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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折辱

夜色尚浅,李府却早早陷入沉寂。

兰歌顶着满水的水盆跪在庭中,遥望着内堂灯火,心中半是忐忑半是忧虑:难见郎君冷色,看来此回自己这祸是闯得不轻!

只是此事虽怪她鲁莽,然那宇文敖瀚本是有错在先啊!想了这口恶气还未得出,便忿然一甩手,孰料旋即,忽见头顶一物飞出。当下惊觉不好,飞身去救。好在眼疾手快,那物并未应声落地。可惜未待她松下这口气,洒出的冷水,已淋透她半身:一时气恼,竟忘了头顶有物。这天色,竟淋个通透,果真晦气!只是说来,也是多年不受这顶盆之罚,功夫多少生疏了。

此刻堂中。

李琦躬身拜下:“今日此事,乃李琦管教家人无方所致!且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越凌摇头将他扶起:“此事,不怪兰歌,要去浣花街的是朕,与她无干,你莫要责罚她。何况,朕不欲教你陪同,便是怕人猜疑,想来你也深知朕意,因而才未一早现身。”

李琦颔首:“陛下英明!”他今日一路尾随,清风馆中之事,自早已知晓,只是不敢贸然现身,便是怕招来更多是非,引人徒生揣测。

说来兰歌本是个极好的随侍,旁人皆作其为寻常使女,自不至多心,况且她还通武艺,对付个把歹人,本不在话下。只是孰料千算万算,偏算漏了她这冒失鲁莽的性情,更未想会遇上宇文敖瀚,使此事横生枝节。果真是天意戏人。

李琦一时似有些踌躇,道:“只是今日横出此事,为防节外生枝,陛下还是早些回京,以防不测!”

越凌但沉吟。许久,正色道:“实话与你说罢,朕若不得再见南宫霁一面,是断然不会回京!”

李琦一叹:“这般,则陛下,还须有个妥当的身份,以瞒过外人才好。”

越凌一笑:“李卿行商,客友遍及天下,朕便充作其一,也无不可。自今日起,朕便是布商林渊,入蜀贩布,寄居府上,李卿以为如何?”

李琦苦笑:“陛下思虑周全。”

计既已定,越凌却又显忧色:“只是今日招惹了宇文敖瀚,会否与你添扰?”

李琦笑而摇头:“若是旁人,我或还存几分忧心,偏是这宇文敖瀚,却是无妨。”

越凌奇道:“为何?”

答曰:“宇文敖瀚虽是宇文元膺长子,然如陛下所见,轻薄不羁,放纵成性。成日酒色沉湎,不恤正业,但好在一身孔武,曾入军中谋了个郎将之位,也算过得去。孰料他陋习不改,只入军中三月,便因酒后延误军情而遭罢。元膺本就不喜之,如此一来,更是恶之,遂如今对他已是不闻问。当下,他不过是顶个宇文氏的名号,狐假虎威罢了。”

越凌闻言才是释然,道:“这般,朕就放心了。”然看李琦又有所沉吟,似还有未尽之言,便道:“李卿尚有何难言之隐?”

李琦面露讪色:“宇文敖瀚,不仅好亵玩女色。。。实则,也存些断袖之癖。。。且其人脸皮甚厚,今日见此状。。。还惟恐他对陛下多加纠缠。”

越凌一怔,微微失色。

新的一日。

历了前夜之险,越凌的游兴自然衰减许多,不敢再轻易出行,惟怕教李琦言中。因而这一日,便只得在府中打发了。

闲来无趣,思来不妨抚琴以打发些时辰。只是久时不碰此,初触弦柱倒觉生疏,然三两撩拨后,便缓入佳境,渐为沉溺其中去了。

一曲罢,忽闻一清脆之声由门外传入:“此曲是何名,怎从未听过?”

越凌诧异,循声望去:门前不知何时已立了一黄衣女子,明眸巧睐,楚楚动人。略沉吟后,起身:“此曲,在下亦是由外听来,并不知名!”

女子扑哧一笑,大方跨入门内:“随意听来的曲子,竟记得这般清楚,看来汝还是个有心人。”

越凌回以一笑:“娘子谬赞!”

