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
一场雨过后，这几日天气凉了下来。
快九月了，林糯所住的深巷里，有几户人家栽了桂花树，有一两株这时候竟提前开了小小的花，令人惊讶，原本过几天才会开的。
桂花香飘十里，林糯打开房间门就可以闻到。
小花园里的花被雨水打的掉了许多花瓣，散落在依旧湿润的地上。
有没掉落的，花瓣和叶子上都沾着晶莹的小水珠，慢慢滑落，汇集到一起，成了大水珠，叶子承受不住，垂了下去，水珠就随之掉下去。
太阳从遮挡住它的云层中重新出现，天色又亮了起来。
林糯只觉呼吸间带着下完雨后的清爽，天气十分舒适，院子里还飘散着桂花香。
晨起无事，林糯身体比之前还要重一些，已经不能盘腿打坐了，前几日起就不再修炼，而且法力也是时有时无，就专心养起了肚子。
试了试法力，发现今天还在，林糯挥袖，使了净身法术，一身净爽，他今日有些懒得用水洗漱了。
顾倾早早就起来练习剑术，林糯走出房间后就看到他。
林糯眼里带了笑意，倾儿越发好看了，高挑俊朗，前几日出门，还有不少姑娘看他。
“师父晨安。”
收了木剑后，顾倾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带了浅淡笑意，看着还有几分少年稚气。
说着，顾倾抬手，一碗汤药便从厨房飞了出来，稳稳落在他手上，这是云画提早熬制好的。
林糯原本还在笑，可一见这个，表情就垮了下来，愁眉苦脸的。
尽管改了药方，换了其他灵植仙草，已经不是很苦了，可这药喝得他闻着味儿都有些受不住，不过他还是接了过来，一口气迅速喝完。
看林糯那个愁苦的表情，白嫩的脸蛋都皱到一起，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云画用宫扇掩面，悄悄笑了下。
云花抱着凤凰蛋天不亮就出门了，寻了一处灵气足的山头，说是要让蛋吸收天地精华，好早些破壳。
前两天下了雨，昨天下午才停，在屋里闷了两天，林糯就和顾倾云画出了门，打算去逛一逛早市。
出了巷子，和之前待得北方不同，这江南水乡，到处都是小桥溪流，经常有妇人在溪旁的石板上洗衣捣衣，到傍晚最多，声音咚咚的，伴着她们的谈笑声。
走出巷子后，林糯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桂花香。
障眼法瞒过了所有凡人的视线，没有奇怪的眼神落在他肚子上，让林糯十分满意。
他暂时还有一些修为在身，走动的时候也跟常人无异，不像普通孕妇，肚子大了走动时也会有所不同。
林糯之前也观察过凡人界的女子，在有身孕时的反应，不是干呕就是吃不下饭，或者其他症状，心中不禁感慨，孕育子嗣对她们来说更为不易，受了不少罪。
进了早市，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卖各种东西的人都有，吆喝声四起。
“阿画，东街不是新开了间水粉铺子，我上次路过，还瞧见里面卖簪子玉镯，过去看看？”
早市上就是看到些凡人界的新鲜玩意，林糯知道，他这时候不能再吃了，所以就有些无聊，想到这个，就跟云画说起。
“也好。”
云画点头，轻声慢语的，看着温柔极了。
“买个簪子戴，姑娘家就是要打扮的。”
林糯声音温吞，眉眼里带着笑意。
说着，转过街口，林糯无意间一抬眸，看到那个身影后，脚步微微顿住了。
良久，林糯垂了眼眸，脸上笑意也没了，低头装作没有看见街上的那个人。
想绕开那里，从另一条街绕一圈，可就这么短的距离，沈寒就在拐角处，他一出来，就遇上了。
“师尊。”
顾倾的声音响起，无论怎么说，沈寒都是他师尊。
林糯低垂着眉眼，想走开，可视线里，已经出现了白色衣袍，沈寒站在他面前。
“糯糯。”
这个称呼一出来，让旁边云画和顾倾都惊讶了。
林糯却不为所动，他之前就听过沈寒这样叫他。
再次确认自己的障眼法还在，林糯避开沈寒，朝一旁街道走去，云画跟着他，她是林糯的妖侍，与沈寒无关。
至于顾倾，他在原地犹豫，一个是师尊，一个是师父，师父和师尊已经解契和离，如今他已经冲破经脉封印，一时不知该跟着谁走。
“跟着你师父。”
看着林糯离开的背影，沈寒对顾倾说道，声音听不出情绪来。
顾倾走后，沈寒站在街上，远远望着，林糯越走越远，直到转过街头，从他视野中消失。
心底涩然，沈寒缓步离开这里，走着走着，身形就消失不见，而周围的凡人似乎是没有看到，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凭空消失，各自忙碌各自的。
