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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回:鱼龙混杂黑帮错看来人,吐气成罡捕快手到擒来

河边的码头上,首尾相接地停有不少货船。一个个头矮小、形容猥琐的汉子从岸上远远奔来,一猫腰,窜上了跳板,又几步跨上了其中的一条货船,并对甲板上蹲着的两个正在抽着烟袋的汉子点一点头,便钻进了船舱。

船舱里热闹非凡,一群平日在水上讨生活的船工,趁着闲下来的时候凑作一堆,围在一张破旧的桌子边,指东划西、吆五喊六地掷着骰子,赌钱骂人。

那猥琐汉子左拨右搡,在接连而起的骂声中,好不容易挤进了人堆里。他用手轻轻拉了拉近前一个赌性正浓的绿衫汉子。

那汉子回头,浓眉微皱,长目收紧,极不高兴道:“何事?”

猥琐汉子讨好地笑了笑,道:“向二爷,我有消息。”

被称作‘向二爷’的汉子歪了歪嘴,示意他出去外头说话。

二人先后退到甲板上。

‘向二爷’目光锐利地瞧向对方,道:“说。”

猥琐汉子道:“有一个生面孔在‘财星赌坊’逞野,护场的兄弟们全被他打趴下了。”

紧接着,他又把看到的仔仔细细详叙了一遍。

‘向二爷’听完,道:“萧成呢,怎不见他来报?”

猥琐汉子犹豫了一瞬,道:“我瞧萧爷好像被他扣下了。”

‘向二爷’点点头,语气稍缓道:”机灵点,下次再有什么消息,别忘了来找我。”说完,他掏出一块碎银,扔给对方。

猥琐汉子双手接住,点头哈腰,连声说‘一定一定’。

之后,‘向二爷’冲他挥一挥手,那猥琐汉子便屁颠颠地上岸去了。

见人已没了影,‘向二爷’吩咐甲板上的另二人道:“别光顾着抽了,给我盯紧点儿。”

那二人连忙放下烟袋,站立而起,点头称是。

‘向二爷’一转身,大步走到船尾,通过船尾的跳板,几步跨到另一条货船的船头上。接下来,他又从那条货船的船头行至船尾,且脚下的速度加快了不少,待到行至船尾处,他没有通过跳板,而是略一纵身便直接跃到了第三条货船上。如此这般,接连跃过四条货船后,他来到一条看上去并不显眼,但较为宽大的船上。

这条船的甲板上有四名腰间挎刀的汉子守着。

‘向二爷’冲那四名汉子点了点头,道:“余爷,现在可方便?”

一名挎刀大汉笑得有些暧昧,道:“巧了,先头‘绿柳阁’的老鸨送了个妞儿过来,余爷把她留在里面了。”

另有一名挎刀大汉问道:“二爷找余爷有急事?”

‘向二爷’微笑道:“也不算多急。这样好了,你们谁去通报一声,如果不方便,让余爷完事后叫我。”

有人立刻起身,进去通报去了。

最先开口的挎刀大汉道:“师爷和三爷也在里面,应该不会不方便。”

‘向二爷’没话找话,随口问道:“那妞儿多大年纪?哪里来的货色?”

那大汉笑着答道:“说是虚岁十六,哈密来的少见货色。”

跟着笑了笑,‘向二爷’道:“‘绿柳阁’的老鸨手够长的,都伸到西北边的哈密卫去了?哈密来的,可见是那里的外族妞儿了。”

点了点头,那大汉拢住嘴巴,小声道:“哪儿啊,那妞儿是‘绿柳阁’的老鸨从‘莺苑’买来的。二爷,听说‘莺苑’的老鸨才厉害,她那儿各式各样的外族妞儿应有尽有。不过,‘鹞鹰’胡志管着那片地头,余爷不喜欢我们过去。”

‘向二爷’道:“‘鹞鹰’的地头还是少去为妙,他若发现你们是余爷的人,可就有麻烦了。”

他还待再说什么,先前进去通报的汉子已经出来了,说道:“余爷请二爷进去一起热闹热闹。”