话音方落,便闻得外间兰歌之声由远而近:“郡主教我好找!原说往后园赏花的,怎忽又改了主意,往这来了?”虽已将人寻到,语中却焦灼未去。

郡主?!越凌一怔,难道是。。。再细打量之,此女身上,果处处透着贵气,且面上时而似不经意显露的倨傲神色,也非寻常女子所有。这便无疑了,想她正是蜀王南宫德崇之女、南宫霁口中常提到的幼妹---南宫璧月!

听闻兰歌似嗔怪,璧月却不以为意,道:“我往后园去时,听闻此处琴声悦耳,心生好奇,遂来一探。才知府中原还有客。”

兰歌望了越凌一眼,道:“这位是我家郎君在京中的好友,入蜀经商,暂居府中。”

璧月闻言,倒显几丝诧异,上下又对其人审视了一番,道:“看你一身儒雅,却是行商之人?”

越凌一拱手:“在下林渊,由汴梁至蜀中贩布,暂居于此。”

璧月但闻此,不知为何,眼中竟隐隐透出几丝失望。一时未答言,转过身去,缓踱了两步,道:“行商,虽有利可图,却难免受风吹日晒之苦。看你文质彬彬,难道就未曾想过,弃商从文,登科入仕?”

越凌一怔,一时倒不知答言。半晌,才沉吟道:“在下才疏学浅,应试登科,恐非力所能及。”

璧月闻言,惋惜般叹了声。只略一忖,又似得了主意,道:“不如你留在蜀中,你既是表哥的好友,表哥又与我大哥亲如手足,想若他开口为你求个一官半职,我大哥当无不应之理!”

越凌当即还有些迷蒙,全不知初见之下,南宫郡主为何对自己的功名这般上心。心内暗觉好笑,然想她毕竟一番好意,当下推辞不是,领受却也不妥,颇是为难。

好在兰歌识得眼色,忙来解围,道:“郡主今日不是来赏花的么?那波斯银莲每日里花开仅数个时辰,去晚可就瞧不着了。”

璧月但闻此,回眸对越凌一笑:“既这般难得,你也随我去同赏罢。”

二八少女,心性却尚如孩童,一入园中,便去尽了一身约束,乃是嬉笑逗闹,全无顾忌。

远远瞧着那些锦衣倩影如同出笼之鸟,在眼前飞舞追逐,不时迸发出的脆爽笑声似也尤其悦耳。越凌不禁轻自一叹:流年远去,似乎已记不起有多时,未尝见过这等欢愉之景了。只是扑蝶赏花这等毕竟是女子之戏,自己横插其中,总不自在。因而自寻了处花下独坐,歇息之余,又为失神。却不料这显而易见的落寞,已引一人上心。

“你大半日一人在此,是有何心事么?怎看去闷闷不乐?”

忽然而至的声音令越凌微一怔,抬头,却是璧月立在身前。

“我。。。”稍一迟疑,“只是连日奔波有些乏顿。”

璧月攒眉:“看你本是弱质文人,却为何偏要行商营生?”

“这。。。此为祖业,实不敢轻弃;且在下才疏学浅,本入仕无门。”只得胡乱敷衍。

“你若果真有心登仕途,不妨留下来,我自有法令你如愿!”她竟信誓旦旦。

越凌面色泛红:“这,不妥罢。。。”

璧月抬眸冲他一笑:“有何不妥?男儿到底当以青云为志,我看你并非庸碌之辈,当登仕途!只是你既不愿开口求表哥相助,那也无妨,我可去替你求一求爹爹。。。”略一忖:“或大哥!”

越凌一骇,忙道:“不敢劳烦郡主,更不敢惊扰。。。”但言至此,却忽心起一念。略为沉吟后,一转话锋:“郡主,与世子倒甚亲近。。。”

言及那人,璧月倒似无限得意,颔首道:“那是自然,我自小便与大哥亲近,他素来于我,乃是有求必应!因而你不必忧心此事不能成。”

越凌心中一动,垂眸斟酌片刻,便轻一叹,顾作无奈道:“实则,在下与世子,在汴梁时,也算得故交。。。”

璧月奇道:“果真?”见越凌点头,面上顿露喜色:“既如此,此事自更不在话下!”

越凌却摇头,且深叹了一声:“只可惜当初我与世子因事生了些嫌隙,恐他如今旧怒未消啊。。。”

璧月显是意外,脱口道:“怎会?你与我大哥为何生成嫌隙?”

