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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我也曾为你与全世界为敌

“我太害怕了, 我……我就躲在柱子后面偷看……我看见夏司站在沈执的背后,看见沈执被打飞出去,看见九哥召集了三百个侍卫过来,拿着鞭子轮流鞭挞沈执……”

“我全部都看见了!沈执也看见我了, 他趴在血窝里,满脸都是血,伸长胳膊求我救救他……我当时害怕极了, 我怕皇兄以后不喜欢我了, 我……我……”小十七哭得抽搐起来,缩在顾青辞怀里颤抖,“沈执昂着脖颈,嘶哑着声儿大喊谢陵!他……他在喊谢陵!”

“你的意思是, 三年前沈执之所以没有跟谢陵去蜀地,并非贪慕虚荣入宫陪伴圣驾, 而是遭逢大难,险些丧命?”顾青辞猛然将人推开, 按着他的双肩, 厉声质问:“还有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

小十七吓傻了, 愣愣地道:“后来皇兄就来了,皇兄下令将所有在场的侍卫宫人全部处死。然后……然后沈执被关起来了……我害怕,我不敢出来,我怕。”

顾青辞浑身一晃,险些站不稳了。

原来这就是沈执一直难以启齿的事情,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以沈执的脾气, 他当初一定会不顾一切跟谢陵走的,可能就是重伤到爬不出那道宫门了。

沈执当初该是无比地绝望,独自一人面对满城风雨。他曾经那么倾尽全力地呼唤谢陵,可谢陵一次都不曾回过头。

原来这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

“沈执本来就是皇兄圈养的脔宠,他此前一直在皇兄身边的,是谢陵把他抢走了,所以皇兄才那么生气。”

满身的伤疤,三前的囚禁,再加上长达六年的阴暗童年,一口一口从喉管里吐出来的血,一次次顶到胃的痛,原来阿执早就失去了所谓的天真善良。

“你让他饶了我,好不好?”小十七扯着顾青辞的衣袖,语气急切,“九哥说沈执也喜欢你,你们两个肯定在一起过吧?你去跟他说他一定会听你的话。沈执很善良,他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他的善良在我眼中是无价之宝,可在你们眼中,就是肆意伤害他的源头!”顾青辞将衣袖抽了回来,言辞冷冽,“没

有任何人有资格请求沈执原谅,我也没资格!”

“可是……可是你们两个不是在一起过吗?你怎么会没有资格呢?他曾经是你的怀中人啊!”

小十七浑浑噩噩,脑子里回想着元瑾跟他说过的话,不甚明白男人同男人之间的感情怎么这么奇怪,沈执都跟顾青辞睡过了,两个人这么亲近,怎么可能没有资格呢?

顾青辞勃然大怒,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这么恶意揣测沈执,抹黑沈执!

“殿下!沈执从未与臣在一起过,不是他喜欢臣,而是臣喜欢他!是臣爱慕他!请殿下不要无端生事,让逝者安息罢!”

说完转身就走。

顾青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一进门就摔了一跤,顾香大惊失色,连忙跑过来扶他。

扶了几次才将人拉起来,比划着手势问他怎么了。

“阿姐,我好恨啊,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他!”顾青辞埋首痛哭,“为什么我没能早点遇见他!为什么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为什么!”

时间不可能倒流,历史无法重来。发生过的事情,今生今世都无法更改。

他们能做的,就是不让历史重演。

可沈执已经不在了,他的笑脸永远定格在了十七岁那年。

“我好喜欢他,阿姐,你的弟弟此生都见不到喜欢的人了!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顾青辞满脸绝望了,双手掩面,“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阿执是此间独一无二的少年,而自己不过是他命里的一抹剪影。

记得此前沈执过生辰,顾青辞笑着祝愿他永远少年风姿,鲜衣怒马。

当时沈执笑得弯下腰,伏在他的肩头,说他是个小书呆子。

现如今,沈执真的永远鲜衣怒马了。死时正值年少。

原来年少情深这般撕心裂肺,还未开始,已至结局。

沈执抱着谢陵睡了一晚,翌日收拾一番,准备回京溪。临行前把那盆谢陵养的君子兰带走了,还将谢陵曾经盖过的被子,枕过的枕头,甚至是素日用的毛笔一并搜刮得干干净净。

之后又怕人会擅闯此处,命人找了把锁,咔嚓一声把门锁

了。又怕谢陵身体不适,回程的路上坐了马车。一路上虽不说如何体贴周道,但相处也算融洽。

沈执不是那等心思精巧的人,笨手笨脚的,根本侍弄不好花花草草,可他就是喜欢这盆君子兰,每天不厌其烦地浇水,施肥,生怕把花养死了。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谢陵便打趣道:“沈公子好生有闲情逸致,大战在即,竟侍弄起花草了。有这闲情逸致,不如想想下一步攻打哪座城池?”

沈执哼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花盆放在一旁,掏出手帕擦拭着手指:“谢军师有何高见?”

“高见倒是不敢,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沈公子可听?”

