩的可能,但黄芩无疑比他以前交过手的任何一个敌手,都要高明许多,再加上此番他并不想与之拼斗,所以,还是选择放弃拔剑,改为脚踩九宫,身旋八卦,纯靠身法变幻来避过这一指。

韩若壁这么决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下了赌注的。

他赌的是,黄芩不过一时恼羞成怒,忍不住出手,是以只此一招,再无后继。

一指弹出之后,黄芩不禁自问,一向冷静如磐石的自己,何时被人这般轻易地气到过动武?本来,别人的浑话,权可当作耳旁风,吹一吹也就罢了,自己从未在意过,今日怎会这般?难道在自己心底里,韩若壁当真与别人不同?

其实,他也算是想多了,要知道,韩若壁的此类戏谑已不是一次二次,而黄芩忍了他也不是一时二刻,现下终于忍无可忍,突然出手,也并非不在情理之中。

瞬间,黄芩又生出了一丝后悔之情,毕竟韩若壁不过一句戏言,真要一指取了他的性命,却是有些可惜。不过,武功高绝如‘天魁’韩若壁,纵然一时没有防备,受了这一指,应该也不至于束手待毙吧。

想到这里,黄芩忙收了后势,望向韩若壁。只见那人在一连串如陀螺般迅捷、美妙的旋身中,身形已轻灵无比地侧移至丈外,避过了那一指。转瞬,韩若壁又身形反转,弹回至原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影子,给人一种他好像根本不曾移动过位置,就平淡、优雅地避开了黄芩那犀利无比的一指的错觉。

韩若壁庆幸黄芩一指之后,没了后招,否则自己再想拔剑,恐怕就来不及了。

他手抚胸口作势压惊,而后唉叹了一声,双手负于身后,道:“还好天下间的妒妇难有黄捕头这样高绝的武艺和手段,否则不知要枉死多少风流情种。”

听得此言,黄芩只恨没一指戳死他,骂道:“滚一边去,小心撕烂你一张嘴。”

韩若壁也不生气,冲黄芩举手作了一揖,态度居然甚为斯文大方,表情也很亲切,道:“黄捕头嘴上无情,却是手下留情,我这里先谢过了。”

黄芩牵起马,直向前走,冷然道:“明日一早,你查你的消息,我送我的信,咱们就此分道扬镳。”

韩若壁跟上,笑道:“明早再说明早的话,今晚我们不是还得一起过嘛。”

莫名一阵烦乱,黄芩不知不觉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

韩若壁仍是不知趣,关切地问道:“怎么啦?我瞧你好像有些不妥,莫不是身体哪里不适?”

黄芩打定主意不再和他啰嗦。

韩若壁也算特别,见得不到答复,就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问黄芩,到底是身体的哪里不适。

直到全身上下各个脏器、部位,都被寻问了个遍时,黄芩终于忍受不了,回头斥道:“我哪里都没事!”

韩若壁露齿一笑,嘴里仍是不停歇,连声问道:“真没事?为何我总觉得你有事?有事不说可不好,千万莫要瞒我......到底哪里有事?说吧说吧......”

实在受不了了,黄芩停下脚步,长叹一声,扶了扶额头,道:“好吧,好吧,我想起来了,还真有点事。”

韩若壁诡秘兮兮道:“瞧你的样子,定是有事求我。”

黄芩无奈道:“是有点事想求你。”

稍想了想,韩若壁含笑嗔怪道:“不用求了,我不答应。”

黄芩立眉瞪眼道:“我都没说什么事,你就不答应?”

韩若壁两手一摊,脑袋一歪,道:“还能是什么事,定是求我闭嘴。”

黄芩心道:不光闭嘴,我还想求你滚蛋呢。

当然,明知没有指望的事,也就不必说出来了。

见他不置可否,便当是默认了,韩若壁笑的有如春山般澹冶,继续道:“你求我闭嘴,可是因为我说的话,令你心生烦恼?”

看他仍是罗哩罗嗦,没完没了,黄芩只觉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道:“既然知道,还不闭嘴?!”

