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必读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 ☆、第10回:叹鬼手无盐斗技惊四座,赞强人抚案落手高一着

☆、第10回:叹鬼手无盐斗技惊四座,赞强人抚案落手高一着

黄泉无常“哦”了一声,冷冷地瞅向黄芩,道:“咱们可不是吓大的,倒想见识一下捕头大人口中的本事。”

须知,各地捕快在缉拿逃亡嫌犯时,凭借的就是海捕公文,因此公文里对体貌特征的描述显得尤为重要,而这点绝非武功高低所能决定,是以他只当黄芩说大话吓唬人罢了。

黄芩稳稳坐回桌边,高声道:“老胡,可有笔墨?”

老胡“嗯”了声,在乱糟糟的杂物中找寻了一番,翻出经年不用的砚台、秃笔、构皮纸等,端上桌来。

黄芩抚去砚台上的浮灰,端起桌上的茶水,便要倾倒入砚,韩若壁却伸手拦住他,道:“不可。这些东西和墨色相混,会使墨色大减,不能发墨。”

黄芩道:“凑和一下,何必计较这许多。”

韩若壁坚持地摇了摇头,并不松手,转头吩咐道:“老胡,拿碗清水来。”

老胡如他所言端上碗清水。

韩若壁微微一笑,将清水倾倒入砚,道:“无论什么时候,对文房四宝,都须得心诚。”

黄芩干脆罢了手,道:“我不如你心诚,就劳烦你来磨墨吧。”

韩若壁点头,操作起来。

除了昏倒的方拳师、瞧见黄芩进来时就脸色铁青的祝玉树二人没有动弹外,黄泉无常、宋秀才、狄员外、江紫台、梅初、双绝道人,甚至胆小的唐丁都忍不住好奇地围上来,想看看黄芩到底搞的什么花样。

鬼手虚无本坐在黄芩对面,不用移动分毫,就可将眼前这些瞧的一清二楚。只是他到底瞧了没有,任谁也琢磨不透。

铺开纸张,黄芩下笔如有神助,不一会儿,黄泉无常的脸庞、身形、衣着便在他笔下活灵活现地显现了出来。

周围人面面相觑,如箭穿雁嘴,钩搭魚腮,一时言语不能。黄泉无常更是看得心中剧震。

韩若壁十分惊讶,暗道:我有过目不忘,入耳强记的本领,没想到他也有异能。

不多时,黄芩丢开秃笔,长身而起,望向众人道:“如有需要,任谁的模样、衣着,只要被我瞧上一眼,便可记在脑中,依样画出。”

事实摆在面前,不容众人不信。

梅初飘然行至黄芩身边,笑道:“难怪黄公子口气极大,原来是有这样的本事......”她眼波瞻顾一周,俯身又瞧向桌上的画,柔柔叹道:“黄公子妙手丹青,这画的要是奴家多好。”

黄芩道:“画在海捕公文上,姑娘就不会觉得好了。”

梅初一双美目勾魂摄魄,道:“为何不好?只要来的是黄公子,就算被抓入大牢,奴家也心甘情愿得很。”

黄芩正色道:“姑娘还是莫要浪费力气的好,你的幻术媚功对在下是不会有甚影响的。”

梅初顿感无趣,撇了撇嘴,嘟囔道:“真是根不解风情的木头。”退过一边去了。

见识了黄芩的本事,大部分人心下惴惴不安,想着入城后万一耐不住禀性犯下案子,不但要被这姓黄的捕头记录在案,还要画影图形在海捕公文上各处散发,以后的日子恐怕就要东躲西藏,不得好过了。

众人正各怀鬼胎,盘算对策时,猛然间,一个声音响起:

“活着才能画人,死了只能画鬼!”

