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必读小说>古代言情>晓清欢> 第100章

第100章

谢珏在屋中枯坐了一宿。

他手中攥着谢永铭的私印,呆愣愣的坐在床上,从白日坐到深夜,又等到天光乍亮。他的眼睛火辣辣的疼,但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父兄也好,姐姐也好,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会时时刻刻为他的喜怒哀乐揪心,他哪怕哭死在这里,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谢珏搓着手中的铜印,无意识地想,他还从没去过边疆呢。

世人皆说谢家军兵精粮足,军纪严明。可对谢珏来说,谢家军三个字陌生到仿佛一个久远的传说或许连街上传唱童谣的幼童都比他要了解。旁的百姓或许还会口耳相传一些谢家军的消息,可他却似乎从来没想过要了解一二。

谢永铭每年回京述职时也是匆匆来去,呆不了多久。无论是他也好还是谢瑜也好,似乎都甚少跟他提军营中事,只是嘱咐他要好好办差,在京中保重自己。

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他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的父亲,甚至只给他留下一枚褪色的印章。

那方铜印上刻着谢永铭的大名,谢珏伸手摸过去,认出那是谢永铭自己的字迹,印刻的刀锋纹路也是谢永铭惯用的。他头些年在边疆伤了手,所以刻撇捺一类的笔画时,刻痕会略显生硬。

少年不可避免的从心底生出些怨恨来,他也不知道该恨谁,只是想起什么都觉得不尽心。

如果那匣子里没有圣旨;如果宁铮没有召谢永铭回京;甚至如果宁宗源没有将监国的重任交给宁铮。少年人一根筋,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这些事,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丢也丢不开,想也想不明白。

他恨这个世道,却归根结底更恨自己。他捏着手中的铜印想,如果现下是他大哥谢瑜在这,甚至是他的姐姐谢瑶,都不会像他这样六神无主,没出息到只会哭。

为什么偏偏是他,谢珏近乎绝望地想。老天爷似乎跟谢家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替谢家留了一线希望,却又将这希望寄托在了最无用的他身上。

天渐渐亮了个彻底,外头有仆从来往,不可避免的弄出些人言声响。谢珏坐在屋中,外头一直没人进来搭理他。想来也是,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江凌的一个随从,确实不值得旁人分出多余的心力来照应他。

他的房门忽然吱嘎地响了一声,谢珏从搅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才发现房门被人从门外推开了。

“小叔叔。”江凌从门缝里探进个小脑袋:“我可以进来吗。”

“可……咳,可以。”谢珏一开口,才发现他的嗓子像是吞了铁水一般,几乎发不出声。铁锈味儿从嗓子里漫上来,谢珏偏头一咳,咳出了一口带着血丝的痰。

下人房的门槛对江凌而言还是有些高,她手脚并用地从门外翻进来,漂亮的衣衫上蹭了长长一道灰土也浑然不觉。

江凌迈着步子跑过来,自立更生的顺着谢珏的腿试图往他怀里爬。谢珏见她辛苦,伸手将她捞到怀里。

“你怎么来了?”谢珏问。

“嘘”江凌神神秘秘地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趴在他肩膀上小声说:“我听见小叔叔在哭了。”

江凌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酥糖,宝贝一般地捧到谢珏面前。

小孩子哄人的方式单调且毫无新意,谢珏只觉得身心疲累至极,连拒绝都提不起力气。

江凌拿他的沉默当默认,笑眯眯的把酥糖塞到他嘴里,邀功一般的说:“我父亲先前难过的时候,就是吃了我的糖才好的。”

酥糖甜的发腻,似乎是带在身边久了,微微有些融化,粘牙的很。

谢珏用舌尖舔了舔口中那块糖,眼皮一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便先滚下了两行泪。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

江凌吓了一跳,忙伸手给他擦眼泪:“呼呼,小叔叔不痛啊。”

幼童娇嫩的手落在他脸上。谢珏忽而想起曾经某次谢永铭回京述职时,谢瑜喝多了酒,抓着谢珏与他说边疆的轶事。谢瑜说他在边城外头救下了个迷路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岁数不大,非听人说大漠里头有宝藏,背着个小布包便要去探险,差点饿死在大漠里。

谢瑜说起这些事时神采飞扬,身上谢家军的军甲坚实锃亮。当时谢永铭从院里练完了枪进门,笑着骂他吹牛不说,还差点用枪杆戳了谢瑜一个跟头。

也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儿。

谢珏缓缓地,伸出手去将江凌搂在怀里。他滚烫的眼泪落在江凌的手上,烫了江凌一个激灵。

他还不能死,谢珏想。

谢永铭将这方私印交到他手中,若是他就这么没出息的认输了,连死都没脸去死。

江凌不知道他在哭什么,但也乖乖让他抱了。谢珏哭了一会儿便自己止住,他抽了抽鼻子,闷声问:“你父亲呢?”

