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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你曾与我无数次擦肩而过

沈执倒也不客气, 照着夏司才接好的腿骨,狠狠一杖抽了下去,仅仅一下,夏司面色骤然惨白, 极低的痛楚混合着鲜血从齿缝间溢了出来。

可却一言不发,死死攥紧拳头,披头散发地垂眸坐着。那条伤腿很快又鲜血淋漓。

“啧啧, 堂堂暗卫军的总兵夏大人居然有朝一日沦为阶下之囚, 还要在我手里饱受锤楚,若是被元祁知道了,他一定会气到吐血罢?”沈执饶有趣味地盯着他,欣赏着夏司痛苦的表情, 狭长阴鸷的眸子一眯,笑容森然, “夏司,我真的恨死你了。”

“小主子, 谢陵知道么?”

“什么?”

“谢陵知道你现如今的样子么?”

沈执蹙眉, 烦躁地偏过脸去, 冷哼:“关他什么事!他也是我的阶下之囚,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夏司缓缓呕出一口鲜血,苦笑道:“小主子,你平生最恨皇上虐打囚困你,可现如今你把皇上对你用的招数尽数学会。不管你承不承认, 你已经逐渐变成了下一个元祁。”

“胡说八道!”沈执恼羞成怒,忽然倾身一把掐住夏司的脖颈,重重往墙上一抵,咬牙切齿道:“我跟元祁不一样!别拿他来羞辱我!”

“咳咳咳。”夏司被掐得面红耳赤,鲜血顺着下巴滴在沈执的手背上,他抬起眸子,露出几分怜悯,轻声道:“小主子,如果杀了我能让你放下过去,那你就杀了我吧。”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沈执冷笑着,手底下加重力道,眸中闪烁着疯狂的杀意,只要再用点力,他就能把师父杀了。

只要把师父杀了,那自己就能得到解脱了,就不用时时刻刻想着那些痛苦的回忆了。

就在沈执动手杀人的一瞬间,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阿执”,他浑身一凛,迅速环顾左右,周围一片死寂,根本没有谢陵。

沈执大汗淋漓,总觉得谢陵就在哪个地方偷偷观望着他,满目失望地看着他,无声地指责他的心狠手辣,泯灭人性。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我没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沈执连崩溃都要想着后果,仿佛被夏司的血烫到了,迅速抽回了手,往后退了几步,看

着夏司瘫倒在地,满目惊恐的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夏司艰难地呕出一口血来,缓缓道:“小主子,对不起。”

“什……什么?”

“对不起,求你原谅我,真的对不起,当年我没有救你,对不起。”夏司极诚恳地道歉,“可能这句抱歉来得太迟了,可我希望小主子能够原谅我,对不起。”

沈执整个人懵懵的,一直以来就是想听这句“对不起”,可他等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等到元祁的道歉。

现如今却做着跟元祁一样的事情。沈执忽然转身就跑。

他害怕极了,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条疯狗,见谁咬谁,畜牲一样苟延残喘。

他身上好冷啊,感觉血管都要被冻成了冰渣,疯狂想扑到谢陵怀里求安抚。

一把扯开营帐,沈执一脚才踏进去,大喊了一声:“哥哥!”

营帐里空荡荡的,哪里有谢陵的影子。

“哥哥!”

沈执大吼大叫,抽下墙面的长剑在屋里乱砍乱砸,踢翻柜子,砍断床板,将被褥枕头全部丢在地上,胸膛里火烧火燎的,急切需要谢陵的安抚。

谢陵进来时,屋里一片狼藉,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了。他寻了好久,才在墙角寻到沈执。

沈执抱着膝盖缩在墙角,一见他回来了,立马从地上窜了起来,重重撞入谢陵怀中。

“哥哥!你去哪里了?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不带我?我找你找了那么久,你怎么都不理我?你不要冷着我,好不好!”

“阿执,别哭啊,谁又欺负你了?”谢陵随手扯了个椅子坐下,将人抱在膝头,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别哭了。”

“哥哥,我冷,我好冷啊。”沈执像小兽一般,两只苍白冰冷的手往谢陵衣襟里钻,呼着气啃咬他的脖颈,“哥哥,你抱抱我,我好冷,快抱抱我。”

谢陵疼得嘶嘶抽着冷气,可并未阻止沈执对自己的施暴,尽力安抚他的情绪。

“哥哥,我真的好冷,连血都是冷的,你进来好不好?”沈执把脸埋在他的颈间,耳语道:“我们去找张干净的大床,好不好?”

