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怎么了?”无争可是很久没见过詹星若生气了,想起昨天晚上顾情笑着对他说,“都是你情我愿的。”无争就恨不得把顾情大卸八块,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种他认为顾情能做出来的下流行为。
詹星若一拳砸下去,坐在床上皱着眉,仔细地回想着,但是脑海里能回忆起来的东西就那么一丁点。他慢慢地冷静下来,摸了摸怀里,那玉佩还在。
玉佩还在,秘密就没泄露出去。
另一方面,也算是没脱衣服吧。
詹星若这才放心地吐了口气。
“阿离明知道自己不胜酒力,为何还和他喝酒啊?”无争出于对詹星若的关心,语气里带着小小的责备。
詹星若低下头,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对无争太凶了。如果是以前,每次无争这样关心他,他心里柔软的地方都好像被戳了一下,而无争每次流露出让人误解的温柔,却都是不自知的。
以前詹星若会因此难过,但这次不同,詹星若听了无争的问题,就立马陷入了思考,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明知道顾情对他别有居心,还要来呢?
“馋了。”半晌,詹星若才说道。
“呃……”无争一下被詹星若的这两个字给噎住了,他从前可没听过詹星若喜欢喝酒。
“阿离你……”无争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太相信,“我馋了,就是想喝酒。”詹星若冷冰冰的,又回答了一遍,每个字都干脆利落,清晰准确。
“啊……没想到阿离还喜欢喝酒啊,我怎么不知道。”詹星若看了看无争,“平时太忙了,我这点小爱好,不说也罢。”
听了詹星若这样说,无争只得点点头。
詹星若将目光落在无争身上,看着无争稍显落寂的眼神。这么多年来,他从没和无争坦白过自己其实是个好酒的人,不说嗜酒如命,也绝对是个好酒之徒。但凡闲下来了,詹星若都会自己找点酒喝,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沾酒就哭,那样实在是太丢人了。
等跟了无争之后,詹星若不想让无争看到自己还有这样一面,就总是躲起来自己喝,喝完酒抱着腿坐在椅子上,头往膝盖上一枕,在月亮下面默默地掉眼泪,等哭完了,睡一觉,第二天就一点也不觉得疲惫了。
他瞒着无争的太多了,倒是和顾情,从没在意过这些。
去和顾情喝酒,的确在心里想着,最后一面喝就喝了,但是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就是馋了。
詹星若从没尝过东瀛的酒,他想喝。
那天夜晚下的顾情,对着喝醉的他,露出的柔柔的,无限包容无限珍惜的目光。
詹星若吸了口气,“无争,顾情呢?”他问。
“走了。”无争一提起顾情,就没什么好脸色。
詹星若点点头,顾情不在这,他也猜到一二。
“什么时候走的?”詹星若问。
“昨晚就走了。”无争道。
“我明白了。”詹星若坐起来,整理整理衣服,道“我要去找陈江。”
“找他做什么?”
“我怀疑顾情就是鬼面。我要他帮我确定一下。”詹星若道。“如果真的是那样,顾情这么急着赶回去,可能是为了打仗。叫人备马。”詹星若道。
无争挑了挑眉毛,点了下头,就出去安排了,感觉自己堂堂一个太子,落得好像一个仆人一样。不过这些年来,他也习惯这样了,每次詹星若对他恭敬了,他反倒不舒服。
中午刚过,詹星若便找到了陈江。
“臣陈江参见太子军师。”陈江道。
无争刚伸出手,就听见詹星若干净利落的一句,“不必多礼。”然后就把陈江扶了起来。
无争叹了口气,就跟着詹星若在一旁坐下了。
“陈将军,詹某这次来,是为了跟你确认一个人的身份。”
“军师所谓何人?”陈江问道。
“和你交战的鬼面将军。”詹星若道。
“鬼面?”陈江一听鬼面,蹙起了眉。
“对,鬼面。”
“军师知道他是何人?”陈江急切地问道。
詹星若摇摇头,“没有证据我不可多语。”
陈江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点了点头,“军师可怀疑他是乘风侯?”陈江问道。
无争看了看詹星若,詹星若面无表情,只是顿了顿,道,“不是,但是有关系。如果你想知道,就按我说的做。”
陈江的眼眸中那一点点燃起来的希望忽然落下去。
“陈将军,乘风侯已经死了。”詹星若道。
那强忍着的悲伤要是被看见了,更加让看客心疼,无争看着陈江,不由得有点替他难过。
“但是这世界上,还存在着和他血脉相连的人。”詹星若又道。
陈江的眼睛里好像恢复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军师想让我怎么做?”陈江问。
“如果不出我所料,那鬼面定是快来了。这一战,你只要伤到他就可以。”
“伤他?只怕我……”陈江有些犹豫,毕竟上一次交手,他被鬼面死死地压制住了。
