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次日,裴叙就再度进了宫,与皇帝商议储君一事。
他们谈的过程中,叫殿内的侍从都出去了,陪同裴叙一起来的段宁沉也不例外。
他百无聊赖地站在外面等,听路过的宫女窃窃私语,说哪个娘娘派人给皇上送荷包,结果被遣走了,哪个皇子多得了皇上的一个注视云云。
勾心斗角的皇宫,着实没什么意思。又沉闷又无趣,说是天下最顶顶尊贵的地方,实际上就是摧残人性的大型养蛊场。
好在他家小叙出淤泥而不染。
段宁沉瘪了瘪嘴,忍不住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他见一宫女拿着一个放着碗的托盘,迈着小碎步朝他走了过来。
“大人辛苦了。这是我们贵妃娘娘专程要奴婢为您送来的解暑茶。”那宫女细声细气地说道。
段宁沉板着脸,严肃地说道:“贵妃娘娘好意,卑职心领了。只是解暑茶就不必了。”
宫女也没再劝,恭敬地冲他福了福身,就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一阵,远处走来一身穿金色蟒袍的少年,金冠玉面,瞧那打扮,似乎也是个皇子。
段宁沉实在不想给除了裴叙与太后以外的皇家人行礼,背过了身,权当自己没看见他。
他听见那少年走来后,对大内总管的公公说要求见父皇,被公公拒绝,公公解释说陛下在与定王殿下商议要事,暂且不见其他人。
公公称呼他为“四殿下”。
四皇子?
段宁沉记得这四皇子似乎就是在上次裴叙遇刺前试图遣开裴叙的人只是又听说四皇子与雍王世子关系好。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立场。
总归,他对这些人都没什么好感。
紧接着,那四皇子竟是向他走来,问道:“这位是定皇叔府上的侍从吗?”
无奈,段宁沉也只得转过了身,意思意思地抱拳道:“是的,四殿下,卑职是定王殿下的近侍。”
“皇叔辛苦。身体不适,还要长途跋涉入京。”
“四殿下言重了。”见四皇子还待说,段宁沉又赶紧道,“王爷有令,叫吾等不可与他人多言。四殿下请自便吧。”
他这么说,四皇子只得悻悻止住了话头,离开了。
里面谈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总算是听到了里面的摇铃声。宫人们鱼贯而入,段宁沉也跟了进去,来到了裴叙的轮椅后,恰好听见裴叙对皇帝说道:“皇弟府上还有事要处理,就先离去了。”
“恩,十四弟去吧。”
段宁沉推轮椅出了皇帝的宫殿,心琢磨待会儿得同裴叙说四皇子找他搭话的事情。却没想到,很快四皇子就出现在了前面。
四皇子是邀请裴叙参加他半个月以后的生辰宴的。
类似的宴会,裴叙通常都不会去参加,他客气地拒了,不过四皇子仍表示会给他送请柬。
待回到了王府后,段宁沉忍不住问起了裴叙与皇帝的谈话情况。
裴叙淡淡道:“他想除掉二皇子与雍王。”
段宁沉惊骇,“哈?”
裴叙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方继续道:“他打算将二皇子扶上太子之位,是想让他成为一个靶子。也叫他们误以为计谋成功。我们好在暗处徐徐除掉他们。”
“嘶……”段宁沉不寒而栗,搓了搓手臂,“但,但那二皇子也不是皇帝的儿子吗?他……好吧,那二皇子马上就是太子了吗?”
“太子乃国之重位,牵扯甚广,不宜儿戏。我劝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从诱导太子给皇帝下毒,将太子与皇帝都视为达成目的的棋子起,二皇子在皇帝心目中也只是棋子,而非儿子了。
段宁沉松了口气,又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
“啊?等什么?”
等雍王世子进京,届时定会有人忍不住出手。
不过现在对于裴叙的当务之急,还是答应过太后要办的家宴。
事实上也算不上难布置,裴叙吩咐下去后的一天,就一切准备妥当了。裴叙亲自写了请柬,派人给太后与凌国公府送去。
段宁沉知道这次宴会是专门为了他而办的,特别热情地张罗,还从自家分堂的库房中拿了不少东西来,将整座王府布置得花里胡哨的。
在王府,只有裴叙的一众心腹知道他与裴叙的真实关系,其余人都只当他是最近极得王爷宠幸的亲信。
总而言之,原本风格冷肃的定王府在段宁沉大刀阔斧的改造下,变得红红火火,充满了喜庆的味道不知道的,恐怕都要以为裴叙要娶亲了。
裴叙看了一圈,满目的红叫他沉默无言,最终还是默认了不过叫人把大门上的两朵大红花给取了下来。
这场改造,好似也将整个王府的气氛带动得热烈了起来。
请的是凌国公一家,不过到场的小辈只有徐荐一人。缙央长公主隐约知道这次宴会象征什么,怕自己的几个小孩子之后对外说漏了嘴,所以没叫他们来。
凌国公是个相貌堂堂的儒雅男人,与徐荐极度神似。当年他惊才艳艳,得了先帝的赏识,也得了缙央长公主的芳心。与长公主成亲二十多年,也未曾碰过别的女人。
因着长公主的关系,他无疑是属于裴叙一派的中坚力量。
他是沉稳内敛的性子,话也不多。宴会还没开始,他到裴叙书房,与裴叙聊了一会儿公事,找不到别的话题后,便与同样沉默寡言的裴叙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见时候也差不多了,裴叙便起身同他去举办宴会的东院。
在东院门前,他们碰到了正在同王府侍女说话的缙央长公主。
“皇姊。”
缙央长公主转头见了他,忙开口叫住了他,“叙儿,等等。我有话想要与你单独说。”
从记事起,缙央长公主就已经嫁到了凌国公府。他们姐弟俩年龄相差大,缙央长公主的长子又与他一般大,尽管两人相处时间并不多,但缙央长公主在他心目中相当于是另一个母亲。
对方对他的温柔关怀与贴心照顾,都叫他难以忘怀。
是以,十六岁生辰上听到长公主的那一番话,着实对他的打击不小。虽然他心底也清楚,缙央长公主当时也被徐荐愤怒的情绪所影响,说的话多半不是完完全全出于本意,但是要让他心中不产生隔阂,也是不可能的。
好在他素来以冷面示人,又擅长隐藏情绪,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也未被发现这一点。
许久未见面的两人走到了无人的地界,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东院。
长公主细细地将裴叙上下看了看,欣慰地说道:“叙儿身体康健后,终于是长了些肉,看上去没那么瘦了。”
“皇姊。”裴叙忽然唤道,目光虚虚地落在她头发的发簪上,道,“待朝局稳定后,我打算离开朝堂,与段宁沉一道远遁江湖。”
长公主一时间没有回答他的话,两人间极静,裴叙甚至能够听到远处段宁沉和徐荐的谈话声。
裴叙的视线从发簪上挪开,落到了一旁树干上干枯的树皮上。
“挺好的。”他听见长公主轻声说道,“我能感觉到你在京城待得并不开心。在江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于你也好。”
“只是,若我离开,那凌国公府……”
“叙儿操心得太多事了。”长公主笑叹道,“凌国公府,靠的是荐儿他们的努力。凌国公府虽是我夫家,但叙儿也是我亲弟弟,论血缘关系,叙儿也不比荐儿他们于我疏远。我希望叙儿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能开心快乐。”
裴叙的目光倏地落到了长公主的脸上。
那与他极度相似的眉目间盛满温柔的神情,裴叙忽然发现她眼角多了几道不易察觉的细纹。
“皇姊,谢谢。”裴叙轻声说道,“你为我做的衣服,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