“阿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谢陵眸色一深,伸手按着沈执的后脑勺,“你跟哥哥说,

你究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就是觉得冷,身上冷,好冷。”

怀里的少年一个劲儿地喊冷,浑身瑟瑟发抖,声音发颤,似乎找到了温暖的地方,张口咬住了谢陵的唇,疯狂地汲取温暖,语无伦次地大喊,“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谢陵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住这样的阿执,更加不知怎么抚平他心里的伤痛,看见他哭,眼窝就涩涩得疼,按住他的手抵在胸前。

“阿执,哥哥永远都是你的哥哥,阿执也永远都是哥哥的阿执。没有人再敢伤害你了。你得说出来,哥哥才知道怎么救你!”

沈执神色恍恍惚惚,四肢无力地挂在谢陵身上,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身子软软地倒在谢陵怀里。

谢陵将人紧紧揽在怀里,生怕手一松,人就彻底消失了。

“哥哥,等战争结束,你把我囚禁起来吧。”沈执眯着湿漉漉的眼睛,微笑着说,“我不要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恶魔。你把我关在你家里,好不好?”

“阿执,”谢陵终究忍不住泪流满面,抱着他此生唯一真心深爱过的少年,一字一顿道:“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沈执终究是跟谢陵坦白了,攥着他的手,极诚恳地道歉,讲诉了自己是怎么把夏司抓住的,又是怎么夹断了他的腿骨,方才又是怎么动杀念的。

说完之后,很紧张地望着谢陵,咬着下唇道:“哥哥,我坦白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哥哥不生气,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原谅。”谢陵轻声安抚道:“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处置他?”

“放他走吧,他教过我武功,护过我也打过我,我断他一条腿,以及鞭挞他的那几十下,足够了。”沈执虚弱地靠在谢陵怀里,闭紧眼睛道:“让他走得远远的,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他!”

谢陵依从了沈执的意思,亲自将夏司送出京溪,二人在城门口,风雪吹得城上的旗帜猎猎响动。

夏司抬眸,周身一片白茫茫的,手心处落的雪花稍纵即逝,心里也是茫茫一片,忍不住多次回眸,可终究看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谢陵单手束在背后,望着远处的茫茫雪山,轻声道:“夏大人接下来想去何地?”

夏司惨然一笑:“我自小入宫,名字乃先皇所赐,早不知家在何处,孑然一身,想去哪儿都可以。”

顿了顿,他才抱歉道:“当初是我误伤了沈执,以至于他在良王殿下手里受辱,险些害他丧命。我虽无任何立场劝解沈执,但求中书令大人日后善待于他。”

“他受什么辱了?”谢陵蹙眉,满脸不解道:“三年前他不是入宫陪伴圣驾了?即便不是正儿八经的王爷,到底也是皇上的亲弟弟,良王岂能辱他?”

夏司一惊,忙抬眸望他,很快又沉沉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小主子还真是什么都不同你道,也罢。”

“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说!”谢陵抬步上前,冷声道:“我想知道!”

夏司道:“敢问中书令大人,小主子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喜欢你?”

谢陵蹙眉。

沈执此人脾气很怪,最为口是心非,寻常时候从未说过半句情话,往往在床上把他做狠了,他神识不清,呜咽求饶时,才会说憋出几句情话。

大部分时间只会重复说:“谢陵,我恨死你了。”

因此,谢陵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夏司又叹了口气:“小主子很喜欢你,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对你很不一样。”

谢陵笑道:“可他终究还是往我身上插了最狠的一刀。”

“是,小主子曾经背叛过中书令大人,可大人又可知小主子为此付出了多么沉痛的代价?”夏司抬眸,目光灼灼地盯着谢陵,“即便我不说,以谢大人的本事,多多少少也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大人心里很清楚,小主子过得并不好。可究竟是怎么个不好,才能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谢陵:“你说,我想听。”

夏司深呼口气,缓缓道:“三年前皇上吩咐小主子,务必将你拿下。皇上原本是要将大人处死,可小主子阳奉阴违,硬生生地把皇上的计划打乱。皇上无可奈何之下,只是将大人关押至诏狱。”

