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必读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 ☆、第6回:兴师问罪宁王运宝遭劫,打捞沉船渔民借机得利

☆、第6回:兴师问罪宁王运宝遭劫,打捞沉船渔民借机得利

  沿着条长长的青石甬道,黄芩等人拾级而上,走过百余米,就是高邮衙门的大堂。大堂前匾联高悬低挂,尤以门额正上方横着的行楷金字匾额最为惹眼,上书“高邮州正堂”五个大字。

一众捕快解下雨具,经通报入了大堂。

大堂内可谓高敞轩昂,规矩分明。首位设有三尺公案,上摆有惊堂木、知州大印、文房四宝和签筒。签筒内插着刑签、捕签等红绿头竹签。公案后放着张太师椅。太师椅后竖着道可以移动、开启的屏风,上绘色彩鲜艳的海水朝日图,寓意为官者要清似海水,明如日月。顶梁上的匾额照例书着“明镜高悬”的字样。大堂左右两侧各有粗大黑漆立柱,靠着立柱摆着徐知州的所有职衔牌。每当他出行时,这些职衔牌都要打在轿前,显排场、撑面子。堂内西侧立着堂鼓,东侧卧着刑架。架上摆有十余根行刑用的水火棍和竹板等。那些竹板有粗有细,有宽有窄,还有四棱子的,打起人来自然轻重大不相同,令人望而生畏。

此时刚过晌午,但下不尽的大雨使得天色异常昏暗,堂内已张挂起了灯具。

黄芩惊见徐陵徐知州居然没有坐在太师椅上,而是唯唯诺诺地站在堂中,他身前不知何时已支起张坐椅,椅上四平八稳地坐着一人。那人衣冠楚楚,外罩五色锦缎长袍,瘦长身体,肤色发黄,面上皱纹甚多,一双单凤眼显得很有心计。就样貌而言,他已年过五旬,但精气十足,虽是坐着,却颇有气派,身后还拥立着服饰各异的一众七八人,大部分面容凶厉且神情傲慢。

黄芩虽心存疑问,却目不暇视,携了众人拜在徐陵面前行礼。

徐陵挥手示意他们旁列一边,说道:“这位是宁王府里的内务总管郭仁郭先生,他此番跋涉来到高邮,是得了宁王之令,代表宁王而来。”

听到“宁王”一词,四下皆惊。

宁王何许人也?

宁王姓朱名宸濠,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朱权的五世孙,袭封宁王,爵于南昌。他志大才疏,却精于巴结京中权贵,且知晓当今武宗皇帝□玩具,于是经常献些奇巧玩意儿入京讨皇上欢心,不久便大受赞赏、深得宠信,是以,在他的属地江西,乃至京师朝中都颇有些势力。不过,此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一般官员不论品级大小俱畏他三分。

都说孤假虎威、狗仗人势,郭仁虽然无官无职,却是宁王府里的总管,此番前来更是替宁王办事,表面上虽然有礼有节,骨子里却是颐指气使;虽说徐陵是大明朝堂堂从五品的地方官,但怎能和王公贵族们相提并论?比起高高在上的宁王,若说一般百姓已是低到了尘埃里的话,徐陵也不过是仅比尘埃高一点的杂草罢了。他知道象郭仁那样的总管常侍奉主子身侧,若是自己一不小心得罪了此类人物,必会遭到他们在主子面前的诋毁,到那时,自己只怕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是以不得不各外恭敬。

徐陵抚了抚颌下长须,同时向坐椅上的郭仁微施一礼道:“现时已依先生所言将衙内公人聚齐,有什么话,还请先生明示下官。”

黄芩听言,暗里又疑又恼。

他疑的是,南昌、高邮相隔千里,各为管区,宁王怎会差人大老远地跑来高邮下指示;恼的是,这郭仁明明只是一名家奴,充其量不过宁王身边的一条走狗,却在这里趾高气扬地扮大人。

座位上的郭仁微微颔首,四顾周围众人,佯作谦恭对徐陵道:“徐大人客气了。”

明明是他自己要显摆威示,才让徐陵将所有公人叫来,嘴上却说是徐陵客气。

徐陵忙回道:“先生远道而来,下官未及尽地主之谊,何来客气,只有惭愧。”

郭仁轻咳了几声,缓缓自坐椅上站起。

站起的同时,他瞬间寒起一张老脸,面色阴沉,与刚才判若两人。他道:“徐陵,你可知罪?!”

