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陛下, ”穆逢春看着上首年轻帝王面色沉冷的模样,悄悄咽了口口水,才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谢相今儿个有事来不了了……”

“又有事?这回是同谁?”

年轻帝王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穆逢春却觉得像是一把蓄势待发的刀子,冰冷的贴在他颈间的脉搏上, 锋利的刀刃已经见血,他离身首分离的时刻也不远了。

自从上回封月小公子失踪一事之后, 往常三不五时就会住在宫里的谢相,已经有足足半月未曾来过, 便是有什么重要的折子,也是差府上的人送来,回回都以有事拒之。

偏偏负责暗中护卫相府的禁卫军来报, 谢相也确实是有事, 朝中职位空虚,各大洲府的大人委任令已全部派下,虽然职位上的事情归六部辖管, 但丞相为百官之首, 是六部直属长官。

多事之秋,谢相自然凡事亲力亲为, 以免刚重新建立起来的体系出现什么差池。

于是谢玉舒日日早出晚归, 忙的不可开交。

也不知是否是商量好了,谢相和大将军王同时辞去监政一职, 于是本来就繁重的政务瞬间番了三番,陛下就算再是英明神武, 也被弄得分.身乏术, 又见不到谢相, 整日阴沉沉的,连素来爱来皇宫捣乱的封月小公子和裴六郎都消停下来不少,完全不敢往乾元宫凑。

穆逢春定了定神,耳朵有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余光撇到从墙角钻出来的虫子,微微皱了皱眉:那些奴婢真是怠慢了,乾元宫居然都进了虫子。

他在心里记了一笔,艰难的回答叶煊的问题,“回禀陛下,谢相正在姜学士府上。”

姜鹤到底是聪明的,虽然有谢玉舒这个十九拜相的妖孽压着一点都不显,但他任官的履历非常漂亮,不管是抗洪救灾还是剿匪反贪腐,他所就任的那个洲,今年缴纳给朝廷的税收都比往年多一倍。

且他提出的“私教于民”的教育方针正好是叶煊和谢玉舒所需要的,姜鹤升官板上钉钉,小小的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不过是一个跳板罢了,等来年朝里的老东西们把位置腾开了,最少也是个三品侍郎的官。

姜鹤也可以说是叶煊特意调入京中的,翰林院和国子监职位都低,但有一个好处就是直接听命于皇帝,也就是心腹,姜鹤可用。

但……叶煊想到之前,姜鹤说要给谢玉舒说亲的事,脸色肉眼可见的黑沉下来。

“他们说了什么?”叶煊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穆逢春冷汗都快下来了,心想:两人这才刚碰面不到须臾,便是探子们长了八条腿,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消息递进皇宫啊,陛下这简直是为难人。

心中想归想,他面上四平八稳的,跪了下去直接告罪,“属下无能。”

叶煊眉头瞬间拧起,眼眸中飞快的升腾起不悦来。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细微的声响,和少年的一声嗤笑。

叶煊撩起眼皮的瞬间,穆逢春便绷紧了浑身的肌肉,站起来护在叶煊身边,手指伸进袖子里,夹住了里头的暗器。

房梁上垂落少年绣着精致花纹的袍角,脸上带着讥讽刻薄的笑容,也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穆逢春被他和封月极为相似的容貌惊住——说是同封月公子五官相似,浑身的气势却更加贴近陛下,只是陛下爱挑眉,平时脸上跟李泰安一样表情并不丰富,更是做不出这种讥讽的表情。

但两人表象下深深藏着的气息,却是非常贴合的。

所以,穆逢春的第一反应便是:此人不会是陛下的私生子吧?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陛下今年也才十九,也许能生出一个封月,却生不出十多岁的少年。

——是的,穆逢春一直觉得封月大概是陛下在民间搞出来的私生子。

这个少年明明气场强大,却没有什么存在感,以至于直到刚才,两人都没有发现他,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穆逢春突然想起一个人,他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视线,立刻就确定了,“昭王通身气派,何必做这梁上君子?不如下来一叙?”

叶熠转了转眼珠,直勾勾的盯着穆逢春的脸看,看了好一会儿,忽而勾起唇角扯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容。

“哦,我记得你,你是父皇给五哥培养的那个小玩意儿,我可给你喂过不少血。”叶熠手一动,袖子里的玉制九连环发出碰撞的闷响,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浑身僵直脸色变换的穆逢春,问道,“你可还记得我?”