没有片刻耽搁,‘向二爷’一低头,进了船舱。

舱里的空间很大,当中摆着方桌,另有两名侍女从旁服侍,桌上杯盘狼藉,显是吃喝了有一段时候了。

桌边三个男人,每人怀里搂着一名女子,一会儿手摸嘴亲,一会儿交杯罚酒,逗弄不休。其中一名女子高鼻深目,样貌颇为特别。

‘向二爷’笑嘻嘻地冲主座上之人行了个礼,道:“余爷。”

被唤作余爷的彪形大汉,只穿一件坎肩,敞着胸脯,裸着臂膀,露出一片黑色胸毛,正是‘渔鹰’余大海。

他哈哈一笑,道:“向贤,你来迟了,定要罚酒一杯!”

向贤自已走上前,从桌上找到酒壶,又随便捡了个杯子,倒满一杯,一饮而尽。

座上另一个面目姣好,五官端正,可面有凶戾之气的人,道:“哟?什么事让咱们只要站在赌桌边上,就能不吃不喝不睡觉的老向,离了赌桌了?莫非转了性,想玩一玩女人吗?”

转瞬,他一口将面前酒杯喝干,望向身边的微肥秃头之人,故作讶笑道:“哎呀,滕师爷,我差点忘了,几年前他替余爷挡了一刀,伤了命根子,早就对女人没兴趣了。不过,别人是塞翁失马,他是二爷失□,托福托福......好殆也平步青去,荣升为二爷了。瞧瞧,老二啊,老大下面就是他了,咱们一伙里,除了余爷,就指着向爷说话了。”

丢开怀中女子,滕师爷尴尬道:“三爷......都老黄历了,莫提莫提!”

被叫作“三爷”的狠亲了一阵怀中女子,口中马马虎虎道:“二爷肚量大,别放在心上啊。小弟原本只想说个笑话,却枉言了。”

话是对向贤说的,可他一眼也没瞧对方,目光始终流连在怀中女子半裸的酥胸上。

余大海面色一凝,道:“陆九川,你精虫上脑,喜欢玩女人没什么,但若再被我听见这样的笑话,当心割了你那玩意儿,瞧你以后如何再玩女人!”

对老大自然不敢嚣张,陆九川低头不语。

从头至尾,向贤倒是面色不动,微笑道:“三爷,以后莫再开这种玩笑了。今日我来,是有急事。”

余大海问道:“什么急事?”

向贤将消息原原本本地告之三人。

余大海道:“可有法子查出那小子的来历?”

滕师爷想了想,道:“快者一日,迟者三天。”

向贤道:“问题是现在怎么办。那小子还在‘财星赌坊’里耗着,我怕夜长梦多,等他惹出别的祸来就......”

“这还不好办?”陆九川一把推开怀中女子,打断向贤的话道:“余爷和衙门里有些关系,我们根本用不着出面,直接报官,让公人把他抓去。就凭那小子捅的娄子,怎么也能关个一年半载的了。”

余大海没有应答,先挥手示意包括自己身边的那名女子在内的无关人等出去船舱,这才转问向贤道:“你怎么看?”

向贤道:“最近,听说‘鹞鹰’胡志不断招兵买马,网罗了不少好手,想必有扩大地盘的野心,我们若再不多方吸纳人才,恐怕......”

陆九川眯起凤眼,道:“二爷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我以为,胡志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余爷一句话,我立马领人去灭了他!”

余大海看了他一眼,道:“谁都知道你功夫好,但也不可低估旁人。”

他又道:“向贤,你有意招揽此人?”

向贤道:“那小子放出狠话,欲把‘财星赌坊’吞了。我想,他若不是胡志派来的,就是想闯个字号,占块地盘,好留在扬州。听说他身手极好,又有股子狠劲,一点就着,赌坊一众兄弟都被他撂倒了,萧成到现在也不敢回来报告此事。这样的人,倒是招揽的好目标。”

余大海思索了一阵,转向一直没发表意见的滕师爷,道:“师爷觉得怎样?”

