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翌日一早, 一行人坐马车出发。

林知和姜初亭坐在一起, 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前一晚姜初亭就告诉他了, 陆照他们来自传说中的蓬莱仙岛,答应带他们去岛上医治眼睛。

林知也想治好自己的眼睛,可是心中诸多疑虑。

马车才刚前行了一段路, 林知又问出了那个已经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初亭,你真的没有答应他什么吗?”

他总觉得有蹊跷, 他害怕陆照趁火打劫。

看他满脸紧绷的样子, 姜初亭沉道:“没有,放宽心。”

林知还是没有全信, 只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神情倔强说道:“如果有,那我宁愿眼盲一辈子。”

姜初亭抬手摸摸他的后脑勺:“说了没有,别总是胡思乱想。”

林知主动在他手心蹭了蹭, 然后将头歪靠在他肩头。

林知能够感受到, 从昨天开始, 姜初亭对他态度柔软了很多。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想要到琼海边境, 至少还有两个月的路程。为防林知眼睛有恶化的可能,只要有医馆的地方, 姜初亭都会带他去看看,这样心中也有个底。

好在, 情况虽然没有变好, 但也没有变坏。

在路途中, 他们给星儿过了两岁的生辰, 但陆照只略在席间坐了会儿,就因为身体不适,先回房间休息了。

姜初亭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头莫名起伏不定,总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就这样干看着不管他。

林知虽然看不到,但能听到,知道陆照走了,生怕姜初亭追过去关心,桌子底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姜初亭最终没起身,给他夹菜,温声道:“快吃吧。”

这一路上吃饭的时候都是这样,姜初亭默默地把菜夹到林知碗里,林知只管吃,总之吃到嘴里的都会是他爱吃的菜。

除此之外,只要是他不方便的事,比如走路,敷药,甚至洗澡换衣服,姜初亭都会细致的照顾到,还会担心他闷着,主动陪他说话。

除了眼睛看不见,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这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林知心里清楚,两人之间其实还隔了一层什么东西,始终难以突破。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

一个多月后,试药的事情证据确凿,最终定案,林家罪行被昭告天下。

于太过唐太离奇,消息传得飞快,引起举国震动!

姜初亭他们无论是走在街头,还是进了客栈,几乎每时每刻都能听见人们针对此事滔滔不绝地议论和愤然拍桌痛骂。

他们最震惊和愤怒的并不是林家害死了那么多人,而是她们竟然想让男人生子!

这种企图颠倒阴阳对于一直处于主导地位的男人们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一想到说不定周围就可能有试验成功由男人生下来的孩子,就忍不住又是咋舌又是恶心,他们对此进行大力的抨击和谴责。

包括大多数女人们也都跟着连连附和。

“生孩子再怎么危险那也终归是女人的事儿,怎么让能男人生,林宣这个女人行事也太古怪了……”

“是啊,干这种缺德事。”

“真要男人生孩子了,那还要我们女人有什么用。”

“她自己下不来蛋,就动这种歪心思。”

“她好像有个女儿。”

“女儿又怎么样,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了。”

就算少数有别的想法的,大抵也是不敢在人前言语了。

总之,一时间是民怨高涨,就算林家遍布各地的商铺已经被贴了封条,还是没躲过,遭到了疯狂打砸。

甚至还有人将此前在林家商铺做过工的人都给一个一个的挖出来,对这群“帮凶”进行围追堵截,在洗劫他们的“脏钱”之后狠狠痛殴一顿,不仅不会被阻止,定然还会引起一片叫好声。

还有无数人叫嚣着要去挖了林家的祖坟。

究竟是为了泄愤,还是为了传说中价值不菲的陪葬品,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林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些跟林家无关,却姓林的人都不敢在外说自己的姓氏,生怕一不小心就招惹了那些故意浑水摸鱼的人,引来祸事。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多月,另外一个消息传开来,罪人林惜在被追捕的过程中,自己引火点燃躲避的破屋子,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元桑原本就对林家痛恨至极,这段时间又亲耳听闻林家所有恶劣罪行,当即就痛快地道:“死得好!”

一向不言人是非的陆照也开口了。他眉眼冷沉,几不可察地一哂,低低说了四个字:“的确该死。”

林知神情恍惚,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以洪玉菲的能力,绝对可以带她娘成功逃走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夜里,姜初亭浅浅睡着,察觉有异,睁开眼睛,发现林知用被子将脸给捂住了。

有极力压抑的抽噎声传出来。

姜初亭心脏抽了抽,坐起身,轻轻掀开他的被子,唤道:“林知。”

由于忍得太久,他的脸憋得通红,泪水流了满脸,眼皮也已经肿了。

听到他的声音,林知下意识里抬手用力擦掉泪水,可是眼泪仿佛无穷无尽,怎么都擦不完。

“我……”林知想说话,可是喉咙里堵得涨疼之极,竭力只发出了一点微弱的气音。

姜初亭无声一叹,把星儿抱到床里面,他躺到林知身旁。

姜初亭用衣袖擦拭他的眼泪,林知扑进他怀里,将他搂得死紧。不再克制,泪水很快将他衣襟打湿。

姜初亭回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一下一下轻轻拍打他的背。

不管林惜怎么样,都是生养他的那个人。

她死了,他心痛难受也是人之常情。此前见他反应平静,还有点担心。

这时候能哭出来就是好事。

林知从听到林惜的死讯之后,消沉了好几天,星儿陪伴他,逗他开心,他也只是勉力的动动嘴角。

很快他们就到了琼海边境的一个小镇上,也不作休整,打算直接上船出海。

元桑拿出蒙眼的布条,对姜初亭道:“不是不相信你啦,只是你们不是岛上的人,必须得遵守这个规矩。”