这变化来得极快,徐陵不禁愕然,道:“下官何罪之有?”

郭仁“哼”了一声,道:“十五日前,宁王的一艘货船被劫,地点就在大运河与樊良湖交界的上游二、三里处。”顿了顿,他又道:“却不知那段水区吏属哪个州县管辖?”

显是明知故问。

徐陵面色大变,心中叫了声‘苦’,道:“那......是区区下官的辖区。”

郭仁目光一凛,道:“你作为治理一方的父母官本该全力保障属地的安宁,可现下,此地的贼人连王爷的船都敢劫,治安可见一斑,盗贼横行已是不必说,百姓安危更加不用提。这责任该由何人担待?!”

徐陵心道:你怎知劫船的就是我高邮境内的贼人?宁王的船从南昌出发,直到此地,其间经过多处州县,极可能早被不知何地的贼人盯上了,不过是等到我这里才下手罢了。而且,此船运的若是十分重要的官货,为何不事先通知我在这段水路护航,事后又不曾及时到州里报案?偏今日突兀前来兴师问罪,是何道理?!

但这话若一出口,他想不得罪宁王都不成,是以也只能放在心里磨一磨,嘴上全然闭口不提。

郭仁继续盛气临人道:“徐大人,无论如何你总要给我们王爷一个交代!否则......”他没有说下去,可言下的威胁之意却再明显不过。

站在他身后的七八人纷纷附和叫嚣,一时间大有咆哮公堂之势。

几十名衙吏瞧在眼里,恨在心里,却敢怒而不敢言。

“敢问郭先生,宁王这船是要运往何处?”有人平静问道。

问话的是黄芩。

郭仁斜了他一眼,并不搭理,只转向徐陵,阴阳怪气道:“这公堂之上,可有他说话的份?”

徐陵微微一笑,道:“他姓黄名芩,乃是高邮州的总捕。既然宁王就此事要下官给个交代,少不得须差他前去办事,所以还请先生替他解惑,也好方便行事。”

这种时候,他巴不得有人出来救场,转移郭仁的注意力。是以,黄芩上前说话,他并不予以阻拦。

郭仁“哦”了一声,道:“黄捕头听好了,宁王的货船是要往京里去的。”

黄芩想了想道:“京里?那运的想必是官货喽?”

郭仁沉吟片刻,支吾道:“......那是自然。不过,黄捕头身为负责治安的公人,是不是官货和你缉拿贼人、查找失物有何干系?”

黄芩朗声道:“官货极是好办,先生只需按律报案,留下字据,写明官货种类、数目、运上京师有何用途等等,我高邮州全体捕快、官兵便可依此查找。若还不得力,就作报上呈,让扬州府再派人下来查找,终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郭仁面露难色,道:“这样未免效率太低,如何能找得回来。”

徐陵恍然大悟,知道那船上载的绝不是官货,心道:‘难怪被劫那日不见他们报官,想是载了私货偷带入京,所以不能报官。等发觉仅凭已力找回无望了,才派人来高邮,想拿王爷的位子压我,逼我出借官府力量帮他行私事,寻私货。’他心感无奈,暗叹一声,又想:‘但我明知这样,却也不敢轻易得罪宁王,不得不出力帮忙。’

黄芩自然也是心下雪亮,表面却装糊涂追问道:“既然这样,以先生估量,那些被劫货物可算贵重?”他这话倒有几分象是用来挤堆郭仁。须知,能令得宁王派遣人手来高邮,被劫的必是贵重之极的东西,若不是奇珍异宝,就是金银无数了。

