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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内奸

天已微明,南宫府中,一人正冒着寒风在庭中徘徊。

不一阵,有另一人走进,附在耳畔轻言了两句,闻者顿时怒起,一掌拍散了梅枝上的残雪,喝道:“欺人太甚!果真将我作了他的阶下之囚么?二弟患病,我竟连个御医也请不得!”

原是这两日因惊惶过分,又或初来乍到,不习水土之故,南宫清竟一病不起!身为兄长,南宫霁自是焦急,然派去请御医的小厮竟出不得府门!因豫王有命,前案未明之前,任何人不得轻易进出!

禹弼此下也是毫无对策,斟酌片刻,道:“实在无法,郎君还是教张令其前去一试罢,毕竟他。。。”南宫霁蹙眉踱了两圈,却是摇了摇头。

禹弼见状也只得无奈一叹。

天渐亮,教病痛折磨了一整夜,南宫清渐陷入昏沉,神智已似不大清!南宫霁见状,自是愈发心急火燎,正欲再遣人去请大夫,却闻御医已来了!虽觉诧异,然一时也顾不得多思,忙命请入。

南宫清本是微染风寒,只因诊疗耽延,才至疾重!当下对症下药,及至晚间,已有好转。南宫霁这才宽下了心。

忙碌一日,南宫霁此刻却还安歇不下,正自在堂中徘徊沉吟,忽闻门外叩门声,竟是令其送宵夜来了。

南宫霁暗自一叹:如今这一府上下,也惟他尚有心思为这些琐事了!然再一想,这倒也好,他既来了,那存惑多时之事,今日也当弄个清楚!

宵夜上桌,乃是一碗羊汤,几碟肴果,看去尚算精致。

南宫霁轻道了句“有劳了!”令其倒是一怔:他主仆之间,何时这般客套过?忙脱口道:“此乃小的分内之事,郎君此言,乃是折煞小的!”

南宫霁微微一笑:“吾所指,乃是请御医一事!”

令其面色顿滞,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但垂眸望着脚下。

南宫霁却似知他心思,道:“如今我这府中,尚存那能耐的,除你,实寻不出第二人。”

令其依旧不言,看去,是默认了。

挥了挥手,将一道送宵夜前来的小僮屏退。南宫霁踱到桌前坐下,又指了指对坐:“坐罢,今夜,你我不分甚么上下主仆,但将心内之言好生一叙!”

令其闻言虽略迟疑,然终还是依言坐了。

南宫霁随手拿起盘中的橘子,剥开,放了片于口中,但觉酸甜之味顷刻涌出,倒也是番好享受。又拿起个与对坐之人,道:“所谓‘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乃因水土有异!然却不知我府中与豫王宫中,水土又有何不同,因而汝之所司也有异?”

令其一惊,刚接过手的橘子瞬时掉落地上!只是已顾不得它了,匆急便要起身!却教南宫霁抬手制止了。

借着烛光,但见其人脸色已涨红,置于膝上的两手似要将衣袍都攥破了!便无需细想也知他心内是如何焦惶!

南宫霁轻一笑:无妨,反正夜尚长,不缺这一时片刻!且端起羊汤轻啜:便教他思虑清楚,再慢道来不迟!

然而这沉寂并未持续太久。

令其终是闭眼一声长叹:“小的也知此事必瞒不过长久,这般也好,小的所为确是愧对郎君,请郎君降罪!”

南宫霁放下饮了一半的汤,苦笑道:“如今我自己亦是他人阶下之囚,还言何赏罚?!”

令其闻之面上愧色愈显,俯首道:“此不过一时之势耳,郎君合当看开些。。。”话虽如此,却恐连他自己也不甚信,当下目光转回望着桌上的杯盘。

南宫霁沉吟片刻,缓缓道:“说来,你既在豫王宫中行走,可有听闻他欲如何处置我?”

此问突然,令其一时倒似有所难言。迟疑半晌,道:“郎君放心,令其便是舍命也定保郎君周全!”

南宫霁听闻此言,面色顿凝住了。良久,目视他道:“他欲杀我?!”

令其望地不语。

南宫霁却已按捺不住,起身漫无目的踱了一阵,回眸道:“难道朝中无人阻止?且他杀了我,又如何向今上交代?”

令其声音极轻,却一字一句道:“此事,自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施行,而今上。。。何时回朝尚不得知!”

实情如此!南宫霁当下,才觉自己竟是如此愚不可及!一时心中,除了悔恨,便是不甘:不想这些年自己一身历了那许多凶险不测,皆可安然,却到底要将一命交付小人之手!悲忿之下,挥袖拂落桌上一应物事,顿时铿锵声四起。

令其一惊,抬眼见那人竟已长剑在手:“既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胜负倒还未尝可知!”言罢抬脚便要向外去。

令其大骇,忙扑将上去挡在门前,道:“事尚不至此!郎君听我一言,我当尽力救郎君脱险!当下已有安排,这两日间或便可见端倪,郎君且再忍一忍!便是果真要行那险招,也不差这一两日啊!”