蓬莱岛遭外界觊觎不是一天两天了,能有这样的防范也是正常的。

姜初亭正伸手去接,陆照却道:“不用,就这样过去吧。”

姜初亭转过头去,和他漆黑双眸对视上,片刻,还是把布条接过来了,轻笑道:“还是不要破坏规矩为好,蒙上眼睛也没什么妨碍。”

姜初亭先把魏加和星儿的眼睛系好,林知本来就看不见,无须多此一举,他最后就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了。

眼前一片暗黑,但感觉到陆照一直在盯着他看。

想到了什么,他不由轻轻呼了一口气。

坐马车一个时辰之后,全员下车,姜初亭抱着星儿,他们几个不能视物的人被搀扶着一直往前走。

星儿被蒙了眼睛,觉得不舒服,一直在姜初亭怀里扭动闹腾,姜初亭差点抱不住他。

一直扶着他的陆照见状扬手,把星儿的蒙眼布给取下。

姜初亭察觉到了,微微转头。

陆照道:“孩子还小,不必如此严苛。”

姜初亭也不再坚持,颔首道:“多谢。”

林知已经被元桑扶到前面去了。陆照顿了顿,忽然问:“初亭,你觉得我趁机向你提条件,过分吗?”

姜初亭愣了一下,才道:“我也可以不答应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陆照目光晦暗望着不时回头的林知,又低声问道:“你难道就不怕我把你骗到岛上,永远都不放你出来了吗?”

姜初亭轻轻笑了一下,毫不迟疑道:“不会。”

陆照盯着他的脸。

姜初亭如实道:“我行走江湖多年,什么人都见识过,但一见面就觉得可以信任交好的人才三个,其中一个就是你。陆兄为人坦荡,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陆照问:“那另外两个呢?”

姜初亭回答道:“一个是我的好朋友,已经认识了快二十年了,另一个……”他低叹着一笑,坦然道:“另一个是我年少时的爱人。”

陆照苍白的唇颤了颤:“那他……”

姜初亭并没有刻意回避,如实道:“因为意外,已经不在了。”

陆照望着他,眼神痛苦不堪,然而姜初亭却根本看不到。

走了约莫一刻钟,他们被带上了大船。等摘下眼睛上的那块布,他们已经身处在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

听元桑说至少要行驶七天,才会抵达蓬莱岛。

魏加有点晕船,吃不好也睡不香。姜初亭要照顾林知和星儿,元桑就帮着他分担,看顾魏加。

其实说起来,元桑比魏加大不了几岁,但是他总是傻乎乎,所以看起来像个小屁孩。

元桑很奇怪,问魏加道:“你看起来是个难得有仙缘的人,怎么还晕船呢?”

他们口中有仙缘的意思就是,和蓬莱岛有好的缘分,即使是一个外界人,也会被允许在岛上留下久住,或者时常来往。

魏加一听,歪头看着他:“有仙缘?元溪姑姑也这么说过我。”

元桑瞪大眼睛,长吸一口气,大声道:“什么?元溪姑姑?你见过她?!”

姜初亭刚好过来看魏加,闻言不由问道:“我也见过,她果真是你们岛上的人吗?”

听到这边的动静,陆照和元瑕也过来了。

听他们解释,姜初亭这才明白,原来元溪是蓬莱岛一位很厉害的前辈。二十多年前,她不知因何私自离岛,再无音讯。

姜初亭于是向他们问出了自己深藏已久的疑惑:“元溪当时帮了我不少,而且,她说上天注定了,我是她要守护的人。可我很奇怪,我和她并无渊源,她为何要这样说?”

陆照敛了敛眸,没说话。

元桑问:“她还有对你说什么吗?”

“她嘱咐我,一路往南走。然后,我就碰到了你们。”

元桑和元瑕对视一眼。元瑕缓声道:“前辈虽然已经离岛多年,但她肯定算出来岛上已经有了新的尊主。她要守护的,就只有尊主和……与尊主牵绊最多的人。她定然是看出了,你和尊主之间非同寻常,所以才那样说。”

姜初亭道:“你们尊主?”

元桑指了指陆照,说道:“对啊,就是他。”

陆照寒星般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姜初亭。

姜初亭表情微微讶然。此前听元桑他们尊称陆照为主子,便猜想他是岛上什么重要阶层的人物,没想到,他竟然是尊主。

元桑索性把元瑕的话说得更直白了些:“其实很简单,元溪前辈算出了你是和尊主有姻缘线的人,所以才会竭尽所能的守护你,然后助你们相遇。哎?不过有点奇怪,按理说你应该和我们尊主互相倾心的,怎么就……”元桑的声音越来越小:“难道是前辈算错了?”

所以……元溪是以为他会和陆照是一对,才会那样帮他吗?