郭仁叹了口气,坐回坐椅上,气势已不如先前般嚣张了,道:“不管贵不贵重,反正王爷吩咐过了,知州大人什么时候把东西找回来,这事什么时候算完。”他伸手指了一□后那七八人,道:“在此之前,我和王爷的这几位门客都会一直呆在此地,协助大人。”

又瞧了眼黄芩,他道:“黄捕头意气轩昂,一望而知乃是个中翘楚,想必不会令我等失望。若能找回失物,抓到凶嫌,少不得有你的锦绣前程。”

黄芩没有应他,而是向徐陵行礼道:“全凭大人作主。”

徐陵点了点头,道:“既然郭先生觉得我们能帮上忙,我们就尽力而为吧。”

其实,宁王的货找得回来,找不回来,劫船的人抓的到,抓不到,黄芩根本不关心。他之所以上前问话,是因为动了念头,之所以动了念头,是因为听见郭仁说起宁王货船被劫的时间,是在十五日前。偏偏杨福被秋毫针射死的时间,也是在十五日前。这时间上的巧合使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劫宁王货船的会不会就是‘秋毫针’一拨人?杨福又是不是因为碰巧目睹了劫船,所以被杀人灭口?根据雷铉、武正海所言,‘秋豪针’一拔人驾了艘空船转入樊良湖中隐匿起来的时间,是在个把月前,也就是宁王货船被劫的前半月。他们选择那时隐于湖上,是不是为了方便半月后再上大运河,劫下宁王的货船?而那一拔人中有个掌力惊人之人,很可能是杀害林有贵的凶手。那么‘秋毫针’一拨人也就极可能是四、五日前血洗林家的凶徒。黄芩想要缉拿的正是这拨人。一直以来,这拨人不知藏身何处,他正发愁没有查找的头绪,此刻却多出了宁王货船被劫的另一条线索,自然动了查找的念头。

但之后,黄芩又不得不否决了上面的想法,因为杨福分明是死在樊良湖里的西夹滩附近,而根据郭仁所言,宁王的船被劫地点虽然距樊良湖不远,却仍在大运河上。杨福绝不可能身在樊良湖,却瞧见大运河上的劫案,而且还被大运河上的劫匪射死?但不知为何,捕快的直觉仍在暗示他,杨福的死、林有贵的灭门惨案同宁王的货船被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尚不能确定‘劫船案’和‘灭门案’是否有密切关联的时候,黄芩就不大情愿接下这个的案子了。但徐大人被形势所迫,已发话替他接下,也就由不得他作主了。是以,他只得叉手应下,问郭仁道:“目前可有嫌疑人物?”

郭仁摇了摇头道:“根据泅水逃出之人的描述,劫船的一共八人,均以黑巾蒙面,没甚明显特征,其中有两个硬手,最是难以对付。”他似是思考了一下,又道:“不过,说起嫌疑人物,也不能说没有,否则我们也不用到这高邮衙门里来了。”

黄芩心中一叹,暗道:看来他们是怀疑上了樊良湖里的水贼。

郭仁瞧了眼堂外渐小的雨和亮起的天空,道:“徐大人,可有地方让我们同黄捕头再仔细聊一聊案情?”言下之意,大堂上人多耳多,颇为不便。

徐陵点头道:“‘退思堂’是我的办事之所,还算合用,就去那里吧。”说罢,他遣散了众人,当先领着郭仁一众和黄芩往‘退思堂’而去。

到了堂内,郭仁和徐陵分左右手坐下,包括黄芩在内的其余人等均立于一旁。

徐陵叫人送上茶水后,亲自替郭仁倒上了一杯,起身道:“这事下官也派不上什么实际用处,就把黄捕头借给先生了。下官尚有杂事需待处理,还请先生准许告退。”他又笑着补充道:“先生若有别的吩咐,只管差人来叫我。”

郭仁点头示礼,道:“劳烦大人了。”

徐陵微笑回礼,慢步踱向门口。走过黄芩身侧时,他抬手拍了拍黄芩的肩,嘱咐道:“黄捕头,但凡职责之内,须得倾尽全力才好。”‘职责之内’这四字的语调较之其他字句重了不少。

黄芩听在耳中,明白是徐大人让他不要为难,若是职责之外的可不与理会。他含笑称是,道:“属下懂得轻重。”

徐陵自去。

郭仁不急不徐地呷了口香茗,晃了晃脑袋,俨然一副老爷派头,道:“黄捕头,对这案子,你有何看法?”不待黄芩应答,他自又道:“以我看来,樊良湖上水贼横行,他们的可能性最大。”

黄芩暗笑他肆意乱断,道:“劫船当日的详情郭先生可了解?”

