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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江晓寒是在颠簸中醒来的。

他在昏昏沉沉间皱了皱眉,习惯性往身边摸了一把,却摸到了一片裹着软布的硬板。

这不是他惯常熟悉的环境。

江晓寒缓慢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在一架马车上。这是江府的车,里头的空间比普通马车大上一倍有余,床榻下的暗格中放着茶饼点心,一只红泥小炉被固定在马车角落,里头的碳火烧得正旺,炉上的药罐盖子被沸腾的滚水顶起又落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江晓寒微微一怔。

怎么会在马车上的,江晓寒想。

他只记得昨天替宁衍送别谢珏,回来时似乎略微有些受寒,连带着一个下午都没什么精神,晚间时分喝了碗颜清递来的药便利索地昏睡过去,没了意识。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已然记不清楚,只记得半睡半醒之间,似乎做了个甚好的美梦。

江晓寒支着软榻坐起来,身上的锦被滑落下去,他怔怔地伸手接了一把,发觉被褥柔软蓬松,细闻还能闻出被细辛熏烤过的味道。

马车一直在行进中,车轮将薄雪压实,发出连绵不绝的吱嘎声响。

似乎是为了驱散车中那股苦涩的药味,离他稍远的那扇窗被拇指宽的木条隔开了一条小缝,有清冽的碎雪气息从那道缝隙中打着旋落进来,与药香气纠缠在一起。

他少见的不需要在刚一睁眼便要面对铺天盖地的俗务,没有奏折,也没有咋咋呼呼的小江凌,这天地间静谧安宁,仿佛只剩下了这一方行进中的方寸之地。

江晓寒坐在榻上缓了一会儿神,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他似乎是被这安静所感染,心中难得一片寂静,往日里片刻不得停歇的思绪像是在瞬间被抽离开来,连带着心性都轻松不少。

江晓寒随手端过一旁的茶盏漱口,那茶还温着,似乎才倒出不久。他在床榻底下找到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厚披风,随意往肩上一披,拢着衣领拉开了车门前头的布帘。

正如他所想一般,穿戴整齐的颜清正坐在外头驾车,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也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道。

“醒了?”

冬日里风难免厉害一些,江晓寒受伤之后格外畏寒,下意识将披风裹紧了,才坐到颜清身边。

天色灰蒙蒙的,还没彻底放亮,怪不得如此安静。

江晓寒眯着眼睛往四周一看,才发觉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京城,甚至眼瞅着已经要离开京郊了。

颜清伸手过来替他将披风的系带系紧,他面色平静,似乎并不觉得此情此景有什么不妥。

江晓寒微微仰着下巴任他动作,神态慵懒地问:“这是做什么?”

“带你回昆仑。”颜清说:“养伤。”

在京中待了这些时日,连颜公子都学会先斩后奏了。

江晓寒这些日子被颜清停了药,容易乏得很,他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车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颜清:“阿清,私掳朝廷官员可是大罪,你将当朝的左相绑走了,怎么还一点不见慌乱呢,”

“我与宁怀瑾打过招呼了。”颜清解释道:“他也同意了。”

“哦……”江晓寒有意无意地拉了个长音:“尘埃落定,王爷这是准备要卸磨杀驴了。”

“别胡说。”颜清本就在因私作决定的事儿心下不安,闻言更是怕他心怀芥蒂:“……你身上的毒要清,那药出自我师父之手,想必他有法子能解。你积下伤也要好好将养,我带你回昆仑更方便些。”

“人人都说京城繁华,江南温婉……但这些你都见过了。”颜清生怕他不同意,飞快地瞥了一眼他的脸色,紧张地抿了抿唇:“我带你去看看大漠孤烟,昆仑万渺层积雪……如何?”