滕师爷道:“向二爷的话不无道理。而且,‘财星赌坊’总要人看管,是萧成,还是那小子,并无区别。如若此人能为我们所用,以后和胡志起冲突时,也多个冲锋陷阵的。退一步,如果三日后,查出此人真是胡志派来的,最多损失一家赌坊。赌坊我们有十数家,原也不在乎这一家。更何况‘财星赌坊’还在我们的地盘上,不管被谁占去,再抢回来也不会太难。”

余大海道:“好,先将此人领来见上一见。至于能否招揽,要等打探清楚其来历后,方可决定。”

向贤拱手道:“我马上去一趟赌坊,将此人带来。”

余大海轻轻摇了摇手,道:“不,让九川带些兄弟去,你留在此处。”

向贤微疑道:“这......”

他当然知道以陆九川的秉性,定不能简简单单就把人领来,是以对‘渔鹰’的安排生疑。

余大海悠然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念头急转了几转,向贤恍然大悟:余大海此举无非是想再试探一下那强横小子的身手值不值得招纳。于是他道:“还是余爷想的周到。”

余大海沉声嘱咐陆九川道:“那人若是可用,只管带回来,别给废了。”

陆九川得令,站起身,抖擞了一下精神,走了出去。

当他从向贤身边走过时,故意挑衅般地轻轻撞了对方一下。

向贤被他一撞,退开一步,没有发作,只微笑道:“三爷不胜酒力,走路还须当心。”

瞧见陆九川已经没了影,余大海才叹了声道:“向贤,有时候连我都不明白,以你的能耐,为何总要让着他?”

只有余大海知道,陆九川功夫最好,最敢拼敢打,那是对外宣扬的。实际上,向贤的功夫要高出陆九川许多,而且关键时刻,一众属下里最不要命的人也是他。可平日里,不管陆九川对向贤如何无理、贬损,他总是能忍则忍,不能忍则避。有时候,连余大海都看不过眼。

向贤淡淡回道:“我想余爷不会不知,他身强力壮,每次遇上我想玩而又玩不了的女人,总可交由他代劳,他也会容我在一旁过过眼瘾。只这一点,就该多谢他,让一让又有何妨?”

余大海怔了怔,摇头道:“你二人真是......随你们吧。”

一个时辰后,‘财星赌坊’里的黄芩睁开眼睛问萧成,道:“想清楚没有?不会还要小爷伺候一顿拳脚吧。”

萧成没有回答,而是从眼角望向门外,瞧见那些看热闹的人,忽然都迅速四散开了。他欣喜暗道:解围的来了。

果然,一伙人冲进赌坊,围了上来。他们个个携刀带剑,一看就是练家子。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色凶戾,一双凤眼鹰视狼顾,闪着咄咄逼人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精明强干,行事果断之人。而他带来的那伙人到了地方就迅速四散开来,守住赌坊的重要出口处。这时,场中之人即便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萧成笑了。

他知道有余爷手□手最硬的陆三爷出马,那浑小子怕是要栽了。

萧成当即上前,行了一礼,道:“三爷。”

陆九川使了个眼色,令他退去一边,随后一双狼目落在黄芩的身上。

双方互视顷刻,黄芩率先冷声道:“我看出来了,这场子他做不得主。你可是做主的?”

陆九川先看了看场子里被黄芩毁损的状况,以及几个被打的流氓打手的情况。而后,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黄芩几下,眼中精光闪烁不定,双眉微皱,道:“像你这样闯道的年轻人我见过很多,找个地方闹点事,也是扬名立万的好法子。不过,什么地方可以闹事,什么地方不可以闹事,那是一定要弄弄清楚的,不然闯不了两天,就难免死得不明不白。”

接着,他语气转为严厉,道:“老实告诉你,‘财星赌坊’是‘渔鹰’余爷的地头。在这里闹事,那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我倒想知道,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敢动余爷的场子?”

黄芩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野,道:“什么鱼爷虾爷的,小爷不知道这许多,只知道凡事都要靠硬本事!”

陆九川道:“你有什么本事?”