“拜沈公子所赐,我也险些没活下来。”

“是啊,大人险些没活下来,小主子也差不多送了半条命。”夏司语气平淡,像是述说着很小的事情,可双手攥拳,手心都挖出了血,“大人离京当夜,小

主子执剑杀进皇宫,要替大人讨个公道。我怕他误伤到良王殿下,从后面打了他一掌。”

说到此处,被沈执鞭挞过的后腰又隐隐作痛起来,夏司深吸口气:“沈执倒地吐血,手里的剑也被夺了,侍卫们将他擒住按跪在地,三百个侍卫拿一根刺鞭轮流鞭挞。我阻止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饱受酷刑。”

“……”

“小主子起初很硬气,一声未吭,后来辣椒水从头淋到了脚,他才痛苦地大喊出来,跪伏在血窝里,大喊着大人的名讳!他求你救救他!”

“……”

“可是大人已经离京,宫门都被封锁起来,皇上当时心烦意乱,去了皇后宫中,根本不知此事。”

“……”

“期间,他喊过沈夫人,喊过沈公子,但喊过最多的就是大人。”

“……”

“我曾经问过他,是不是喜欢大人。他却说,他恨死你了。”夏司的声音发颤,被大雪一压更显得飘渺。可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像一记重锤砸在了谢陵心上。

谢陵觉得站不稳了,往后倒退两步,伸手扶住城墙。

夏司回眸望他一眼,质问道:“大人,你为什么给他希望,又让他这么绝望?难道大人不知道他当年只有十三岁?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独自面对满城风雨,以及皇上的雷霆之怒,大人怎么忍心?”

谢陵的气血翻涌,硬生生地从喉管里呕出一口鲜血,滴落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阿执从未说过。”

“对,小主子从未说过!可我觉得大人既然能同皇上旗鼓相当,只要费心思去查,总能查出来的!”夏司言辞冷冽起来,咄咄相逼,“大人是小殿下的授业太傅,又是一颗玲珑心,想从小殿下嘴里套话,应该很容易吧?”

“……”

“大人应该早就察觉到小主子的身份有假,可仍旧留小主子在身边为奴为宠。他是个皇子啊,怎么能跪伏在大人的脚下?”夏司怒道:“大人扪心自问,你到底是不是出于一种报复!”

谢陵被质问的说不出话来,想起此前沈执命人鞭挞元瑾,自己还责骂他心狠手辣,甚至还同他定了个君子约定管束他。

当时沈执委屈地眸子湿漉漉的,咬着牙齿,看上去一副随时都要

哭出来的可怜样子,哭着求谢陵不要诛他的心!

原来这就是诛心!

杀人不过头点地,沈执到底有多么十恶不赦,竟然要受诛心之苦。

谢陵疼得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样,咬紧牙齿,可鲜血还是顺着齿缝涌了出来,弄脏了身上的白衫。

夏司厉声呵道:“你怎么能怪他不爱你!沈执同你在一起生活了六年,他的脾气大人岂能不知!若非真的重伤难行,他就是爬也要爬到蜀地找你!”

谢陵涩然道:“那三年之中,他一直在皇宫里?”

“是啊,他曾经为了大人与整个皇室为敌,被皇上囚禁了整整三年!”夏司攥紧拳头,冷声道:“三年!每一个日夜,他都跪伏在地宫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有多少个三年可以活!”

“他曾经央求我,让我无论如何一定在他死后,把他的骨灰送给你,以求大人的原谅!可你原谅他了吗?你没有!”

谢陵如遭雷击,仰头喷了口血,几乎站不住了。

“可他觉得大人不会要,又求我把骨灰洒出去,他想化作人间的风雨,无论大人身在何处,他也生死相随!”

原来,沈执真的曾经为了谢陵与全世界为敌,可惜谢陵当时还觉得他是随口一问。

原来,十三岁的阿执就有这么大的勇气,可谢陵却迟迟不懂他的年少情深。

还曾抓着他的头发,将人按在冰冷的铜镜上,言辞冷冽地逼问他是否爱过自己。

当时沈执满脸血泪,素色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露出的胸膛和修长的颈子伤痕累累,布满欢爱过的痕迹,十根手指满是鲜血。

谢陵甚至逼得沈执绝望咬舌。

无怪乎沈执每次都用身体过来讨好他,跪伏下来,明明怕得要死,可仍旧颤颤巍巍地过来解开他的束腰。

以此来换取谢陵从指缝间流下来的疼宠,以及在床上的情话。

原来他们从最开始就错了。

谢陵满脸绝望,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染透了白衫。

夏司见他如此,抬眸望了望天,眼窝涩涩得疼,终究没再说什么。临走前才言辞诚恳地请求道:“大人,若是有朝一日你不爱他了,求大人一定不要伤害他,传个信给我,无论我身处何地,一定想方设法

过来接他!”