越凌作难色:“说起来,倒也非何大不得之事,不过酒后迷混,起了几句争执。事后我虽后悔,欲赔不是,却闻世子已离京回蜀,因而,只得不了了之。。。”

璧月闻言,面色似缓和了些,道:“既这般,你便去与我大哥陪个不是,我大哥并非心胸狭隘之人,自然不至耿耿于怀。”

越凌却摇头:“此说来轻易,然此地毕竟不同于汴梁,世子深居宫中,怎是轻易可见?”

璧月一笑:“这有何难?”

转身踱了两步,一抬眸望见头顶的花树,已是锦色压枝,然而奇便奇在同株之上,花色竟还存异,半数火红,半数带粉,尚留几枝,是不染一丝瑕色的雪白,令人平添一亲芳泽之欲!只是美好之事物,往往难及,这几簇白花,高生树梢之上,绝不易折取。

稍加思量,璧月指着枝头笑道:“然而若要我帮你,你却也要先替我做一事---折下那枝白花!”

折花,越凌自然做过,然而上树,却实是第一遭。何况这树,并不好爬:高尚不足两丈,当是植下不几年,看去花繁枝茂,实则主干之上,最粗的花枝也不过手臂粗细,想来若是个纤细女子或小儿,倒还能勉强立于其上,然而越凌。。。

当下攀爬上去,脚下便觉虚浮。只是眼见那随风摇曳的白花已触手可及,便也顾不了那许多,脚下又跨进一步,手便果然触到了枝头。心中一喜,连忙顺势把住枝根,再一用力,花枝应声折断!只是几乎同时,也听得脚下一声清脆的断裂声,身子便觉一沉,心道不好,伸手忙去扶树干,却已不及。。。

人与花枝齐齐掉落树下!

万幸树本不高,地上泥土也还松软,只是越凌一心护花,摔落时左肘触到了地,顿是一痛,多半是伤到了。

璧月见状,顿也一惊,顾不得矜持,急忙上前相扶。

当人前,越凌并不欲过分显露痛楚,也好在那触地最痛的一瞬已过去,当下定了定神,便将花枝递与璧月:“在下已践诺,还望郡主莫忘前约!”

璧月接过花,含嗔一笑:“放心,我自不会忘。”

越凌也强露一丝笑意:“那便有劳郡主了。只是在下尚有一求。”

璧月“哦”了一声,道:“何事?”

越凌凝眉:“在下当初与世子乃不欢而散,因而此回,若是郡主直言告知是在下欲求见,恐世子旧怒未消,还将在下拒之门外,因而。。。”

璧月自知其意,抚着花枝似有所思量。须臾,道:“若是这般,此事,倒还不可急于一时。毕竟你一介布衣,欲入宫中非易事,因而还须从长计议。”

越凌颔了颔首:“在下静候郡主佳讯!只是。。。此事,毕竟略为难堪,还望郡主莫要外传。”

璧月笑了笑,算作应允。

既受伤,便难瞒过李琦,只是此中内情,越凌并不欲教他得知,因而只说是一时兴起替璧月折花所致,也庆幸伤情不重,用上些活血化瘀的药,一两日间,倒也无碍了。只是忖来,惟可惜了那株花树,不知受了这一创,可还能存活?好在闻李琦之意,此树并非娇贵,且恰逢春时,即便有所折损,略微修整后,也可保无恙。越凌这才宽心。

转眼两三日已过,越凌臂上的伤,歇养之后已渐好,却尚不闻宫中消息。成日困于府中,自觉日子乏闷,且这几日来风平浪静,未见宇文敖瀚前来相扰,遂倒也渐消去了忧惧。见这日又是天清气朗,便唤了兰歌,带了几个侍卫,至近处的街市一逛。

数日不曾如何走动,身子也似慵懒了去,游走不过区区片刻,便觉乏累。也是天近晌午,遂寻了处酒楼歇息。

坐下不一阵,店家便送上了茶果,碟盘甚多,一一铺展开,桌上竟不能容下。

越凌轻蹙眉,回想方才似乎并未叫这许多,难道是送错了?正自狐疑,兰歌已唤住了正欲离去的店小二,一面指点着桌上的盘碟道:“我家郎君方才只要了那几样,汝怎送上这许多?难不成是欲强卖?”