姜初亭不经意对上陆照沉静的双眼,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了。

……

近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找到蓬莱岛的位置,企图想要抢夺岛上的宝藏,却都把命丢在了这茫茫大海。

然而他们这条大船仿佛真的如元桑所说,是天神在庇佑,一路顺利无比,于第七天晚上到达了蓬莱岛。

被外界传得天花乱坠的蓬莱岛,在这寂静的深夜,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乘坐马车一个多时辰后,才到了蓬莱岛尊主所居地。

不是什么深宫大殿,也不是什么豪华别院,而是一座非常别致的两层木屋,屋檐下挂着好几个红色灯笼,明亮温暖,屋子前后都长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花,芳香浓郁。

二层还有用围栏围起的大片露台,露台上似乎摆着茶案,闲时在这里饮茶看书应该是很不错的选择。

姜初亭一手抱着已经熟睡的星儿,一手牵着林知,不由多看了几眼。

元桑憋不住牢骚,说道:“当了尊主本来是要住另外一个地方的,比这儿可宽敞漂亮多了,是他自己,非要选这么间寒酸的小屋子,哪有半点当尊主的气势。”

陆照一直注意着姜初亭的表情,问道:“觉得这儿怎么样?”

姜初亭由衷地道:“挺好的。”

陆照轻轻一笑:“就知道你会喜欢。”

林知全都听到了,眉头狠狠跳了两下,忍着没吭声。

紧接着,就是安排住的地方。

林知和魏加被安排在了一楼的房间,姜初亭被安排在了二楼,就在陆照的隔壁。

“不用麻烦了。”林知冷然道:“我和初亭只需要一间房。”

陆照面无表情。

姜初亭松开林知的手,拍拍他的肩头,转过头对陆照道:“好,就这样吧。”

林知一听急了:“初亭!我,我……”

“听话。”

林知气闷地紧抿住唇。

不一会儿,元桑和元瑕送来了热水,姜初亭拧了毛巾给林知简单的擦洗好,道:“今天已经很晚了,就先睡下吧,明天他们就会安排人过来给你看眼睛。”

姜初亭转身准备离开,林知抱住他的腰身,泪眼朦胧地央求:“别丢下我,我一个人害怕。”

姜初亭摸摸他的头发,双臂温柔的圈住他,轻声道:“静下心,别怕。我就在楼上,有什么事叫我就行了。”

林知鼻头泛酸,问道:“可是为什么啊?之前我们都是一起睡的,你真的没有答应他什么条件吗?我越来越没办法相信了。”

姜初亭黑眸轻微闪动了一下,安抚他道:“客随主便,这是他们的地方,他们怎么安排就怎么做。我们是来求医的,有求于人的时候不要把姿态放太高。”

林知无话可辩了,抬起一只手来,往上摸索,手指触碰到了姜初亭柔软的唇。

林知哽咽恳求:“那你吻我一下好不好?”

姜初亭低下头,亲了亲他沾着泪珠的嘴唇,又亲了亲他的眼睛。

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林知的心绪虽然终于得以平复了一点,但听到他很快离开的脚步声,心里还是一阵翻搅的难受。

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不好的梦。

梦见自己眼睛能看见一点东西了,正开开心心和初亭一起喝茶,初亭却倏地七窍流血,大夫检查后说他得了不治之症,他急疯了。可是想尽了办法,还是无济于事,初亭最后就这样死在了他的怀中。

林知醒来的瞬间还在心绞痛,枕头也被泪水浸透了。

他坐起身来,抱住自己的脑袋。

是梦,不是真的,初亭在他楼上,刚才那一切都只是梦……他不断这样告诉自己,情绪终于得以缓和了一些。

可是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脑海里也控制不住地一直回想,导致他一整天都精神萎靡不振,痛苦至极。

来给他看眼睛的大夫说了什么他都没怎么听进去。只知道,自己的眼睛好像确实还有点救。

只是脑中噩梦的画面总是挥之不去,他也高兴不起来。

第二天,元桑说带他们出去逛逛,陆照手头有点事要处理,没有和他们同行。

岛上的市集和外界有些许不同,许多摊子前都没有人照看,直接把货物标明了价格,放一个木盒子,全凭人自觉。街上行人不少,但不吵闹,大多都穿着浅色的衣物,整个氛围透出一种静谧与祥和,倒真的符合世外仙境的脱俗之感。

蓬莱岛上是不用银子金子的,他们的通行货币是明珠珍珠宝石之类的,还有的直接是以物换物。

元桑给了魏加一袋子宝石,魏加两眼放光,带着星儿在街头飞奔逛吃的,最先买了好多鲜花饼。星儿一手一个,哒哒哒跑回来,一个递给姜初亭,一个递给林知。

林知蹲下身来,掰了一点饼往前送,星儿自己就着他的手吃下去。

“好吃好吃,爹爹你快吃。”

林知终于展露出一点浅笑,应道:“好。”

岛上的建筑都不高,姜初亭朝着右边放眼望去,能清楚看到不远处有一颗格外高大的树,高耸入云,给人一种莫名的神秘之感。

元桑开始为他们讲解:“那就是我们蓬莱岛的神树,我们族人的信仰,你们应该都听过吧?岛民们会经常过去祭拜,要过去看看吗?”

一行人前往,靠近了看,这棵树更震撼,树叶葱葱郁郁,遮天蔽日,抬眼望不到头。

四周有不少岛民在唱诵跪拜,无比虔诚。

星儿没有乱跑,牵着林知的手引他走路。姜初亭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座白墙围起的小屋子,门窗紧闭,这是神树附近唯一存在房子,不由感到好奇:“这里有人住吗?”

