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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绝笔书

现在再去找到费科纳,偷走他藏在身上某一处的钥匙根本来不及,风险也太大,方停澜深吸一口气,他看向侧面正在不断逼近的缇苏军舰,有了第二个办法。他掏出火铳填好子弹,对准了锁孔。

轰——!

炮弹击穿船舷的巨响,盖过了火铳打碎机关的声音。

方停澜收起枪,抬脚用力踹向门板,最后一块咬合在一起的锁扣也在冲击力下彻底崩裂,大门无声洞开,他顺利的闪身进入了船长室。

68.

半个钟头后,海连已经可以看到距离沙鬼湾港口最近的那一块珊瑚礁,越过珊瑚礁再向前,港口处灯火通明,尚有三艘小型军舰停驻,却不见一艘海盗们的双桅帆船。难道昆姬他们已经跑了?海连心中疑惑,也不敢大意,干脆避开光亮,将小艇收起帆,停在了距离港口五寻开外的一块凸起的礁岩后,然后掏出匕首跳下了船凫水而行。

他还是更相信他的刀。

女妖号离开沙鬼湾后,莫亦人自然不会放开这块到嘴的肥肉,这一个月的工夫沙鬼湾上的驻军同样翻了一番,俨然要将其改造成属于莫亦的新领土——谁拥有了沙鬼湾,谁就拥有了半个允海,这道理傻子都知道。港口巡逻的海军不少,正好够两艘船的人数,剩下一艘船的人负责干嘛了?近岸的海水不算太冷,也足以吸走皮肤表面的所有余温,海连往掌心胡乱哈了口热气,继续往深处走,他无声而迅速地来到了海盗们搭建的那堆歪歪扭扭的楼寨前,刚想翻上去看看有没有人,脚下忽然踢到了一样重物,他低头看去,喉头一窒:“这是……”

尸体,已经冷了。海连把趴着的死者的头翻过来,露出一张他略有些面熟的脸,大约是他曾在酒馆中打过照面的哪位海盗。没有致命外伤,面容狰狞嘴唇发乌,海连用食指抹了把死者嘴角已经干了的黑血,放到鼻下嗅了嗅,还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臭酒气。

青年后颈有点发凉,也不知道是因为风还是因为指尖的血。

如果剩下的海盗都像这样被一杯酒毒死,海连都不知道怎么跟上尉交差。他想退回到树丛中换条路再探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青年猛地转身将刀子横在身前,压低声音喝道:“谁?!”

响动的制造者吓了一跳,又发出了扑通一声,紧接着一只手拨开湿淋淋的灌木丛,露出一张表情尴尬的小脸:“海连哥……”

“阿克?”海连惊讶道。

少年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我,我想学你怎么潜行,结果就摔了屁股。上尉已经来啦?”

海连摇摇头:“只有我,他让我带你和你姐姐往岛内逃。你姐姐呢?”

“她……”阿克迟疑了一下,仿佛在下定什么决心,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然后小声问道:“海连哥,你能救救他们吗?”

“谁?”

“昆姬。”

阿克见海连没说话,连忙道:“我知道这个有些难为你,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如果再不过去,他们所有人都会死!昆姬趁乱让我跑出来,也只有我跑了出来,她拜托我给女妖号报信,可我太废物了,我在林子里躲了半天,光是不被港口那帮人发现我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见对方越说越带哭腔,海连赶紧打断了他,“他们现在在哪?”

“山洞酒馆里,被莫亦人看押着。”

“有多少莫亦人?”

“二十来个吧。”

海连想了想:“有两个办法,一个比较稳妥,一个比较危险。”

“那我们……”

“选危险的那个。”

“哎?!”

“因为我赶时间。”海连回答道。

※※※

方停澜进门后先用矮桌抵住门背,然后点燃了挂在墙上的风灯,才开始寻找他要的东西。费科纳东西归纳整齐,翻箱倒柜起来并不是难事,不过片刻工夫,方停澜便有了收获,他将角落里一个带锁的木箱取出,如法炮制的摧毁了锁孔,从抽屉中翻出了一叠书信,他飞快地翻阅了几封,越看越心惊肉跳,里面记载的东西不仅坐实了他之前对费祎和琥珀王策划的阴谋的种种推测,甚至还有许多他根本没有预想到的关节。

当他拿起最后的一封信时,海神号已经和缇苏军舰展开了激烈的交火,方停澜摇晃几步稳住重心,才打开了信纸。信纸和之前费科纳交给海连的那叠信纸材质相同,是泰燕城里上好的碧庭笺。他把信拿到灯下只看了一眼书信的最末,便头皮一炸,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

乔观卿,于八月十五绝笔。

乔观卿是他母亲的名字,八月十五是东州的缬月节。

69.