小二忙作揖道“不敢”,又道:“此些着实并非客官所要,然也绝非我店中强加,而是有人命小的与您送上的。”

兰歌一怔:“孰人命你送来的?”

小二回身指了指楼上,便匆忙去了。

越凌见状,面色轻变,似乎有所猜。忖度片刻,道:“罢了,还是莫多生事,吾等且换处坐罢。”

兰歌听命唤来小二,孰料小二竟言账已结过!兰歌虽意外,然却无意追根究底,当下拉起越凌便走。正此时,楼梯上走下一人,乃是昂藏七尺,身姿健硕,可堪称英武。当下眉目含笑,往此处望来。

越凌但见之,嘴角便浅露一丝苦笑,一时顿住脚步,耳畔却传来兰歌的轻呼:“宇文敖瀚,果真是他!”

相较那夜,此刻的宇文敖瀚,已似变了一人:冷色不再,褪尽奢靡,举止有度,不愠不燥。似这区区三两日间,已倏忽由一登徒子,转性作了温文郎君。

尚在迟疑间,敖瀚却已近前,拱手一揖:“前日里在下酒醉糊涂,有所冒犯处,还望兄台见谅。今日既得再相遇,在下乃有意赔罪,不知兄台可赏在下一分薄面,上楼一叙?”

越凌沉吟不言。

倒是兰歌抢出一步,拦在身前:“有心赔不是,便在此处即可,何必上楼?我看你是心存他图罢!还说甚巧遇,能有这般巧的事么,我家郎君数日来头一回出门,便又遇上你?”

越凌轻声一咳,意自为阻她说下。再反观敖瀚脸色,好在并无不悦,且还笑道:“说巧不巧,浣花街当夜行人何止百千,然那一箭,却偏偏射中兄台;而此处酒楼不过四五家,你我同入一处,又有何怪?教在下说来,此便是缘分,天意要你我再得相遇,便是与我个机会赔罪。只不知兄台可愿成全在下这番诚心?”

兰歌正欲驳之,却不料越凌已抢先应下他此求。顿时大惊,正要劝阻,却见越凌一笑:“只是我这家婢无处可去,也要跟随在侧,衙内以为可?”

敖瀚自无不可。一行人遂上三楼。

雅间内,仅敖瀚一人,并不见随侍仆从。这般,兰歌心内才安定些。

进了阁中,才坐下,敖瀚便亲执壶要与越凌斟酒,却教兰歌挡住:“我家郎君不善饮酒!”

越凌一笑,颔首默认。

敖瀚倒也未勉强,令小二重新上茶,以赔罪为由,以茶代酒,连敬三杯,越凌倒也受了。之后,敖瀚果真安分守矩,与他只静坐闲谈,言些生平而已。越凌既早有腹稿,则于那人所问,乃一一俱答,倒有言无不尽之意。

席间,可谓风平浪静。

约莫坐了大半个时辰,越凌便以尚有他事在身为由,起身告辞。敖瀚虽不舍,却也未尝多劝,且将他送下楼,就此分别。

步出酒楼,兰歌心头那根弦自也松下了,便问起为何要应敖瀚之邀。

越凌微笑:“青天白日,又是人多眼杂处,他还能公然行凶不成?”

说来这宇文敖瀚既有心纠缠,便纵然躲得过一时,然除非日后寸步不出府中,否则难免受其扰。既这般,不如顺水推舟,一遂其愿,或许今日一叙后,他便失了原先那分好奇,转觉无趣,从此不再相扰也不定。何况想他宇文敖瀚也并非痴傻之辈,本是无所倚仗,又岂敢无端得罪李府?再言来,自己内有兰歌随同,外尚有侍卫跟从护驾,又是酒楼这等热闹处,他岂能为何出格之举?所以才是有恃无恐。

倒是经此一叙,越凌以为,宇文敖瀚虽是放/浪不羁些,然到底也非大恶之辈,因是对其倒不似先前厌恶。

原以为此事暂为平息了,却孰料只是隔日,这宇文敖瀚便又生出一举,令越凌瞠目。也是到此时,越凌才知,此事要得作罢,恐全不如他原想那般轻易。

第二日一早,便有宇文府的人声称奉宇文衙内之命,送来一车礼物,其中除却些金银珍玩,尚还有上等蜀锦十匹!