韩若壁安然自得道:“黄捕头,烦恼由心而生,我不闭嘴,只可能是诱因,而不可能是你的烦恼,是以,就算闭嘴,你的烦恼也未必能消失。”

嗤笑一声,黄芩不服气道:“消不消失,只有你闭上嘴,才知道。”

韩若壁体贴入微般道:“目下,我不闭嘴,你还可以把心里的烦恼统统怪罪、发泄到我头上,若然我闭嘴了,你就只能把它们憋闷在心里,无处宣泄了。为你考虑,这嘴,我是万万闭不得的。”

暗赞他颇有诡辩之才,黄芩反问道:“这么说,倒是你善解人意,处处为我着想了?”

韩若壁摇头晃脑道:“那是当然。其实,你若真想消除心里的烦恼,让我闭嘴是根本行不通的,倒不如换个法子。”

黄芩好奇道:“什么法子?”

韩若壁正经道:“烦恼这东西磨人得很,若是存在心里,只会越积越多,唯有找个可心如意的人儿一吐为快,才能彻底解决。”

黄芩皱眉道:“可心如意的人儿?......上哪儿找?”

韩若壁抿嘴一笑,手指自己,悠悠道:“不是我夸口,以我的能耐,文有诗词歌赋,武可拳脚刀剑,除文武之外,情综古今,智周万物,不但通晓天文地理、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更兼浸淫吹弹歌舞、飞鹰走狗、蹴鞠顽耍,是以眼力、见识、才情都足以使你可心如意,因此,你若选我,必定是神清气爽,烦恼全消。”

他这一番话说得自信,瞧不出半点夸张、心虚,于温文尔雅之中侃侃道来,任是被哪家闺中女

子、凭栏少妇听见,都不免为之暗暗倾折。

只可惜,他面前的不是哪家女子,而是大男人黄芩。

被他这番话逗乐了,黄芩哈哈大笑起来,道:“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莫非你是叫我选你?”

嘲笑之意溢于言表。

韩若壁摇了摇头,无比惋惜道:“可惜我这么个奇货,却碰到你这么个不识货的。也罢也罢,等你哪天发觉我的好处了,定会回来找我的。”

黄芩忍俊不住道:“说了这么多,你也该主动闭嘴,歇一歇了吧。”

韩若壁手指前方,笑道:“哪有这等好事?瞧,前面就是客栈了,我要一路说过去。”

‘白羊镇’上只得一家客栈,平时门可罗雀,可眼下恰逢大集,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住客已是人满为患。黄、韩二人到的迟了,进去就被掌柜的告之没有空房招待。黄芩没觉怎样,想着在镇上找个背风的空地,让韩若壁把帐篷支起,也可凑合着过上一宿。可韩若壁说什么也不干。他觉得昨夜没睡,今夜怎么着也要寻个温暖、舒服的去处,美美补上一觉,才算对得起自己。是以,他不依不饶地缠住掌柜的,一张嘴好说歹说,还肯多加一倍的租住银两。掌柜的被他的诚意兼银子打动,就狠了心肠地把自己的儿子赶去马厩熬夜,空出了东头的一间房,方便他二人住下。

在前堂,二人随便叫了些饭菜,匆匆吃喝完毕。

黄芩饭量甚佳,连吃了四大碗,而韩若壁因为之前吃了一堆小食,并不觉饿,所以只吃了两小碗。

吃完饭,二人就往东头的房间去了。

推开门,一进到房里,韩若壁撂下背袋等随身物件,喜滋滋地向窗户下的火炕扑去。炕席上那铺得厚厚的褥子,和一床大花被,顿时被他抱了个满怀。

稍后进来的黄芩不急不徐地脱掉狗皮袄子扔在一边,露出里面的棉袍。转身,他坐在墙边的墩箱上,一面就着房间中央火盆散发出的热量,一边闭目养神起来。

韩若壁往里挪了挪位置,道:“傻坐着干什么,快过来躺下。”

黄芩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

韩若壁皱眉道:“火盆到半夜就熄了,你这样坐在下面,难不成想冻死?”

黄芩睁开眼,微有鄙视地瞥了他一下。

韩若壁循循善诱道:“我是怕你冻坏了,真没别的意思。完全是好意。”

黄芩不再看他,回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显然,他不信韩若韩说的‘没别的意思’,但又不想浪费精力同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翻身坐起,韩若壁一边脱衣服,一边道:“防我跟防贼似的,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黄芩又闭起双目,平缓道:“你自然不是贼。你是盗,是匪,比贼更难防。”

韩若壁辩驳道:“若只为‘吃’你一次,‘妙不可言’的那晚我已可成其好事。可我并没有。你道我因何强忍着不去‘吃’?”