郭仁招了招手,便有一人站出。只见这人身量高大,眉如刷漆,一身横肉撑得衣袍几乎爆裂。

这人道:“我叫杨清,负责押送那条船只,详情自是知晓,黄捕头想问什么,只管开口。”

黄芩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悠悠道:“我倒是听说江湖上有个名气颇大的响马也叫杨清。”

杨清大剌剌道:“能听过咱家的名号,还算你有点见识。”他自视颇高,哪里看得上黄芩这样的州县捕快。

黄芩也不在意,只淡淡一笑。

郭仁忙道:“我们王爷礼贤下士,专喜招集天下好汉,象杨大侠这样的英雄好汉早年虽流落江湖,但能决心为朝廷效力,实是我们的福气。”

黄芩一眼扫过那七、八人,心道:看来这些个都是受了宁王招抚,留居他府中的响马、剧盗之流。

他对杨清道:“请说说当日船只被劫的详情吧。”

杨清道:“那日已是晚间,我们的船就快到达大运河与樊良湖的交汇处了,却不知从哪里杀过来一条船。那船应该是改装过的,看上去象是客船,却速度极快。撵上我们后,从船上杀上来八个强人,身着油绸水靠,脸蒙黑布,兵刃

雪亮。我们几十个兄弟全力以赴,却终敌不过他们,死伤惨重。那些人将我们船上的货物转移到他们的船上后,又下狠手凿沉了我们的船,最后,只我一人得以泅水逃出。”

黄芩道:“这么说,宁王的船还沉在运河下面?”

杨清道:“不错。”

黄芩思索了一下,不解道:“只不过,他们既然手下极硬,却没有将你灭口,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杨清道:“那是因为我修练的内功有一项特异之处,就是可以在水中闭气极久,是以才能侥幸逃出。”

他并没有说明内功的名称,想来是不希望别人知晓。

黄芩也不以为意,道:“原来如此。”

郭仁语气傲慢道:“黄捕头想知道的我们已尽数说明,现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黄芩素晓这类人刚愎自用,只道:“我要问什么郭先生也未必想听,倒是郭先生有什么打算,我尽力配合便好。”

郭仁微笑点头。

从头到尾,黄芩的话就只有这一句令他听着最满意、舒服。

郭仁道:“如明日雨停,我打算向你借些捕快,去搜樊良湖。”

“搜湖?就凭这些人?”黄芩哑然失笑道:“谈何容易。”

郭仁皱眉道:“怎么讲?”

黄芩道:“湖上水贼狡猾得紧,我怕郭先生及诸位这一去是徒劳无功了。”

郭仁皮笑肉不笑道:“黄捕头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又一独眼汉子上前一步,轻蔑笑道:“那些水贼又能有甚真本领,不过平日里欺负欺负你们这些捕快、民壮而已,若遇上真正的一流好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黄芩“哦”了一声,道:“这倒是在下没考虑到的。”

他目光扫过那些个得意洋洋之人,又道:“你们都是王爷府里的一流好手,自然不会把那些个小毛贼放在眼里。是我没见过世面,让诸位见笑了。”

郭仁打了哈哈道:“硬仗本未指望你们,我们自有高手应付。只是你们人多地头熟,还望多多帮扶。”

黄芩道:“那是一定。至于捕快人手我会替先生备齐,大家只管前去便是。”

郭仁道了声“好”。

黄芩拱了拱手,道:“既如此,容我下去吩咐准备。”

