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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新宵棋

梁王能得到的消息,陈王自然也能得到,甚至比他知道得还要早,毕竟他这几个月常去宫中扮演父慈子孝的戏码,顺便也买通了御医,知晓君王山陵塌崩就在今夜——但他并不着急。

他从缇苏回来后便一直在方停澜的监视下艰难行动,半年前方停澜突然音讯全无,他看着周不疑日渐焦虑的脸色,知道自己等了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他花了半年时间,用各种手段让自己府邸中的“眼睛”尽数消失,只留寥寥数名近侍伺候,而镇海公身边的那群能人也不过都是嗅着铜臭味而来的蝇营狗苟之流,只要他能说动周不疑这个头号见风使舵的小人,就能成功将自己这位“知交好友”的遗产尽数拿到手中。

秦唯珅的那点私兵算什么,秦唯玉想到这里不由嗤笑一声。自己在早已联系好了黑街里的地下帮派,今夜正是新宵之节,家家夜不闭户,灯火达旦,街上的游人亦是满坑满谷,一旦发生动乱或是火灾,到时候那群私兵还想从城外往皇宫赶,估计也会被彻底堵在路上。他看了一眼入夜的天色,甚至还十分悠闲地打算去换一套前两日刚做好的孝服。

他唤了一声仆从,门外却无人应答。

秦唯玉皱了皱眉。他推开门,除了空气中传来节日里烟火与酒的香气外,似乎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陈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刚想回房取枪防身时,从庭院外忽然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

“什么人!”秦唯玉断然喝道。

来者 一边缓缓擦去了佩刀上的血迹,一边从繁枝掩映中一步步走过了门洞,那张秦唯玉以为自己再不会见到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优雅的笑。

“晚上好,唯玉。”方停澜道。

秦唯玉咽了口唾沫,“你……回来了?”

“我从没说过我要辞别啊,”若不是男人脸上还带着血渍,这个笑容足以称得上十分纯良,“倒是你,这么晚了,不在家中守岁,要去哪儿?”

对方的声音一贯温柔,只有和他共事久了的人,才能听得出他收敛起的刀锋寒意,秦唯玉知道自己可能大势已去,但他仍然还抱着一丝赌徒般的希望:“停澜,我们好好谈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看在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上,行么。”

“当然可以,我一向都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方停澜欣然点头,他收刀入鞘,忽然粲然一笑,“干站着聊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起下一盘棋吧。”

说下棋,方停澜就真找了一张棋盘和秦唯玉分坐两端,方停澜先行,他将骑兵向前推了一步:“想聊什么?”

“我……这段时间很担心你。”只要对方肯谈,秦唯玉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毕竟四年前的那一晚他都没有动手杀了自己,就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并不低。陈王放软了声音,斟酌着字句道,“周大人不肯告诉我你的行踪,我又实在害怕梁王那边会借机报复,所以……才将你派给我的人都遣散了。”

“没关系,我也是怕你回东州后没有根基,才把人手匀派给你。”方停澜摇摇头,并不介意,“不过看你这半年似乎过得很好,势力也颇有些风生水起的意思,我就放心了。”

“从前的事我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是我的过错,但这世上我真正相信的也只有你。”跟镇海公打感情牌顶多算是开场白,秦唯玉知道对面这个人藏着多么汹涌的勃勃野心,他继续道:“只要我们两人还同心协力,我登基后便你方家提为并肩王,君臣一心,与你合掌天下。”

“合掌天下……”方停澜咂着这个词,看着自己的一枚棋子被秦唯玉吃掉,他翘起了嘴角,“唯玉,当年你母家衰微,你又不受陛下重视,从小时候起,都是我来分给你东西,吃的,玩的,用的……如今你说要跟我合掌天下,是想偿还小时候我分给你的那几块糕点,两本书籍吗?”

“你对我的好,我从来不曾忘。”对方这副软硬不吃的态度让秦唯玉愈发没底,他看了一眼窗外,收在袖中的一只手缓缓紧握成拳,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恳切,“当年我是昏了头,才胁迫你丢下那名刺客回了东州;这四年里,我一直在后悔,后悔与你不够坦诚,才闹出嫌隙。但今日是攸关胜负的一局,你现在好好想想,我们如果就此决裂了,会便宜谁?”

