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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求见

是夜。

昏暗的巷道中,清晰传出的刀剑击撞声与厮杀声,令人胆寒。

他步步深入。内中,竟是几人正围攻一人!那人眼看不支,且战且退,忽转头对他高喝:“快走!”

一惊:“南宫。。。”言未落,一柄长剑已贯那人后背而出!

“霁!”猝然惊醒,又是一梦。

蜀中的谋逆案,已过去半载,然这噩梦,却还不时相扰,也不知是何故。

天已亮,头还有些昏沉,思来不如起身去园中一走,吹一吹晨风,可为醒神。

步出阁门,却见一人正跪在阶下,顿不悦:“朕已命你回去,你为何不听?”

“昨日之事,是臣妾之过,臣妾愿担罪责,只求官家莫驱逐朱贵善!”皇后的声音有些嘶哑,似有不适。也难怪,这等天色,在外跪一夜,受寒是常事。

越凌怒而拂袖:“朕尚未问你失察之罪,你却还敢替她求情!”

皇后苦苦哀求:“贵善固然有过,然她毕竟是眼下唯一可调治圣躬之人,求陛下留她下来,将功抵。。。”或是心力交瘁之故,言未落,竟似要昏厥过去。

左右皆惊,忙要将之送回阁中,又要去召太医!只是皇后尚余几分神志,定不肯去,口中反复念着那一言:“求陛下。。。留下。。。贵善。。。”

越凌终是无法,只得一挥手:“罢,罢,便依你此回!”

望着皇后在众宫娥搀扶下远去的背影,越凌的心绪有些乱,头愈发昏沉,一时便也无了散步的兴致,正欲回去阁中歇息,却远见元适快步而来。元适今日一早,当是奉旨去“送”了南宫兄妹,这般快回来,想是丝毫未尝耽搁。

那人已离京回蜀!越凌但想到此,宽慰之下却又难免生出几丝伤感。

元适终于来到阶下,尚喘着粗气。

越凌道:“南宫兄妹,已离去了?”

元适闻言,却似倏地受了一击,急忙跪地告罪。

越凌一怔:“他。。。不愿去?”

元适垂头:“南宫郡主。。。以死相胁。。。臣无能,有辱圣命,请陛下降罪!”

越凌蹙眉:“南宫霁呢?他竟也无法么?”

元适吞吐道:“世子他。。。当下正在苑外求觐见!”

越凌怒道:“荒唐,你未尝能将他二人逐出京便罢了,却还将他引来此!”

元适忙又告罪,苦叹道:“世子,乃是携了鸩毒前来!他以性命相胁。。。臣。。。不知如何应对。。。请陛下示下。”

越凌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天已傍晚,贵善步出苑中,却见那人还如早间一般,呆呆伫立,似连地方都没挪过,目光里若无旁人,只直直盯着门内出神。

摇头但自一叹,上前道:“回去罢!上已有谕,虽不可驱逐你,却也无人会理会你!你便是站到天明,也是无用。”

那人却似未尝听见,依旧如座石雕般一动不动。

贵善有些恼,一甩手:“罢,你既听不进,便当我白说!”气汹汹便走。未出几步,又回头:“夜深露重,你这身衣裳单薄,到时受了风寒,还莫来找我。”

十月的天,半夜前虽不至降霜,然夜深后的阵阵寒风,却也颇为刺骨。

二鼓声过,四遭愈显静谧。

忽而,夜色中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苑前守卫顿警觉起,向暗处眺望,不一阵,果见一人影姗姗而至。守卫正欲喝问,那人却已走进灯光下,是朱贵善!

“你又来作甚?”那人此回总算未将她作无物。

“你以为我想来么?是你妹妹忧心你,却又不能前来,因而许了我两支金步摇,教我来劝你回去。”

“上有谕,不许人理会我,你又要抗旨么?”

贵善一笑:“你携鸩毒来此,上自不愿惹出人命。我若能安然将你劝回,自是大功一件。”

那人一嗤:“你得了我妹妹的允赏,却还欲在圣前邀功,果是一箭双雕之美。只是到此刻,你的美梦也可醒一醒了。”

贵善倒不恼,笑了笑,凑近与他耳语了两句。不想那人却面露鄙夷,哼了一声,扭头不语。

贵善但无奈,嗫嚅道:“这有何妨?都这时辰了,你随我回去暂歇几个时辰,天亮前再来不就罢了?”