这声音阴森森、凄切切,飘忽忽,似尖呼,似嚎叫,在空气中摇曳。众人听在耳中,头皮一阵发麻,身体兀自战栗。

这声音竟全然不似人类口中发出的语音,倒象来自幽冥鬼域的催命符。

寻声望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裹在那件黑色披风里,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鬼手虚无’。

话音落下,他仍然一动不动,头低垂着,就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他,惊愕不已。

须知,之前的鬼手虚无就象死人一般,非但纹丝不动,而且一言不发,此刻‘死人’忽然开口说话,怎能不令在场众人大吃一惊?

过了片刻,鬼手虚无的一只右手缓缓自披风中伸了出来。

双绝道人相顾一眼,全身不由自主颤抖着迅速退后了几步。

他们如此反应,是因为在江湖上听说过,‘鬼手’伸出的时候,就是牵人往鬼门关去的时候。

但伸出来的这只右手却令在场所有人如坠云雾之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杀人无形,勾命无声的‘鬼手’?

这只手十指纤纤,肤如凝脂。

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年缩在暗处的缘故,手的肤色有些透明,让人不禁想起‘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词句。

手这样美,手的主人呢,会是什么样子?

众人油然生出渴望,想一窥手的主人的容貌。

这样的一只手轻轻端起了鬼手虚无面前从未动过的茶碗,稳稳送至藏在阴暗中的唇边,似乎呷了一口。

黄泉无常笑了。

他同鬼手虚无从来都是称不离砣,公不离婆,即使无语相对,也是心意相通。此刻,鬼手虚无话一出口,黄泉无常便心知肚明。他知道鬼手虚无是想告诉自己,对手画画的本领再大、再传神,但若是死了,就只能画鬼,再不能画人了。

因为,黄泉路上从来就没有人,只有鬼。

瞧见的是鬼,画出的自然也只能是鬼。

一瞬间,他脑中一片清明,黄芩的武功虽可轻松胜过方拳师,但江湖有传‘黄泉无常、鬼手虚无,二者联手,索命阎王’。更何况,棚内还有其他江湖人,他们的处境和自己一样,若是提出合力对付黄芩,想必簇拥者不在少数。与此同时,黄泉无常心悦地发现,双绝道人、宋秀才等已开始悄悄地围拢在黄芩身后了。

黄芩警觉,但没有动,只是盯着那只美得有些病态的手。

他知道,鬼手虚无才是这棚中最厉害的角色,只有一力擒下他,才能稳住目前瞬息万变的危险局面。

下一刻,鬼手虚无以右手,将空了的茶碗放回桌上后,又缩进了黑色的披风内。

“跟在我身后的冤鬼已太多,能不杀人的时候,我不想杀人。”鬼手虚无叹道。

“我也一样。”黄芩道。

“只要你保证不画‘他’的影,我便不用杀你。”鬼手虚无道。

他话里的“他”指的就是黄泉无常。

“鬼手前辈,官府走狗向来喜欢出尔反尔,就算此刻做出保证,也未必可信,倒不如杀了干净利落。”剑绝见机会来了,连忙撺掇道。

他知道自己未见得是黄芩的对手,而且杀害公人更等于与官府为敌,一经查出,便是惹上了一辈子都甩不掉的麻烦。这种事只能假借别人之手,才能令自己得利,而又不至涉险。

“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为何不自己杀他?”鬼手虚无问道。

剑绝无言作答。

鬼手虚无想了想,又道:“杀人本是件麻烦事,尤其杀公人,麻烦只会更大。这样好了,任谁少了眼睛或手也画不出东西来,他若肯自剜双眼,或剁下一手,便等于做了保证。”

他说得平淡无奇,仿佛要别人剜眼、剁手和请客吃饭没甚区别,是件极其普通的事一样。

“黄捕头可选剜眼?”黄泉无常对黄芩道。

黄芩摇头,冷冷道:“眼需留着瞧他的模样,他未露出真面目前,我怎能剜去双眼?”