江凌歪着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听江墨说,是进……进……”

进宫。

江晓寒正走在宫道上,这条路他走过千遍万遍,闭着眼睛都知道脚下的石砖纹路,还是头一次走得这样忐忑。

先前江晓寒递折子时,宁铮还试图挡一挡他,不叫他去见宁宗源。宁煜在中周旋了一下,直言江晓寒身为内阁左相,面见圣上理所应当,轮不到他们来拦,这才算拿到了宫牌。

宁宗源身体不好,便传了话来,叫江晓寒直接往紫宸殿去,不必去上书房了。

宫城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低沉的气氛,往来的宫女内侍皆低着头步履匆匆,往日里的那种井然有序皆被惶惶不安取代。宁宗源病重,除了朝堂之外,连内宫中都开始人心不安。

江晓寒到时,正赶上太医请脉出来,年过花甲的老太医面色忧虑地冲江晓寒行了礼。打探帝王情形是大罪,江晓寒只礼貌的颔首回礼,并未多说什么。

宁宗源身边的内侍自然认识江晓寒,见他来了哎呦一声,忙将人往里头引。

“江大人可回来了。”那内侍愁眉苦脸:“听说大人先前在外头生了病,现下可好了?”

皇帝面前三品官,江晓寒客气地笑道:“都好了。”

“那就好。”内侍叹了口气:“陛下的身子这两日不大好,江大人一会儿见了陛下,可得警醒着些。”

江晓寒自然明白这内侍在提点他,便记下了这份人情。

内侍引着他进了正殿,宁宗源虽然病着,但却并不是无法起身,此时就正坐在高高的书案后头,似乎正等着他来。

无故不能正视君颜,江晓寒垂下眼,恭顺地行礼:“见过陛下。”

他是文臣之首,哪怕身在御前,也已经不必跪地磕头了。

“免礼。”宁宗源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可避免的老态,说话也不比往常中气十足:“此去可辛苦了。”

江晓寒埋下头去,回道:“两江大吏不仁,臣甚是惭愧。”

“人都会为自己打算。”宁宗源说:“天要变了……朕老了,可朕的儿子还年轻。他们有不臣之心,也很正常。”

“臣身在平江时,两位殿下也曾给臣来过信。”江晓寒突然说:“二位殿下正当壮年,似乎都对大位有一争之心。”

“明远啊。”宁宗源忽然笑了,他盘着手中的珠串,感慨道:“满朝文武,唯有明远至诚至真。”

江晓寒忙道:“臣不敢当。”

“你看看这朝堂间,满朝文武有多少个俨然已经成了朕儿子的臣子。”宁宗源喟叹道:“一年不到的功夫,狼子野心尽显。”

江晓寒默不作声,并不对此加以评判。

“只是明远啊。”宁宗源话锋一转:“朕倒想听听你的意见……朕这两个儿子,谁能为君。”

江晓寒并不直接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安庆府贺留云为三殿下私建生祠,拉百姓充作徭役,枉顾人命。被臣查出后还试图毁证灭迹,二百余人皆遇难,神卫营兵士现下正在安庆府,随时等陛下派人查验。”

江晓寒将奏折交给身边的内侍呈递上去,又接着说:“除此之外,护国公谢永铭无故被抓,以致于冤死狱中。此等偏听偏信,以致国运受损,都足以见三殿下不堪为君。”

“哦……”宁宗源接过那封奏折搁在膝上:“所以明远,是属意宁煜的了?”

江晓寒抿了抿唇:“臣以为,四殿下也不可为君。”

“铮儿手段稚嫩,偏听人言,所以不可。”宁宗源问:“那煜儿又为何不可?”

