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公子说到做到,第二日一大早,我便见到了抱着包袱立在庭院中的苏喻。

只是他向来从容的脸上透露出那么一丝丝困惑。

绿雪从来都不大待见苏喻和明澜,听说苏喻住下了,便为这事闹了好一通脾气。

去劝她时,我对她道:“绿雪啊,苏大夫会治病会做饭,有他在,你也轻省不少啊。”

绿雪本就气得美目湿润,听了这话登时竖起秀眉提了口气,但话到嘴边,她竟然露出了个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在率真的她身上真是罕见。

在她又一次鼓起勇气开口时,我摸了摸她的头,将话题扯了开去,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勉强哄好了她。

对于此事,苏喻倒是浑不在意,径自打理了侧殿便住下了,他的涵养还是极好,不管绿雪理不理他,他都是要含笑问候一句“绿雪姑娘”的。

有一日我在院中骑马,遥遥看到长廊檐下,绿雪抱着我换下的衣物不知要去哪里,正巧与苏喻走了个对面。

苏喻停下脚步,轻轻颔首问了好,又与她不知说了句什么,便作势要接过来,哪知绿雪毫不领情,当即冷笑了一声便径自走远了。

见到这一幕,我笑得前仰后合,驱使着马儿一路小跑过去,对他道:“苏大夫,你很像被婆婆嫌弃的新媳妇儿啊。”

苏喻立在原地,闻言一怔,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也渐渐露出解嘲的笑意。

我又道:“怪不怪我?害得你也被圈进来了。”

苏喻依旧笑着,却难得带了几分脾气,道:“明知故问。”

不知不觉已到了深秋,天气一冷,我的背伤犯得便勤了些,不知苏喻是怎么和明澜说的,竟着人在后院引了个温泉出来,供我纾缓旧伤。

对这玩意儿,我本只拿它当浴池用,可是到了近来京都府的天气又如同往年一般连着阴了几日,我吃了许多苦头,无奈之下只得依着苏喻的医嘱去泡温泉。

雾气氤氲环绕中,我倚在池壁上,咬牙忍耐着那如同附骨之疽的痛。

月上中天,余光中帷幔忽然一动,我转头望去,只见苏喻一手端着托盘进了来。

我总觉得我与苏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默契,大多能用眼神交流的,就很少说话。

他向我投来安慰的一瞥,整理了托盘上的几瓶药酒,去换了身白色浴袍,也步进温泉池中。

不等他开口,我便乖乖走到池浅处,伏在池壁上等他。

苏喻这个人看起来文弱,但其实手劲不小,他拨开一瓶药酒,从我的颈后浇了下去,一手不轻不重地在按着涂抹开来,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推拿到哪里,哪里的伤痛便轻了些,几次下来,我便连身体本能的抵抗也没了,顺从地低下头抵在臂弯中,轻轻道:“再重一些……”

“……嗯。”苏喻应了一声,果然不再留力,我长舒一口气,身子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地向前轻耸着。

这是一种很痛的舒畅。

比起绵延阴冷得仿佛沁在骨缝中的疼,苏喻给予我的痛实在好受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苏喻停了手,我迷迷蒙蒙间回过头,却见他也在望着我。

我与他的黑发飘散在水面上,纠纠缠缠,分不清哪一缕是我的,哪一缕是他的。

他却分得清。

苏喻的手指潜入水中,准确地捞起一缕黑发在他掌中。

他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轻吻了一下那缕湿漉漉的黑发。

隔着蒙蒙烟雾,我向池壁又靠了靠,恰逢苏喻抬眸望向我,便是在这般蒸腾的热气中,做着这般暧昧的动作,他的眼神依旧清净无比。

我抵着他的肩膀,有些疲乏地摇了摇头。

他轻轻眨了一下双眸,探手取下自己发带,浸在池中涤了一道。

青色的发带在池水中蜿蜒,倒像是个活物。

随后,那道青色缓缓爬上了我的脸颊。

它足够迟缓,也无攻击性,大约我轻轻一摆手便足以制止它。

只是苏喻轻声道:“我帮你。”

