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翌日早朝, 以大将军王为首数名武将称病不朝,车骑将军陈三平弹劾大将军王藐视王法讳乱后宫,称越太妃与其有染, 昭王叶熠乃冯子健之子, 且密谋造反。

帝震怒,遣禁卫军统领李泰安率兵包围大将军王府,将冯子健及其手下黄莽等人捉拿下狱, 令丞相谢玉舒主审,大理寺、刑部辅审,朝中一时局势焦灼,人人自危, 然七日,无人招供。

……

在陈三平诬告冯子健的三天后,叶煊已经掌握了陈三平通敌的确切证据, 同时也查出三公主在其后的推波助澜, 三公主叶盈背后是贤太妃和宸王, 叶煊特意让泰安秘密去搜宸王府, 最后得到的消息是,整个宸王府已人去楼空。

整个大梁能在叶煊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的, 除了冯子健不作他想。

而当时的冯子健,明面上还在刑部大牢里, 实际已经率领一队轻骑兵奔赴北戎, 打算来一个出其不意,那些精兵还是叶煊亲自点的, 都是前线作战的好手。

叶煊唯一能探知真相的, 便只有寿康宫这一条线, 李岁安倒是没有走, 估计是知道自己被监视,以往都窝在寝殿里当个透明人,近段时间反而是打扮的庄重,然后定时定点在出现在安宁园里,走一圈就又回去。

叶煊踏进寿康宫的时候,李岁安一身华美宫装垂眸敛目,无悲无喜的端坐在正厅里焚香烹茶。

“太妃这是有贵客?”叶煊嘴上说着,一撩衣袍不由分说的坐到了李岁安对面。

李岁安头也没抬,行云流水的烹茶,那利落的大开大合的手法动作,总是带着一些熟悉的影子。

李岁安很快煮好一壶,将将倒出两杯,将其中之一轻推至叶煊面前,轻声道,“陛下便是我的贵客。”

叶煊端起茶,探究的看了她一眼。

世人都说越贵妃同良妃模样相似,于是就连异母所生的七皇子和九皇子,看着都像是同胞兄弟。

虽然都是在宫里,叶煊见越贵妃的次数并不多,数起来都没有见丽姬的次数多。

第一次见越贵妃,是她进宫的时候,垂着眸一身的悲悯气质,吃穿住行都像是从京中贵女典范抠出来的,看着像个无欲无求的女菩萨,那种气质的混合下,确实有那么五六分像良妃。于是总有人就当她是面有心生的人,最后反被她的手段弄得凄惨。

叶煊后来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几次,每见着一次就觉得越贵妃和良妃的相似度变小一次。

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七八年前庆州瘟疫,他和谢玉舒匆匆离开乾元宫时的惊鸿一瞥,当时还是冬日,先皇吐血病重,宫中白幡虽未竖,上上下下却很有眼色的换了素淡的衣服。

越贵妃面上穿着素净,实则衣袖下的纤长玉指是新染的鲜红蔻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乾元宫走,仿佛不是去侍疾的,而是散步,从头到尾的神色都平静无波。

叶煊那时就觉得,越贵妃是半点都不爱先皇的,甚至还可能是恨他,恨不得他早点驾鹤仙去。

如今再见一面,叶煊突然发现,满脸素净的李岁安其实跟他母亲一点都不像,她姿容并非小家碧玉,反而是堪比八皇子母妃丽姬的浓艳绝色。

大概是因为不常有表情,她年过四十脸上却几乎没有皱纹,除却肤色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外,看着如同二十五六风华正好的女子。

叶煊再细细想来,发现记忆中的脸总是相似,却又有着细微的不同。

“难怪。”相比较于血液御虫来说,会易容术似乎也不是那么稀奇。

叶煊没再探究,她轻啜一口茶水,也终于知道李岁安动作间扑面而来的熟悉是因为什么了。

“青梅煮酒,不错。”他将杯盏轻放。

李岁安神情不变,语气却和缓了许多,“可惜,没有雪水,青梅太涩,煮出来的酒酸味盖过了酒味。”

“或许,可以加点羊奶。”叶煊以前喝过丽姬做的不少奶制品,奶茶、奶酒他都尝过,味道不错。

李岁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片刻后,她抬眸看向叶煊,“陛下找我有何事?”

叶煊偏了下头,笑了,“方才太妃说我是贵客,还特意焚香烹茶以待,如今却问我因何而来?”

李岁安自有说辞,“我日日在此焚香烹茶,若是前几日,我便知晓你因何而来,可今日,我却是不确定,陛下来寻我,是因为冯子健,抑或是——长公主?”