沈执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脖颈热热的,以为谢陵想要,于是边解衣服,边眯着眼睛问他:“哥哥,事情这么快就办好了吗?”

没有得到谢陵的回应,沈执解衣服的动作更快了,打了个哈欠道:“好困啊,你很少对我这么主动了。待会儿轻一点吧,床板经不住折腾。都换了好几副了,你让手下的兵怎么看待我。”

还是没人作声。

沈执察觉到不太对劲儿,揉了揉眼眶,屋里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谢陵的脸,他伸手要去点灯,一只手从旁将他按住。

“哥哥?”

沉默。

“哥哥?”沈执推了推他的肩膀,问他,“到底要不要,一句话!”

仍旧是沉默。

沈执搞不清楚谢陵犯了什么邪性,衣服已经褪下了一半,主动往他怀里一缩,拉着他的手臂环了过来。

“谢陵?你说个话啊,你别冷着我。”沈执委屈起来,感觉谢陵跟木头似的,“再不做,天就亮了。”

“阿执。”

这一声阿执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哭音,沈执瞬间察觉到了谢陵的不对劲儿,摸索着两手捧着他的脸,摸到满手的湿润。

沈执心尖一涩,到底谁负谁多些,现在已经无法分辨出来了,两个人抵死缠绵,不死不休。命盘早就乱了。

一本情账记得乱七八糟,就是天王老子拿刀过来砍,也砍不断这千丝万缕的恩怨。

沈执摩挲着谢陵的面颊,痴痴笑道:“堂堂中书令大人,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传扬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阿执,我爱你。”

“什么?”沈执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谢陵碰都没碰他呢,怎么就开始拿情话过来哄他了,于是笑道:“衣服都没脱呢,还没意乱情迷呢,你怎么就爱我了?”

“不做,我也爱。”

“啥?”

“不跟你做,我也爱!”

“……”

沈执突然紧张了,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是不是……嗯,你老实告诉我,嗯,你是不是嗯,你懂我的意思吗?”

“……”

“没关系的,老实说,是不是之前天天咳咳咳,所以嗯……啊,唉,都怪我,咳。”沈执安慰道:“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谢陵:“

……”

“哎呀,真的没事,哭什么的,不就这点情情爱爱的事情?”沈执抱歉道:“对不起啊,我之前玩得太过火了,早知道你身体不好,我就不应该……嗯,没事,真的没事儿。我没那么频繁的需求,真的。”

“……”

沈执见他一声不吭,暗夜里一双眸子灼灼耀眼,担心伤了谢陵的自尊,抓耳挠腮地想着措辞。

心道这种事情对男人的打击无异于丧子,实在难以启齿,怪不得谢陵今天这么奇怪。肯定是难过到了极致。

温柔小意的阿执肯定会照顾到谢陵的一切情绪,于是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安抚道:“哥哥别难过,不管哥哥变成了什么样,我都喜欢。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即便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带给我半分欢愉,我仍旧喜欢你,永远不会改变。”

谢陵原本是要同他推心置腹一番,结果没曾想阿执居然想法清奇,不知道他脑子里成天都装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哥哥?要不要点灯?天太黑了,我看不见你的脸。”

谢陵哑着声儿道:“不用了。”

“嗯,好。”沈执往他怀里缩了缩,怕他难过似的。

谢陵抱着怀里的人,肩膀颤得仿佛风中残叶。他一直以来到底在做什么,阿执今年也才十七岁,还是个少年,可自己却早早地让他尝受了情爱之苦。

昼夜不分地将他圈在怀里,肆意索求,浑然不管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沈执惊慌失措起来,搜肠刮肚地回想,自己有没有做过让谢陵难过的事情,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谢陵哄好。

只是笨拙地凑过去亲他的眼睛,紧张道:“你别这样,我害怕,别这样行么?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还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你告诉我,好不好?哥哥?”