元桑道:“有啊,里面住着的人我们都叫他白大夫,他今年怕是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

魏加听了张大嘴惊叹。

元桑接着道:“他医术高超,不管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在他手里都绝不是问题。听起来很玄乎是不?但我们可都是亲眼见证过的,本来都已经断了气的人都被他给救回来了。”

林知手指尖不由颤动两下,微微侧头,认真听他说。

“不过呢,你们也是知道的,这样的神医脾气都挺古怪,尊主的命令都奈何不了他。想要他救人的话,必须有一个人真心实意把自己的命献祭给天神,相当于是一命换一命。”

元桑又向他们解释,献祭给天神的意思,就是在神树面前自尽。这样死后,灵魂也是圣洁的。

果然是有献祭这一说,姜初亭正朝白墙那边望,感觉林知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由问他:“怎么了?”

林知只是抿着唇摇头,也不说话。

“还好林知的眼睛用不着来找白大夫,不然你们可惨咯。”元桑笑了笑,领着他们离开逛别的地方去了。

又过了两天,负责治疗林知眼睛的那位元大夫把药配好了,一早就过来给他敷上,然后用蒙上白纱布。

元大夫是个女大夫,见林知脸都皱起来了,嗓音温温柔柔道:“前几日肯定会有点疼,疼才有效果,你忍着点。”

林知强忍着那股刺痛,点点头,道:“多谢。”

星儿坐在林知怀里,嘟起小嘴对着他的眼睛呼呼,林知心头不由一阵软乎乎。

虽然看不到,但还是下意识里转头朝旁边感受了一下,低声问星儿道:“星儿,你爹呢?”

星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呀。”

林知闷闷地,抱着他不说话了。

姜初亭陪陆照逛书屋去了,书屋没有老板在,一排排书籍绢帛摆放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任拿任看,也不用付钱,只需要看完还回去。

陆照拿了几本书,姜初亭也选了两本话本,翻了翻,好像还挺有意思。

姜初亭瞥见陆照手中的都是些鬼神志异类的,心中一动,道:“你也爱看这类的书?”

陆照目光直直看他:“也?”

姜初亭莞尔:“我一个朋友和你一样,特别喜欢而且相信这些。”

不过蓬莱岛本来就是信奉这些的,陆照看这种也没什么奇怪。

陆照眸含淡淡笑意,轻声道:“是吗?”顿了顿,又道:“我看这些其实……是想寻求一些东西。”

“寻求什么?”

“寻求……一个获得来生的机会,我这一生,遗憾实在太深了。”

姜初亭清润明澈的黑眸静静注视着他的脸。

陆照和他对望片刻,喉间涩然滚动了一下,才哂然一笑,偏开头继续在书架上找书,低声道:“也说不准,或许我的来生遗憾会更深呢,人的欲/望总是无止境的。”

选完书,两人回去。行走在街头的岛民看到陆照都会停在路边虔诚地把右手竖在胸前,躬身行礼。

姜初亭一直没开口说话,陆照余光瞥他,忽然问道:“很担心他吗?”

姜初亭回神,侧眸看他:“什么?”

陆照停下脚步,目视前方道:“我让你上岛后每天陪我至少四个时辰,是不是太为难你了?”

姜初亭摇了摇头:“没有。”

陆照攥紧了手中的书卷负在身后,也没看他,静了静,只道:“我去别的地方逛逛,你先自己回去吧。”

“陆兄,我……”姜初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声一叹。

回到住处,林知正坐在木屋前的阶梯上托腮发呆,星儿陪在旁边,和他的动作神态如出一辙,完全就是缩小的林知。

姜初亭才进院子,星儿率先站起来,一脸雀跃:“爹回来啦!”

星儿牵着猛地站起身的林知朝着姜初亭那边走,林知伸出手摸了摸姜初亭的脸,又抓住他的双手,摸到了什么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话本,怕你无聊,拿回来念给你听。”

林知闻言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把自己的脸凑近。姜初亭如他所愿,亲了亲他,带着一大一小进屋去了。

一进去,林知就可怜兮兮地钻进他怀里抱着他不撒手了:“眼睛好疼,你多陪陪我好不好?今晚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又不时的朝他讨要亲吻,姜初亭念书哄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答应他一起睡的恳求。

林知泄气。

这天晚上,林知又做梦了。

梦见他哭着喊着去神树旁的那个屋子敲门,求里面的人救救初亭,然后,里面的人扔出了一把匕首。

“要我救人,就必须守规矩。”

就这样,连着好几天,他都是梦见初亭得了重病,而他四处求救,最后一把匕首扔在面前。

他很清楚那是梦,但这种不好的意味令他心头都笼罩了一层阴霾,开始有点疑神疑鬼了。

大约过了一个月之后,元大夫终于给林知换药了,这次的药不再刺痛,反而清凉清凉的,很是舒服。

元大夫告诉他们:“再过半个月看看有没有效果,如果没有的话,那可就难办了。”

转眼又过半月,元大夫过来摘纱布。

她把药全都冲洗干净,又用药水擦拭他的眼睛。

期间,姜初亭的心就一直提着,眼睛眨也不眨注视着林知的反应。

元大夫问:“怎么样?”