“陛下明鉴。”江晓寒一字一句道:“四殿下以君臣身份相挟,以密药相逼,逼臣为他所用。如此治国,国之大患。”

“臣句句属实。”江晓寒挽起左袖:“若陛下不信,尽可传太医一验便知。”

这是江晓寒的第二重保险。宁宗源或许愿意见他的儿子为帝位相争,但他绝不会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用这种阴损法子拉拢自己的臣子。宁煜今日有胆子冲臣子下药,焉知明日不会为了帝位弑兄杀父。

卧榻之下,岂容虎狼酣睡,为父之前,他先为君。

“朕自然信明远。”宁宗源像是安抚他一般,冲他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可依明远之意,朕的两个儿子皆不可为君。那朕百年之后,这江山应传给谁。”

江晓寒忽而掀袍而跪:“五殿**份卑微,恐不能服众,而七殿下尚在襁褓之中……臣以为,六殿下心思纯净,为人仁善,可承继大统。”

他话音刚落,宁宗源身边的内侍便骇得瞪大了眼睛。

宁宗源的声音沉了下来:“明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知道。”江晓寒的态度十分坚决:“臣以为,六殿下可承继大统。”

“再过两个月,才是衍儿五周岁的生日,满打满算虚岁不过六岁。”宁宗源说:“这满朝的豺狼虎豹对着帝位虎视眈眈,你要他如何压得住。”

江晓寒咬了咬牙,躬身以额触地,行了个大礼,诚恳道:“这世上人皆有私心,或为名,或为利,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家族荣耀。臣愿对九天立誓,愿终身不娶,除一养女聊以安慰外,江家再无后人……臣愿尽心辅佐六殿下,辅政而不摄政,直至殿下亲政。”

宁宗源垂眼看着他。

这毋庸置疑是他最好用的臣子,宁宗源想。江晓寒年轻,聪明,也识大体。他足够能干,现在手中握着的一切,皆是自己挣下来的。但他心中自有一杆尺标着他的分寸,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向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没有一丝一毫出错的时候。他与旁的世家不同,江家干净,从没有那些复杂的人脉网,用着也叫人放心。

宁宗源用这把刀震慑朝堂,剔毒骨剜腐肉,从没有一次失过手。

这次也没有例外。

“抬起头来。”宁宗源开口道:“看着朕。”

江晓寒顿了顿,依言看向宁宗源。

宁宗源确实已经老了。江晓寒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见过宁宗源的脸了,印象中的宁宗源还并非是这样老态龙钟,还能与他谈笑风生,优哉游哉地下一盘棋。

而他现在整个人被笼罩在宽大的龙袍之下,眼眶凹陷,面色憔悴,手背上皮肤皱皱巴巴,上面还零星点缀着几块斑痕。

江晓寒本以为他会震怒,却不想抬起头时,却发现他面上还带着笑意。

那是一种诚挚的,满意的笑意。

“明远。”宁宗源说:“朕很欣慰。”

江晓寒掩藏在袍袖下的手渗出冷汗,他看着宁宗源近乎慈爱地望着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

“朕没有看错你。”老皇帝垂着眼,轻轻的笑了:“你也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江晓寒陡然一惊。

宁宗源看起来心情甚好:“从古至今,帝王的心意都要深埋起来。但难令人知,却不能完全不为人知,所以帝王才会有心腹明远,在揣摩圣意这件事上,你向来做得很好。”

宁宗源放下手中的珠串,轻飘飘地道:“……这次也没有让朕失望。”

作者有话说: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

推荐小说

  1. [古代言情] 同寝那个基佬好像暗恋我【完结】
  2. [古代言情] 穿书:做个邪恶的大师兄【完结番外】
  3. [古代言情] 阉臣当道【完结】
  4. [古代言情] 星间旋转[星际]【完结】
  5. [古代言情] 听说丞相要篡位【完结番外】
  6. [古代言情] 团宠系统翻车了童哇粟Oo【完结】
  7. [古代言情] 纨绔雄虫今天也在直播做饭[虫族]【完结番外】
  8. [古代言情] 时空特工今天含泪做1了吗【完结】
  9. [古代言情] 献给师尊的定制版火葬场【完结】
  10. [古代言情] 唯一现实玩家【完结番外】
  11. [古代言情] 网红猫的忽悠生活【完结】
  12. [古代言情] 绿茶攻末世生存守则【完结】
  13. [古代言情] 碰瓷元帅后,小天使被养了【完结番外】
  14. [古代言情] 启禀仙尊,魔尊他又哭了【完结】
  15. [古代言情] 漂亮小鲛人才不是吉祥物【完结番外】
  16. [古代言情] 上将今天也不想离婚【完结】
  17. [古代言情] 帝国上将【完结番外】
  18. [古代言情] 被偏执攻抓去孵蛋后【完结番外】
  19. [古代言情] 我在梦里靠医术给地府整活【完结】
  20. [古代言情] 穿书之每天醒来师尊都在崩人设【完结番外】
  21. [古代言情] 路总的小水鬼太萌啦【完结番外】
  22. [古代言情] 这个精神病打怪超猛的【完结番外】
  23. [古代言情] 当我渣了腹黑将军后被圈养了【完结】
  24. [古代言情] 皇帝带球跑了【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