黄芩双臂一展,傲气十足道:“我的本事何须告诉你?既然你也做不了主,还是速速回去,让那个鱼爷还是虾爷来谈谈吧。”

陆九川忍不住放声大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像你这样不值一文的小混混,个个都要见余爷,那余爷整天什么事也不用做,就忙着见你们这些小王八蛋了。我瞧你也有几分胆色,是条汉子,日后说不定会有出头之日,是以不想太难为你。识相的,跪下来向我磕头请罪,打坏的东西、打伤的人,该赔多少银子你留下,然后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要再回来,我就放你全身而退。你想清楚了,若非瞧你也是条好汉,不留下一只手,一只脚什么的,你休想走出‘财星赌坊’的大门!“

这话他倒是说的没错,黑道上遇见砸上门来的事,卸掉闹事之人的一条胳膊一条腿啥的,实在寻常得很,严重的时候,搞出人命也是不稀奇的。

可黄芩毫不买账,一脸蛮横地把眼睛一瞪,破口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小爷我顶天立地,只流血不流泪,我打不过你,你砍了我的手,我认栽,保证一声都不会哼。但是

,我丑话说在头里,要是你打不过我,就让你们那个鱼爷虾爷过来说话。我这个人很讲道理,只要把这个场子送给我,我不会赶尽杀绝的!”

似乎觉得自己的这个道理讲得不错,黄芩忍不住嘿嘿笑了几声。

陆九川闻言,恶狠狠的狞笑道:“你倒是很会讲道理。刚才,瞧你打伤我们这里的打手,但没下重手,都只是皮外伤,还道你懂点规矩,想放你一马,可没想到你不识好歹。也对,为一文钱打破头的事天天都有,这么大一个赌场,也值得你拿命来搏一搏。不过有句话,叫做十赌九输,若是动起手来,别怪爷爷我发狠,下重手伤人!”

黄芩大大咧咧地举起拳头,晃了晃,道:“来来来,让你尝尝小爷我拳头的厉害!”

陆九川回头对众手下道:“没我的命令,暂且不要轻举枉动。”

接下来,他摘下挂在腰间的一只弯钩,便直向黄芩袭来。

象这样以兵刃欺负空手,看起来完全不讲江湖道义的交手方式,也不能说是陆九川太不仗义,毕竟黄芩这种打上门抢地盘的做法本身很不地道,所以别人打到家门口来了,陆九川用兵器对黄芩的空手也不算太过分。

陆九川的兵器是颇为罕见的一根弯钩,有酒杯粗细,黑黝黝的,钩尖上磨得相当锋利,像是一个加大号的渔钩。这种兵器,陆地跑的江湖朋友很少使用,到常常受到水上好汉的喜爱。

他的钩子平心而论,使得也算精妙,挥舞之际也是风声许许,在一个普通地方的黑道组织里,确可算得上一把好手。但只是这种高手,比起鬼手虚无等人,便不值一提了,因此以黄芩的武功本可轻松应对,但现下看来,却是险象环生。

这时的黄芩,在旁人眼中几乎已是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早就该被打到了,似乎他能惊险万分地支撑到现在,没有伤在陆九川的钩子之下,已是十分的运气。但只有黄芩心里知道,要胜也不能胜得过火,胜得惹人怀疑。

他的目的并非打败面前的人,而是见到‘渔鹰’余大海,是以,才不得不将真实实力隐而不发,假装与陆九川不相上下。

眼看,黄芩越发不支,在陆九川的钩子前面,左躲右闪,前仆后仰,双拳根本没地方可以招呼,动辄就有丧命之忧。

陆九川眼看胜券在握,心中暗喜。

又是一钩击出,黄芩后仰闪躲的动作太大,竟一下子仰天摔倒了。

陆九川大喜,抢上一步,一钩全力划出,钩向已经倒地的黄芩!

四面众人只道这一下定能让黄芩血溅当场,忍不住齐声叫好。

不料场中形势陡然突变!

黄芩倒地时,看见陆九川恶狠狠地冲了上来,就地一个懒驴打滚,率先让开了陆九川要命的大钩子,接着也不爬起,而是在地上滚来滚去,手脚并用地打出了一套地躺拳来!

他的手脚齐出,快如暴风疾雨。

陆九川显然没想到黄芩还有这一手,纵是左躲右闪,也实在难以招架黄芩的这种打法,不得不节节败退。

局面一时逆转!