林知用力地闭了闭眼,才缓缓睁开,凝神感受了一会儿,蓦地激动地扬声道:“我,我,我好像能感觉到光了。”

姜初亭长松一口气,抓住了林知在空中乱晃的手。

元大夫欣然道:“这便好,再坚持敷药一个月,你就应该能恢复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元大夫给林知重新换药之后,姜初亭送她出去。

返回时,看到二楼的露台处,陆照正独自一人坐在茶案边,想了想,上楼去了。

两人对坐,陆照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恭喜啊,我都听到了。”

“这一切还要多谢陆兄你帮忙。”如果不是他的命令,元大夫怎么可能为林知这个外界人看诊。

陆照给他倒了一杯茶,自嘲道:“不用谢我了,我也没有白白帮你。”

姜初亭喝了一口茶,没接话。这茶跟元桑之前给他的那种青儿叶味道很像,都是外面没有的东西,他还挺喜欢。每次他来,陆照都会泡给他喝。

“再过一个月……”陆照凝视他的眉眼,道:“你就要离开了。”陈述的语气,并不是问句。

姜初亭嗯了一声,道:“已经很麻烦陆兄了,实在不敢多叨扰。”

陆照却像是没听到,眼珠泛红,神色间透出一种隐隐的痛苦,又低低念了一句:“还剩下一个月……”只有一个月了。

“陆兄?”

陆照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低不可闻道:“没事。”

一个月,就一个月吧,该满足了。

接下来,一切如常。元桑带着魏加星儿还有林知到处闲逛,买一堆好吃的。姜初亭有时候和他们一起,有时候陪陆照闲逛喝茶下棋。被林知缠得没办法了,陪着他睡了几个晚上,一晃眼二十多天就过去了。

林知的眼睛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到东西了。

他却始终开心不起来,因为停了一段时间的噩梦又开始了,折磨得他心脏梗塞,成天犹有乌云罩顶。

这天,元大夫给林知换完药正要走,倏地道:“姜公子,你怎么流血了?”

流血?!林知一惊:“初亭,你怎么了??”

姜初亭接过元大夫递过来的帕子,捂住突然出血的鼻子,道:“没事,我去洗一洗就好了。”

姜初亭不以为意,却不知道林知的心里已经开始翻天覆地。

这和他做了许久的噩梦突然对上了,他心里升起一种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姜初亭洗好回来,林知紧张地喉咙发疼,抓住他问:“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初亭道:“没有。”

林知却还是固执的请求元大夫给姜初亭把脉,姜初亭只得依他,伸出手去。

元大夫沉吟片刻,才道:“没什么事。”

话才刚落音,林知又听见元大夫压低了声音对姜初亭道:“公子,你随我出来一下。”

林知心猛地一沉,没来及叫住他们,就听到两人脚步已经远去了。

难道初亭的身体真的出什么问题了吗?为什么非得出去说?

林知心神不宁,摸索着扶着门框慢慢朝着外面挪,想听他们说什么。

最后却什么都没听到,姜初亭就已经回来了。

林知忙追问:“元大夫说什么了?”

“她说如果我身体有不适的地方,一定要告诉她。”姜初亭握住他的手,奇怪道:“你怎么了,手这么凉?”

“我……”林知喉咙里哽了一口热气,思绪乱糟糟,如实道:“我前段时间一直做梦,梦见你生重病,也是像这样,突然流血,然后,然后……”

姜初亭闻言笑了,终于知道他为何反应那么奇怪。

“你也知道都是梦,元大夫说我有些内热之症,喝点凉茶就好了,没什么问题的。”

“真的吗?你没骗我?”

“没骗你。”姜初亭动作轻柔摸摸他的脸,安抚道:“我没事的,放心。”

林知下巴紧绷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如果初亭真的如梦中那样,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救他的。

虽然姜初亭那样说了,但接下来,他总是隔三差五的流鼻血,根本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爹,你又流血啦!”星儿都已经有经验了,赶忙给姜初亭递帕子。

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姜初亭忍不住轻笑,道:“爹没事。”

不过他也很奇怪,自己身体除了怀星儿失去内力的那段时间虚弱过度,还从来都没碰到这种问题。

林知浑身忽冷忽热,坐在一旁不动也不说话。

这些天,元大夫来给他换药时,总是会悄悄把初亭喊出去说话,过后问他,他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既然是无关紧要,元大夫为何非要避开他来说呢?

他越来越坚信初亭是在故意瞒着他什么。

他害怕自己的噩梦在一步一步的变成现实。

又过了两天,林知的眼睛能看到近处的东西了,但隔远了还是一团模糊。

元大夫让他晚上不必敷药了,不过白天还是要继续,避免光线太强烈影响眼睛的恢复。

这天晚上姜初亭出门了,没来找他,林知扯下蒙眼的布,对着桌上那只细颈花瓶里的一支紫色的花朵发呆。

花瓣娇嫩,是晚饭前星儿在花园里玩,不小心弄折的一支,拿来放到了他的房间里。

等了许久没等到人,心事重重的他躺到了床榻上,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去。

半梦半醒间,发现陆照坐在他床边,目光冰冷刺骨。

林知想坐起来,可身体仿佛有千斤重,眼皮挣了几挣,完全睁不开,梦魇了一般,就这样又混混沌沌睡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姜初亭就躺在身边,正目光柔和注视他。

两人隔得很近,一眼就看到了他唇边有未擦干净的血迹,林知心脏突突直跳:“初亭你怎么了?”

姜初亭注意到他视线,意识到什么,抬手又蹭了蹭唇。

林知急红了眼,扶着他一起坐起来,问道:“究竟怎么了?你别瞒着我了好吗?”