“那就剁手吧。”黄泉无常冷漠道。

黄芩摇头,又道:“手需留着替‘鬼手’套上铁链,‘鬼手’未出之前,我又怎能剁手?”

江紫台听言,不禁疑惑:刚才伸出来的那只如玉美手,难道不是鬼手虚无的‘鬼手’?

鬼手虚无阴声细气道:“‘鬼手’乃是黄泉鬼域之物,瞧上一眼,便断人生念。你真想瞧瞧?”

未待黄芩答话,桌上骇然已多出了一只左手。

没有人瞧见它是何时、以何种方式出现的。

只见,这只在日光的照射下,正隐隐现出鬼气十足、无比骇人的光泽的手,比她的右手整整大了一圈,颜色是深深的墨绿色,从手腕到指尖都覆盖有层层叠叠的鳞片,根本瞧不见指节和指甲。

这哪里是人的手?

根本是洪荒野兽的巨爪、鬼域魔穴的邪物!

众人吃惊未已时,这只鬼手已五指大张,盖住了面前的空碗。

鬼手摁住茶碗口,细微地抖动着。很快,手背上逐渐筋脉突起,可见内力运行其上的痕迹,令人称奇不已。而鬼手之下,几缕轻烟自碗中冉冉升起,茶碗正下方的硬木桌面上,竟似有一把无形的刀锯,随着鬼手向下挤压碗口的力道,慢慢将支撑碗底的硬木桌面,压出了一圈圆形的印迹。

这印迹随着压力的缓缓增大,而变得越来越深切,最后,生生洞穿桌面,形成一块圆形的楔子。

鬼手仍压着茶碗,那块圆形的木楔再也支撑不住,完全脱离了桌面,“彭”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桌面上剩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空洞,被茶碗底部填充着。

江紫台忍不住赞道:“好内功!”

力到此处,鬼手虚无并没有罢手,而是继续以鬼手驱动内力,挤压茶碗。

空洞边缘不住地有木屑落下,在桌子下方的地面上,逐渐积成一小堆,空洞也越变越大,直到茶碗完全陷入洞中,且碗口边与桌面平齐时,鬼手虚无才停下手来。

此时的茶碗已牢牢镶嵌在了桌面内。

他边收手,边道:“黄捕头可瞧得清楚?下面由你选择剜眼、剁手,还是死在我的‘鬼手’之下。”

他显露的这手内家功夫不但违背常理,而且高深莫测。

狄员外已瞧得目瞪口呆,叹道:“这等高杆的内功,我等只能望尘莫及了!”

修习过内功的人都知道,要将茶碗摁入桌面以下并不困难,难的是茶碗无损,且桌面除了那处圆形的洞口外,亦无其他损伤。此种以内力驾驭外力的功夫,看起来简单,实际却是艰难无比。难就难在“控制”之上。鬼手虚无是将内力施于茶碗上,再将茶碗上的内力以外力的形式,边控制边施放于桌面上。这种功夫若是用在人身上,足可令人五官融化,四肢瘫软,骨节俱废,那时,就算不死,也要变成一袋人肉棉花。

刀绝瞧了眼黄芩,得意洋洋道:“嘿嘿,如果不想死得太难看,你还是选择自剁一手吧,也只有这个代价最小了。”

在他看来,这姓黄的捕快已是非死即残了。

就在这时,有人长长叹了口气,很幽怨,很无奈,但似乎又含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叹气的人是韩若壁。

在这种紧张的时候叹气毫无疑问是不合时宜的。

不合时宜之人往往引人注意。

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黄芩也在看他。

他只笑了笑,伸出手掌,张开五指,随便覆上桌面一处,轻松笑道:“鬼手前辈的示范十分有趣,这种杂耍我也可玩上一玩。”

话音未落,那只茶碗竟然自己飘飘然从洞中缓缓升起,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一般,向黄芩那边平移而去,最终轻轻落在了他面前的桌面上。

茶碗完好无损。

桌面也完好无损。

韩若壁的这一手,也是以内力驾驭外力,但却和鬼手虚无的不尽相同。他是将内力施于桌面,再将桌面上的内力以外力形式,边控制边施放于茶碗上。他的施力并非全部向下那么简单,而是托举和平移并存,是以,仅这一点,就高出了鬼手虚无一大截。

鬼手虚无抬起头来。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瞧人。

他惊愕问道:“你是什么人?!”

