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给爹看看长高了没有。”顾怀风弯腰抱起顾情,捏了捏顾情的脸。
“替我照顾好你娘没有?”顾怀风问道。
“照顾好了。”顾情很自信地答,“爹爹这次回来,住多久?”小顾情问。
顾怀风挑了挑眉,他只是想回来看看,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蛮夷躁动不安,章继尧又蠢蠢欲动,他实在不该贸然离开。
“爹不回来住。”顾怀风想了一会儿,最终道。
付子仪微微皱眉。
小顾情吸了下鼻子,“那你回来做什么?”
“想你和你娘了。爹没你娘的酒活不下去,回来打酒。”顾怀风说着,将小顾情放下。
付子仪上前去,轻轻握住顾怀风的手,两人目光相接,顾怀风温热的手心扣在了付子仪手上。
“当真不住一晚?”
“嗯。”顾怀风点头,“看你一眼,我就走。”他亲吻了付子仪的额头,付子仪的眼眸中有难掩的失落,“起码吃顿饭,小睡一会儿。”她喃喃道。
“温柔乡不可留。”顾怀风笑了笑,用手碰了碰付子仪的鼻子,又柔声道,“照顾顾情,辛苦你了。”
“不辛苦。”付子仪轻轻叹了口气。
顾怀风牵住她的手,付子仪眼波流转,半晌才开口问道,“何时再归?”
“等下一次酒酿好时,我回来打夫人的杏花酒。”顾怀风道,将付子仪拥入怀中。晨风带落几片桃花瓣,花瓣悠悠飘下,落在了顾情头上。
“爹,”小顾情忽然唤道,“你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打完?”
“打到天下天平。”顾怀风爽快地答道。
“你在打仗,天下怎么太平?”顾情又问道,绷紧的小脸严肃而认真,在小顾情心里,太平的天下,是不需要将军的。
顾怀风一笑,蹲下身,“你说的对,如果我现在不打了,就放蛮夷跑进来,月渚几天就没了。”
“你要保护月渚?”顾情问。
“当然。”顾怀风道。
“那谁来保护我?”顾情狠狠地抽了下鼻子,有一点微弱的哭腔。
顾怀风一愣,“我一直都在保护你呀。”
“您从来没陪过我。”顾情道“我就那么不重要吗?”
顾怀风的笑渐渐消失在脸上,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对顾情说什么才好,就转头去看付子仪,付子仪只是皱着眉头。顾情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断断续续道,“我听先生说,我们与蛮夷的战争跨过四代,足有百年,到今天都没有结束,所有的将军都想平定蛮夷,您也一样吗?”
“我也一样。”顾怀风道。
“先生还说,一旦出师塞北,最好的结局就是黑发而去白发而归。更多的人都战死沙场无从分辨了。”
顾怀风勉强地笑了笑,抚摸着顾情的头发,“好人有好报,爹保护你和你娘,保护月渚,老天不会让爹死那么早的。”
“爹,你不当将军,还有其他人可以当将军,你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陪我和娘,月渚的天下不是非你不可。”
“顾情!”付子仪厉声道。
顾怀风的心像被狠狠地敲了一下,良久,才柔声道,“我不仅是你爹,也是月渚的乘风侯。顾情,想要换来太平,总要有人牺牲。”
顾情终于憋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地跳下来。
“娘会怨你。”顾情咬牙道。
顾怀风愧疚地看了看付子仪,付子仪眼含泪水摇了摇头。
“天下为大,儿女次之。去吧怀风。”付子仪道。
顾怀风站直腰,点了点头,打满了付子仪酿的酒便跨上了马。
市井中叫卖和嬉笑的声音嘈杂而连绵不绝,好像那些远在塞北的喊打喊杀声,一路溜到京城,被春风吹丢了棱角,变成一片欢快的银铃响。忽然之间西北大营里众多兄弟一起喝酒的场景浮现在他脑海里,当时都言归家遥遥无期,他一顿,有些人早就没了回家的机会。倘若亡灵还能出来走走,或许他们也在街上笑着。
皇宫里一群宫女正嬉戏着,叽叽喳喳的笑声忽然收了起来,本想过去凑凑热闹的小太监抻脖子望了望,看见太子气冲冲地走出来,赶紧也跪下了身。
小太监刚进宫,还没见过几次太子,他悄悄地抬头看了看,感觉太子身上冒着弄弄的杀气。
“无争。”不远处,一个白衣少年迎过来,轻唤太子的名字。御花园的花到了四月开了一批不那么浓艳的,和这少年正相称。
“阿离。”无争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詹星若看了看他,也不急不忙地坐下来。
“如何?皇上怎么说?”詹星若尚在少年,身材单薄却挺拔,恍然若仙。
“父皇根本无心听我说。”无争皱眉道,“父皇说我了解的还太少,不应该贸然下结论。”
詹星若点点头,“也有道理,我们掌握的证据尚不充足。”
“但是父皇不愿派人去查,单靠你我,如何调西北大营的帐。我说我查到那边白银流出有所波动,父皇却很是不在意,说什么,无可厚非,这样怎么行。”无争握紧拳头。
“你可和他细说了你的想法?”詹星若问。
“我同父皇说了,我怀疑是乘风侯。”无争言道。
“然后呢?”