姜初亭无声一叹,眉眼间布满了酸楚与无奈,道:“知道再怎么还是瞒不住你,所以,就实话告诉你吧,晚上我是去见元大夫了。”

此话一出,林知已经预料到了什么,眼泪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确实生病了,治不好的那种,也活不了多久了。”姜初亭抬手为他拭泪,柔声道:“你还年轻,眼睛也很快会治好,出岛后就与我分开吧,以后好好生活。”

林知的内心已经天塌地陷,使劲摇头,伸出双臂死死将他抱在了怀中。

他满脸泪痕,却咬牙坚定道:“不会治不好,我会让你好起来的,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也不能赶我走。”

“好起来?”姜初亭怅惘道:“元大夫都说没救了,如何不放弃?一切都是徒劳罢了,林知,别任性,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林知将脸埋入他的肩头,哽咽道:“会有救的,初亭,你不能死,我会救你的……”

姜初亭叹气,拥着他不再说话。

就像是一个可怕的预警,姜初亭自从和他坦白之后,接下来的几天不仅是流鼻血了,还时常吐血,鲜红的液体刺得林知眼睛生疼生疼。

这天姜初亭又昏睡过去了,元大夫给他把脉,连连摇头:“来势汹汹,怕是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星儿被魏加抱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爹,我,我要爹……”

陆照守在姜初亭的床边,不言不语。

元桑急得直拍自己脑袋,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生病就生病,这也太突然了。如果连元大夫都治不好了,那就只有,只有……”

只有神树边的那个白大夫了。

这是最后仅剩的希望了。

林知差点就哭晕过去,同时下定决心去做那件早就想好的事。

夜深了,其他人都散去,只有林知一直陪在姜初亭身旁,他不舍得,他想最后多看几眼,把这个人刻到骨血里。

来生再见,一定要从始至终都好好对他,不要再辜负他伤害他。

姜初亭挣开眼睛,虚弱地道:“回房休息吧,明天再来陪我。”

林知眼泪掉下来,乖乖地点头,俯下身去,亲了亲他毫无血色的嘴唇。

姜初亭弯起嘴角,浅浅地笑了,一如既往的温柔。

林知与他十指相扣,泪水滴答滴答顺着下巴滑落,他对姜初亭道:“虽然,虽然我这辈子真的很对不起你,但是,你别抛下我好不好?下辈子我还想爱你,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姜初亭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睡过去了,待天微微蒙蒙亮了,实在不能再拖延了,林知一点一点的松开了抓着姜初亭的手,擦干了眼泪,最后留恋地看了他一眼,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精神恍惚,想找笔和纸,在房间里茫茫然转悠了一会儿,陡然惊醒一般,左看右看,自己居然靠在了床榻边坐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再次拖着绵软地双腿起身来,这回顺利地找到了笔和纸,坐到了桌边。

落笔第一个字就因为手发颤写毁了。

他抽走换了一张,手臂不小心碰到了花瓶,那支尚且还算鲜嫩的紫色花朵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林知一共写了两页纸,装进了信封里。尽管极力忍耐,信封上还是沾上了他的泪水,氤湿了一大片。

林知忽然听到星儿在外蹦蹦跳跳的声音,他打开门走出去,星儿一脸开怀笑容扑到他怀里,软声唤道:“爹爹!爹爹!”

林知亲了亲他软乎乎的脸蛋,哑声道:“这么早就醒了?”

“起来出去玩。”星儿伸手揉他的脸,撒娇:“一起出去玩儿,爹爹。”

孩子到底还是年纪小,天真无邪,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哀愁。

林知依依不舍地将他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把手里的信给他,叮嘱道:“星儿先收着,等明天了再交给你爹。”

星儿虽然迷惑为什么他自己不给,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林知满心哀痛:“星儿,爹爹爱你。”

“我也爱你,爹爹。”星儿歪头:“爹爹,你怎么了?”

“我没事。”林知笑着落泪,松开他的小手,摸摸他的脑袋:“就在这里玩,别乱跑,爹爹……要出去一下。”

星儿乖乖地道:“好,那你快点回来喔。”

林知一步三回头,星儿跑到屋门口站着,黑溜溜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直到视线模糊,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林知才收回视线,脚下加快了步伐。

仿佛身处一片混沌不清的世界,林知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不相关的人和声音了,他只一心往前走,直奔神树旁的那座白色围墙的屋子,扑通跪下。

林知大声道:“白前辈,晚辈前来求您救治一个人!”

如同噩梦里的一般,他在屋子前跪地,声泪俱下的求人。

“想要我救人,就得守我的规矩,否则,一切免谈。”屋子里传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浑厚,且中气十足。

林知忙道:“晚辈都知道。”

接着他把姜初亭的病情还有现在所在的地方都一一禀明。

“放心,没有我治不好的病。”一把匕首凌空飞出来,插/在了他的面前,白大夫道:“拿着这个,到那边去。”

林知毫不犹豫拔起匕首,却没有立马行动,而是朝着里面扬声道:“前辈,我想让你救的人,是你们尊主的朋友,我已经留下信说明了情况,我守了您的规矩,您可千万不能言而无信!”

白大夫冷哼道:“如果不肯信我,你去多打听打听再来。还是说事到临头你退缩了?”

“晚辈绝不退缩,只要您能治好他。”

白大夫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爱的人。”

白大夫呵了一声道:“年纪轻轻,倒是有点担当。你去吧,我保他身体无恙”

“多谢。”林知站起身,迈步朝着神树靠近。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匕首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在心中和姜初亭还有星儿做了最后的告别之后,闭上了眼。

……

“星儿,星儿?”姜初亭昨晚被元大夫找过去帮着整理医书,回来太迟,没想到一觉睡到了现在,孩子都不在身边了。

简单洗漱过后,他下楼来寻,正在花园里蹲着自己玩儿的星儿回过头来:“爹,我在这儿。”

见他独自一人,姜初亭不由奇怪,朝屋里看了看,问:“怎么你一个人?你爹爹呢?”