“你且说来听听。”

“如今正值严冬,即便我们有了这批棉花,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将所有士兵的防寒之物做出来,此为其一。”谢陵披着一件大氅,将沈执圈在怀里,“宁王被你囚禁,小郡主又受你欺辱,即便底下的人不敢造次,可终究心有不服,军心不稳,此为第二。”

沈执道:“那依军师的意思是?”

“我先前粗略地算过了,若是在民间重金找些妇人制棉衣,不眠不休最快得八日时间。此地距离京城来回得有半月路程,一时半会儿不必担心有人打上门来。”

“嗯,那第二条呢?”

“善待小郡主,安抚军心。”谢陵敛眸正色道:“你既扯着宁王府的虎皮引起战火,最起码表面功夫要做到位,你监禁小郡主之事,那些个将领并非不知,也许背地里暗暗谋划,如何将她救走。你若肯善待小郡主,利用她来安抚军心,远比你杀一百个人还要有用。”

沈执一听,谢陵拐弯抹角地,竟然还是让他饶过元吟。当即怒道:“绝无可能!”

“阿执,军心若是不稳,你何谈统一天下?”

“不行就是不行!”沈执从他怀里出来,冷着脸道:“你别说这是为了我好,我不接受这种善意!”

“男人之间的事情,同一位姑娘并无干系。我并非让你收手,可你要顾全大局。”谢陵如此道,拍了拍沈执的肩膀,低声安抚,“军心不稳,何谈其他?你既然起兵造反了,不管你怎么想的,最后终是要弑君夺位的。原本就不顺民意,若再失了

军心,终究要一败涂地。”

沈执并非不知谢陵都是为了自己考虑,可就是不愿意放过元吟,一听此话,反问道:“姑娘家怎么了?我是抽她耳光了,还是脱她衣服了?我怎么她了?江姐姐难道就不是姑娘家了么?元吟十六岁,江姐姐也没多大,大婚之日受那等欺辱,还断了双腿!江姐姐不疼的么?”

“我并非此意。”

“你替元吟说话,就是大错特错!”沈执恼火起来,想扑过去将人按倒,又怕谢陵身体吃不消,只好跟自己生闷气,“她跪下来替我洗脚,你就觉得她受了奇耻大辱。想当初在官道口,我赤脚在雪地里跪行。你怎么不觉得我受奇耻大辱了?”

“……”

“我不过言语上恶劣了些,你便觉得我冷血无情。可能世间的人就是这样,好人做了九十九件好事,唯独做错了一件事,就要受人嘲讽指责。坏人做了九十九件恶事,唯独做了一件好事,便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沈执抬眸看他,目光灼灼地质问,“既然如此,我何必当个烂好人?谢陵,你也不是个好人,你没有引我走上正途。”

谢陵道:“我的确难辞其咎,正想方设法地弥补。”

“你受四十杖,我就听你的,怎么样?”

“好,这有何难,但罚无妨。”

沈执却又不愿意了,赶紧将人抱住,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谢陵哥哥,哪怕是癫狂疯魔的阿执。”

待回到营地,底下的士兵说,元吟逃跑了。沈执当即震怒,立马派人去找,终究在一处废弃的战壕里,将人提溜回来。

沈执恼怒至极,将人提出来之后,命人将之绑在木架上,不给吃喝,直接在外头冻着。转身就回了帐篷里烤火。

手里翻看着兵书,火盆里噼里啪啦地烧得正旺。

谢陵裹着一身寒气进来,沈执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随手丢了个小手炉过去:“暖暖手,别冻伤了,回头手指冻肿了,行起事来就不灵巧了。”

“阿执,将元吟放了吧。”

“你别管,同你不相干。”

“那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你如此欺辱折磨她,让天底下的人怎么看待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容不下,老百姓怎么能信服

你会成为一位明君?”

“她不是我妹妹,我可高攀不起郡主。”沈执蹙紧眉头,显得很不耐烦了,“你别管,有胆子逃跑,就有勇气承担后果。这里是军营,可不是宁王府!”

谢陵知晓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了,转身就出了帐篷,没多久士兵急匆匆地跑进来,慌忙道:“不好了,谢公子将人放下来了!”

“什么?他怎么敢?!”

沈执霍然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果见谢陵站在上风口,手里攥着绳索,元吟已经不知去向。

见他出来了,谢陵解释道:“我让人带她下去休息了,她的身体太弱,需要好好调养一阵。姑娘家体弱,若是不好好调养,怕是要留下病根。”

“谁让你放她下来的?大胆!”沈执暴怒起来,像是被人当场踩中了尾巴,连声音都尖锐起来,“谁准你擅作主张的?谁让你护着她的!”

“阿执,我此前同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么?”

“让我饶了她也行,但军纪就是军纪,叛逃者杀无赦,看在她是姑娘家的份上,我罚她在外受一夜风雪,现如今连半个时辰都未过,难不成你替她?”

“好,我替她。”谢陵语气平静。

“你凭什么替她?你以为你是谁啊,天上的神明吗?以为能渡世间上所有的百姓?你那么有能耐,你怎么不渡我?”