“你是说秦唯珅?”方停澜声音淡淡的,伸手又将谋士棋往前推了一步,来到了“河桥”上,“不用担心,周不疑去处理了。”

秦唯玉垂下眼睛,喀拉一声,他又取下了方停澜的一枚棋子:“是吗,那我相信周大人一定会办得十分干净。”

两人再不说话,房间内只剩偶尔发出的落棋声,秦唯玉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时间,忍不住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你今天下棋似乎不太专心,”方停澜开口道,“一直在被外面的什么东西干扰。不专心的对弈可不行,”他看着棋盘上犬牙交错的势力,微微一哂,“我好像要赢了。”

秦唯玉闻言往后一靠,他稍稍扬起了下颌。

“我看未必吧,停澜。”

轰——

连绵的巨响从远方传来。

25.

“什么声音?”丁乐水坐起来看向窗外。

埃利卡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睛,随即不屑地一哼:“你还真是个乡巴佬,烟花声都没听过吗?”

“我……”丁乐水很想反驳这个小少爷,但他一向嘴笨,只小声说了一句,“烟花声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呀,东州的烟花怎么能跟我们缇苏比?”埃利卡又哼了一声,“我还听他们说东州人新年一整晚都不睡觉,我们可不一样,晚上要是不闭上眼睛,当心梦神让你睫毛倒着长!”男孩说完便要倒头继续睡,这时,卧室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廊的鲸灯也被点亮了。两人在黑暗中互看了一眼,还是埃利卡率先从床上翻身下来,小跑过去打开了门。

“哥哥?”他惊讶道。

弗洛听见男孩的声音后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他,青年走得匆忙,向来一丝不苟的绶带都还没在纽扣上系好:“你怎么醒了?”

“我和他都被烟花声吵醒了。”尽管宅内铺着厚厚的绒毯,埃利卡的光脚还是来回地搓着另一只脚踝,“你要出门吗?”

“嗯,有点事要出去看看。”弗洛含笑走过来,俯身揉了揉弟弟睡的蓬松的脑袋,“你继续睡吧,不然眼睫毛倒着长得多疼呀。”

弗洛做了个苦兮兮的鬼脸,逗得埃利卡笑起来后才直起腰,将埃利卡轻轻往房里一推,“你是现在也是哥哥了,要记得看看乐水的被子有没有像你一样盖好,知道吗?”

埃利卡乖乖地嗯了一声,又小小声地问道:“那你一会还回来吗?”

“当然。”弗洛对他做了个晚安的口型,将门缓缓带上了。

男孩心情愉快,三两步便蹦回了自己的软床上,他一歪头,却发现那个东州乡巴佬不知何时也下了床:“你站在窗户边不冷吗?还是你想看烟花啊?”

丁乐水没有回答。他额头贴在冰凉玻璃上,隔着一层凉雾看向远方——弗洛少将军的家族在缇苏国内是豪门显贵,府邸自然不会建在山下,从埃利卡卧室的窗户俯瞰而去,正好可以望见远方倒影桥上的灿烂火光,和更远的极目之处的海平面上的宛如星点的殷红光芒。

“埃利卡……”丁乐水轻声问道,“你们缇苏的烟花,是开在地上的吗?”

26.

“今年迟锦的烟花比去年的好看多了,不枉我重金从缇苏走私过来请全城百姓观赏。”方停澜看着远方夜空中盛开的花簇感叹着,视线又缓缓转回到秦唯玉的脸上,“看你的表情,你似乎认为刚刚那不是烟花的轰鸣声?”

秦唯玉没有说话。

“还是说,”方停澜笑意更深,他将剑客棋子向旁挪了一步,斩下了对方炮兵的头颅,“你以为会是你布下的那些雷火的爆炸声?”

明明是隆冬时节,秦唯玉却觉得背后有汗涔涔而出,他屏住呼吸,反手吃掉了方停澜的剑士,“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布下的雷火,而不是秦唯珅?”

“那就当是梁王布的吧。”方停澜从善如流的改口,“只是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我很喜欢迟锦,至少比你们秦家人要喜欢。”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容许任何人来破坏它,你明白吗?”他强调道。

秦唯玉咬牙。

“唯玉,你们秦家人总是会忘了,迟锦城曾经是谁的地盘。”方停澜微笑着,“我祖辈在这座城市中生活近百年,甚至比你们宏朝的国祚还要长久。”

“你想说什么,”秦唯玉嗓子发紧,“想把这座城要回去么,你以为凭你就能顺利夺走秦家的江山,登上皇位?”

“江山?皇位?”方停澜重复一遍这两个词,随即大笑起来,“唯玉啊,原来你是觉得我想造反,自己做皇帝?”