越凌得知,无奈之余,却也啼笑皆非。暗自回忖来,难道是昨日言语有何失当之处,才令他以为自己潦倒过分,以致为此计?只无论他宇文敖瀚此举目的为何,此礼皆是受不得。只是就这般退回,却也不妥。一番忖度之后,越凌决意再亲去见其人一回,将事挑明,以教他莫再执迷。

午后的酒楼,本已算得清静,越凌却还寻了处雅间,独自品茗静候。

须臾,隐约闻得楼梯上传来人声,心道来得倒也及时。只孰料片刻后,出现在眼前的却并非宇文敖瀚,而是兰歌!

越凌微一怔:今日出门,并未告知李琦,因思来他当是不会赞同,为免添他忧心,所以连兰歌也未曾告知,只随身带了两三侍卫,不过为免他寻不到人慌急,乃命留在府中的侍卫,若得李琦问起,便实言告知自己的去向,想来也是因此兰歌才得寻来。

当下兰歌入内,不及嗔怪,便上前来俯耳轻语了两句,越凌面色顿一变,似是惊中带喜,即刻起身随她离去。孰料方到楼下,便见敖瀚满面春风,轻摇折扇姗姗入内,一见之便告罪来迟。

越凌抬眸望了望停在门前的马车,只得拱手道:“今日本欲邀兄一叙,却不料遇急情不得不先行离去,改日当为补过,还望兄见谅。”

敖瀚一怔,未及回应,那人便已匆匆出门。目光随之转去,恰见门外的马车,此刻车帘轻撩,隐隐露出一女子面容,竟似有几分熟悉。。。

马车一路疾驰,直奔西城门而去。

虽已遣回了兰歌与一干侍从,越凌并不觉有何不妥,反倒是与南宫璧月同乘一车,令他有些不自在。好在这一路去到西山别苑,并不远,半个时辰可抵,因是略为忍耐片刻也无妨。

渐入夜,西山别苑灯火通明。今日世子入山狩猎,在此设宴犒下。

筵席酉正方开,与宴者皆世子身侧亲近之人。因说当下非在宫中,自无须拘谨,因而觥筹交错间,但推杯换盏,起坐而喧哗,无不尽欢。宴至亥时,依旧无散去之意,看此情形,倒似通宵达旦也不无可能!只是细察不难发觉,世子已然露醺意。

又是一曲尽,舞伎们已退下许久,却还不闻笙箫声重起,自令人诧异。

南宫霁正要命人去催,忽见门外一身影翩然而入,以为是迟来的歌伎,并未上心,然即刻,却闻身侧宫人轻呼:“郡主!”一怔,抬头看去,来人竟果是幼妹璧月!

并不理会周遭投来的狐疑目光,璧月径直上前,一福身:“天色已晚,大哥明日一早还须回宫觐见,因是依小妹看,这席,也散得了。”

南宫郡主的任性骄纵,本是声名在外,然今日一见,才果真令人折服!孰人不知世子饮宴时,最恶便是遭人无端打断,而郡主,竟明知而故犯,着实大胆!

对着一脸正色的幼妹,南宫霁却一反常态,不但未曾动怒,反是讪笑两声,道:“也罢,既是璧月有言,那今日,便到此罢。”

席既散,兄妹二人缓步踱出中堂。

见璧月似为寡言,南宫霁轻一笑:“今日又是偷溜出宫的?因而忧心忡忡,是怕明日回去受罚?”

璧月一嗔:“这还不是怪大哥么?约定了出来游玩要带上璧月的,偏今日出西山狩猎,又瞒着我出行,害我打听了半日才知。”

南宫霁苦笑:“狩猎并非女儿家之戏,怎可带你同行?若教爹爹得知,可不震怒?”

璧月轻哼了声,背过身去似置气。

南宫霁略无奈:“璧月这般任性,难怪爹爹为难,想来欲替你寻得个合意郡马,还果真是难事。”

闻此言,璧月心内竟是一动,面色也悄然泛红,娇嗔道:“大哥无趣,又拿此言戏弄小妹。然既说到此,大哥续弦之事,尚是悬而未决,小妹看来,还是请爹爹先为大哥择定良人才是!”