我一迟疑,眼前便被那抹湿漉漉的青色覆住了。

不能视物,嗅觉就灵敏了些,便是在布满硫磺和水汽味道的池中,那人身上的浅浅苦味依旧传了过来。

我的鼻尖猛然一酸,不知面颊上的水渍是发带淌下的还是旁的。

我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环住这人的脖颈,蹭在他的脖颈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人是真实存在在我面前的,他有着略显单薄的身躯,温热的肌肤,和缱绻缠绵的吻。

我长长出了口气,终于舒展开来四肢。

他一手架住我的腿弯,将我抵在池壁边,轻吻上我的双唇,初时还足够克制,但是不多时,那吻便变得急促和狂乱,我被他的微苦气息环绕着,虽跟不上他的节奏,也只得配合地张开双唇任由他索取。

这令人酥麻的吻顺着我的下颌滑到喉结,脖颈和胸膛。

不知是不是禁欲太久,光是如此我便有些失控起来,下身早已硬挺起来,直顶着他的腰,心中期望着更多,想被这不惹厌的微苦气息彻底侵占。

然而他忽然停了动作,双唇凑到我耳边轻吻了一下,只用手指抚着我的胸膛和小腹,低低道:“方才便想问了,这里的红痕……你们……”

我忍不住蹙了眉,轻哼了一声,不耐道:“没有……”

见他仍然迟疑着,我忍耐不住,环着他的脖颈将身子紧贴在他身上,无声地催促起来。

他呢喃道:“你可真是……”

说罢,他复又托住我的后脑,俯身吸吮住我的双唇。

身体沾了水,我原本有些嫌冷,但此刻的我,却觉得有些燥热了。

池中水哗哗作响,波浪一阵阵激在我的胸口上,越发有激烈之势,我忍耐不住,仰头抵在池壁上轻喘口气,道:“轻些……”

那人动作微顿,多半是听到了,但他反而掐住我的腰侧,越发用力地冲撞起来。

在如此汹涌的浪潮中,我无处着力,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抱紧他的颈背,又喘息着道:“轻些啊……”

而我得到的回应则是被他的双唇堵住了嘴,他更加狠命地撞击起来,一时水花四溅,光是水浪声都让我莫名羞耻起来。

忽然,他猛然抽出性器,将我调转身子按在池壁上,随后再次顶撞进来,我甚是讨厌这个姿势,本能地扬起手臂想要回身推他,哪知却被他插入五指,强硬地按回在池边。

我忍了又忍,在一次从未有过的深撞后,我再也忍受不住扬起头,口中骂道:“疼!轻些!”

他惩罚似的咬了一下我的喉结,又用只有我能听到的耳语道:“难道那个人会听你的么?”

我顿时失了神,呜咽了一声,又被他拖入这情欲孽海。

终于,我发出一声奇怪的呻吟像是痛苦又像是夹杂着欢愉。随着那声呻吟,我泄了出来。

腰间,他的手劲猛地一紧,随后渐渐松了。

有什么从我身体中渐渐抽了出去,紧接着温热的泉水淌了进去,滋味十分诡异,十分羞耻。

我仰着头大口大口喘着气,蒙住双眼的青色发带适时滑落而下,我怔怔望到那深蓝色的夜空,和一轮明月。

余光中,一抹墨黑色的衣角在帷幔后一闪而过,随后便响起一阵逐渐远去的凌乱脚步声。

一连三天,那人都没露面。

到了第四日傍晚,我正与苏喻对坐闲聊,绿雪进来传了话,道是有人来寻我了。

此人自称元贞,相貌端是有几分清秀机灵,他穿了一身别别扭扭的便服,但是靴子一看还是宫中之物,此人面色中透露着隐隐的不安。

他见了我,仿佛看到了救星,二话不说纳头便拜,待我将他扶起来,他便道:“陛我家公子不太好,请公子去看看他吧!”