郭仁挥手示意他离去。

翌日一大早,真如郭仁所愿,一轮红日当空,没有半点云彩,热风扑面而来,是个下湖的好日子。于是,一干人等气势汹汹,大有不搜出水贼不罢休的架势,点了五、六只快舟,又叫上些捕快急急下了樊良湖。黄芩没有参加搜湖,而是抢在这些人出发前,赶到了马棚村等以捕鱼为主要营生的村镇,通告渔民今日官府有湖上行动,规劝他们不要下湖捕鱼。

郭仁带来的那些位,多为绿林匪类,初来乍到,又盛气凌人,黄芩担心他们会不问青红皂白地在湖上乱抓人,所以才有此一举,令渔民避害。

对宁王派来的这一干人,他本不关注,对搜湖一事更无丝毫兴趣,但因为此事要抽调不少人手,巡逻捕快的人数就明显不足了,令黄芩颇为不悦。他一心保全州内百姓平日的安生,是以不敢懈怠,便亲自带人到各处巡查起来,直到晚间没见另有事端,才自回去安歇了。

隔日黄昏,正是热糙消殆的爽快时节,黄芩忙完了一日的例巡,正走在北门大街上。

对面不远处有一人嘻皮笑脸地粘了上来,道:“黄捕头,好久没见了。”

这人年纪不大,五官也算得上清秀,可眼神四顾间却给人种獐头鼠目的感觉。大约是因为怕热的缘故,他敞着前襟,邋里邋遢地披了件灰纱衫子,一副青皮混混的德性。

黄芩笑道:“任小刀,你又去哪儿耍皮脸了?”

任小刀笑道:“最近得了桩买卖,日子过得热当,能遇上捕头你就算有缘。走!我请捕头大踝一顿去。”

黄芩唇角一挑道:“哦?你这把小刀又割到了谁的肉,能有钱请我吃喝?”

任小刀嘿嘿笑道:“黄捕头请放心,我这钱,一不是偷来的,二不是抢来的。”他一手拉住黄芩,一手拍着胸脯,道:“请你吃饭我哪敢用脏钱,不怕你知道后,把我的骨头都打折喽?”

黄芩哈哈笑道:“那就走吧。”

任小刀生在高邮,长在高邮,年幼时父母双亡,全靠四邻接济生活,东家给顿吃,西家缝件衣,就这么长大的。年长后,缺乏管教,交友不慎,整日里无所世事,游手好闲,成了个地痞混子。他经常扒墙入院,偷鸡摸狗后被人告到官府,挨过不知多少次板子。黄芩来后,暗里可怜他的身世,帮他免过几次可打可不打的板子,是以,他讨厌公人的同时,却独和这位黄捕头关系不错。他虽然无甚其他本事,却是只路路皆通的地老鼠,所以,黄芩平日里也喜欢向他打听消息。

二人就近寻了处热闹的茶酒店,径直入里间坐下。

少时,未等店主前来问话,任小刀便咋呼道:“先取三四壶好酒,熟鸡、肥鹅只顾将来,不必再问。”

店主听出是来了豪客,笑迎上前,却见是任小刀,于是耻笑道:“你小子装的什么阔绰。”

任小刀眉毛一竖,取出一两银子丢在桌上,道:“你眼睛被狗屎蒙了?小爷我今日有的是银子。”

店主瞧见了银子,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怪我多话了。有银子就是贵客,我定然好吃好喝地伺候小刀爷。”

很快酒菜上来。

二人吃了一阵,喝了数杯后,黄芩问道:“小刀,我知你素有‘包打听’的绰号,最近州里有什么新鲜事,不妨说来听听。”

任小刀道:“最近?......比起林有贵家出的大事,哪还有别的事能称得上‘新鲜’二字?”想了想,他又道:“不过,听说宁王的人来了,这倒是桩新鲜事。”

黄芩微微吃惊道:“这事你也知道?”

任小刀笑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昨天他们不是还去搜湖了吗?”