每年都有一个缬月节,但只有一个缬月节让方停澜这辈子都不会忘。

仁治十四年八月十五日,距离泰燕城破还有五天。父亲被召去商议对策,在宫中已呆了半个多月,留在府上的只有方停澜和阿娘。比起他那位君子端方的阿爹,小时候的方停澜其实更喜欢他的母亲。虽然阿娘总是凶他,还不许他多吃甜食,但是她会跟他赛马,讲三教九流的传奇故事,甚至带着他偷过太一皇城里的橘子——很酸,不好吃。

阿娘和别人家的阿娘都不一样,这件事比镇海公是他父亲更让方停澜骄傲。

他记得那天特别热,热得蝉鸣声嘶力竭,热得他连前几天新得的一对木雕兔子也不想玩了。男孩挠了挠生出的痱子,想去厨房偷偷端一碗冰酪解暑,路过阿娘房间时他发现门是虚掩的,不由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

“阿娘,您要出门吗?”他小小声地问道。

阿娘转过身来。她罕见的穿了一身她一向嫌弃易脏又不好走动的白裙,面颊上新妆了胭脂粉黛,明艳得几乎不像真人。她绽开笑容,朝方停澜招了招手:“是呀,我一会儿就要出门了。”

“能带我一起去吗?”

“不行。”

小方停澜眨眨眼:“您今天像仙女一样,好漂亮呀。”

“嘴甜也不行。别耍滑头,老实在家做你的功课,”阿娘捏了捏男孩的鼻子,“经要写了吗,弓马练了吗,我看我放在书房里的算筹题你一道都没做吧?”

“可是,可是,”男孩被捏住鼻子,话都没法囫囵说出,“唯玉他们说算筹是商人才学的东西,是下等……”

阿娘松开手,叹了口气:“说了多少次了,你跟那几个皇子殿下玩可以,至于他们说的话,你就当个屁。”

“屁是脏话……”方停澜连忙补充,“是阿爹说的!”

“你阿爹还让你学北漠语和南境话呢,现在你会说几句?”

方停澜没办法啦,只好拉着阿娘的胳膊傻笑,打算糊弄过去:“那娘一会儿回家的时候给我带酥月房的点心吃可以吗?今天是缬月节,有芝麻桂花糖卖!”

“新门牙刚长出来,又想吃甜的,”阿娘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无奈道:“这几天的功课等你爹回来,让他检查,要有一样落下了,看他怎么收拾你,听见没?”

男孩并未注意到母亲其实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也没注意到为什么平时都是阿娘负责检查的功课却要交给好几天没回家的父亲,他只暗暗高兴着家里没了长辈看照,可以把藏在后院里的蛐蛐掏出来玩了。他咿咿唔唔地答应着,由着娘欠身过来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出去吧。”

方停澜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他一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刚刚我不是嘴甜,阿娘真的像仙女一样呀!”

他看到阿娘扑哧一声冲他笑了,她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

他没看到母亲什么时候出门的,也最终没能等到母亲给他带一盒酥月房的点心回来。

方阙是三天后回家的,他踏入府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人开始收拾行李,处理书房。方停澜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拉着他还想展示这几天的功课成果,父亲却看也不看:“停澜,回你自己的屋里,把你想玩的,想用的都告诉姜叔,他帮你收拾。”

“为什么?”