眼看形势不妙,陆九川奋力向后一跃,退开数尺,喝道:“住手!”

黄芩这时候倒也知道见好就收,爬起身来,洋洋得意道:“嘿嘿,这下子知道小爷的厉害了吧。”

要知道,在向贤荣升为二爷之前,余大海之下便是陆九川,只因他行事虽然鲁莽,但对余大海的话从来言听计从,实行起来一板一眼,所以此刻落败生恼,仍是记得临走时余大海的交代,不敢聚众围殴,废了黄芩。

陆九川压住火头,道:“在下陆九川,兄弟高姓?”

黄芩粗声粗气道:“姓黄。”

陆九川道:“黄兄弟真想占下‘财星赌坊’?”

黄芩不耐烦道:“不想占下它,费许多气力作甚?”

陆九川停歇了一下,道:“那么,黄兄弟可愿抽空同我去见见余爷?”

黄芩眼光游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陆九川又道:“若是余爷不松口,即便黄兄弟占下此处,怕也不得安生。”

黄芩犹豫道:“到了你们的地方,自然全是你们的人。”言下之意,到了地方怕他们以多欺少。

陆九川“哦”了一声,手指带来的手下,道:“真想以多欺少,就不会让他们站着当桩子了。”他轻蔑一笑,道:“还是说,黄兄弟怕了余爷?”

黄芩佯作被他所激,闷声道:“小爷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什么余爷?!你头前带路。”

陆九川笑道:“余爷有对头需得防范,所处之地不但经常变动,而且十分秘密。黄兄弟与他的会面最好无人知晓,是以还要你委屈一下才行。”

黄芩也不多问,道:“随便。”

之后,陆九川把黄芩领到江边,送上一条黑洞洞的,没有窗子的小船。然后,他还不放心,又把黄芩的眼睛用黑布蒙了,才叫人开船。

小船开出去不知多久,绕了多少个弯,终于停在了‘渔鹰’的那条大船边。

当黄芩解下黑布,放眼四下瞧看时,但见,船舱中连同他自己和陆九川在内,一共有五个男人。其中一个身形彪悍之人叉腰站在当中间,微微昂着头,目光从眼角处射向黄芩。以他身上那股掩饰不住的盛气凌人,以及眼光中含有的审视之意,分明就是这些人的头儿。

向贤上前一步介绍说,那人便是扬州四鹰之一的‘渔鹰’余爷。

黄芩注视着余大海,没有开口。

向贤又道:“黄兄弟的行事虽然气盛鲁莽了些,但为人直率,艺高胆大,优点自不用说。我们余爷心胸宽阔,最喜英才,是以一听说地头上来了你这号人物,就生了结交之心。”

滕师爷也跟着道:“如果黄兄弟想在咱们扬州地界干出些名堂,那么跟着我们余爷,绝对是不二之选。”

黄芩的目光依次扫过四人,忽然淡淡笑了笑,道:“不二之选?我如果不选呢?”

听闻此言,几人皆是一惊:很多年没人敢对余爷语出不敬了。一刹那间,他们只觉面前站着的黄姓小子象是换了个人,先前那个令人不喜的肤浅恶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个沉府颇深的陌生人物。

陆九川腾地站起身来,面色不悦,厉声喝道:“放肆!”

黄芩只是冷笑不答。

向贤感觉不对,瞧向余大海,后者回以一脸疑惑。

滕师爷拦在黄芩面前,道:“莫非你是胡志的人?”

黄芩哈哈笑道:“你身为师爷,怎可如此没有见识。我如是鹞鹰的人,此刻还不俯首贴耳,百般迎合,巴不得借此打入你们内部。”

陆九川又喝道:“你小子哪里来的?什么企图?!若不从实招来,体怪三爷无情!”

黄芩的目光在几人间转了几转,道:“我的身份并非见不得光。而且,我知道即便现在不据实回答你的问题,不出几日,你们也能自己找出答案,所以,不如实话实说。”停顿了一下,他毫不隐晦道:“我姓黄名芩,乃是高邮州的一名捕快。”

听闻他是捕快,几人脸上都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之色。

滕师爷道:“且不论真假,就算你真是捕快,此刻说出身份,是以为我们不敢动公人吗?”