谢陵愧疚难当,只觉得胸口被人挖空似的疼,匆忙之下,死劲攥住沈执的手,往自己心口一贴。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冰冷冷的,贴在胸膛冷得跟石头似的,谢陵低头亲吻他的手背,呼着热气给他暖手。

沈执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满眼温柔地望着谢陵,即便没有在情爱里的沉沦,此刻心里也是温暖明亮的。

谢陵今晚极其失态,

一直圈着他,肩膀瑟瑟发抖,一遍又一遍地低唤沈执的名字,痛诉衷肠。

翌日,沈执才睁开眼睛,谢陵已经不在身边了,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齐齐整整,床铺也干干净净,便知二人昨晚没有抵死缠绵。

正奇怪谢陵昨晚怎么没碰他,营帐就打开一条小缝,冷风呼呼吹了进来,沈执裹在棉被里,下意识缩了缩头。

谢陵探过半边身子挡住寒风,对着沈执招了招手:“阿执,快把衣服穿好,我带你出去一趟!”

“干嘛?”

沈执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等穿戴整齐之后,信步凑了过去,外头冰天雪地,入眼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之间都重合在了一起似的。

谢陵将厚厚的围脖往沈执脖颈里系,又取来貂皮大氅披在他的身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马被拴在一旁。

“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去了就知道了。”

谢陵卖了个关子,掐着沈执的腰将人送上了马,之后自己再翻身上去,二人共骑一匹,谢陵攥着马缰绳,嘴里轻轻一呵,马儿往远处奔去。

行至一处密林才缓缓停下。

沈执左右环顾一圈,笑道:“现在雪下的正好,要是在雪地里设几个笼子,回头逮只山鸡,野兔什么的!”

谢陵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其实,谢陵从来不喜这些小孩子玩的把戏,只是突然想起以前,每年下大雪的时候,沈执都央求着他出去打猎,可那会儿谢陵公务繁忙,焉有那闲工夫陪他玩。

等再有空的时候,沈执已经不在身边了。

沈执兴致勃勃地跑去设陷阱,之后拉着谢陵在雪堆后面卧倒,等山鸡出来找食儿吃,定然要主动跳进陷阱里。每当这时沈执总是显得极其高兴。

叽叽喳喳地在旁边道:“以前有一回元祁带元瑾出去玩,我也想去,可是元祁每次都不肯带我。就只有一回,我趁侍卫们没注意,偷偷跟了过去,结果被元瑾发现了,他为了好玩儿,让宫人把我拴在马背上,马一跑,我就摔倒了。被马拖在雪地里,满身滚得都是雪,他还在旁边抚掌大笑,所有人都跟着他笑。”

谢陵用木柴捅了捅火堆,眸色一深,问道:“之后呢?”

“之后夏司把我救下来

了,当时外头的积雪也这么厚。”沈执两手贴着火堆烤,抬眸望着皑皑积雪,眼眶微涩,“我以为天底下行恶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可是没想到受害的人也要接受惩罚。”

“什么?”

“元祁罚我私自出宫,在雪地上画了个圈,让我跪在里面反省。”沈执抬手揉了揉眼眶,眼巴巴地瞅着火堆上的烤鸡,“他带着元瑾出去打猎了,听说当晚在营帐前设宴,所有人都去了,就我没去。元祁好像把我忘记了,都没差人让我起来。”

“那你起来了么?”

“我当然不敢起来。”沈执两手托腮,闻着烤鸡的香味开始流口水,“后来还是夏司过来救我,把我抱回帐篷里,后来我问夏司,元祁为什么不来看我。夏司说,有一位姓谢的大人在前面。”

谢陵蹙眉:“是我?”