话是这么说,但鬼才知道他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或许想的是错失良机,追悔莫及,也未可知。

真若如此,被他逮到眼前的这次机会,会不会控制不住,就地把黄芩‘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这个问题,怕是连鬼也不知道答案了。

黄芩不答。

韩若壁追问道:“我对你的感觉,你懂不懂?”

黄芩道:“不懂。”

也许,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愿去懂。

韩若壁又道:“还记得在‘妙不可言’里,你掷骰子输给我的那个吻吗?”

黄芩摇头更正道:“我输掉的不是吻,是被你刮三个鼻子。”

韩若壁点点头,好像有点吃亏似的,道:“不管怎样,那可是我的初吻。”

紧接着,他补充道:“当然,我是说对男人。”

黄芩睁开眼,望了他一阵,才道:“你以为我不是?”

韩若壁一拍大腿,开心地笑了起来,道:“这真是好极了。”

黄芩面无表情,忽然问道:“你不觉得那些风流□,还是和女人来的更好,也更正常吗?”

韩若壁道:“我为何要这样觉得?”

黄芩道:“男人间,距离越近,就越会生出相较、攀比;了解越深,就越易出现争斗、敌意,所以,根本不适合情爱二字。”

韩若壁稍稍想了想,道:“也许吧。但我知道,眼前不管女人、男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哈哈一笑,他歪着头又道:“想知道答案的最佳途径,就是亲身试验一番。不如,你我试一试,一起探讨出个究竟来。说不定试过之后,你会发现,那才是绝顶的风流□。”

话一出口,他就等着黄芩发飚。

可黄芩出乎意料的平静,摇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答案怎样,不重要。”

韩若壁闻宠若惊,道:“想知道我的想法?这么说,你在乎我?”

黄芩摇头道:“因为我忽然觉得看不透你了。”

顿一顿,他又自讽笑道:“在我面前,你太喜欢装佯和表露,以至于先前我以为把你看透了。可单是你主动帮助那对男女离开,这一件事,我就看不明白。要是我,绝不会出手相助。由此可见,我并没有看透你。”

韩若壁笑道:“其实我帮那对男女离开的理由,和你为了枉死的婴儿追查案件一样--同是感受到了触动。只不过,能令你受到触动的事,未必可以令我受到触动;而能令我受到触动的事,你一样没甚感觉罢了。你不会帮那对男女离开,我也一样不会为了一个枉死的婴儿做什么。别把我说的好像一桩迷案似的。”

黄芩转头凝视着他道:“你太聪明了,所以,我以为我看透了你。但恐怕我看透的,只是你想被我看透的部分,而你不愿被我看透的部分,我还丁点也未曾窥见过。所以,不是我把你说的好像一桩迷案,而是,你根本就是。”

韩若壁脸冲外,侧身躺回火炕上,望着黄芩,无限憧憬道:“比起我,你才更象一桩迷案。我相信,什么时候能把你这桩迷案抽丝拨茧,真相大白了,你我就水到渠成了。”

黄芩冷笑几声道:“水到渠成?你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韩若壁的右手轻轻一挥,轻藐地‘切’了一声,笑道:“你的武功的确高,却未必杀得了我。退一步,就算你杀得了,到时怕也舍不得,下不去手杀我。”

黄芩低头,借着火盆昏暗的光亮,瞧着自己的双手,眼神迷离变幻,道:“这双手,还没有下不去杀的人。”

韩若壁也盯着黄芩的双手,眼神在阴影中变得戾气森森,道:“只要我一剑剁了它们下来,这双手便杀不得人了。”

一抬头间,正好撞见了他的眼神,黄芩道:“你有古怪。”

韩若壁晃了晃脑袋,叹了声,道:“我没甚古怪,倒是那回人女子有些古怪。”

黄芩问道:“什么古怪?”