陆九川接口道:“咱们走江湖的,哪有畏惧官府之理?那些公人捕快都是饭桶,要是落在我手里,定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向贤疑道:“高邮的捕快到扬州来做甚?”

黄芩道:“到扬州是为问余爷一个问题。”

陆九川横□来,恶声道:“休与这厮废话,我们就此剁了他喂鱼!”

很明显,刚才在财星赌坊,他憋足了一口气。

一边的向贤叹了声,道:“若是你一句话就能把他剁了喂鱼,只怕他也不肯来此。”他言下是说黄芩肯跟着陆九川来船上,必是有非凡本领。

他侧步挡在了陆九川身前,向黄芩一拱手,道:“黄捕头,官有官道,你想问余爷问题,本该走你的官道,让官府来提审便是,如此装模作样,砸人赌场,似乎不该是公人所为。”

黄芩笑道:“你们这样的地头蛇,我再清楚不过,整日窝在阴沟洞里不见光,若非一样的蛇鼠,怎能找得到?如果走官道,我怕连余爷的人影都见不着。”

余大海面色一沉,其寒如冰,忽道:“如果我连你的问题都不要听,就让你消失,你待怎样?”

黄芩道:“我此番来扬州非以公人身份,也未与扬州官府联系,你若自持能将我先杀后埋于此地,不妨试一试。”

他心底知道,这样的地头蛇在官府中必有门路,更加上这里不是自己管辖的高邮,而是陌生的扬州,寻常情况下,官道是走不通的。

陆九川狰狞笑道:“你的身手我已试过,一对一也许不行,但......”他没把话说完,可意思再明白不过。

黄芩道:“你以为我的武功只略高你一筹,是不是?”

陆九川冷哼一声,算作肯定。

黄芩道:“说的没错。只不过,在我没起杀心时,纵然武功高过你十倍之人与我交手,也会和你有一样的感觉。”

陆九川‘呸’地吐了口吐沫,只当他说了个笑话。

黄芩点头道:“我知道你定然不信,那就一起上来,试过便知。”

陆九川似要拔刀,余大海也握紧起拳头。

舱内,无形的火星四处溅洒。

向贤突然道:“你刚才说你姓黄名芩?”

黄芩点头。

向贤转至余大海身侧,俯在他耳边,以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余大海似是听进去了,静默了一阵,打定主意先听一听黄芩的问题再说。若是好答,就回答了打发他走,若是不好答,再翻脸也不迟。

他转而讪笑道:“之前不过是气恼黄捕头掀了我的场子,气头过了也就好了。其实,我素来敬重公人,尤其象黄捕头这么有能力的。不知黄捕头大老远从高邮赶来,想问些什么?”

黄芩道:“宁王运货入京的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余大海愣了愣,道:“什么?”

他没料到黄芩会问这个。

黄芩道:“你得了这消息,又高价卖给了‘北斗会’。我想知道,这消息是谁人给你的?!”

余大海望了一眼滕师爷。

滕师爷接过话头,淡淡道:“黄捕头的消息不知从何而来?我们余爷的对头甚多,也许是遭人陷害也未可知。我想,这趟你是白来了,宁王货船入京的消息我们从来不曾听说过,更不可能卖给‘北斗会’。”

黄芩上前一步,喝道:“休要遮掩!这消息是从北斗会得来的。难不成北斗会是你们的对头?只怕你们还没这个胆量吧。”

滕师爷摸了摸头上的秃处,斜了眼黄芩道:“北斗会和我们都是江湖上混日子的,黄捕头何以听信他的胡言乱语,而认定我们有所隐瞒呢?”

黄芩听言愣了愣,心头一阵惶恐。

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对韩若壁这个谎话连篇之人的话深信不疑起来。只因为他说消息是渔鹰给的,自己连多想一下都没有,就火速离开高邮,飞奔到扬州来查探了。可如果,真如滕师爷所言,韩若壁的话并非属实,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用来调虎离山的,又该如何?此时此刻,韩若壁是不是正利用自己不在高邮的大好机会,领着北斗会一众兴风作浪呢?......