黄芩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而后嗤笑道:“嘿嘿,这么大的樊良湖,先前剿水匪的官兵来了上万,都搜不出什么东西,就凭他那些人,能搜出个屁来。”

任小刀神秘道:“你别说,他们还真搜到了。”

黄芩刚喝了口酒,一听此言,差点被呛到,咳了几声,才道:“什么?”

他本以为郭仁等在湖上绝不可能搜到什么,所以并未去关心此事。

任小刀道:“听说搜到了一个落单的水贼,好像姓武。”

武正海?黄芩的心咯噔了一下,暗想:‘分金寨’及其他水寨的确切地点,此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且他刚被逐出水寨,若是伺机报复,将公人引入寨中,倒是有得瞧了。

任小刀啧啧几声道:“那姓武的倒是个识实务的,当场就表态愿意领着公人去抓水贼。”

黄芩道:“怎样?”

任小刀继续道:“只可惜他带人去时,那水贼的营寨已是人去寨空了。”

黄芩“哦”了一声,面上瞧不出什么心情。

二人又推杯把盏了几回,黄芩顺口又问道:“随便请人吃顿饭就花了一两银子,你到底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赚钱买卖?”

任小刀大笑道:“我是碰上愿意花钱找乐的‘冤大头’了。”

黄芩也笑道:“什么样的‘冤大头’?”

任小刀道:“这个‘冤大头’倒是生了副好皮囊,腰上还挎着把颇为讲究的配剑。”

听他这话,黄芩莫名想起了一人。

任小刀继续兴奋道:“他已和我约定好,让我半月后开始驾船去樊良湖上各处点灯,从子时点到丑时即可,一天给我二两银子。我问他要点几天,他说点个三、四天应该就差不多了,而且一出手就付了四两银子的定金给我。你说我是不是撞了财神爷了?”他又哈哈笑了起来,道:“要知道,以往我折腾一年才能挣个七、八两银子,这活一天只干两个时辰就能挣二两啊!”

黄芩越听脸色越冷,道:“湖上点灯大多是通知水匪的伎俩。”

任小刀瞧出黄芩面有异色,试探道:“黄班头,我知道这事有些古怪,但实在难得遇上这么好赚的买卖。你不是想断了我这条财路吧?”

黄芩摇头道:“你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放火,我理你作甚。倒是你自己小心点,不要莫名沾染上什么祸事。”

任小刀口中连连称是,心中却想: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何况这事不过是有点奇怪,并无什么风险。

黄芩道:“你那顾主是何人?”

任小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道:“他让我管他叫韩大侠。”

果然是他。黄芩心道,同时口中问道:“这位韩大侠要人点灯做什么?”

任小刀道:“我也这么问过他。他说是来樊良湖玩赏的,之前什么都看过了,唯独没见过这湖里的水贼,所以想把他们引出来,看个新鲜,找个乐子。”

黄芩‘哈’了一声,暗骂道:连水贼的老窝他都去过,还大言不惭说没见过水贼?

任小刀偷瞄了黄芩一眼,道:“黄班头,你说这人是不是个‘冤大头’?”

黄芩摇了摇头,再没了吃喝的心思,只心中暗道:‘韩若壁,只盼你这次莫要玩出火来才好。’

任小刀还想再劝他多吃喝些,黄芩却已起身告辞了。

又过了一夜,黄芩大早上去衙门里点了卯后,准备去湖上瞧瞧有什么动静,却有衙吏来告之,说郭先生等已在大老爷的‘退思堂’内等着他了。他早料到郭仁一行搜湖无功又会来找自己,倒也不显惊讶,跟着去了。

到了堂内,黄芩见只有郭仁、杨清以及另一个独眼的汉子在里面坐着,且都垂头丧气,气焰明显瘪了下来,心中暗笑不止,但再仔细瞧时,发觉这一行人里的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又不由眉头微皱。

在他眼里,宁王派来的大都是强梁,而非善类,有人管着、压着还好,若少了份规束,随便放将出去,恐怕会祸害州里,是以心中微有忧虑。

未等黄芩开口,郭仁一改之前的趾高气扬,笑道:“黄捕头,快请坐。”

黄芩也不客气,称谢坐在了下手一处位置上,问道:“先生搜湖可顺利?”