穆逢春不记得喝过什么血,他刚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被挑选来当暗卫培养了,他们被关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驯养,吃的喝的都是早就备好的,他也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反正到最后能出来那个房间的,一共只有二十来个,后来……大概是全部都死了。

怎么死的,穆逢春不知道,赵安只告诉他,成功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碎片般的记忆在脑子里闪现,有小孩的哭喊,喉咙突然有种滑腻腥臭的味道。

穆逢春抿紧了唇。

叶熠像是了然般,唇角动了动,“你不记得我了。”

“……昭王殿下说笑了,奴婢从未见过你。”

叶熠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直接嗤笑出来。

“九弟,若是想要找死,朕会让泰安满足你,若是想要说事,最好快点,七哥现在心情不好,没什么耐心。”

叶煊说着,让浑身戒备的穆逢春退到一边去,他“啪”的将奏章丢在桌案上,空旷的大殿里只听见他平静无波的声音,“朕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瞒过殿外那些禁卫军耳目的,但,进了乾元宫,应当就没有完好无损出去的。”

叶熠闻言扫量了穆逢春一眼,毫不留情的嗤笑,“就凭你手里的这些货色?”

叶煊挑眉对上他的视线,只说了两个字,“凭我。”

叶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叶煊面不改色,直接道,“不信你便试试。”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让谁。

片刻后,叶熠“噗呲”一笑,举起手来,压着嗓子故意道,“七哥虚张声势果然厉害,是九弟我输了。”

“有话快说。”叶煊懒得跟他较这些劲,撑着下巴半倚靠在龙椅里,手指不怎么耐烦的轻轻敲了两下。

叶熠掏出怀里的九连环,直接就往叶煊的方向丢去。

穆逢春眼神一利,足尖一点,旋身一个轻功,直接将九连环捞进手里。

玉制的九连环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穆逢春等落了地才发现九连环被剪成一条条的帕子完全包裹缠绕了起来。

“拆开。”叶熠话音一落,穆逢春感觉心口一钝,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爬行一样,浑身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感,胸口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就像是被虫子啃咬一般,又痒又疼难以忍耐。

他捂着胸口第一时间退后数步,退到就算动手也绝不会伤到叶煊的距离,才冷声开口,“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叶熠带着几分讥讽的神色看着他。

穆逢春并不相信,血液里那种什么东西在里面爬行的感觉异常的清晰,似乎还有悉悉窣窣的细微动静,像是在鼓膜上爬动一样,让他瞬间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叶熠却并不再理他,而是看向叶煊,抬了抬下巴,“打开看看。”

叶煊没有如他所说的打开,而是问他,“这是什么?”

叶熠也回答的坦然,“杀死良妃的计划之一。”

叶煊的神色蓦然冷却下来。

他记得,当年九皇子叶熠的座位就在良妃旁边,现场除了掀翻的杯盘狼藉,还散落着碎的拼不起来的玉环。

叶熠嗤笑的看着他,“你应该早就怀疑了吧?皇后毒杀良妃的证据太过显眼直接,简直就是设计好了的,而且那个指正的陈嬷嬷,我记得,是良妃从本家带来的吧?”

“……”

叶熠故意顿住声音,注意着叶煊的脸色,叶煊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静,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只眯着眼睛挑眉看他,“所以呢?”

叶熠也跟着挑眉,“不想知道凶手是谁?”

两人四目相对,比铜镜里的自己更清晰。

叶煊有些玩味的碾了碾指尖,突然问道,“你是我舅舅的儿子?”

叶熠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几乎没有停顿的反驳,“不是。”

“哦,你们很像。”叶煊说道。

叶熠脸色难看的不行,眼神里明晃晃的写着三个字“你瞎啊”。

“李泰安才是他儿子。”叶熠强调一般的说道。

叶煊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你是来离间我和舅舅的?”叶煊问。

叶熠冷笑反问:“你和他需要离间?”

叶熠眉梢动了动。

确实,现在全朝廷上上下下,就没有不知道陛下和大将军王虽然是甥舅,立场却完全相左,近几日朝堂之上,陛下更是直接往武将插了不少人,摆明了逼大将军王上缴兵权。

大将军王也毫不示弱,上了不少折子让陛下选妃,上呈的花名册里,全是他这一脉系官员的女儿姊妹,毫不掩饰自己想要摄政之心。

陛下初上位,朝中根系不稳,但毕竟是君王;大将军王虽然是臣,手中一只骁勇善战的军队,霸着兵权,权势滔天。

神仙博弈,池鱼遭殃,朝中最近的官员们都跟鹌鹑一样的乖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为了双方博弈的牺牲品。

两派之外最活跃的,也就谢相了,而谢相,朝中上下本来觉得,谢相应该是偏向陛下的,可如今半月的疏远,还偶然撞见谢相同黄莽走得近,如今也不知到底偏向谁了。

叶煊相信谢玉舒,其他人不是叶煊。

比如叶熠,他亲眼看着冯子健掉入权力的陷阱,被裹缚住不得脱身,他不相信谢玉舒会是例外。

娘亲总叫他不要着急,再等等再等等,等什么呢,有什么好等的,不过是因为心慈手软罢了。

娘亲还是舍不得,不行的。

叶熠眸色深沉,里头带着几分扭曲,很快又被压了下来。

“我们合作一起扳倒冯子健吧,他可是……毒杀良妃的真正凶手呢。”

-

这是叶煊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良妃之死的“真相”,还都是在这宫殿里。

第一次是先皇死的那天,贤妃劝他为皇,跟他说“冯子健不会杀你,因为他欠自己亲妹妹一条命”;第二次则是房梁上这个昭王九弟,以这件事为基准,企图引出他对冯子健的杀心。

这些人就这么认定了,认为他是会因为良妃吃的药是冯子健给的这件事,就跟冯子健反目成仇?