韩若壁拍了拍身侧的褥子,道:“你先过来躺下,我才告诉你。”

黄芩仍旧坐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这时,火盆里火势渐弱,除了火炕,别处已大不如之前温暖。

韩若壁好心劝道:“上来吧,等下屋里会更冷的。”

黄芩道:“你先睡,一会儿抗不住时我自会上炕。”

韩若壁明白他是打算等自己睡着后,才肯躺到火炕上来。

他翻了个身,变成了背朝外面,道:“为了明日的好买卖着想,我定要好好睡上一觉恢复精神,所以,你大可放心,今夜我没可能对你怎样。”

黄芩哼了声,道:“对我怎样?难道我是面塑泥捏的,你想对我怎样就怎样?”

韩若壁‘嘿嘿’笑了两声,反问道:“黄捕头,你不就是怕我对你怎样,才放着大好的热炕不睡,坐在下面挨冻的吗?”

被他这么一问,黄芩当真无言反驳,他这么做,的确是因为怕和韩若壁在床上纠缠。

也许是因为房内越来越冷,也许是因为受韩若壁那句话所激,又也许是想听听那回人女子到底哪里古怪,黄芩终于侧身躺在了韩若壁身边。

二人背对着背,睡在一张床上。

黄芩睡得极靠外,韩若壁则老实地又往里靠了靠,以至于这不大的火炕中间还留出了一条窄窄的空隙,隔开二人。

将大花被揭了一半到黄芩身上,韩若壁道:“你注意到没有,那个回人女子耳垂上空空的,没戴耳环。”

黄芩道:“你瞧的真仔细。也许她比较特别,是个不喜欢戴耳环的女子。”

韩若壁道:“可是她却打了耳洞。不喜欢戴耳环的女子为何要打耳洞?更何况耳环这种饰物,对于回人女子十分重要。”

黄芩道:“不过是件饰物,有何重要可言。”

韩若壁道:“回人中有句顺口溜说‘姑娘眼睛亮,耳环子挂两旁’,你听过没有?”

黄芩道:“没有。”

韩若壁道:“他们一向认为耳环这种饰物不但可以装饰,还能使人心明眼亮,所以回人女子无论多大年纪,个个都很重视耳环,极少有不戴的。”

黄芩不耐烦道:“‘心明眼亮’和‘戴耳环’根本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事儿,你这样的胡诌也能蒙得了人?”

韩若壁笑了声,道:“也不算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眼部的穴位就在耳垂中央,配戴耳环的同时,可以刺激耳部的眼睛穴位,所以说,并非全是胡诌。”

黄芩道:“可女子戴耳环,不会是为着‘心明眼亮’吧。”

韩若壁应道:“就象武人喜欢刀、剑,文人爱好笔、墨一样,女子大多喜欢漂亮、精巧的饰物,更何况这些饰物若装点得当,还能给她们的外貌增色不少。可以多一个理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对她们而言,没什么不好。”

紧接着,他又道:“可那个回人女子却偏偏没有戴耳环。她连回人中极少有人戴的面罩都戴了,却独独没有戴耳环。这一点,我到现在也想不通。”

黄芩想了一阵,道:“也许她是汉人,只不过穿戴成回人的样子罢了。”

韩若壁道:“不会。你别忘了,‘神光堡’和‘白羊镇’敌对已久,瞧那女子的反应,定是‘白羊镇’的回人不假。如果她不是回人,大可直接说明,更不会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另外,我瞧她指甲的颜色,应该是凤仙花花汁染成的,正是回人女子最喜欢的。”

黄芩打了个哈欠,道:“心思细密如你,倒是比我更象捕快。”

韩若壁笑道:“你本来就不像捕快。”

二人不再深聊,不多时,各自睡去。

天快亮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发梦的时候。

酣睡中的黄芩就在发梦。

他在梦中感觉到背后满满的一片温热,腰间被什么紧紧勒住,还有个凉凉的东西探进棉袍中,上上下下地不断蠕动、探娑着什么。他不耐烦地想要转个身,却被腰间的桎梏阻碍住了。然后,颈项间又多了个软软热热的东西滑来滑去,弄得他奇痒难当地扭了扭脖子,想甩掉那个软热的东西。可那软热的东西更象是黏在他脖子上一样,怎么也甩不掉。

黄芩潜意识里觉得,这个梦太奇怪了。

在某些精力旺盛的夜晚,他也不是没有发过类似的春梦,可没有一个感觉这么真实。

身上那个凉凉的东西隔着中衣,在他平坦的胸膛间游走了好一阵,似乎想要钻进衣服里,却被衣带阻碍,终是欲入而不得其门。稍停了停,它放弃了攻克衣带,转战至黄芩两腿间,隔着裤子抚弄起来。黄芩的脑袋阵阵发晕,心头□涌动,那里禁似有了反应,随之蠢蠢欲动起来。接下来,一片沉重压制住了他的身体......