“是的吧,谢陵你看,你其实无数次与我擦肩而过,可就是没能救我于水火。当初你哪怕多看我一眼,现在也不会演变成今天这番局面。”沈执轻轻叹了口气。

谢陵未言,努力思索起来,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受邀赴宴,他同其他官员一道儿前往,意外瞥见风雪下的孩子,当时沈执几乎把头都埋到雪堆里了。

看不清面容,只有个瘦弱的背影。任谁也会觉得是个犯了错的内侍。

谢陵也仅仅是匆匆瞥过一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生会与这个孩子纠缠不清。

若早知这孩子是自己未来心上人,哪怕刀山火海,谢陵也去救了。

“对不起,我当初没能救下你。”

“我要是能未卜先知就好了。”沈执笑了笑,“我如果早点知道我会爱上你,我一定冲过去抱你,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让你收留我。”

可是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原来上苍早就安排了两个人见面。

只可惜当初你不识我,我也不识你,匆匆一瞥,背道而驰。

“烤好了么?我饿了。”

“嗯,你吃吧,小心烫。”

谢陵将烤好的鸡递了过去,伸手将抓来的兔子圈在手心里团着,按压着两只兔子耳朵。外头很快又飘起了大雪。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带我出来打猎?该不会又让我饶了谁罢?”沈执大口啃着鸡腿,含糊不

清道:“我可告诉你了,别太得寸进尺,我也是有脾气的人!”

“带你出来散散心也不行么?”

“行是行,但我觉得你从昨晚开始就有点奇怪。”沈执用手指虚虚地在他身上画圈,“既然是带我出来散心,是不是我有什么要求,你都依着我?”

“原则上来说,你说的事,我全部都答应。”

“好!”沈执快速把烤鸡啃了,擦干净手一把攥着谢陵就走。

二人骑马来到一家农舍,院里圈养了鸡鸭鹅,还有一片小菜园,旁边拴了一条黄色小奶狗,沈执指了指那条狗,笑道:“我要那条狗,你去帮我偷来!”

“偷?”谢陵甚诧异。

也是,清贵公子谢陵约莫从未做过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光听一个“偷”字,就已经蹙起了眉。

“怎么,不愿意啊?你方才还说要满足我一切要求,现在就开始耍赖。中书令大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谢陵拗不过沈执,咬紧牙齿应了一声,翻身下去偷狗了,结果那狗汪汪叫了起来,房门大开,一对夫妻扛着锄头大骂:“天杀的鳖孙儿,又来药我家的狗!”

沈执狂笑不止,拍着马背大笑道:“谢陵,你也有今天!”

谢陵抱起黄狗,随手丢了一片金叶子下来,飞身上马,拽着马缰绳狂奔。等跑出一段距离了,沈执仍旧捧腹笑个不停。

一边拍着马背,一边笑道:“谢陵,你可笑死我了,我让你去偷,你还真去啊!天呐,谢家的孩子居然偷人家的狗!不行了,笑死我了!”

“别笑了!现在去哪儿?”谢陵沉着脸把黄狗往沈执怀里一塞,觉得脸面全无,“小骗子!”

“哼,谁让你当年把我养的旺财抱走的?现在让你赔我一条,便宜你了!”

想当年谢陵离京,走都走了,结果把沈执养的那条狗也带走了。

沈执疯狂想念谢陵,想念那条狗,可谢陵回京时,身边只带了霜七。他曾无数次想问一问,那条狗是不是被谢陵杀了,又怕问出来后,自己难过。

“旺财死在了你我分别的第二年。”谢陵缓了口气,轻声道:“我没有拿你养的宠物撒气,可旺财离京后一直不吃不喝,每天都在院门口蹲着,后来还是死在了第二年

冬天。阿执,你看,哥哥真的没用,连你养的狗都留不住。”

沈执听了,突然有一种大松口气的感觉。

他此前一直认为谢陵恨死他了,只要有关他的一切,一定会亲手抹掉。当初知道谢陵把狗都带走了,还暗暗难过了很久。

原来,谢陵从未真正地恨过他。

“……我让人从别的地方移植了一棵红花树,养在院子里,每天精心侍养。可蜀地苦寒,它亦是活不下去。”谢陵提起当初在蜀地的经历,语气也有些感伤,“我留不住你喜欢的任何东西,也留不住你。”

“我也留不住你喜欢的任何东西。”沈执抱着狗子,半倚在谢陵怀里,“当时谢府被查封了,我进不去,两手空空的,什么都留不住。”

两个人错过了这么久,互相思念着对方,可却无法真正拥有彼此。

原来两个人早在三年前就一起伤,一起痛了。

谢陵就近寻了个酒楼住下,外头风雪太大,沈执浑身上下覆着一层积雪,怀里的狗子乖乖巧巧,一直缩在他的衣袖中小憩。

二人订了间雅室,谢陵怕他在外冻着了,一进门就将人抱在怀里取暖,唇齿相依,搂在一处儿耳鬓厮磨。

店小二敲了敲房门:“客官,饭菜好了!”