星儿道:“他出去了。”

“眼睛都还没完全好,他出去干什么?”而且按照林知的性子,他就算真出去有事,看到孩子一个人呆着,也会把孩子抱上楼交给他才会放心离开。

星儿站起身来朝着他跑去,原本塞在怀里的那封信掉下来。

星儿蹲下身去捡,姜初亭几步走到他面前,拿过来发现信封上写着“初亭亲启”,是林知的字迹。

“你爹爹让你给我的?”

星儿把明天再给信的交代抛诸脑后了,扬起小脸看他,用力地点头:“嗯!”

林知有什么话不当面说,为何要写信?姜初亭不解地将信封给拆开,原本还没有想太多的他,眼睛迅速扫了眼开头的内容,脸色就陡然变了。

什么叫等你醒来时我已经把生命献祭给了神树?什么叫希望你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

正好魏加伸着懒腰走出来,心急如焚的姜初亭把星儿塞到他怀里,交代一句:“看好。”然后几乎是眨眼睛就已经飞掠出门了。

魏加一手揽着星儿,一手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初亭施展轻功,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一路奔向神树那边。

他真的是懵了,不知道林知为什么突然要献祭,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

赶到时,陆照竟然也在,他坐在轮椅上,神情毫无波澜地望着某个方向。而元瑕和元桑静默无声地站在他身后。

神树下,倒着一抹紫色的身影,脖颈衣襟处全是血。

难道已经……

姜初亭的脸惨白之极,他冲过去,直接跪在了地面,将林知软软的身体给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林知,林知!”

怀中之人还有气在,姜初亭要把他抱起来,颤声道:“别睡,求你别睡,我带你看大夫。”

林知却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袖,挣开眼睛道:“已经、已经没用了……我活不了了。”

姜初亭满面泪痕,心都碎了。

林知泪珠从眼眶滑落,气若游丝道:“初亭……我不甘心……我……想在最后……求一个答案……”

林知问他:“如果,如果我爹还在……你……你会选谁……告、告诉我……”

姜初亭气息战栗着,几乎是毫不犹疑,红着眼睛坚定道:“我选你!”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陆照静静地看着他们这边,整个人仿佛一座没有丝毫生气的石雕。

林知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姜初亭痛不欲生,哑声道:“我选你,我只要你,所以你不要有事,也别说话了,我这就带你去找元大夫。”

姜初亭再次想抱起他,林知却极力抗拒,用手去推他,说道:“不行,不能救我,我必须……”

原本应该没有多余力气的他,却就这样将姜初亭的手给一把推开了。

林知还没能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脑子里一道惊雷轰然炸响,他身体猛地一颤,双手抱住了头,用力闭了闭眼,复又猛地睁开。

就像是沉睡多时被唤醒了一般,眸中突然浮现一抹清明。

他表情呆了呆,然后,试探一般,缓缓地从姜初亭怀里坐起来了。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林知……?”情况陡生转变,姜初亭长睫上还沾着泪珠,也开始察觉了不对劲。

林知的脖子有伤口,也流了很多血,看着吓人,但根本不致命。

方才他是因为看到信还有林知身上那么多血倒在了地上一时间乱了方寸,又加上林知的表现完全就是一个将死之人,才没及时发现这个破绽。

姜初亭头脑立马冷静了许多,眼睛瞟到了他身侧掉落的一把削砍成的匕首模样的小竹剑,拾起来看。

除了边缘稍微锋利了那么一点,和卖给小孩子们玩儿的玩具没什么差别。上面还沾了血迹,林知的伤口好像就是这个划伤的。

林知看到这玩意,失声惊道:“这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他明明是用一把匕首自尽了!可是现在,现在怎么……

林知整个人都懵了,姜初亭长呼一口气,撕下自己的一截布料柔软的衣袖,给林知擦拭包扎伤口。

林知因为失血,头还是有点晕,云山雾罩了好一会儿,猛地抬眸看姜初亭:“初亭,你……能下床了?”

姜初亭被他问得莫名:“我一直都好好的,为何你这样问?”

林知不知是惊讶更多还是惊喜更多,不敢置信瞪大眼睛抓着他:“你没生病??”

可是他明明自己亲口说的,而且还吐血了,元大夫也说了那种话,他才……等等,不对,真的是初亭说的吗?还是……林知拧紧了眉头,突然陷入了一片混乱。

“我不是告诉过你,只是有点内热之症罢了。”林知的信他方才都没来及看完后半部分,所以姜初亭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了想,他回过头去看陆照那边。

陆照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松开捂住嘴的帕子,紧紧握在手心,指缝透出一抹嫣红。元瑕注视着他,目光满是担忧和心疼。

元桑看看陆照,又看看姜初亭他们,连连唉声叹气,憋不住了,高声对林知道:“姜公子没生病,你以为他生病,都是我们骗你的!”

蓬莱岛上确实没神仙,但身为尊主却还是会有一些非同寻常的能力。

比如造梦,为他人编造梦境。

从林知躺在床上看到陆照那一刻起,到他靠在床架边醒来写信,林知以为过了好几天,其实只是半个晚上而已。

姜初亭承认自己病了又吐血,是陆照给他造的梦,让他完全分辨不清梦境和现实。

造梦没有完全被解除,他把小竹剑当成了想象中的匕首自尽了,因为下手重,对自己马上就要死去深信不疑,所以表现出来的就像是真的要死了一样。

而姜初亭之所以这些天流鼻血,是因为陆照时常给他喝的那种茶,喝了非常补身体,但喝多了就容易内热上火。至于元大夫,还有白大夫就更不用说了,听从陆照的意思,配合了一下而已。

姜初亭的身体根本无碍,林知被彻头彻尾地骗了。

弄清一切真相之后,林知又喜又怒,喜的是姜初亭身体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怒的是自己这样被戏耍!