“我们要回迟锦了。”

男孩顿时欢呼起来。回迟锦!太棒了!迟锦城的宅邸比泰燕的大好多好多,而且还养了马,有校场,出门还有可以玩水的大湖!他高兴得蹦蹦跳跳,围着父亲打着转反复确认道:“真的吗?我们这次可以住多久呀?我能不能带唯玉一起去?他可想和我一起去迟锦玩儿了!对了,我们不用等阿娘吗,她都三天了还没有回来呢……”

他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发现阿爹好像不高兴了。

“阿爹,我说错话了吗?”方停澜从小擅长察言观色,他立刻道歉,“那……那就不带唯玉去了,我知道皇子没成年是不能出宫的,我刚刚就是随便说说的。”

“你没说错话。”阿爹揉了揉男孩的小脑瓜,“唯玉会跟咱们一起去迟锦,还有好多人都会和咱们一起出发。只是……你娘可能没法去了。”

方停澜看着他。

面对天子之怒能殊无惧色,独对诸国来使挑衅也能从容淡定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绝对称不上好看的苍白笑容:“你娘……观卿是仙女,所以回天上去了。”

到天上去了,就是死了。这个概念直到方停澜随着辚辚马车仓皇离开泰燕城,抵达迟锦时才想明白。

他在裂国之战中失去了一盒酥月房的点心,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童年。他一次又一次追问过母亲的死因,但方阙始终不肯告诉他,父子关系因此日渐僵硬。方停澜依旧如父母期望的一样优秀,甚至更优秀,但他除了过年和缬月节那天肯回家外,平日只肯呆在武隆宫中和自己的那群纨绔跟班厮混。到方家覆灭的那一年,他与方阙只见过三次。

如今这封信……

方停澜必须用力平复呼吸,才能控制自己拿着信的手不要发抖,逼迫着视线有勇气重新移回到纸上。母亲的字迹他是在入狱时认得的,她给父亲写过的缱绻家书都被父亲妥善保存着,最后却被摊在了潮湿阴冷的刑台上供他的儿子认供时翻看。她书信措辞和她人一样,一贯随意,这封也不例外。“阿祎,见信如晤……”方停澜喃喃念了出来。

阿祎,这分明是唤亲切幼弟的口吻。想到费祎后面做出的事情,方停澜不由一阵齿冷。

阿祎,见信如晤。

我半月前已与未机商议妥当,由我秘密出城,与础朗、张客行、秦唯珩等人谈判;而他则将老师余下心血携运往缇苏,免受战火殃及。不论如何,此番灾祸都有我天机库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是老师的大弟子,是你们的师姐,所以亦是我的责任。若我此行遭遇不测,阙会安排好后事,你安心镇守迟锦,不必担忧京中。

未机当时欲将幼子海连托付于我,我并未答应。一者东州已成是非地,方家正处于漩涡之中,倒不如南境诸国来的太平;二者阿觅临盆在即,她是明事理的好姑娘,不该在生死关头叫她骨肉分离,这是我同为母亲与同为女子的一点私心。

此次安排由我一人做下,你不可旁怪他人,尤其是未机。若有缘在浩渺之上遇见你师弟,更不要如少时一般再欺负他。你生性过刚,易躁易怒,之后凡事万望多与阙商量,莫忘了老师对你的期望。

若能有还天地清晏,万民化吉的一日,就叫未机回国时带一份镜花酒,我们一起再回阴山,不醉不休。

言尽于此,红尘黄泉,珍重万千。

方停澜将这薄薄一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视线几乎要将字迹灼穿。短短数百字告诉他的事情几乎如洪流倒灌,将他整个人的肺腑都要搅烂。方停澜用力攥紧信纸,指尖几乎要碾裂陈旧不堪的缕缕纤维。

他知道费祎与自己家关系很好,但他以为是政党之交,与费祎关系好的人只是他的父亲,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居然是自己的母亲委托商未机将天机库带往南境。

还有海连……是他想的那个海连?天底下难道还有第二个在裂国之战被商未机带着出逃的海连?

方停澜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原地呆立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时,他紧握的手指已经将掌心掐出了四道血痕。方停澜闭了闭眼,将信收进怀中,还要再去翻看那个木箱时,大门忽然被人给撞开了。

咔哒一声,门内外两人同时用火铳指向了对方的头颅。

“我的伙计跟我说船里来了一只老鼠,把他打晕丢进了客房。我没想到这只老鼠居然敢进我的屋子。”来人说道。

方停澜没有回话,只是将食指更贴紧了扳机一些。

费科纳眯起眼,在一豆灯光中辨认了一会,不由愣了愣:“你脸上没了那堆胡子后,我突然觉得你长得有点眼熟。”

“是么。我以为您与我十多年未见,应该音容难辨才对,”方停澜哑声道,“费叔叔。”

“费叔叔?”费祎咂摸着这三个字,他终于认出他来了,“啊,你是方阙的儿子,你和你那个窝囊废的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男人一字一句,“是我最讨厌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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