一番肺腑之言,总算还见几分成效,那原本狂躁之人在内来回转了几圈,终是渐平静下来。实则依南宫霁的性情,轻易也不至此,只是初闻越植有心加害,一时惊惶恼怒,才有此不智之举。待稍一平定,便始懊悔,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幸得令其将自己劝住,否则,凭他南宫霁一己之勇,此刻未必能冲出重围,倒反或已成他人刀下之鬼!只是,张令其既为豫王所用,则其人之诺,又果真可信么?

思来既如今事已挑明,便也不存顾忌了,乃明言问道:“汝既依附豫王,又为何要救我?”

令其一时竟为恻然:“小的这些年随在郎君身侧,郎君待小的亲厚,莫说其他,便是历经数载、不忘前诺、替小的寻到家人这一条,也足教小的感激终生!小的心内早已立誓,此生便舍命,也定报郎君此恩!”

南宫霁凝眉:“既这般,汝又缘何依附豫王?”

令其垂首一叹:“此实是不得已。。。亦或天意弄人罢!小的初入宫时,无依无靠,常受欺侮,后幸得贵人垂青,见我还算机敏,便留在身侧,收作养子。郎君当知,我家中本姓文,而这张姓便是从了养父!”

南宫霁沉吟道:“你那养父是。。。”

令其答曰:“养父张舜水,当初乃豫王之母沈昭仪宫中提举!沈昭仪薨逝后,养父便成了豫王身侧最为亲近之人!而吾后虽调任他处,然养父多年提携照拂之恩,实不敢忘,因而,但养父有令,我素来只知遵从!”

南宫霁闻罢,抚额踱开两步:“这般说,倒是不为怪了!那当初皇后诬我与宋昭容之事,也是你养父张舜水为替豫王报一箭之仇而唆使你为之?”

令其一愣,似思量好一阵,才一拍额道:“原郎君那时起,便始疑我了!”

南宫霁点头:“不错,那回之事,想依你的谨慎,若非刻意,如何会教人人赃并获?再说来,那字迹之问,有人欲仿吾之笔迹,却也须得到原样才可!而此事除了你,旁人但不可为!”

令其摇头叹息:“小的愚钝啊!然郎君既心中存疑,却为何不早点破,还要将小的留在身侧至今?”

南宫霁心内暗叹:此还不是因当初不知其底细,初以为他是宫中眼线;后因那事,又疑他是皇后的人;再至后来,见他似对自己尚存忠心,便又有些拿捏不定!直到前两日,颜润设法教人送入府中一篮点心果子,在此中暗传书信,告知他须警惕张令其!方将前后事并起想来,实如醍醐灌顶!

现回想去,除了诗词嫁祸一案,之前因与李清臣等人聚饮于外而落罪一事,应也是豫王与那张舜水“苦心孤诣”之作!心中便不禁恼意复生,冷哼道:“你那义父张舜水,果是歹毒至极,老谋深虑,是不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境绝不罢手啊!”

令其自知他是想起了一干旧事,当下愧意难消,只得跪下,道:“郎君因前事怪罪小的,小的无话可说,然小的今日可对天起誓,自始至终,从无真正怀过害人之心啊!当初宋昭容一案,小的早已打定主意,但尽全力揽下罪责,而郎君便是因此受牵连,想来官家也不忍重罚,至多是从此疏远!而如此,实不瞒郎君,倒正合小的心意!”

南宫霁诧异道:“为何?”

令其垂眸:“失去圣眷虽可惜,然郎君从此可远离是非,且豫王得偿所愿,今后眼中不见,也不至再多加为难,岂非好事?”

南宫霁怔了怔,竟无言以对。静默一阵,挥挥手道:“罢了,前事多追究无益,你我主仆多年,但有这份旧情在,吾便信你一回,若此回能得脱险,旧事自当一笔勾销,吾也当禀明今上,赦你无罪!且今后你的去留,便由你自己做主!”令其闻言自感激涕零,又俯身一叩。

事既陈明,令其临去,却莫名出了一言:“郎君可知,近时京中有流言飞传,说今上并非章怀皇后亲生!甚还有言称,当年曾有数名将临盆的妇人教悄然引入禁中,至今上生后便不知所终。。。”

南宫霁顿时一震:章怀皇后借腹生子,宫中早有密传,只是据闻,越凌生母原是是郭后宫中宫人,诞下皇子后虽得晋为皇妃,然而己子为人所夺,又处处受郭后压制,不久便抑郁而终!只是郭后为此计,想来当然是得了先帝默许的,既如此,此事又缘何教谬传至了今日这般?!再说,这流言早不出晚不出,偏在御驾亲征之时,闹得满城风雨!思来这幕后之人,究竟是何居心?

心内将此事反复忖度,一夜自又未尝得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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