滕师爷笑道:“不知黄捕头还有什么要问的?”

黄芩回过神来,目光似箭,直射向滕师爷,仿佛看穿了他一般,嘴角带着几分残忍的笑意,缓缓道:“我可以把你的话当真,然后调头就走。那么,随之而来的后果是,一旦我发现你们在向我撒谎,难免举刀向你等大加挞伐。我想,余爷没有必要为了一点无关痛痒的消息,付出自己兄弟的鲜血和生命吧。除非,你们本身就深陷其中,若是那样,最终挨刀的时候,也不算冤枉.”

说话间,黄芩探手一招,只见丈外的桌上一个锡酒壶,竟然被他凌空拿到手中。

余大海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隔空擒龙手!”

黄芩凶狠一笑,道:“是隔空,却不是擒龙手,也擒不了龙,只不过,杀起人来,方便极了。”然后,他举起酒壶,倒掉壶中的酒,又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壶嘴吹了一口气,只见壶嘴上的锡立刻如粉末般洒落了下来。

黄芩这一口气,当真是比刀子还厉害。

向贤惊呼道:“吐气成罡!”

“吐气成罡”是纯以先天真气吐出,不练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绝难办到。而能练到此等境界的高手,无一不是足以横行天下的强龙,又哪里是他们这样的地头蛇能相匹敌的。

余大海看看左右,只见大家面面相觑,被黄芩的武功所震慑住,谁也说不出话来。

黄芩目光闪烁,带着一种森冷的视人命如草芥般的情绪,道:“是保护一个对你们而言,无关痛痒

的小秘密,还是与我这样难缠的人为敌,你们自己决定。不过我还是先给你们一个提醒,我只是个捕快,目的只为缉拿嫌犯。如果拿不到我想拿的嫌犯,拿走你们也算得上为民除害,于我而言是无所谓的。但是,你们若不想被我缉拿,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对你们痛下杀手。”

他缓了口气,冲余大海微微一笑,道:“若激起我的杀心,我保证,你会做恶梦的。”

黄芩的笑容很温和,却令余大海打了个冷战。

因为,他发现,那个笑容是没有温度的--冷,比冰还要冷。

沉默了良久,向贤道:“你是公人,我不信你敢无故杀人。”

黄芩狞笑道:“那你猜猜看,我会不会留下把柄,给你们去高邮挖我的根呢?”

陆九川喝道:“一旦伤了我们的性命,你也休想离开扬州!”

黄芩打了个哈哈道:“真取了你们的性命,无论我能不能离开扬州,都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向贤心头一寒,心道:他果然不似一般公人。

余大海也觉脊骨发寒,一摆手道:“正如黄捕头所言,那个秘密与我们的确无关痛痒。”他尴尬地讪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有些僵硬,继续道:“我此刻说出来,并非怕了你,而是买卖早就做成了,钱也收到,没什么可顾忌的。”

黄芩知道他不过是撑个场面,嘴硬而已,自然不会说破。

余大海道:“消息是师爷的朋友告诉他的,他报告给了我,我又卖给了北斗会。”

他转向滕师爷道:“你说吧。”

黄芩转盯着滕师爷。

滕师爷惊魂稍定,才道:“不错,确实是我朋友给的消息。”

黄芩问道:“你那朋友是什么人?”

被那样的目光盯着,滕师爷知道不说实话,过不得关,唷了声,道:“若被他知道我出卖了他,定不能饶过我。”

黄芩道:“你不说,我现在就不能饶过你。”

滕师爷踌躇了一刻,道:“他名叫管通,绰号‘四柱纯阴掌’,双手阴绵掌力,阴极阳至,开山裂石,鲜有人能比。”

黄芩心想,此人必是‘秋毫针’一伙里那个掌力超群,杀了娄宇光之人。

他又问道:“人在何处?”