“你能伤到他,只要你敢。上一次交战,鬼面枪枪避开了你的要害,自己还差点从马上摔下去,这证明他根本不想杀你。”詹星若道,“战场上怎么可以有恻隐之心,他一定另有所谋,他不杀你,你就有机会伤他。最好伤在四肢上。”
“四肢?”陈江有点不解。
“那样我好方便确定,他是不是我怀疑的那个人。”
“我明白了。”陈江应道。
詹星若来之前,陈江正一个人在军帐里对着杏花酒发呆,往事不断向他追逼而来。詹星若突然进来,陈江慌乱之下把杏花酒往枪堆里一插,等詹星若走了,再回头看杏花酒。
好多年岁,好多伤痕,好多战争留下的痕迹。
杏花酒已经不如从前那么闪耀了,坑坑洼洼的,和那些不知名的枪很融洽的待在了一起,回想多年以前,杏花酒是那么的耀眼,那么与众不同。
陈江走过去,把杏花酒□□,他小的时候,这把枪一直握在乘风侯的手里,他想摸一下,乘风侯却怎么都不愿意给他,唯独一次。
“小子,还活着呢吗?活着喘口气。”陈江有生以来第一次受那么重的伤,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好像都碎了,在战场上,眼前一下乱成了一片黑红色,他想说话,口腔却被一股一股涌上来的鲜血给占满了,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乘风侯那一点白色,模模糊糊晃晃悠悠。陈江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刻倒下去的,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见乘风侯在他身边叫他。
一睁开眼睛,就是乘风侯的脸。
“嗬,行啊,没死啊。”乘风侯见他睁开眼睛,不由得笑了一声。
“我……没死……”陈江也觉得意外,无论乘风侯说的是什么,只要听见他的声音,一下就安心了。
“啊,回来了。赢了。”乘风侯应道,“跟着我什么时候吃过败仗。”乘风侯边说边用嘴咬开酒壶的塞子,喝了一口。
陈江侧过头看乘风侯,唯一一个能躺人的地方乘风侯让给了他。乘风侯的肩膀缠着布,血已经透了出来。
“其他兄弟呢?”陈江虚弱地问。
乘风侯没看他,一口烈酒咽下去,辣得心窝疼,才借着一股劲道,“没了,就你命大。”
陈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肺里好像要炸了一般,他把那气缓缓的呼出去,肺里的疼痛减弱了,心中的绝望却使劲地翻腾起来。
“今年多大了?”乘风侯突然问。
“十六。”陈江道。
“十六啊,太小了,没娶媳妇呢吧。”乘风侯问道。
“嗯。”陈江应了一声。
“等你好点了,就回去吧。”
“为什么?”陈江问。
“不为什么。”乘风侯又喝了一口酒。
“你不也是十六岁出来打仗的。”陈江又道。
“我那是没爹没娘,打就打了,我没什么牵挂,我不怕死。”乘风侯说。
“我也不怕。”陈江道。
“我怕。”乘风侯忽然开口,陈江一愣。
“我怕了。”乘风侯又重复了一遍,“我有了想守护的人,就怕死了。”乘风侯缓缓说,“你太小了,不知道一个男人都该做什么,你死了爹娘怎么办?”
陈江没说话。
“还有那花前月下的滋味儿,你还没尝过呢。回去吧。”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保家卫国。”陈江听着乘风侯的话,心里不服,道。
“哼。”乘风侯一笑,半天才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枪堆里,把杏花酒□□。
“要不我就在这儿让你感受一下花前月下的滋味儿吧。”他又露出了和往常一样不正经的坏笑。
陈江感觉汗毛从头到脚立了一遍。
“你,你要干什么?”他紧张地问。
“你怕什么,我能把你怎么着。”乘风侯笑了起来,盘腿坐在他旁边。
“来,给你摸摸杏花酒。”他道。
陈江有点意外,忍着疼痛,费力地把手移过去,摸了摸杏花酒的枪杆。
冰凉的,却又好像是带着温度的。
“我夫人,当年卖杏花酒,我让她请我喝碗酒,我当将军了回去娶她。杏花酒的名儿就这么来的。”乘风侯道,眼眸中尽是温柔的光。
陈江努力侧着头,看着杏花酒,对乘风侯那句“有了想守护的人,就怕死了。”似懂非懂。
岁月一连转过十载,月渚早已物是人非,杏花酒是他和记忆里的故人唯一的纽带。
仅仅过了五天,深夜里,鼓声大作,一名副将跑进账内,“将军!天关进军了!”
陈江点点头,麻利地穿好盔甲,出去迎战,河对岸的鬼面,还如初见时一样,骑着雄赳赳的黑马,踏着火光裹着黑夜而来。
陈江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杏花酒。
想起前几天,詹星若说的,乘风侯的血脉还在。陈江微微昂起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对杏花酒问着:
“不知道将军当年想守护的东西,守住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