“放……放门外边!”沈执颤着声儿道,双眸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情欲从眼眶里跳动出来,嘴才一张,吐出几丝甜腻的低吟。

“哦,好!”

脚步声渐远,很快又响起,“对了,客官,现在兵荒马乱的,需不需要买几个奴婢暖床?”

谢陵啃咬着沈执耳垂,悄然问道:“沈公子,人家问你呢,需不需要暖床的?”

“不……不要,你下去吧!”

店小二道:“很便宜的!都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姑娘!一百个铜板就能买下一个了,带回去当个侍妾也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不要!”

“模样俊,身段好,脸蛋嫩得跟豆腐似的,小腰纤细!我见公子一身贵气,定是哪家的小少爷罢?买几个暖床的奴婢回去,尝个新鲜!”

谢陵低声笑道:“阿执,模样俊,身段好,小腰纤细,正是你喜欢的,要么?”

“不要啊!”

沈执咬着牙,脸上布满潮

红,颤着手指取出一枚金叶子,飞速砸出房门,道了句:“滚!”

“好嘞!”

“阿执,我能问一问你,黄金一百锭出于何故么?”这也是一直困扰谢陵的事情,他以前虽然会给沈执银钱,但并非是那等意思,不过就是养弟弟一样,隔三差五给他点零花钱。

从未拿这种事情侮辱过他。

沈执咬唇不吭声,将脸埋他胸前。

“阿执?”

“没什么意思,事情都过去了,算了。”

人都死了,再追究这个也毫无意义。

好像很多人都觉得沈执想要钱,很多人觉得他贪慕虚荣,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就连元祁也曾经斥责过他,让他不要痴心妄想。

可平心而论,沈执从未有过贪慕虚荣的心。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每天吃糠咽菜,他也心甘情愿。

谢陵当初又怎么会觉得他不愿意跟去蜀地呢,沈执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二人在外疯玩了一宿,才一回军营,士兵来报,单膝跪地急声道:“小世子,不好了!派去接应顾公子的三千精兵被人打散了!现如今寻不到顾公子的行踪!”

谢陵一惊,感觉心脏猛然一滞,高呼一声:“弟弟!”

顾青辞觉得这位吟吟姑娘行为举止同其他姑娘很不同。

她自称是小门小户出生,可又不懂任何精细活,连缝补衣服都不会。做任何事都笨手笨脚的,两手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可为何沦落至此,还要撒谎骗人,顾青辞也不得而知。

哑姐曾私底下问他,既同沈公子无缘,是否愿意娶了这位吟吟姑娘。

顾青辞明白哑姐的意思,可阿执就是阿执,天底下只有一个阿执,不是任何人可以随随便便替代的。

别说吟吟姑娘只是同阿执生得有几分相似,哪怕是阿执同胞的弟弟妹妹都不行。

顾青辞年少时在书里读过一句词,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

他的心里除了阿执,还是阿执。

至了晚间,马车在官道上的驿站停下,顾青辞照例下车置办些盘缠,现如今距离京溪怕是还得七、八日的路程,可捉拿他的皇榜已经下达。

顾青辞不得不用纱帽掩盖着面容,每去一个地方都乔装

改扮,尽量低调。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官兵察觉到了踪迹。

马车被官兵围堵在了官道上,顾青辞不懂武功,为保护哑姐,只能硬着头皮上。

结果见元吟站在不动,顾青辞忙道:“吟吟姑娘!你快些过来!别让他们抓到你!”

哪知元吟一亮手里腰牌,同左右官兵们道:“我乃宁王膝下独女,雁北的小郡主!见此腰牌如见我父王!”

周围官兵见状,纷纷跪下叩拜。

顾青辞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喃喃自语道:“你是……你是雁北的小郡主?”

“没错!我就是小郡主!”元吟展开手里的皇榜,冷冷地盯着顾青辞,“原来你就是谢陵的弟弟!我今天就要杀了你,替我父兄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让谢陵跟阿执对峙的,可后来我想想,觉得这是阿执心里最痛,阿执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就像是伤疤,本来都快好了,结果别人一次次地戳,永远没有结痂的时候。索性就让阿执误会一下。

反正谢陵心里有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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