姜初亭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冷静,走近了些,问陆照:“陆兄,你为何要这样做?”

陆照闷咳两声,低声道:“来岛之前,我问过你,你难道不怕我把你关在岛上永远不放出去吗?你说我不会这样做。那我告诉你,如果,他今天没有为你舍命,过几天离岛的就只会有他一个人。”

姜初亭心头一震:“你……”

林知听到现在,差不多全都弄明白了,原来从上岛第一天做噩梦开始,他就已经掉进了陆照的圈套里面。先是加重他的心头的阴影,乱他心神。再后来造梦,让他自以为亲耳听到初亭承认,又亲眼看到初亭吐血,以为他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心急心痛之下几乎不加辨认就相信了这一切,最终做出了选择。

陆照这样是在检验自己对初亭的真心,可林知还是克制不住的愤怒,瞪着他的背影狠狠道:“我爱初亭愿意为初亭舍命那是我的事!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来考验我?!”

他是什么人?陆照表情是一种痛苦到极致之后的麻木和恍惚。

他没接林知的话,只微微侧过脸来,对姜初亭道:“从今天开始,到你们离开,不用再来陪我了。”

眼神示意元瑕,元瑕推着轮椅,带着他离开,元桑回头看看姜初亭他们,也快步跟上。

“陪他?什么陪他?”林知抓住姜初亭的手,追问:“你果然是答应他条件了是不是?”

姜初亭收回视线,和他四目相对,面色微沉。

林知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要生气了,不敢再开口。

下一刻,却被他张开的双臂紧紧拥住了,充满了安定人心的温暖与包容。

林知鼻子登时一酸,回抱住他。幸好他没事,幸好那些都只是梦。

“初亭,我,我都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姜初亭眼眶泛红,低声道:“能再见,以后每天,每时每刻都能相见。”

从眼睛看不到之后,姜初亭就已经对他很好了,可林知心里根本就没底,怕他这样只是源于本性的善良,和对他的怜爱。

可此时,林知终于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直横隔两人之间的那层东西碎裂了,消失了。

太过于惊喜,林知都有点不敢相信了,他轻轻把姜初亭推开了些,双目凝视他的脸,喃喃道:“我这还是在做梦吗?初亭,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姜初亭捧住他的脸,亲了亲他嘴唇,抵着他的额头,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我说,我们余生一起度过。”

当他看到林知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真的肝胆俱裂,什么前尘过往都不在乎了,他只求这个人一定还活着。

“好,好!我们余生一起度过!说定了,不许反悔!”林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也顾不上伤口还疼着,激动地扑上去吻住他。

姜初亭回应他,两人相拥在一起,难舍难分。

五天之后,经元大夫检查,林知的眼睛完全恢复了。再休整一日,他们便打算离岛。

离开的前一晚,姜初亭找到了这几天一直避而不见的陆照。

隔了一层淡色纱帘,映照出他坐着轮椅的侧影,仿佛冬夜雪天的一轮清月,孤寂而清冷。

“陆兄。”姜初亭不由朝前一步,陆照阻止他,温声道:“是来告别的吧,就站在外面说吧。”

姜初亭只得止步,冲着他拱手一礼,真心实意道:“这次真的多谢你。”

“不必言谢了。”陆照低低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

“我没有怪你。”经过这件事,他也对林知彻底打开了心结,姜初亭接着道:“陆兄,林知的眼睛已经恢复,明天一早,我们打算离开了。”

陆照沉默须臾,才语气平静地道:“元桑和元瑕会安排好船和船夫,我就不亲自送你们了,一路保重。”

“陆兄以后也要多保重身体。”

“嗯,我会的。”

良久的静默,好像都无话可说了,但姜初亭注视着纱帘后的身影,仍旧驻足未离去。

从初遇,到今天,他仍是没能明白,自己因何会对陆照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陆照低叹一声:“走吧。”

别再看了……

终于,他听到姜初亭低声一句:“那我告辞了。”

风卷纱帘,轻轻飘起,陆照背脊笔直,最终也没有透过带起的空隙看他最后一眼。

僵坐了不知道多久,陆照取下手腕上的姻缘绳,摩挲了许久,伸手松开,红绳掉进了面前的小火盆里。

带着满腔的不甘,深切的执念,他苦苦求了来生。

有了月老的红线,却依旧没能牵住这个人。

火舌舔舐着,红绳和他心一同燃成了灰烬。

姜初亭下楼,林知牵着星儿就在楼梯口等他。

见到他下来,弯起眼眸,笑出尖尖虎牙,朝着他伸出手。

姜初亭亦是一笑,牵住了他,与他十指相扣。

第二天,姜初亭一行四人带着元桑和元瑕热情赠送的满满几大包青儿叶,还有一些其它灵药宝石珍珠之类,在他们不舍的目送下,踏上了回程的大船。

※※※※※※※※※※※※※※※※※※※※

其实我第二章 的作话就提醒了,本文不是正统古耽,会带点小元素,这些看似玄幻的设定就忽略它吧,一切为了剧情服务!

ps:还剩最后一章咯,争取明天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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