那人仍是不言,贵善有些不耐烦,索性道:“你欲陛见究竟所为何事?我明日代你入禀可成?反正我已教你兄妹二人牵累至此,迟早也是死,何必这般磨人!”

那人终似有所动,沉吟半晌,叹了声:“我知你是好意,然而。。。此事,实非旁人所能问,你且回去罢,替我劝慰璧月,教她莫妄为。。。”

贵善跺脚:“你还知劝旁人莫妄为?原说你妹妹那般任性,我现下才是知晓了缘故,果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言罢,转头便去了。熟料一阵,却又拿了衣物与吃食回来。

一面与那人披上厚衣,一面递上吃食:“不回便罢了,且拿此垫垫饥肠罢。”

那人目光扫过她手中之物,未尝去接,却是讪讪一笑:“有酒么。。。”

贵善一怔,旋即扭头甩袖便走。

日夜轮转,倏忽已是两日过去。

那人依旧伫立门外,而旁人,也谨遵上谕,视而不见!自然,朱贵善是例外。只那人依旧固执,两日来粒米未入,只勉强饮过几口水,还是贵善强与之灌下的。

傍晚,出得苑门,眼见得那人摇摇欲坠之状,贵善不知应怒还是应叹,身为医者,自见不得人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然而于情,却又难加苛责:毕竟,他是怀有苦衷。心存不忍,却相助无门:孰教一介草民,人微言轻,莫说求情,便是偶不经意提起一二,也致令圣心不悦!想来究竟这人是曾犯下何过,令天意那般震怒?而既憎之,却又为何一再纵之?着实令人难解。

心绪烦乱,贵善似觉经了这些时日,自己也要教折磨成失心疯了。夜夜转侧,食不知味。。。然而自己当初入京,不是仅为图财么?为何当下,竟平白操起他人的闲心?也是怪事。

无心入眠,呆坐半夜,不住乱忖些甚么。窗外,依稀传来淅沥声,推开窗,便有几滴冰凉之物落在脸上---下雨了!片刻迟疑后,撑起伞小跑出去。才至庭中,却险些与对面而来一人撞上---是璧月。二人当下,自是想到一处去了。

璧月尚沉吟,贵善已先开口:“三更半夜,郡主还是莫去了,便由贵善代劳罢。”

实则璧月她也出不去,外间的侍卫,皆是宫中派来“保护”她南宫郡主的。

璧月沉吟片刻,望向她:“我如何信你?你两日前便应我要将大哥劝回,然至当下,莫说谋面,我却连他是否安好都不得而知!”

贵善无言。

璧月却更进相逼:“我由蜀中带来的金银首饰,已所剩无几。既已无了可笼络你之物,你也无须再敷衍我,你若是怕牵扯其中受累,大可离开,这困境,我自设法去解。”

贵善抬眸:“解?如何解?郡主还欲故技重施么?然如今,孰人还会再受你要挟?朱贵善贪财不错,然从不至出尔反尔!且言之,为图你这点钱财,我三番五次险些搭进性命去,你倒说说,是值当还是不值当?”

这回,却是轮到璧月哑然。

贵善叹过一气后,轻道了句:“安心待候消息罢!”便转身向大门去了。

雨势渐大,苑前守卫纷纷披上了油衣,却任近前孤立之人,受着雨打风吹之苦,无人过问。

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面脖颈下淌,滑进衣领,湿透肩背,冷风袭来,那人终是难忍寒颤。

檐下的宫灯为风挑动着不断来回摇摆,令人目眩,脚下亦感虚浮,忽而一个趔趄,便向后倒去。。。

好在只是片刻,便醒转过来,虽坐在地上,雨却似停了,头顶已无湿冷之物落下---抬头,才知是多了一把伞!贵善蹲在身侧,忧心忡忡望着他。。。

天亮了,苑门已开启,贵善又看了一眼那固执依旧之人,狠狠叹息一声,将伞塞入他手中,大步入内去了。

一早,官家心情便不甚佳,静坐窗下望着连天烟雨,久久不出一言。皇后来见,也教挡回了。

贵善入内,照例把脉进针,一应事毕,并未如寻常那般退下待召,反之,却跪倒在地,深深一拜:“求陛下赐见南宫霁!”