风过,庭树窸窣,一阵乱花雨后,重归静寂。

一句戏言,却偏那般不巧,触到了大哥痛处?璧月心中一紧,正暗忖当如何挽回失言,却不想,那人已先开口:“ 昨日,我去了青云观。”

璧月一怔,小心道:“大哥是去。。。见了柔素?”

见他颔首间,面上已露凄色,心中自也起不忍,道:“柔素,她可还好?”

南宫霁转身踱了两步,长声一叹:“落得那境地,怎会好?。。。她对我,想来是多有存怨。”

璧月摇头:“柔素自小与我一道长大,她的心性,我却还是知晓几分,想她绝不会怨恨大哥。只是,若果真论起此,小妹还着实为她不平,她虽是宇文家的人,然到底兄罪不及妹,何况宇文一族上下数百口皆无恙,为何独独她一弱女子要受牵罪?大哥若是尚念旧情,为何不去求爹爹赦了她,许她回宫?”

南宫霁闭目一叹:“你以为我欲见她受此苦么?只是此事,远非所想轻易。。。”回头见璧月还欲争辩,语气便一转:“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便要回宫,还是早些歇息罢。”

言罢便命人送她回房,自己也在后往寝居踱去。

走了不几步,却见璧月回眸:“小妹。。。今日所为鲁莽,或有处冲撞大哥,令大哥不悦,大哥可会怪罪小妹?”

南宫霁闻之觉诧异,不知素来横行无忌的幼妹何故变得这般知礼。只是她既诚心,当下倒也颇觉欣慰,乃一笑:“你自小任性,妄为之处却还少么,大哥又何时怪过你?”

璧月回以一哂:“既如此,大哥可莫忘当下之言,万一明日再想起小妹的冒犯之处,又生反悔,欲来加罪,小妹可不认!”

吹过阵夜风,本觉酒意已消散,只是一入内堂,又觉头痛,到底还是醺意未去。径自回榻躺下,闭目却又辗转,酒意滋扰心神之故,闲情杂绪总难由心头落去,甚难将息。

不知何时,忽闻帘外轻缓脚步声,想是宫人送来醒酒之物,不禁心生厌烦,道:“拿下去罢,吾不欲用。”

脚步声一时戛然止住,然不过须臾,又重响起,却并非向外离去,而是离榻愈来愈近。

南宫霁终于怒起,睁眼断喝了声“出去!”。

其时那人正欲撩帘,倏忽似为一震,方抬起的手也随之落下。一时怔立于原处,看去进退维谷。

榻上,南宫霁已翻身坐起,欲看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忤逆他之意。

透过薄薄的纱帘,纵然灯光幽暗,却可清见帘外之人并非宫中打扮。顿是一怔---缘何这身影,竟那般熟悉?脑中一念闪过,即刻跳下床几步上前,一伸手撩开纱帘---面前,果真是那张熟悉而俊秀的面庞!

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头阵阵眩痛,思绪依旧混沌,思来酒酣耳热,难道此刻,却是在梦中??果真如此,倒也甚好,不必费心揣摩其中蹊跷,也勿须计较前事恩怨,当下只需好生相依厮磨,一解这多时来积下的相思愁苦。

“霁,我。。。”

静默半日,才开口,却觉那人的手,已轻触上自己面庞。微一怔,望向那人含情脉脉的双眸,心中顿一热,竟有恻然之感,方才欲言甚,倏忽也想不起了,只是那久违的赧意,令他不自禁轻阖上了双目。下一刻,便有两片温润之物贴上了唇间,心念一动,伸手回环住身前人。。。

许久未历的温存,令二人皆有些难自制,不知何时,已相拥来到榻上。

那人粗重且犹带酒气的喘息不断萦绕耳侧脖颈,缠绵间,越凌也似教熏染得迷醉,混混沌沌,如坠云海,神志沉浮不定。身上的衣物已是越来越单薄,却丝毫觉不出寒凉,懵懂间,只是予取予求。。。

身下人愈显迷离,便愈能激起那人的狂欲。急不可耐,终是起手一把扯开了身下人最后一层衣带---及目处,无暇莹润,一如当初!