叶煊端详她一眼,不答反问,“这便要看舅母听命于谁了,你为谁办事,我便为谁而来。”

李岁安听到“舅母”这个称呼怔愣了一下,听到后面又忍不住露出笑意,“果然是冯家人,同出一脉的阴险狡诈。”

“多谢舅母夸奖。”叶煊丝毫不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李岁安却说,“莫要这般喊我,我不喜欢。”

她顿了一下,才承认一般的说,“我这样的‘细作’,若想要活命,为谁办事都是办的。”

叶煊挑起眉,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也明白了冯子健最后和贤太妃合作的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论算计,我不如他。”叶煊终于还是承认了冯子健就是老奸巨猾,不择手段到拿自己当诱饵,不惜使用如此迂回的方法给所有人换上一条生路。

但凡叶煊有那么一点没有揣摩透,或者干脆的跟他离了心一心只想他死,那么冯子健现在尸体都凉透了。

叶煊自认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做不到这样。

他收起心中想法,对李岁安道,“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李岁安一眼看中其中的虚实,“荣华富贵便是围困在这寿康宫中,终日收人监视?权势地位便是你退位给熠儿,我被封为太后,然后连累我们母子一起,在这权力的支配下过完傀儡的一生?”

叶煊看着她,不言不语。

李岁安闭了闭眼,退开两步,神色坚定的跪下去,开口,“罪妇李岁安要告发。”

……

将军王讳乱后宫一案事发后第八日,大理寺接到密报调取户部档案,查出越太妃李岁安非工部尚书李宪之女。

帝亲审之,先帝前皇后李氏及六公主叶灵招供,证据确凿,李宪罪不可恕,本该诛连,念其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遂只免职流放抄家,其中牵连数十官员。

废前皇后李氏贬为庶人,幽禁普陀寺;越太妃李岁安夺太妃称号,责令立刻离京看守皇陵,永不入京;皇九子昭王叶熠削为平昭侯,夺封地,令其一道看守皇陵。

……

宣武门前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叶熠坐在马车上,神色颇为不耐烦,手中九连环不时碰撞发出声响。

突然,马车里传来一道叹息声,“熠儿,算了,我们走吧。”

叶熠手上动作一顿,抿紧嘴,犟脾气上来了,一把将九连环拍在马车上,就跳下了马车,“我去找他。”

“熠儿!”李岁安吓了一跳,赶紧要拉住车帘喊住他。

没想到外面还有一人也被吓了一跳。

裴晟对朝中局面一知半解,他只见几个被调往犄角旮瘩各地的哥哥信中都有提一句,最近边关不太平,他爹和他爷爷在饭桌上聊了起来,猜测如今形式,边关若是打仗的话,会派谁去。

结果第一顺位人选,居然是李泰安。

裴晟当时都惊了,忍不住道,“他不过是一个禁卫军统领,负责贴身保护皇上的,怎么可能去打仗!”

他爹却告诉他,你个瓜皮,李泰安打的仗可比你吃的鸟食多多了,人和搭档在边关被称作黑白无常,猛着呢!

裴晟晚上做梦都是李泰安被圣旨喊上战场,结果好端端的一个人去的,回来只剩一句冷冰冰的尸体,留他一个人在京城里,还被叶煊强行压着当寡夫,气的裴晟红了眼,醒来正好泰安换班摸上床要抱他,被他当头拍了一巴掌。

第二天,裴晟气还没顺,听说朱雀街来了新的戏班子,跑过去一看,好家伙,连着三天的《杨家将》《穆桂英挂帅》《杨门女将》,直把裴晟看的肝疼,一气之下差点就出家了。

最后听说普陀寺挺灵的,他去求了一个平安符,做了许久的争斗,别别扭扭的打算进宫给泰安,在门口就被突然跳下马车的叶熠吓得手一抖。

裴晟也没看清人是谁,恼怒的要骂,就被拉了过去,“来得正好!”

“我不信挟持了你,李泰安还不来。”叶熠冷哼了一声。

裴晟:“……”

……

宫门口一派鸡飞狗跳的热闹,这边叶煊自暗道转出的时候,谢玉舒仰靠在椅子上假寐,听到动静睁开眼,“子煊,你怎么来了?”