韩若壁反问道:“我这手功夫如何?”

鬼手虚无答道:“高明。”

江紫台上前一步,叹道:“想不到一日之内遇见两位六扇门中的顶尖高手。”

韩若壁摇头道:“我可不是六扇门里的人。”

江紫台疑道:“敢问高姓大名?”

韩若壁道:“我姓韩,名若壁,和众位一样,不过是跑江湖混饭吃的江湖人。”

鬼手虚无冷声道:“那你为何跟在他身边,又替他出手?”

韩若壁苦笑道:“跟着他是迫不得已,替他出手,是想让诸位瞧清楚我这前车之鉴,不至于重蹈覆辙。”

狄员外问道:“什么意思?”

韩若壁道:“几日前,这位黄捕头怀疑我要在高邮州内做坏事,一力擒下我,扣留身边。”他低首瞧着自己的手掌,摇头叹道:“似我这等身手也被他轻松拿下,你们不知深浅,敢去惹他,难道想和我一样?”

韩若壁这话虽不假,却是夸张到了极点。

他的这番做为大大出乎了黄芩的意料。

在黄芩看来,以韩若壁的立场,本该站在棚内江湖人一边,游说他们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少了自己这块绊脚石,他才好在高邮混水摸鱼。可是他却站在自己这边,替自己说话,倒是令人匪夷所思了。

众人一时哗然。

黄泉无常等

本来有意联手围杀黄芩,但此时陡生的变故令他们不得不手软了。

一来,他们没有想到黄芩的武功能高过比鬼手虚无还厉害的韩若壁;二来,那个韩若壁虽口口声声说是江湖人,却立场难辨,假如他和黄芩联手御敌,吃亏的极可能是黄泉无常一方,是以,只得作罢。

韩若壁趁着鬼手虚无一愣神的工夫,手掌激起一阵强劲的掌风,掀开了他额前长长的刘海,使众人见识到了他的真面目。

不是‘他’。

是‘她’!

鬼手虚无居然是个女人!

这女人不但老,而且奇丑无比,一张三角脸上两道吊白眉、塌得几乎要凹进去的鼻子、加上一张雷公嘴,一双冷电般的鹰目组成了她的面容。这面容着实惊悚,吓了所有人一跳。

刚才那么美的右手,和现在这么丑的面容,形成了某种极其鲜明、强烈的对比,不禁让人产生一种窒息的感觉。

梅初心下唏嘘,生出无限怜悯。

宋秀才转头扫了眼黄泉无常,暗道:和这么丑的女人朝夕相对,作为男人,真是不易了。难不成他练就了只看右手的本事?

黄泉无常紧握着两拳,太阳穴凸起,对韩若壁怒目而视,似是强忍着愤恨。

他并非为自己愤恨,而是为鬼手虚无。

一个女人,无论她武功多高,年纪多大,长得是美,还是丑,都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容貌,这丑陋的相貌想必一直是鬼手虚无不愿被别人瞧见的痛脚,作为她伴侣的黄泉无常又岂会不知?

这个女人虽然又老又丑,却是他的心中至爱,终身伴侣,是以,他无法不为她愤恨那个揭开她面容的男人。

韩若壁愣了愣,只得抱歉道:“得罪了。”

他本性好奇,只想瞧一瞧鬼手虚无的真面目,却不想揭了人的痛处,无意间做了小人。

江紫台原本只知道江湖上负有盛名的‘黄泉无常识人身,鬼手虚无看影灯’同出同没,却不成想还是一对情侣。

一边的祝玉树忽然哈哈大笑道:“原来江湖上人人惧怕的‘鬼手虚无’竟然是个又老又丑的婆娘......”