似带无限爱怜,轻触上那微凉滑腻的肌肤,心忽似教何物撞击过,顿时狂跳不已,倒似情窦初开时。再闻那人一声巧吟,便愈发不能自已,俯身向那白璧般的胸膛上深吻去。。。

深寂的夜空,一道耀眼白光闪过,惊雷声便紧随而至,倏忽不知惊醒多少梦中人。

猛然睁眼,才似想起身在何处,满面惊色急推开身上之人---门外,尚有人听候着动静,自己,怎会迷乱至这般,竟险些做出荒唐事!

那人却似尚在梦中,教他这一推开即刻面露不悦:箭已上弦,怎能说罢休便罢休?自然不甘,只稍一顿,便又欺身上去,意欲卷土重来。

慌忙闪身,越凌眼中满是难堪:“霁,你。。。莫这般。。。我今日前来,实则是。。。另有他事。”

到底还是扑了空,转头见那人已移至榻边,正埋头慌乱理着衣裳,倒似对自己避之不及!恼意顿起,伸手将他拉到身前,一手抬起他脸令他直视自己,冷哼道:“既不愿,你今夜来此作甚?”

似是一震,越凌面色霎时涨红:共处十载,纵然也曾多起争执,然他从不至这般恶言相向!此言下,是将自己作何等不堪之人?一时气急,用尽全力欲甩脱他起身。然那人看去早有防备,手上刻意一松,令那挣扎之人一个虚晃,眼看要栽倒床下,却又不失时机出手一扣一拉,便将人重新牢牢制在怀中。

受了那一惊,越凌尚未由愕然中醒转,却觉眼前一阵翻覆,已教那人反身重重压回榻上。

一阵头晕目眩后,心内的惧意竟莫名而生,勉力侧过头,用尽仅存的气力道:“南宫霁,你莫要借酒装疯,再胡为,我定不饶你!”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身上陡增的分量,与一双摩挲到腰间的炙热的手。

一声清脆的布帛撕裂之声后,身子随之一凉!越凌绝望般闭上了眼睛:“南宫霁,你。。。”可惜这未尽之言,已教身后猛然袭来的痛楚堵在了喉中。

痛楚,且是一浪盖过一浪的痛楚!眼前已是阵阵昏暗,似乎随时会坠入无边地狱。只是与当下相较,越凌却还宁愿自己这三魂六魄尽快离体,坠入地狱也好,魂飞魄散也罢,却教他免受这苦楚与折辱便好。

茫然间,已不能想起任何他事,包括,今日此来的初衷:

那日,吾自忖了一夜,想汝之言,并无不是,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只以为断了你的后路,便可将你长留身侧,却未想过,你是否情愿?此,乃我一己之私念作祟,酿成今日之果,确是懊悔不及。你当日曾言,若欲长相厮守,为何最终要有所舍弃的必然是你,而非我?此言于我,诚如醍醐灌顶!霁,我思量许久,想我要这江山,实则,并无大用,而你,才是此生最令我难舍之人!只是,你的心意,我尚是不明,因而此来,便是要问你一句,若我愿放下江山,伴你身侧,你,可也愿弃这世子之位,随我归隐?从此远离庙堂,闲云野鹤,平淡度日。

窗外,风雨疾狂。电闪雷鸣,似要将这暗夜撕开一道裂口。

席卷周身的痛楚终是渐平息,神志也渐归清明,轻动了动手足,虽牵惹起另一番不适,然好在总无大碍。一咬牙,用力翻转过身,却见那人正一手撑头望着自己,因醺意而显迷混的目光中,尚带轻薄。心中一时痛如针扎,闭目转过头去。

耳侧响起那人的轻嗤:“听闻这几日你与那宇文敖瀚多有过从?那等人你也能招惹,却又在此作甚淑人君子?”

压抑已久的怒火,终是在此刻一气涌上了头。用尽周身气力,扬手一掌往那张写满张狂的脸上掴去!

“啪”一声,在这沉寂的夜里听来尤觉刺耳。

短暂的沉寂。

惊诧过后,抬眸见那人正挣扎起身。一声冷笑,猛一把拽起他拉到身前:“你不知此是何处?竟敢放肆!我看你是不想再回去汴梁了罢!”

忍着周身难以言说的痛楚,越凌抬眸直视那双赤红的双目:“你敢!”

言尚未落,那人竟一甩手,将他狠狠摔落床下!