他有些惊喜的坐起身,眉眼间的疲惫一扫而空,叶煊却有些心疼,将他按坐回椅子上,伸手帮他揉按穴位,说道,“看来你先前说的内阁制度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内阁制度准确来说是姜鹤提出来的,他本意是吐槽各州的州府权力制衡的利弊,又随口延伸了一下,却被谢玉舒听进了心里。

他私以为,大梁朝堂延伸到如今百年,丞相的权力确实过大,上能监国下统百官,简直就是另一个名称的摄政王,以及六部制度同样承上启下,令所有权利都归于尚书手中,虽然权力集中后,执行力度上升,但欺上瞒下敛财等各种情况并不少见。

谢玉舒是从京中派往州府,又从州府调任回来的官员,所待过的岗位大大小小都有,他时任大理寺少卿之时,同样也发生过自己主审办理的案件,最后归功于大理寺卿,也就是他的上司头上。

还有豫王、齐王的谋反,都是策动的六部官员。六部官员权力过大,上头只有丞相一人压制,但凡有心经营,操纵一整个部署并不算难事,甚至六部官员自己就蝇营狗苟、结党营私,互相欺瞒、通风报信的不在少数。

李宪能在李岁安的身份上动了手脚,过了这么多年才东窗事发,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

谢玉舒早就拟好了改制的折子,废除丞相制度改立内阁,内阁以左右首辅为主,令选三至四名辅臣,直接听命于皇帝,其中所司和关窍可酌情再商量。

而除了内阁以外,谢玉舒还提议将吏部、兵部、禁卫军等部门的一些权力分出来,成立专门的纠察部门,负责对官员考核监督以及案件审理过程的监督,即都察司。

刑部负责审理法办,都察司负责监督记录,大理寺负责复审;有重大案件时,由三部门一起审理,判决下达之后送往内阁终审,得到皇帝谕旨之后,由禁卫军或兵部执行,其他六部配合——如此,一整套体系互相牵制,便合情合理了。

只是这样改革,势必会对六部权力造成冲击,一品尚书很有可能降级成为从一品或正二品,到时候谢玉舒这个主持变法之人,必定受到主要冲击。

历代变法者下场都不好,叶煊并不想那么快的动众人的利益,本来打算慢工温和的徐徐图之,先给六部降级,再建立都察司,最后才相应成立内阁首辅制度的。

可是看着谢玉舒这么疲惫的样子,叶煊摸摸将心中的想法推翻,打算在加快进程的同时想出一个不那么容易暴露谢玉舒的办法。

办法……还真的有一个,正好可以借此次事情发挥。

“玉舒,你这个丞相可能暂时没得当了。”叶煊按住谢玉舒的肩膀,紧张的看着他的脸色,斟酌着词句低声缓和的说道,“我打算趁着这次事情借题发挥,先成立内阁,让陈三平入内阁为首辅,再找借口将他赶下来。”

谢玉舒看他这番样子,连装作生气都装不出来,笑着往后靠了靠,抓住他的手,对他眨了眨眼道,“那不正好。”

“不当丞相了,我满腔抱负无处可泄,那就只好,给你当皇后了。”

“……”叶煊垂眸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谢玉舒逐渐坐直身体,迟疑的看他,“你难道不同意?”

“不是。”叶煊幽幽的说道,“朕突然觉得,内阁和丞相,都不要也罢。”

“那不行,”谢玉舒否决,一本正经的道,“我若是没个一官半职的,便只能当个进士回乡,我夫人该多难过。”

叶煊挑起眉,“你哪来的夫人?”

谢玉舒也学着他挑眉,歪头看他,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不是?”

“不算,都没过门。”

“先前在乾元宫,我们可是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了。”谢玉舒眼神谴责,似乎在说“你这无赖怎么还不认账了”。

叶煊看着忍不住想笑,强行压下去,胡搅蛮缠的道,“那是朕与皇后的大婚,与相爷夫人有何干系?”

谢玉舒迟疑:“……那,我们再成一次亲?”

“好!”叶煊立刻应,还老神在在的道,“按照规矩,应当先下婚书,两家商量好订婚,挑好良辰吉日,先下聘礼,再回嫁妆,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喜秤挑帕,喝合卺酒,洒桂圆花生红枣,鸳鸯绣被翻红浪,方才算礼成。”

谢玉舒听前面就听出来这是将自己的话翻说,听到后面,脸颊生红,瞪着他,“□□耍流氓!”

叶煊情不自禁低头在他眼尾亲了一下,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哑声问,“相爷莫非要做一个负心人,不准备给我名分了?”

谢玉舒忍了又忍,没忍住笑了起来,“给,我若是不给,陛下还不知要怎么作弄我了。”

他说着轻推开叶煊,从抽屉里拿出信纸铺开,研墨。

叶煊明白什么,胸腔突然鼓噪起来,半晌才局促的问,“你要干什么?”

谢玉舒叹着气,提笔道,“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写信给父亲,让他给我挑个良辰吉日,好上门提亲啊,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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