“然后父皇训斥了我一顿。”无争摇摇头,“父皇十分信任乘风侯,叫我不可污蔑忠良。”
詹星若轻轻笑了一声,“皇上说的有理。太子的确是误会了。”
“什么误会,你之前不是和我一起猜的是他吗?”无争问道。
自从无争跟皇上求来了詹星若,就成天想着和自己的军师一起干一番事业,太傅教他读书,最喜欢讲那句“肉食者鄙”,无争就暗暗在心里下决定,非要做个有远见的肉食者不可。
詹星若来不久,两人就歪打正着碰上了塞北白银流失的案子,本来是个芝麻大的事,詹星若非要借卷宗回来看,一看便看出了诸多破绽和疑点。
这白银若不是被贪污了,怎么一点流动迹象都没有了,结案的时候都没在那替死鬼府里搜到白银,就堆了几箱,远远不够这几年被抽走的量。白银要么是被藏到别处了,要么就是流向外面了,总不可能凭空蒸发。
詹星若怀疑那白银是直接流向蛮夷了,这些年蛮夷军力日益强盛,怎么打都不见衰弱,詹星若便把自己的想法同无争讲了。无争觉得詹星若说的有道理,便几次三番地去找老皇帝请命调查,但老皇帝正被塞北的战事烦着心,既然是已经结案的案子,自然不想多费人力和心思,况且无争怀疑的竟然是一直替他镇守边疆的乘风侯。
都结案了还返回去调查乘风侯,于情于理的说不过去。老皇帝这几次都拒绝了无争。
无争在御花园里吹着四月的凉风,火气稍微熄了点。
詹星若只是微笑,无争忍不住问道,“阿离倒是说话呀,为何说我误会他?”
“太子了解乘风侯几分?”詹星若问。
“枪法独到,十六封侯,放荡不羁,战无不胜?”
詹星若点点头,“世人皆如此评价,太子没有了解过他额外的东西吗?”
无争想了想,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他偷偷离开了军营。”詹星若道。
“他跑了?去哪?”
“回了家。”
自从无争第一次被皇上拒绝时开始,詹星若就已经着手调查顾怀风了,因为手中实在没什么实权,便差了太子府的侍卫混进去跟踪顾怀风,有什么动向及时给他写信。
跟了几日,那侍卫的汇报里,顾怀风除了睡觉就是喝酒,都是琐事,终于在前两天不负众望的偷跑了一次。那侍卫跟着他,结果发现顾怀风只是回家打壶酒。
詹星若把情况同无争说了,无争更加不解。
“回家就为了喝酒,这也太稀奇了。”
“人的感情都是阴晴不定的,你既然知道他一向放荡不羁,也该猜到他有这样说走就走的行动力。”詹星若道,“但巧合的是,正因如此,他洗脱了我对他的怀疑。”
“什么意思?”无争蹙眉。
“白银又出现波动了,而且数目是往常的二十倍。”
“二十倍?”无争惊起,又立刻压低声音,“这么大的波动?”
“对。”詹星若点头,“其实早些日子也是流动,但是数量甚微,乘风侯离开这几日,一下剧增。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躲着乘风侯?”无争问。
“对,极有可能,而且这次波动的军营,就在乘风侯的本营,本大营的士兵最多,军饷也最足。如果真是乘风侯,你想想,他就靠着这些士兵打仗,怎么可能从自己嫡系部队下手克扣。”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派人去查,倒是有点收获。”詹星若说。
“讲来听听。”
“前不久从京城调去一名将军,你应该认得,名章继尧,比乘风侯大二十岁,可能乘风侯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上过战场了,但是这人却主动要求调到乘风侯身边,心甘情愿当个副将。”
“这,这能说明什么?”无争不解。
“不光这些,更重要的是,章继尧抵达乘风侯麾下的时间,和大本营白银开始波动的时间恰好吻合。”詹星若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