哦,也不对,他本来就跟舅舅处的像是仇人。

逼他上位,架空他的权力,安插西域人马帮助造反的四皇子杀他……两人从回到京城开始,就因为这滔天的权力斗的你死我活,从未掩饰过彼此之间的欲望和恶意。

冯子健想染指帝权,叶煊想缴他的兵马,似乎水火不容。

可事实上,他们双方逞凶斗狠看似厉害,其实并未损失过什么。

叶煊收敛目光,突然觉得这些人都挺没有意思的,他已经不想跟他们继续虚与委蛇下去了。

他垂眸懒散的开口,“你不必离间,真相是什么我自己清楚。”

“良妃设计了一切。”叶熠抢答,叶煊撩起眼皮看向他。

叶熠笑容诡谲,继续说道,“冯子健设计了良妃。”

“……我知道,然后呢?”叶煊拿起一份奏章,“如果九弟没有什么想说的,就回去吧,朕还要批奏折。”

这个反应在叶熠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冷着脸,凉凉的笑道,“你们果然都流着冯家的血,一样的冷漠。”

叶煊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开始想起谢玉舒。

他想知道谢玉舒现在在干什么,应该已经回府了吧?奏折有点多,今天肯定批不完……算了,既然反正批不完,那干脆就放着好了。

等会他就从暗门去相府好了。

叶煊下了决定,然后就开始嫌弃叶熠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更嫌弃的是手里的这份折子,长长的通篇都是吹嘘。

叶煊不用看都知道是李尚书的。

李尚书便是李皇后的亲爹。他贵为一品尚书,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当年皇后毒杀良妃一案,皇帝面上压下不表,暗地里打压李家后辈,导致李家竟然除了李尚书以外,其余人全部被贬谪出京,李家小辈入官场,全部都被压在芝麻小官上翻不了身。

朝中风云诡谲,三品以上的官员各个都是玩弄权术的阴谋家,面上看不出来,背地里都在笑李尚书,若不是还有个越贵妃受宠,只怕是要孤立无援了。

谢相辞官归隐后,谢家也一度被人以为走到头了,李家这个三代以内的姻亲带系自然也是遭到了打压的,当初借了多少光,往后就要还回去多少,李尚书的亲友为了不受到牵连,几乎都同他断了来往。

毕竟谢家是真正的新贵,没有世家盘根错节的资本,皇帝迁怒之下连李家都扛不住,更别说一点根基也没有的谢家。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谢家竟然还能再出一个谢玉舒。谢玉舒为相之后,李家早就已分家的旁系不是没去拜访过,谢三郎看着温和,实际上油盐不进,甚至有人还特意找上已经隐居的老谢相,大抵是想要打感情牌的。

没想到全被老谢相连人带礼的轰了出去,落了好一番面子。

总之,李家和谢家早已经断交,李尚书还算厚道,没有掺和进旁系之间的拉拢,就这么在官场上挺了数年。

叶煊以前觉得李尚书还能继续做一品尚书,是因为李尚书尚且识相,如今自己当了皇帝之后,每回看着李尚书呈上来的奏章,总觉得……或许他靠的是拍马屁吧。

叶煊皱了皱眉,觉得拟好的奏章格式要尽早下达了,不然他可能真的会因为李尚书这种通篇废话的折子,不爽的砍了对方的脑袋。

他放下了这份辣眼睛的奏折,伸手按了按眉心。

“九弟若是没有其他想说的,七哥就不送了。”叶煊再一次下逐客令。

他丢了个眼神,被种种秘辛震惊到的穆逢春立刻上前。

“昭王殿下,请。”白脸秀气的小太监有着一双圆润的笑眼,抬眼看人的时候没有什么威慑力,所以他直接抽出了藏起来的软剑,剑身铮鸣,寒光乍现,瞬间杀气腾腾,“殿下,莫要让奴婢为难了。”

他声线细软,尾音上扬。

“叶煊!”

叶熠稳稳坐在房梁之上,突然大逆不道的喊出了年轻帝王的名字,他一错不错的对上年轻帝王黑黢黢的眼睛,再次开口,“我娘亲并非李家人。”

“是冯子健当初将她送进宫的,为的就是你母亲良妃。冯子健连他妻子儿子亲妹妹都能下狠手,你和封月不过是他的外甥,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你斗不过他的!”

叶煊头也没抬,语气淡淡,“我们冯家人的事,就不饶九弟关心了。”

“呵。”叶熠冷笑了一声,“叶煊,他已经开始像你的人下手了,半个月前,五芳斋,谢玉舒同他一起吃了饭。”

谢玉舒三个字一出,叶煊倏然抬眸,眼神冷冷的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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