江晓寒在心中叹了口气,颜清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实在太不经逗了。

新帝继位,朝堂中的大事小情也已经步入正轨,他这个时候离京,已经于朝政上没什么妨碍了。

他也明白为什么颜清要先斩后奏地将他带走原因无他,实在是江大人在“保重自己”这方面,已经没什么信用可言了,颜清怕他放心不下京中情形,才干脆下了决心将人直接掳走。

“当然好,我求之不得。”江晓寒笑了笑,拉过颜清微凉的手攥在掌心,低头呵了口热气,才温和地说:“我本也是想与他告假的……你想带我去哪便去哪,什么时候走,要不要告诉我,都随你心意安排,不必心有不安。”

颜清一口气还未松个彻底,就听江大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只是我被你这样掳出京来,伤未养好不说,还身无分文,八成是要受制于你了。”

颜清听得一脸莫名,不知道这人又突然犯什么毛病:“不是,我”

“听说人牙子掳了人之后通常非打即骂,还不给饭吃才能叫人听话。”江大人打断他,硬是把自己说成了一棵霜打的可怜小白菜:“那我以后可得听话一些,是不是?”

颜清:“……”

江大人做戏上瘾,还巴巴地又问了一句:“是不是?”

颜清艰难地配合他:“……是。”

江晓寒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他眉眼弯弯,看起来开怀不已。他把玩着颜清修长的手指,爱不释手地用拇指摩挲着颜清的手背,那双如玉的手被他暖得有了些温度,指尖泛起一层薄薄的肉粉色。

颜清侧头看着江晓寒,眼神软得几乎化成了一汪水。

离开京城的前一天晚上,他漏夜入宫去见了一次宁怀瑾。本以为要与宁怀瑾打上两圈太极才能顺利将人带走,不想这位恭亲王很是好说话,听了他的来意后便干脆地同意了。

宁怀瑾彼时刚刚批完了折子,正站在院子里侍弄一株梅树,见颜清来了才擦了擦手与他说话:“江大人确实够累了,现下朝事渐上正轨,若我连这个也不同意,也难免太不近人情了些……只是可不能一去不返,这朝中诸事,日后还得仰仗他帮衬。”

“那是自然。”颜清与宁怀瑾不熟,只能干巴巴地蹦出一句:“多谢。”

“举手之劳,何足言谢。”宁怀瑾笑道:“我虽与先生不相熟,但也很羡慕江大人。”

他本是随口客气一句,谁知颜清却不知为何较真起来,站定问道:“羡慕什么?”

“我了解皇兄为人,此次若不是有先生在,江大人想必不会像今日这般全身而退,甚至保住江谢两府荣光。”宁怀瑾道:“有先生这样的知心人,难道不令人艳羡吗。”

“我没有帮过他什么。”颜清淡淡道:“人生的一切阴差阳错都是因果周转,江晓寒自己种下的因,我只是帮他补全了这个果。”

若不是当初在平江城时,江大人自己亲手剥下了身上那层赖以生存的假面将整颗心剖给他看,今日他也不会站在这皇城金碧辉煌的廊檐下。

从洛随风到谢永铭皆是如此,江晓寒或许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是他先施恩与人,才反过来被这群人簇拥着从那摇摇欲坠的高台一步步走了下来,最终安稳地落在了实处。

颜清正想着,马车却忽而被人拦停了。

颜清匆匆回神,只见江影一身墨色劲装,气息略有些急促,眉梢挂了薄薄一层霜,看起来是一路追过来的。

江影本想问江晓寒,若是要走,为何不提前吩咐他。谁知还没来得及张嘴,反倒没颜清先问了个正着。

“江影?”颜清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

他这一句给江影也问蒙了,茫然道:“不然属下应该在哪?”

“庄家不在京中过年,昨夜宫宴结束后便已经离京了。”颜清说:“你不知道吗?”

江影顿时哑口无言。庄易如何他自然是知道,甚至在出京前,庄易还曾来清思殿找过他。但无论如何,江晓寒才是他的主子,庄易在哪跟他毫无关系。

从方才便进马车内喝药的江晓寒终于听不下去,撩开车帘,语重心长地试图点醒这个棒槌:“庄易不是说了,他还缺一个会武的随从吗?”

“……是。”江影已然听懂了江晓寒在说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江晓寒一挑眉:“不敢去?”