他这话似有意,似无意,却显然刺激到了黄泉无常。后者忍耐的极限被冲破,再止不住愤怒,眼看就要扑向韩若壁!

这正是祝玉树想要的。

这群江湖人中,只有他有命案在身,见到公人,自然心虚胆怯,如果能够出现混乱,他才好伺机逃脱。

一只美白如玉的手阻止了黄泉无常。

那是鬼手虚无的右手。

鬼手虚无沉声道:“无论何时,保持冷静才可立住脚跟。”

黄泉无常缓了缓,手指韩若壁道:“可是他......他对你无礼。”

鬼手虚无桀桀笑道:“云哥,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还在意别人怎么看这张脸吗?”

听她这么叫,想来黄泉无常的姓名中有个“云”字,只是江湖上人从来只在乎别人的绰号,姓名反倒淡忘了。

黄泉无常望向她,道:“小妹......你......”

鬼手虚无摇头道:“我只在意你怎么看。”

黄泉无常道:“我看了大半辈子,也还没有看够。”

面对黄泉无常,鬼手虚无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仿佛是笑了笑。

有几人见了那奇丑无比的表情变化,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只有黄泉无常却似看到了这世上最美丽的表情一般,眼神中露出初恋少年般的痴迷。

鬼手虚无冷漠扫过众人,道:“以前我是极介意自己容貌的。但到了今日,在我看来,除了云哥,这世上其他人都是妖魔鬼怪,我又怎会在意妖魔鬼怪的眼光?”

面对这奇丑的老妇,黄芩忽道:“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好人与坏人的区别,至于美丑倒在其次。”

鬼手虚无冷笑道:“那在你眼里,我就是又坏又丑的那类人了。”

黄芩直视着她的脸,毫无惧色道:“既是坏人,在我眼里便无美丑之分。”

听他这话,鬼手虚无竟似得了些安慰,心底平静了不少。

黄泉无常已然冷静了下来,道:“我们是坏人的话,你就是好人吗?”

黄芩摇头道:“好人从不杀人,不杀人的人是对付不了你们这种坏人的,所以,我不是好人。”

宋秀才道:“非白即黑,黄捕头未免流于极端。”

刀绝愤愤道:“难不成你眼里的坏人就都该去死?”

黄芩摇头道:“只要他们不在高邮州祸害好人,我哪管他们死活。”

刀绝怒道:“你......”

梅初巧笑上前,道:“有黄公子坐阵高邮,奴家相信在座的诸位,都可保证不骚扰州内百姓的。”她嘻嘻又笑道:“除非诸位不想过好日子了。”

她说这话倒似向着黄芩。

黄芩道:“我要说的话已然说完,各位自己掂量。”

他转头走出茶棚,只留下棚内一群心思各异的江湖人。

韩若壁跟在他身后,回头笑道:“你等只需谨言慎行,少招惹州内百姓,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出了茶棚,经过重阔海身边时,黄芩没作片刻停留,只丢下一句话:“你若想跟他们掺合一道,我那些话也需记着。”

重阔海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既不予否认,也不予承认。

黄芩、韩若壁一前一后行过数里。

这时,恰逢暮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寂寞小道旁杂花生树,微风吹过,清香扑鼻。

黄芩忽然停下脚步,皱眉道:“难道我又要欠你人情?”

韩若壁笑道:“欠我人情不要紧,千万别欠我‘情’。欠我‘情’的人,我会找他拼命的。”

黄芩叹了一声,道:“为何要帮我?”