不是梦!

黄芩警醒,骤然睁眼,喝道:“做什么!”

喝声起时,他手肘向后猛力击出,同时一跃而起。

一击之下,从身后拥抱住他的韩若壁防备不及,被准准击中胃部,禁不住一阵翻绞疼痛,连气息都被阻塞在了那里。他苦着脸,蜷缩起身体,道:“你下手......好狠。”

黄芩站在炕边,脸色冰冷,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森森杀气,甚是可怕。

他厉声道:“还不够狠。你忘了昨夜说过的话?!”

韩若壁说过没可能对黄芩怎样,那话言犹在耳。

韩若壁的额角已疼出了一层冷汗,脸上却讪讪一笑,道:“唉,良辰美眷正当前,痴情蜜意何堪耐?”他无奈地低头瞧向自己两腿间的一柱擎天,道:“我可以忍,它不可以忍。不信你摸摸看。”

黄芩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自然也瞧出了门道,惊了惊,又狞恶道:“它不可以忍?那便一刀剁了,一了百了。”

韩若壁打了个寒战,摇头叹道:“算了算了,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它的错,千错万错,错在醒得太早。”

是他醒得太早,还是黄芩醒得太早?

黄芩

摇头道:“错在我轻信了你。”

韩若壁勉强道:“那一肘,你也算讨回了利息。”

黄芩脸上神色几变,阴晴不定,道:“我不信你真喜欢男人。为何总是轻薄于我?”

韩若壁缓缓坐起身,依靠墙壁,道:“你既不信,就没有别的理由了。”

黄芩道:“凡事总有理由,你也不想死得莫名奇妙吧。”

韩若壁做出费力冥想的样子。

过了一阵,他一本正经道:“也可能因为天太冷了,我怕冷,所以就不由自主地想抱着你睡。等抱着你睡了,又发现我不但怕冷,还怕寂寞......”

黄芩哪里肯信,道:“狡辨。一个大男人会怕冷?又不是女人。”

韩若壁叹了声道:“好吧,你若中意女人抱你,权把我当女人看就是。”

黄芩憎声道:“你......”

说着,他转身行开。

韩若壁心道:莫非他想去寻那柄铁尺,要我的性命?

继而,他忽然笑了笑,道:“黄捕头,不是我说你,真想杀我就不该啰嗦这许多。你不是没有机会,只不过已经错过了。”

他已缓过劲来,再想杀他就难了。

黄芩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收拾起东西来。

韩若壁穿好衣服,下了床,套上靴子,淡淡道:“那一肘击中我后,如果你立刻抽出铁尺,我一定接不下的。也就是说,你及时出手的话,定可取了我的性命。”

他来到黄芩身侧,靠近他的耳朵道:“听我这么一说,有没有丁点儿后悔?”

此刻,黄芩已经收拾妥当了。

他转身迎上韩若壁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道:“这些,你以为我不知道?”

韩若壁面有喜色道:“那么,你本意不想杀我?”

黄芩道:“如果哪天我想杀你,绝不会是因为此种龌蹉无聊之事。”

未等韩若壁放下心来,他又道:“不过,阉了你倒是极有可能的。”

韩若壁呆了呆。

黄芩反身推门而出,道:“韩若壁,此刻就是你我分别之时。”

出了客栈,黄芩往镇东头走去。经过一条商铺街时,他不禁放缓了脚步,边走边四下张望。

这条街上不但有贩售本地回人食品、饰物以及生活用品的大店铺,还有一些特色小铺、地摊,摆满了各类来自西域的、稀奇古怪的物件。那些物件关内极少见到,是以在黄芩瞧来十分新奇,不免时而扫视。

左顾右盼之间,他突觉眼前一亮,停下了脚步。

在他面前的地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眼便知绝非汉人,但到底是哪一族的却不好说。只见他肩宽背阔,虽被冬日臃肿的棉衣掩蔽了身形,但仍知必是肌肉虬结、孔武有力的力士。他默默盘膝坐着,身前放了一把刀。

看来,他是卖刀的。

可是,他的刀并没有标价,而他本人不但不曾吆喝,而且面上的表情甚是倨傲。

黄芩伸手指刀,问道:“卖刀?”