越凌见之略一诧异,便冷声道:“朱贵善,你是觉朕果真不会降罪你么?”

贵善此刻倒是不同寻常的镇定:“贵善有罪,自当受罚!然而南宫霁,已在苑外不眠不休、不饮不食整整三日,他既心意这般坚定,不惧一死为求陛见,陛下,为何不可赐见他一回?”

越凌转身不欲再多言。

教两黄门驾着往外拖去,贵善却还拼力挣扎回首:“陛下,你若再不见他,他便真要站死在这门外了。。。我实是不懂,你但见他一回又能如何?。。。”

驱走那喧哗者,越凌复又觉头眩痛起,正欲入内小憩一阵,却闻黄门匆匆入内禀道:“方才外间来禀,说南宫世子忽然。。。倒在了苑前!然而有上谕在先,当下无人敢问,还请陛下示下。”

越凌一惊,继而便大怒:“朕教尔等不必理会他,却非任他病时也自生自灭!”

黄门怔呆片刻,迟疑道:“那。。。小的,即刻去传太医?”

越凌点了点头。黄门才要去,却又教他唤住:“罢了,教朱贵善去罢。”

贵善只去了片刻,便回来了,禀道:“他不令我治,我也无法,只得先回来复命。”

越凌抚额半日,狠狠一捶桌:“我看他是装病!”

贵善摇头:“昨夜淋了半夜雨,加之几日不眠不休、颗粒未进,不病才为怪事!我今早已瞧过他,他染了风寒,还极重,当下应是寒热上来了,才致不支。”

越凌终于显露几丝不定,背过身去,沉吟道:“既病得重,便将之送回悠然居,再为诊治。”

贵善面色木然:“他心意已决,以命相挟,定要见你一面才罢!你若今日不见他,还或今后果真相见无期!”

沉寂片刻,越凌拿起桌上得茶盏,狠狠摔将出去:错的明明的是那人,然到底,让步的为何还是自己?

南宫霁是教黄门们搀扶入内的。当下,形容如何憔悴已是教人不忍细述,而淋了半夜雨,身上身下原是湿透,进到阁中时,身后尚留下一串水迹。。。

“臣。。。参见。。。”只是微微一个躬身,便竟向前栽倒去,好在教左右及时拉扶住。

越凌敛眉,强压下心头的不忍,道:“你既不适,便先回去歇息,他事,过两日再说。”

“臣。。。无碍。。。请陛下容臣片刻以独对,臣有。。。要情回禀。”一面言着,一面抚着额角,似努力令自己清醒。

越凌犹豫,沉吟不言。

那人抬头一苦笑:“兹事体大,还望陛下成全,况且,臣。。。也着实支撑不了多时了。。。”

越凌抬眸瞧上那张惨白且略带浮肿的脸,心内阵阵抽痛。如他所愿,屏退左右,且踱开两步:“说罢,何事。”

“无他,先前我错得太甚,乞你原宥而已!”那人似吐息平定了一阵,才一气道出此言。

越凌顿有受作弄之感,一拂袖:“此就是你口中之要情??”

那人受他这一叱,不但不惊,面上反是隐隐显露一丝神采,不紧不慢道:“陛下因前事郁结,以致圣躬不宁,我若不来,陛下的心结又如何能解开?难道此还不为紧要么?”

“啪!”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回荡在房中。那人颤抖着抬手指向门外:“你。。。你滚!”

“凌。。。你怎还如当初一般,一旦教我言中心事,便。。。”

倏忽一个花瓶飞来,重重砸在肩头,终令这喋喋不休之人住了口!然下一刻,却如失了根基的枯木般,直直向后仰倒去。

越凌怔住,一时竟忘了唤人。半晌,才迟疑着上前:一个花瓶便能砸死人?尤其是这等混账之人!越凌自是不信。再想起他曾经对自己的种种欺凌与作弄,心中便怨恨横生,一脚揣去:“先前装病,现下装死,你当真以为我是可由你任意欺侮作弄的么?”

那人依旧无动静,越凌不禁有些惶张,却又怕他故技重施,一面蹲下身,一面道:“南宫霁,你若作弄我,我定不饶你!”言间,一手探了探他脉搏,再移手上额头,却瞬时变色,急唤朱贵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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