郭仁道:“抓到一个,也算小有收获。他说悔不该入了水贼,已决定投奔宁王。”

黄芩点了点头,道:“宁王不正需要这样的英雄好汉吗?”这话里的讥讽之意只有他自己明白。

杨清插口道:“那样的小喽罗,也要看王爷愿不愿收纳他。若是不收,杀了头了事!”

他十分看不惯武正海一遭擒就出卖自己水寨的卑劣行径,是以不愿与这种人同列。

黄芩瞧了他一眼,心道:此人虽是响马出身,倒也有几分骨气。

郭仁道:“毕竟他对湖上水路十分熟悉,能暂时为我们所用,也是好事。”接着,他又叹了口气,道:“再往后......要怎么查,我却没了主张。”

他望向黄芩道:“黄捕头,徐大人对你推崇备至,我想还是听一听你的意见。”

黄芩想了想道:“我的意见,要看先生是打算以找回被劫货物为先,还是以缉拿劫匪为先。”

郭仁不加思索道:“两者都很重要,不分先后。”

黄芩点头,道:“王爷是否已向出事地点上、下游的闸口关照过,让他们全力截查可疑船只,不能错放一艘?”

郭仁讶然道:“你怎会知道?得到消息的当日,就已派人赶过去关照了。”

黄芩点头道:“上、下扎口既已封堵,被劫货物暂时......”话到此处,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无语沉思起来。

郭仁提醒道:“黄捕头?”

黄芩却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另开话头道:“至于缉拿凶嫌,首先需确定凶嫌。”

很明显,他刚刚想到的东西并不愿告诉郭仁。

郭仁顺着他的话,回道:“还用得着确定?必是湖上那些水贼所为。否则他们为何要躲起来?”

黄芩笑道:“他们本与官府为敌,抓到便是死罪,纵然什么都没做,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郭仁愣了愣,无话反驳,只得一摊双手,道:“那要如何确定?”

黄芩道:“打捞沉船,查看痕迹。”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也并非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郭仁道:“其实我也正有此意。我们的人,加上你们那些捕快,能不能做到?”

黄芩摇头笑道:“打捞这种活须得深谙水性的好手,我那班兄弟是一个也用不上。至于先生带来的那几位,只怕也未必可用。”

郭仁微愠道:“你这么说,是在消遣我?”

黄芩无奈摇头道:“于公而言,我真是一点办法没有。若先生能调动此地都指挥使的水军,就另当别论了。”

想要调动别处水军,只怕宁王亲自到来也无计于施。

郭仁眼珠转动,

道:“黄捕头刚刚说的是‘于公而言’,那么‘于私而言’又怎样呢?”

黄芩笑得意味深长,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只是打捞条沉船。”

郭仁立时心领神会,道:“那是当然,皇上还不差饿兵呢。”

黄芩笑道:“只要你肯出银子,我就能替你找到精通水性的当地渔民。但需知,他们都只是渔民,只打捞沉船,不牵涉任何其他事情。”

郭仁肯定道:“那是自然,打捞现场总有我们全权负责。”

黄芩问道:“宁王的货船约有多大?”

郭仁道:“是条长约十丈的中型货船。”

黄芩又问道:“能标识出准确的沉船地点吗?”

郭仁道:“有杨清在,应该没什么问题。”

黄芩低首计算了一会儿,道:“这样大小的船只,需得八到十人同时打捞,按一人一天一两银子算,一天不超过十两。”

一直不曾开口的独眼汉子挑了挑眉毛,道:“为一文钱打破头的事也寻常见,一人一天一两银子,要得了这许多吗?”

黄芩道:“你们南昌府的银子到了扬州府就不值那么多了,一两最多只能换八、九钱。况且不是水性极好的人根本做不来这事,还另有不少风险。”

郭仁对那独眼汉子笑道:“李甫啊李甫,你果然是吝啬惯了,又不花你的钱,何必计较这许多。就按黄捕头的开价办。”

李甫听言便不再多话。

郭仁又问黄芩道:“一天十两,那需多少天才能捞出些东西来?”