韩若壁道:“看谁顺眼我就帮谁,那一干人中,就瞧着你最顺眼。”

黄芩思索片刻,道:“你走吧,就当我还你这个人情。”

韩若壁眨了眨眼睛,道:“你让我走我就走,岂不是很没面子?跟着你能碰上各种趣事,倒也没甚不好。”

黄芩问道:“你内伤全愈了?”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没有全愈,我哪敢在茶棚里现那一手。”接着,他好奇问道:“你那手传神的画功,是捕快营里教的?”

见黄芩低头沉默不答,他又自语道:“也是,当捕快的学好这一手,比学好武功还有用,在这上面,你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

黄芩思量了片刻,摇头道:“是跟一个朋友学的。”

韩若壁奇道:“什么朋友?”

黄芩道:“说了你也不识得。”

韩若壁笑道:“说出来听听嘛。我的朋友遍天下,兴许就识得。”

黄芩摇了摇头,向前走去。

韩若壁微有失望,高声道:“本以为能看出好戏,却没瞧着,倒是有些遗憾。”

黄芩回头疑道:“什么好戏?”

韩若壁道:“瞧你在棚里抓人呗。”

黄芩转过身来,道:“抓什么人?”

韩若壁神秘道:“你知道茶棚里都有哪些人吗?”

黄芩问道:“都有谁”

韩若壁有些惋惜道:“我若早告诉你,座上那一直铁青着脸的汉子,就是身背几宗奸杀案的祝玉树,你恐怕当场就将他拿下了。”

黄芩却道:“为何?”

韩若壁愣住了,道:“为何不?”

黄芩道:“可有缉拿他的海捕公文?”

韩若壁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说。”

黄芩又道:“他曾在你面前奸杀别人?”

韩若壁又摇了摇头。

黄芩淡淡道:“既如此,我无法确定此人有奸杀案在身,为何要去抓他?”

韩若壁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抓到了再严加审问,当可瞧出端倪。”

黄芩摇头道:“这世上黑白颠倒、事非混淆之事已然太多,岂能仅凭传言行事?”

韩若壁呆了呆,道:“我原以为你有一副侠义心肠,却不成想如此没有正义感。”

黄芩自嘲地笑了笑,道:“侠义心肠?我自认不是解救苍生的绝世侠客,能保高邮一处平安已是不易,又哪来的闲功夫管别处的事。何况,这世上,从来也没有能解救苍生的侠客,能解救苍生的,偏偏是侠客们最瞧不起的那类人。”

“你指当官的?当官的又怎样,说的话,办的事,是对,是错,无关民意,只关君心。皇上说你对,你就对,皇上说你错,你就错。”韩若壁愤然道:“当官的实在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人!”

黄芩沉思片刻,道:“看来你三次乡试没能中举,不是能力不及,而是心有不许。”

韩若壁哈哈笑道:“想当官,尤其当好官,须得游走在君心、民意之间,既能揣度上意,又可体察下情,还要能周旋迎奉。有这样才能的人才适合当官,也才能当好官。我父亲只知民义,有违君心,已错了一世......我不想再错一世。”

黄芩象是瞧见了他笑容背后的苦涩,心中一动,道:“这一世是你的,怎么个活法,原该由你作主。”

二人相视而笑,并肩前行。

路上,韩若壁忽道:“之前我诳了你,那句诗非我所做,是在别处瞧来的。”

黄芩怔了怔,道:“什么诗?”

韩若壁道:“一双寒星映冰河,两道清泉涤我心。”

黄芩没有说话,只低头走路。

韩若壁继续道:“这句诗刻在一张紫檀方桌的边缘处,凑巧被我瞧见了。”他笑了笑道:“当时我就觉得写的是眼睛。可这世上污浊,本不该有那么干净的眼睛。”

黄芩“哦”了一声。

韩若壁道:“直到那天遇上你。”

黄芩又“哦”了一声。

韩若壁道:“京城里最大的赌坊‘如意坊’,你知道吗?”