“凭我是你哥哥。”

沈执一瞬间烦躁起来,道了句“这是你自己说的”,之后就命人将谢陵绑在木架上,甩着衣袖扬长而去。

外头风雪交加,谢陵的风寒还未好利索,一身薄衫置身于茫茫天地之间,明明同帐篷仅差十步之遥,可却如隔千里。

“看见没有?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中书令大人,谢陵!”一个士兵哈了口热气,从旁低声道,“听说以前很厉害!”

“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沦为阶下之囚?”另一个士兵冷笑,抬眼望着满身覆雪的公子,“小世子让人寻了点猛药来,怕是全用在了他身上!那玩意儿但凡沾染一点,哪怕是再贞洁的烈女也要化作最淫荡的贱妇,款摆着腰肢跟男人求欢!啧啧,你看他那个身段,不知在床上是何等惊人风姿,可惜没能亲眼瞧一瞧!”

“谢陵毕竟是

世家出身,岂会同咱们小世子欢好?恐怕是……”先前那士兵淫笑起来,“恐怕是真的欲火焚身,什么君子骨,还不是受了小世子玩弄,啧啧,我也想看。”

沈执出来时,恰好听见这一句,当即眉头狠皱,冷笑:“你若想知道,那有何难?来人,将二人关在一处儿,各灌三贴药!不死透不准挖坑埋!”

之后不顾二人求饶,直接让人堵住嘴带下去。沈执抬眸望了望天,见暮色渐渐压了下来,呼口热气都能冻成冰渣。将所有人都驱散走,解开身上的细带,将棉衣一层层剥开,站在风雪里一动不动。

他要陪着谢陵一起伤,一起痛。

寒风刮在身上,仿佛刀割一般痛楚,沈执抬眸望了望天,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很久之后又拢起衣衫,快步冲进风雪里,解开绳索将谢陵扶了进来。

谢陵在外受冻了许久,身体都冻得僵硬,沈执沉默着将衣衫解开,不着寸缕地抱紧了他,感觉寒气嘶嘶往外冒着,自己也冻得牙齿打颤:“这就是同我作对的下场!”

谢陵脸色发白,唇色更是酱紫无比,沈执凑过去舔舐他的唇,一直等双唇重新柔软温热之后,才去啃咬谢陵的脖颈,锁骨,乃至于身上每一处皮肉。

两具躯体缠绕在一处儿,很快屋里温度就升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即便再冷的阿执,肠道都是温暖的。

沈执同他十指相扣,手腕处的青筋暴起,扬起修长的颈子,双眸湿漉漉的,缓缓从红唇中吐出几丝粘腻的热气。

即便是再贵重的珍宝,也不及沈执的身段。再浓郁的烈酒,也不如他轻微的几丝喘息。在床上的风姿更是无人能及。

那两个士兵说错了,谢陵的君子骨从未折过。委身人下的也不是他。

惟愿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与卿朝朝暮暮,从乌发到白首,举案齐眉,矢志不渝,除非死别,永不分离。

沈执年少时学过一句词,叫做“韶华倾负”,初时不懂其意,觉得分外伤感了些,现如今才懂,可已经不再年少。

回首往昔,虽有恨,但未曾有悔,可若是能重新来过,他再也不要遇见谢陵。

“来,把药喝了吧。”沈执吹温了汤药,一勺勺喂至谢陵唇边,

轻声道:“我不同你置气了,你说的对,军心为重,我同元吟之间的仇怨,日后有的是时间算,不急在一时。”

“阿执,报仇容易泄恨难,我不想看见你一辈子活在仇恨里。要恨就恨我罢,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谢陵攥着他的手,低头亲吻着手背,涩然道:“也许,你我二人早就不再年少,凉薄如我,总是愧对你的。”

沈执一阵茫然若失,感觉瞬间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了,他那么倾尽全力攥过的手,最终还是一点点松开了。巍巍高山在前,他独自踽踽独行,一路上失去了很多东西,昔日的书生意气,年少风华,天真热忱甚至是正直善良,逐渐遗失。

望着眼前山川青空,入目凄凉。他亦是不再年少,想要释怀的事情,总是耿耿于怀。想要忘记的曾经,依旧历历在目。

他怀里抱着此生唯一也是最后的救赎,稍一放手便是万劫不复。

在自己眼里,哥哥就是他命里最珍贵的宝藏,是他此生唯一信奉的神明。

可在哥哥眼里,自己仿佛只是他衣襟袖口间的穿堂晚风。

同顾青辞比起来,自己根本不算什么,跟万里江山相比,自己更是微不足道。

谢陵如神袛般高贵,闪闪发光,明亮得耀眼,而自己不过是与之阴差阳错相遇的低微少年。

还曾卑劣无耻地窃取了顾青辞的人生,偷来的六年光景,该要如何偿还。

失去了一切的阿执,手里攥不住披荆斩棘的刀,理想和信仰同时失去的那一刻,胸膛里奔流不息的热血,终将烟消云散。

“哥哥,如果你有一天发现,阿执也曾为了你与全世界为敌,当初在官道口,你会饶了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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