那人点点头,也不说话。

黄芩又试探问道:“能看看吗?”

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是不说话。

黄芩取过,拔刀来看。

初看之时,只见整把刀的刀形笔直,类似一个细长的梯形。刀背厚达半寸,刀刃同样很厚,使得这把刀瞧上去似乎并不锋利。细看之下,刀身很宽,刀尖不是普通的弧形,而是少见的直三角。除了刀刃上,刀尖部分的刀背处也开了八寸长的刃口。刀背并非普通的光滑直背或弧形背,而是在八寸长的刃口后,又开了密密的龙牙锯齿。

总的来说,这把刀又宽又厚,刀身摸起来很粗糙,色泽泛黑,日光落在其上竟象被吞噬了一般,几乎没甚反光,不知是怎样打造出的。刀头的设计不但方便劈、砍,而且可以冲、刺,而刀背的那处龙牙锯齿杀伤力惊人,一旦刺入身体就会造成可怕的伤口。

这样的刀,是黄芩之前从未见到或听说过的。

他又用刀锋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刮了几下,点头道:“确是把好刀,不知可否容我弹一下?”

那卖刀人抬头瞧了眼黄芩的模样,知道是个内行,于是收起脸上的倨傲之情,道:“可以,不过弹一下又能有什么讲究?”

见那人先前一直不说话,黄芩还道他言语不通,现下听他开了口,不免小小地意外了一下。

一转眼,他耸了耸肩膀,道:“你这刀不但设计奇特,而且刃口处钢质绝佳,可就是不知刀身的材质如何。若许我弹试一下,听听声音,那刀身钢质的好坏便有分晓了。”

卖刀人面色不悦道:“原来是怕咱家在刀身上偷工减料。你这人真正无礼得很!你可知道,我是英吉沙那里最出色的刀匠,这制刀上,我认第二,还无人敢认第一。在英吉沙,有哪个不知道我代伊的刀,从刀刃到刀身,再到刀柄,每一把都是精钢打造,浑然一体,一把刀从选出刀胚到最终成形,至少要三年时间。今次,为了能卖个好价钱,我才跑了老远的路来这里卖刀,也算让你开了眼界。”

原来他名叫代伊。

稍后,他缓了口气,又道:“不过,挑货的才是买货的,我的刀真金不怕火炼,便让你弹一下又有何妨?”

黄芩面上微显歉意,也不换手,直接伸出左手,屈指在刀上一弹。

这一弹,只听“叮”得一声龙吟,响亮而清脆,久久不绝,惹得周围的人一齐向这边看来。

这一弹的声音之响,连黄芩都大为意外,脸上禁不住露出叹服的神色,道:“好钢,果然是好钢。”

代伊见自己的刀如此出彩,也算挣了个脸面,微微露出得意之色。

黄芩点头叹道:“所谓好刀,不过锋利、耐用两点而已。不锋利当然算不得好刀,光是锋利却不耐用,也不是好刀,但要兼顾以上两点,则是难上加难,所以我才关心你这把刀的刀身材质。制刀的难点就在于,想让刀锋利就须得用质地坚硬的钢,可质地坚硬的钢却脆而易折,唯有通过高超的煅造技巧,把刃口处以最为坚硬的钢煅造,这样才能斩铁如泥,而刀身则要选用弹性好,坚固耐用的钢打造,才能够历经百战而不伤,集锋利与耐用于一体。我先前试了试,发现你这刀的刃口坚硬锋利无比,称得上斩铁如泥。之后一弹之下,声音又异常清脆悠扬,可见刀身的钢材弹性绝佳。你这刀,绝对是大师级的作品,算得上顶级的宝刀。”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街上不少人都纷纷围了上来,探头要看一看这把宝刀。

突然,黄芩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这把刀卖多少银子?若是合适,我便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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