黄芩点了点头。

韩若壁道:“那张紫檀桌就在‘如意坊’里。”他轻叹一声,道:“你知道我是喜欢享乐之人,那一年偏又营生极好,于是约了一班朋友去‘如意坊’赌钱,结果输了个底朝天,气闷之余,就一个人跑去三楼专供休息的厢房里喝闷酒......”

他瞧向黄芩道:“当时,我就坐在那张紫檀方桌边。”

黄芩道:“真巧。”

韩若壁道:“我能感觉到,你认识写诗之人,也紧张写诗之人。所以,那日听我念出诗句,才会反应过度。那人,到底是你什么人?”

黄芩淡淡道:“你想象力太丰富了,该收敛一下。”

韩若壁笑道:“你现下不说,我只会更加好奇,总有法子打听出来。”

黄芩道:“有人愿在这种无聊小事上花功夫,我也拦不住。”

几个时辰后,二人进入高邮城内。没多久,有人来告知黄芩,说邓大庆已从京里回来,现正在衙门向知州老爷复命。黄芩闻言,甩开韩若壁,径直往衙门而去。到了衙门口,正打算进去,却发现守门的两个衙役目光微异。

黄芩回身,发现韩若壁还一声不响地跟在身后。

黄芩皱眉道:“你还不走?”

韩若壁昂首笑道:“不走。等你带我进去见识见识。”

黄芩低头默想,表面似是难于决断,心中实已疑窦丛生。

他想到刚才在老胡茶棚里,韩若壁瞧上去是替自己解围,可往深里想,若非他出手,鬼手虚无等难免要伤在自己手下,那么,他那么做,到底是为了帮自己,还是护别人?韩若壁会不会暗里和那帮人有瓜葛?而他现在一反常态地粘着自己,又会不会是为了探听相关消息?

念及此处,黄芩对韩若壁顿时又生出敌意,冷声道:“衙门之内怎容得下闲人,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韩惹壁知他已然起疑,摆摆手道:“也罢,但你莫要嘴上撵我走,心里却掂着我才好。”

黄芩道:“青天白日的,量你翻不起甚大浪,不过,子时之前一定要回‘迎来送往’,我会在房里守着,确保你夜里哪儿也去不成。若哪一天等不到你,你也别想捞宝贝了,趁早离开高邮吧。”

韩惹壁曼声应道:“原来黄捕头还没睡厌我那张床,既如此,我自当继续侍奉着,直到捕头大人满意为止。”

守门的两个衙役顺风耳闻,虽无甚举动,但瞧着黄芩的目光立时变得别扭起来。

黄芩知道他想给自己难堪,也不在意,甩袖入了衙门。

韩若壁只得悻悻然离开了。

进了班房,黄芩便瞧见了邓大庆。原来他向徐知州回禀过后,就在班房内等着黄芩了。

邓大庆站起身,笑迎道:“总捕头。”

黄芩示意他坐下,道:“一路辛苦了。”

邓大庆坐下道:“本该早回几日的,但大老爷另吩咐了几件杂事,所以耽搁了。”

黄芩点了点头,直切主题道:“林有贵此人,查得

可顺利?”

邓大庆皱眉道:“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黄芩道:“怎么讲?”

邓大庆道:“到京里的第一天,我就去了巡检司,递上林有贵的路引及相关文书。未等我开口细说,巡检司的人就表示东西是他们开出的,没有问题。之后,我大致说明了林有贵一家的惨案,希望他们就验明林有贵身份一事,提供一些帮助,巡检司的人满口答应,让我先找个地方住下,第二天再去。可等我第二天去时,他们却变了副脸孔,说林有贵的东西,巡检大人已经亲自查验过了,全是假造的。”

黄芩疑道:“假造的?”

邓大庆继续道:“那东西总捕头也曾验过,不象假的。官字两张口,他们既然如此说,我也不敢枉言,所以就想要回路引,以便再验。”

黄芩摇头叹气道:“我猜他们不会还给你了。”

邓大庆微讶道:“总捕头猜的不错,他们说已没收销毁了。”

黄芩道:“这事定有古怪。你可曾求见巡检大人?”