给云画和云花都买了簪子，林糯回到住的地方后，就进了房间，脸上浅淡的笑意消失。
沈寒找来了，可他不想见到他，留影石里发生的那些，让林糯不敢再回到修行界，他怕被人认出来，还有沈寒说过的那些话，明明都两不相欠了，沈寒却来寻他。
脑子里一片乱麻，林糯坐在窗边软塌上，感觉有些累了。
桂花香飘了进来，身体到底不如以前轻盈，也有些懒得动，于是林糯就在软塌上歇了下来。
躺着躺着，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伴着桂花香，林糯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
再次醒来的时候，林糯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薄被，没有多想，只以为是顾倾或者云画。
窗户上挂着一个竹篮，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起身后，看见篮子里的东西，林糯沉默了一会儿。
竹篮里铺着一片大荷叶，两条白腹银尾鱼已经刮洗干净，周围是七八个鲜嫩的莲蓬，白白胖胖的莲子已经剥好了一些，堆在鱼旁边。
从街上回来的时候天色就暗了下来，这会儿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
雨丝又细又小，风一吹，从窗户外面斜飘进来，落在竹篮里，很快，银尾鱼和莲蓬都沾了雨水。
林糯忽然生气了，一掌将竹篮推出，送出了院外，跌落在外面巷子的地上。
莲子洒了一地，成了泥莲子，竹篮里只剩一条鱼和两三个莲蓬，其他的，也都滚在了地上。
雨势慢慢有些大了，因为有风在斜着下，往房间里飘，林糯关了窗户。
巷子里本来就安静些，刚开始下雨的时候，人们都进了屋，这时候没几个人经过，更何况这里是巷子最里面。
一只住在附近的猫儿鼻子尖，嗅到异常鲜美的鱼味，喵喵叫着，就轻巧的从房檐墙头上跳了下来，去啃食竹篮里的鱼。
还没吃上，安静的巷子里脚步响起，一个白色身影忽然出现在它身旁，过于突兀。
一身被雨水淋湿的毛都炸了，黄猫一蹦三尺高，弓着身体窜到了旁边，警惕极了。
向来十分干净的锦靴，边上沾了些泥水，周身不再有法术护着。
沈寒弯腰，修长手指提起被打翻倾斜的竹篮，低头看了一会儿地上洒落的东西，露出个苦涩的笑来。
糯糯不要。
黄猫见他没动，就跑到一旁，去吃滚在地上的那条鱼。
提着竹篮，沈寒走到黄猫跟前，将竹篮里已经被它嗅过闻过的鱼也放到了它面前。
被给了食物，黄猫低头开始吃，也不再去管这个给了它吃食的人。
见这是只贪嘴吃的猫儿，沈寒不知想起来什么，弯腰顺手在它被淋湿的脑袋上摸了一把。
起身后，沈寒提着手中竹篮就离开了，他衣衫头发悉数被打湿，看着，有些狼狈，可他却早已没了心思，去打理这些。
从那天起，林糯每天就会看到窗边出现东西。
九连环，竹蜻蜓，仙桃灵果，精巧的机关，血芝法宝，丹药玉髓等等，什么都有，那玉髓莹白晶透，在阳光下发出万千宝光，显然是一块儿极品玉髓。
可每次，林糯都会挥袖，将所有东西送出门外，连带着，他心情也不怎么好，也不爱出门了。
再一次，沈寒从地上捡起一株千年灵芝，薄唇微抿，看着紧闭的院门，眼里闪过某种受伤。
糯糯不想看见他，也不要这些。
到后面，沈寒送东西就有了间隔，有时两日，有时四五日，甚至更长一些。
林糯没看到窗户那里有东西出现，以为沈寒走了，可过一两天，就又会看到。
想过离开这里，重新找个地方住下，可想到沈寒的修为，都能找到这里来，换了地方，肯定还会找到他，林糯有些恼，可他不想见沈寒，好在沈寒除了那天，就再没出现在他眼前。
兴许也是因为腹中灵胎的闹腾，林糯看着心情很糟糕。
云画想到他近来鲜少出门，便开口提议，说后日有个庙会，很热闹，到时候出去转一转。
林糯听完，就点头说好，他确实想出去转转了。
已经两三天了，沈寒都没有出现，只盼着这几天最好也别来，他好高高兴兴跟阿画出去玩。
不远处的院子里，沈寒坐在石凳上，这院子宽敞，但是看起来十分清冷，他看着手中的铜镜。
林糯笑脸出现在上面。
没了他，糯糯和其他人说话时，总是带着笑。
沈寒薄唇微抿，这个认知让他眼神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