黄芩笑道:“既然已确定了地点,运气好的话,一二天便可,运气不好,四五天也足够了。”

郭仁伸手从桌上的包裹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递给黄芩,爽快道:“黄捕头先用着,若是不够,尽管找我来支。”

黄芩接过,当即揣进怀中,开颜笑道:“先生如此爽快,那我这就去找人了。”说着就疾步向堂外而去。

临到门口,他又回头道:“最近州里事多,郭先生一行人生地不熟,尽量避免私下行动。若想出去逛逛,可令我等捕快兄弟陪同。”

郭仁点头,笑着目送他离去。

待黄芩走远,独眼李甫上前一步,道:“这厮分明贪财,想是故意多要银钱好克扣留下私用。”

郭仁摇头笑道:“我只怕他不贪,怎会怕他贪财?贪财的人反而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给足银子,想怎么使,就怎么使。”

李甫、杨清这才恍然点头,心中暗赞他的高明。

也许,在郭仁眼里,世人只分为两种:能使的和不能使的。

舍不得钱财又怎能招得到好手?

一天过去了,郭仁等都在焦急等着消息。黄芩这边却不紧不慢地在马棚村丰四家门前摆了张桌子,以一天一两银子的价码招募水性好手打捞沉船。消息一经传出,各村、镇会水的好手都蜂涌而至。被招上的全都乐呵呵的,没招上难免大失所望,但所有人都感念黄捕头替他们寻了条好财路。

包括丰四在内,黄芩一共招了十人,当场便给了他们一人五两银子,且和他们讲定,五日之内按五两银子计算,若超过五日,拖延一日,再加一两。这十人得知就算一日之内完成了打捞,也可得五两银子,兴奋不已,不停道谢。而丰四更是意气风发地打包票说五日之内定可完成。黄芩则让他们按步就班就好。

之后,由杨清标注路线、地点,黄芩、郭仁带着一众捕快、李甫等人,以及那十个渔民,租了两艘大船,装了许多缆绳及工具,从樊良湖拐上大运河,实施打捞去了。

前两日,丰四等人腰系缆绳,潜入河底数十次,却因为此段水流湍急,外加杨清标注的地点又不太准确,所以一无所获。到了第三日申时,黄芩才见船头缆绳的绳头拉动不止。想来,是下河打捞的人找到沉船了。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

推荐小说

  1. [古代言情] [以身为饵]冥王深陷反派温柔乡【完结】
  2. [古代言情] 蒙尘珠【完结】
  3. [古代言情] 诡异融合【完结番外】
  4. [古代言情] 只想做普通人【完结】
  5. [古代言情] 荆棘玫瑰【完结】
  6. [古代言情] 战神跌落神坛后被标记了[ABO]【完结】
  7. [古代言情] 找错反派哥哥后【完结】
  8. [古代言情] 我直播算命爆火【完结番外】
  9. [古代言情] 一生一世一浮屠【完结】
  10. [古代言情] 竹马小夫郎【完结】
  11. [古代言情] 重生成帝王的掌心宠【完结番外】
  12. [古代言情] 情杀仇【完结番外】
  13. [古代言情] 修真界幼崽求生指南【完结】
  14. [古代言情] [星际]上将的崽崽竟是人外触手系【完结】
  15. [古代言情] [穿书]帝师为后【完结】
  16. [古代言情] [穿书] 撩了疯批反派后我跑路了【完结】
  17. [古代言情] [穿书] 师尊,您徒弟还没开窍呢【完结】
  18. [古代言情] 满朝文武都能听到我的心声【完结】
  19. [古代言情] 雌君的白月光竟是我自己【完结番外】
  20. [古代言情] 大师兄选择去修无情道【完结番外】
  21. [古代言情] 小夫郎是赚钱能手【完结番外】
  22. [古代言情] 星际大佬氪金养我【完结番外】
  23. [古代言情] 只为在盛世秀恩爱【完结】
  24. [古代言情] 一只狐狸【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