江影确实不敢去。

其实早在冬月十六那一晚,江晓寒便已经跟他说过,帝王已死,影卫便不必再受身份拘束,日后他若是想有自己的闯荡,也尽可放手去办。

只是他从记事起便只知道杀人办事,整个人活成了一把锋利的刀,每日蒙着眼睛不管前路如何,只管听吩咐办事。

刀怎么会有想法呢,江影想。庄易对他什么心思,他不是不清楚,只是他自己早就不像个人了,哪能再往活生生的人身边凑。

江晓寒顿觉十分心累,他将江影带在身边一放就是六年,这六年来他一直将江墨与他同样看待,就是希望他明白下属和死卫的分别。谁知道这木头一点耳濡目染都没学到,还是个一根筋。

“算了,庄易面皮薄,本来不让我说。”江晓寒叹了口气:“你真以为这六年来他都没认出你吗?”

然后颜清猛然发现,江影向来冰封一般的表情顿时变了,平生第一次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来:“公子”

颜清虽不知他主仆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但依旧诚恳地指了指他身后不远处的官道。

“江影,你看那是不是庄易的车架?”

江影顺着他指的方向回过头,才发现不远处官道旁确实停着庄易那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马车,只是那车被一颗粗重的槐树挡了大半,他匆匆过来追赶江晓寒,竟硬是没发觉。

庄家子时前出京城,现下已临近天亮。若庄易真在那车架之中,细算起来,少说也等了两个时辰。

“陛**死,十七岁以上的影卫皆在当夜自刎于榻前殉主了。”江晓寒忽然开口:“你是唯一的例外。”

江影一怔。

“别辜负了这个例外。”江晓寒笑说。

他话音刚落,江影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哎。”江晓寒满意道:“当然,若是他家对你不好,你便照常回去寻江墨,江府还给得起你的俸禄。”

江影脸涨得通红,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干脆弯**去,颇为实诚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直到江影起身往庄易的车马走去,颜清才饶有兴趣地问:“他们二人是旧相识?”

“七年前,国库因天灾导致银两短缺。那一年庄奕贤刚收了两条水路,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陛下便起了心思,想着要不要料理庄家以解燃眉之急。”江晓寒端过茶盏喝了一口润嗓子,才接着道:“但毕竟庄奕贤这么多年勤勤恳恳,陛下心下犹豫,便派了影卫去探,若是他家真无二心,一心奉上,那也就罢了。”

颜清心思剔透,一点既明:“江影是去探查庄家的一员?”

“是啊……庄易那时候也才十几岁,听人说他爹的金库里有一柄价值连城的名剑,就起了心思非要去看。金库重地,机关重重,庄小公子瞒着他爹混进去,结果被困在里头出不来。”江晓寒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一边笑一边摆手:“江影当时潜进金库查庄家账本,不料被庄易逮了个正着,庄易当时饿了一整天,抱着他腿就不撒手,死乞白赖地要人带他一起出去。江影没办法,就只能将他也拎了出去。”

江晓寒讲完了故事,从车内摸出本山野游记,想了想又觉得不过瘾,继续道:“听说在金库里庄易硬塞给江影一块牛乳糖当报酬……影卫向来擅长没事找事,但或许是因为这个吧,江影回京之后上报一切无恙,也好在庄奕贤争气,年底赚回来的贡金确实缓了国库一大口气,陛下也就顺势打消了旁的念头。”

颜清光想就知道当时是个怎样鸡飞狗跳的场面,不由得也笑了:“缘分这个东西,也甚是奇妙。”

江晓寒眼看着庄易那辆马车撂下车帘,感慨道:“是啊,世间缘法妙不可言……你家的祖师爷曾说过,人活这一世皆是修行。我忽然在想,或许修苦修难,修的就是求有所得。”

江晓寒等了半晌没听见颜清回话,不由得问道:“阿清,那你此时在想什么?”

颜清闻言侧头看向他,他神色平静,眸中一如既往的澄澈干净。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将眼中的江晓寒毫无保留地纳入了一片温暖绵软的柔和之中。

“修心修念修此生,你就是我的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kamiyah、等不到时光、白翦、子戚、钟一粒、大王王王、是浮絮呀投喂的鱼粮~感谢尘夜投喂的猫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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