滕师爷道:“他们头儿有个远房亲戚,在高邮附近的粮仓管事,我听管通说,他们好像要在那里落脚一段时间。”

黄芩心忖道:‘秋毫针’一伙人居然没有逃离高邮,还躲在粮仓,也算胆大。

余大海漠然道:“我们已经如实回答了黄捕头的问题,黄捕头还不走吗?”

黄芩转身,边走出船舱,边道:“‘鱼’只能在小河里称王,龙才能盘据大海,余(鱼)大海这名字,言过其实了。”

陆九川追出几步,大吼道:“臭小子!你以为你使得几手障眼法,就了不得了吗!?吓得了别人,却吓不了我!”

他拔出钩子,似是想从背后偷袭黄芩,却觉耳畔风声乍起,两口短刃从前面,分左右呼啸而来。他想往左躲,不行,想往右挪,也不行!忽听得向贤高呼:“站定!”

陆九川呆立当场。

那两口短刀一左一右,将将擦过他的耳根飞驰而去,直钉在余大海的座椅上。

短刀,是黄芩在财星赌坊的地上捡的,顺手带在了身上。

陆九川惊出一身冷汗,口中大呼“侥幸”。

向贤轻声纠正道:“并非你侥幸,而是他无意伤人。”

陆九川愠道:“我瞧你处处为他说话,莫非中意此人?”

向贤只觉莫名其妙,道:“三爷何出此言?”

陆九川不满道:“若非你在余爷耳边吹风,我们早下手对付他了。”

向贤叹道:“你有所不知,几年前,我那个纵横四海、武功高强的朋友曾在高邮吃过憋,就是栽在这姓黄的捕快手上。据他说,此人武功深不可测。”

他说的朋友陆九川也知晓,那人在黑道上的名头极响,武功胜过他们何止十倍。

陆九川疑道:“是不是真的?”

向贤道:“若非交情深厚,此种吃憋挨打之事,他岂肯告诉我?是以,绝假不了。”

陆九川不服气道:“但我们兄弟众多,就不信做不了他!”

向贤摇头道:“做不做得了他,我不知道,但恐怕兄弟们到来之前,我们就已被他所制了。刚才他那手,你也瞧见了。我要确保余爷无恙,所以不希望与他拼斗。”

陆九川一钩钩在当中方桌上,瞧着余大海,气恼道:“余爷,难道就任他在我们地头上撒野不成!?”

余大海笑了笑,道:“你年轻气盛,不晓得江湖上处事也须得圆滑,不是单单仗着武功好,人数多就行的。我手下势力浩大,人手多达几百,听起来足以骇人,那些小小的公人捕快,如何奈何得了我?可是,有时候,我们又得让他们一步。不然,若被‘鹞鹰’等捡了错处,加以利用,就更麻烦了。”

陆九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余大海又道:“那姓黄的捕快要查之事本与我们无关,告诉他也无妨。”转眼,他面色凝重道:“他若是针对我们,我岂能容他离开此处?!”

陆九川连连点头,服气得很。

向贤对滕师爷,道:“被黄芩盯上,你那朋友只怕落不了好。”

滕师爷低头不语。

陆九川仍心有不甘,道:“这小子如此嚣张,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

余大海冷笑连连道:“他特意跑来扬州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又岂能让他安安稳稳地拿到人?”他转向滕师爷,道:“师爷,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滕师爷抬起头来,贼贼一笑道:“管通那伙人可不好惹,如果先支会他们一声,使他们有所准备,姓黄的搞不好会被他们剁了。”

余大海点头笑道:“还是师爷知道我的心意。”

向贤道:“可要是管通等人真被黄芩拿了呢?”

余大海无所谓道:“拿了就拿了吧,与我们何干。姓黄的真有此等本领,我们也不想惹,只要他离得远远的,互不相犯便好。”

言毕,他命人取了纸笔,让滕师爷疾书了一封信件,又叫来一名亲信属下,令他马不停蹄地赶往高邮,就算跑到马死人疲,也一定要在三日内,将信件交给躲在高邮粮仓的管通。随后,他又吩咐向贤速去联系扬州巡检司里的朋友,让他们派人截住黄芩,用查看他的路引文书等伎俩,拖延他上路,给去高邮通风报信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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