邓大庆点头道:“当然求见过。可不知是我人微言轻,还是京里的老爷架子大,说是公务繁忙,没空接见。”

黄芩一脸阴沉。

邓大庆以为他怪罪自己办事不利,忙又辩解道:“能打探的地方,我都打探过了,还自掏腰包请了京里几个自来熟的捕快兄弟吃饭,为的就是想让他们也帮着打听打听,可还是一无所获。”

他“嘿”了一声,道:“这趟算是白跑了。”

黄芩紧抿嘴唇,寻思了一番,才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也许该自己走一趟。”

邓大庆笑道:“那敢情好。我请的那几个兄弟也是捕快营出来的,吃喝时,我还向他们提起过你。”

黄芩微怔了怔,道:“他们怎么说?”

邓大庆遗憾道:“他们说和你不相熟。”

黄芩淡淡笑了笑,道:“也是,捕快营那么大,哪可能都相熟。”

邓大庆凑到黄芩身边,道:“总捕头,不是我说你,你都出来五、六年了,也该回京里会会朋友什么的。为啥老爷明里暗里给了你好多次机会,你都便宜给别人了?你在京城就没有想见的人吗?”

黄芩道:“你也知道,我从来都是孤家寡人,在京里也是一样。”

邓大庆轻叹了一声,道:“其实也简单,成个家就什么都解决了。以你的模样、本事,咱们高邮州多少小姑娘上赶着要你......”

黄芩打断他道:“你什么时候不当捕快,当媒婆了。”

邓大庆只得住了口。

这时,班房的门被推开来,周正、殷扬走了进来。

二人先是抱拳施了一礼,而后周正道:“总捕头,宁王的人往废弃的老‘龙王庙’去了。”

黄芩道:“什么人带去的?为何?”

周正道:“早上有个渔民到衙门里来报,说许久前的夜里,曾见到一个飞檐走壁的独臂人进出‘老龙王庙’,他当时还以为是龙王显灵,现在想来怀疑就是悬赏告示上的‘天璇’娄宇光。本来,我记着总捕头吩咐过,尽量不要让宁王的人插手州里的事,就打算带上兄弟们先去老‘龙王庙’周围查探一下,具体如何,等总捕头回来定夺。”说到这里,他颇有些气愤,提高了嗓门道:“可戴捕头为了讨些小钱,便跑去把这消息卖给郭先生了。他们一行人此刻正大张旗鼓地往那里去。”

殷扬有些担心道:“州里的渔民都信奉龙王,虽然那庙已经废弃,但在他们心里仍是神邸,不愿闲人前去骚扰。万一那个什么娄宇光真在那里,和宁王的人两相火拼起来,只怕会毁了庙宇,引起民愤啊。”

黄芩想了想,摇头道:“娄宇光有可能在老‘龙王庙’里落过脚,但绝不会还在那里。”

周正道:“就是说,他们只会无功而返了?”

黄芩道:“也不尽然,也许那里会留下‘北斗会’的蛛丝马迹。”

邓大庆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州里出了不少事啊。”

殷扬大致将郭仁到来前后的事情告诉了他。

邓大庆道:“这些人搜不到娄宇光,恐怕不得安生。”

殷扬道:“就怕他们扰民。”

周正道:“总捕头,我们要不要追上去,阻止他们?”

黄芩摇了摇头道:“阻止?怎么阻止?他们有凭有据的,那么做只会让知州大人为难。”

邓大庆道:“那就坐视不管?搞不好他们会把庙里闹得乌烟瘴气。”

黄芩道:“那庙早已年久废弃,就由他们去闹吧。等他们闹完了,我们再去仔细查探一下,随便安抚周围民众。另外,还可借此机会向大人禀明缘由,请拨银钱修缮庙宇,若得成行,也算为渔民做了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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