难道不是么?秦唯玉看着笑到无法自已的方停澜,一时间竟愣住了。

——眼前这个野心家,最终目的难道不是篡位夺权吗?

“不瞒你说,从前我确实有一个打算。”方停澜总算止住了笑,但尾音依旧轻快地上扬着,“就像天机库的那帮人如何操纵秦唯珩一样,我其实是想利用你的——你也不必生气,想必你脑中也想过同样的事情,毕竟周不疑跟我说过你心眼很小,如果真手握皇权了,我估计我又得回死囚牢里蹲着了——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也不想再回去。唯玉,我想你也不愿意去试试的吧?”

秦唯玉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当然不愿意。”

“不过在囹圄之中也不是一样好事都没有。之前在死囚牢中的一年,没有外界的干扰,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一件事支撑着我走到现在。”

“你想说复仇,是么。”

“不愧是发小,唯玉你果然很了解我。”方停澜还在推进着棋子,他娓娓道,“而这半年,我一个人困在罗谢岛上,则想明白了两件事。其中一件是我的个人私事,就不说给你听了。”

“另一件事么,”男人微笑着,用一枚小兵吃掉了象征着皇帝的君棋,“就是我想明白了这个时代早就不需要君王了——皇帝这种玩意,就不该存在于世上。”

胜负已定。

他直视着秦唯玉,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在未来时代里真正执掌天下的君王,将会是火药,金币,西陆里还未被开垦的荒田,驰骋在允海与麟海上的长船……哪怕是《吉光黄云书》里一条最无用的知识,都比那座带着腐臭的龙椅对未来的四荒要有用得多。”

“你……你竟敢——”秦唯玉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言论,他腾地站起,一张白皙脸颊涨得通红,唇齿战战,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停澜也跟着站起来,男人的表情从容自负,宛如剧场中正在对恶人宣判的男主,他低头看了一眼棋盘:“小时候总是我来告诉你各种事情,趁这个机会,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你知道下棋除了吞掉对面的君棋外还有一种赢法吗?”

话音一落,只听哗啦一声,棋盘上被猛地掀起,所有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那一枚鲜红君棋在地面上弹滚了两下后正好落在方停澜的脚边,又被他一脚踢开。

“那就是直接掀了棋盘,不跟你们玩儿了。”方停澜笑眯眯地说道。

刹那间,秦唯玉骤然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他向后退了一步,推开椅子就想往外跑,但还没跑出两步只觉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痛,陈王双膝一软,栽倒在地上。

秦唯玉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陈王府内,鲜血汩汩从弹孔中流出,方停澜又往他腿上补了两枪,确认对方再也站不起来后,才气定神闲地往门外走去。

“停澜!!”

一只淋漓血手抓住了镇海公的裤脚,秦唯玉拼命咽下痛呼,哆哆嗦嗦地喊道:“再、再给我一次机会,停澜!看在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份上,我不会再搞小动作了,我会做你手中最听话的那枚棋!我会证明向你君王在世上依旧是有用的东西!!”

“谢谢,不用了。”方停澜没费什么力气,就将自己天织锦的裤子从对方掌中抽了出来,“我四年前给过你一次机会,半年前也给过你一次机会,我与你总角之交的这份交情,也只值得两次机会。”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唯玉,”方停澜眉眼弯弯,“谢谢帮我提前了秦炾这老不死的大限,正好我赶时间,忙着去见我家那位小朋友。”

他走到门外,向曾经想要宣誓的陈王殿下恭恭敬敬地行了最后一个礼,然后关上了红漆大门。

“方——停——澜!!!”

27.

仁兴七年的冬月三十晚,丁灵帝秦炾病死于卧榻之上,梁王秦唯珅在赶往皇宫的中途忽然马匹受惊落水,陈王秦唯玉府邸突燃大火;这个王朝地位最高,最有权势的三位秦姓皇族,没有一个人能听见迟锦城朝明楼的宣布新年来临的钟声。

方停澜走出了陈王府,早有黑衣衷甲的卫士迎接过来,向他递上避风的华氅。男人系好束带,忽然觉得鼻尖一凉,他摸了摸,是一粒小小雪籽,迅速融化在了他的指尖。

他回头看去,从漆黑夜空中慢慢地洒下了更多缠绵雪粒,又很快被火焰炙烤,化成了一缕灼烫青烟。迟锦城比泰燕温暖许多,甚少下雪。

这也是四荒正元纪四百七十一年的第一场雪。

仁兴八年?见鬼去吧。方停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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