腿脚似已麻木,试了多次,才是勉强扶着床榻立起身。结好衣带,淡一回眸:“南宫霁,但历今夜,你我十年之情,已是尽了。今后,但好自为之!”言罢,头也不回往外走去。脚步显带虚浮,然心意之决绝,却不容置疑。

“想来便来,说走便走,你以为此处是你汴梁么?”已将至门前,身后却响起那人清冷的声音。

“你欲如何?”脚步暂顿,却未回头。

“此话当是我问你!你素来对我南宫氏多存猜忌,此回入蜀,目的究竟何在,却还要我替你说么?

实则自当年你只身入靳劝服赫留宗旻退兵幽云,再到西征替你平羌桀,甚至因你一言,便不顾满朝非议,将自己的亲舅父贬黜流放,我便当有所觉悟,你越凌行事,素来是巧尽心机,为达目的,纵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甚以身为饵,也在所不惜!

诚然,若可不费一兵一卒,便轻易将我蜀中河山纳入你大梁版图,思来你越凌是无妨忍辱负重,再多涉险一回。只可惜我南宫霁并不如赫留宗旻那般好欺,你十载苦心,在此算是断送了。思来是不甚甘心罢?!

宇文敖瀚那等轻薄登徒子,怎会入你大梁天子之眼?然你却还曲意迎合之,究竟其中有何不可告人之目的,也惟你自己心知!你一再逼迫父亲惩处宇文氏,自是因你早知宇文氏不臣,若此刻能挑动其兴兵作乱,于你,才是天赐良机罢。一旦我与他兵戎相见,自难免两败俱伤,到时你便坐收渔人之利!

这般想来,陛下果真满腹好谋算!”

越凌心内,已然不知滋味,非恼非怨,只是阵阵寒凉,不断侵袭周身,沁入肌骨,教人战栗。

十载苦心,在此断送!果真说得好!

转过身,不怒反笑:“便作你所言皆是,然你,却又能奈我何?”

言方落,便见眼前精光一闪,一剑已直指胸前而来!一惊,竟未及躲闪。好在那剑,只停在了身前一两寸处。

“越凌,你莫要逼我!”

垂眸望着那已近在迟尺的夺命之物,那人眼中痛色顿凝,然也只是片刻,再抬眸时,已换做满面冷色:“南宫霁,今日,究竟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既你已认定我欲取蜀中,却还作甚犹豫?你今日此举,实同谋逆!若我得以回京,必即刻发兵直取成都!”

“你敢!”

一身闷雷滚过,盖住了此刻余下一应声响。

雷声平复,室中也早归于静谧。半晌,闻得一声清脆的重物坠地之声,后便再无动静。

已是四更天,外间雨声渐小,电闪雷鸣之势也已不复。

厢房内,昏黄的灯火依旧闪烁,依稀见一人影在内中来回踱步。不多时,门教叩响。内中人忙开门。入内的是个女使,轻附耳边说了两句,璧月面色略诧异,然也顾不得多问,便随她匆匆出门去了。

通往后门的小道上,两人正缓缓而行,一人看去似有不济,腰背佝偻,步伐也不甚稳健,倒似醉酒之态。

将至后门时,由后追上二人,正是郡主与那女使。

夜色深寂,手中的灯笼也只得勉强照出脚下的路。璧月此刻,并不能瞧清那人面色,因而也不知事究竟成否。但忖了忖,将两宫人挥退至远处,才问起具细。

那人语焉不详,只谢过郡主襄助,又言天色已晚,免生不妥,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璧月想来也是,自忖他与大哥独处了那许久,并未闻大哥震怒,或是事已妥,且思来大哥本就醉酒,此刻当已歇下,或忘记吩咐安置其人,倒也在情理中!只是以自己的身份,若代为挽留或行安置,倒实有不妥!遂便应了其求,亲将之送出后门外。眼见他离去,才是安心回房歇息,却全忘了,这三更半夜,城门开启尚有时辰,此地又甚荒僻,他既无车马前来,又如何离去?且该往何处去?

大雨方停,四周皆笼罩在暗色中,伸手不见五指。

别苑外,孤零的身影一步三滑,踉跄行走在泥泞的山道上,忽而脚下一个不稳,便斜倒在地,不巧此处又恰是一缓坡,竟径直滚落下去,载入一丛灌木中,便无了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顶着锅盖猫身在大缸后,对着外面提砖来打门的高喊一声:此处无人,化缘请去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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