我与苏喻都是一惊,见元贞心急之下还要顾及措辞,一时说得吞吞吐吐磕磕绊绊,我无奈道:“莫要别别扭扭的说什么公子了,你直说吧,陛下怎么了?”

元贞了然地望了一眼苏喻,多半以为是他将此事对我和盘托出了,当下也不再纠缠此事,为了避开苏喻,他将我拖到屋外,如此这般央求了许多。

末了,他又恳切道:“陛下不允我们这般的人来烦您……奴才本也不敢私自劳动公子,但是唉,公子也许不记得程总管了,但他却是惦念您的,这次奴才去宫外向他寻问对策,也是他指点奴才来寻公子,他还托奴才给公子请安问好,说他如今告老出宫在宫外赁下一座小宅颐养天年了,一切都好,也盼公子好。”

我笑道:“我虽不记得他,但是他也是有心了,下次见到他,你替我问候吧。”

说罢,我让绿雪取来斗篷,对元贞道:“带我去吧,我去劝劝他。”

又与苏喻打了招呼,便随元贞去了。

一路上有元贞开路,侍卫宫人纷纷避闪行礼,甚是气派。

直行到养心殿,元贞停了脚步,为我撩开帘子。

我既已到此,也没什么可踌躇推辞的,当下一低头迈进了屋内。

一路上夜深露重,但一进门,屋内的暖风便扑面而来,我自卸了斗篷,向殿内行去。

这是一个很空旷的宫殿,我疑心说话都会有回音,便是此刻烧着铜炉银碳,也让人觉得冷冷清清的,不愧是开国百年来历任君王所居之处没有十个八个的孤家寡人,沁不出这种氛围。

不远处,赤黑长案上堆了七八摞的奏折,码得又高又密,倘若那人在那后面俯首批阅,我这一眼都是望不到的。

我绕到案边向后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椅子,上面空无一人。

我心道:元贞不是说他埋案批阅两三天了吗?不在此处啊。

一转眼,却见殿外的露台上,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我步了过去,见那个人立在台上,一手搭在汉白石玉栏上,他一动不动地木然眺望着远处,肃穆又缄默。

偏巧他又穿了墨黑,这让他的身影几乎融入夜色中了,难怪方才没有看到他。

我怕冷,不愿出去,便停在扇门边,对他的背影劝道:“更深露重,冻坏了就不好了。”

这个仿佛雕塑一般的身影脊背一僵,下一瞬,他猛地一转身,看着我。

月光被揉碎了洒在他的眼中,带了些波光粼粼的模样。

我微微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道:“你的内侍告诉我……你这几天只顾忙着公事,没有好好休息用饭,这样下去不行啊……”

他怔了一怔,忽然露出又是恼又是紧张的模样,左顾右盼了一下,又垂首望了一眼自己的衣着。

我暗暗叹了口气,道:“陛下……莫要担心吓到我,也莫要怪罪元贞,我之前就猜到一些了。”

“喔……”他终于从喉间发出了短促的一声,过了半晌,他渐渐松懈下来,神情有些恍惚道:“喔……”

“……那你,用了晚饭吗?”他轻轻问道,但是还不等我回答,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又别过脸望着栏外不知名的远方,自言自语道:“原来都这时辰了,你……你们应该用过了吧……”

我搔了骚鼻梁,又往门后退了一步,道:“还未,我正有些饿了,陛下可否赐……”我停了一下,有些犹豫道:“赐膳?在这里是这么说吧?”

他的唇角微微牵扯了一下,露出个苦笑的模样,道:“你不必学那些说辞……”

说着,他唤来元贞令他去传膳了。

元贞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领命而去,然而刚退到半路,他又被明澜唤住。

“……少上甜的,多上一咸口儿的。”说着,他又说了几个菜名,他这样吩咐着,面上却有些与果断语气不符的迟疑。

元贞再次领命而去,他才移过眸子在我面上望了一眼,游移道:“我也不知你现在口味变没变……”

我连连点头道:“很合我口味的。”

他点了点头,复又转过身,他负手立在露台边,道:“你来。”

我实在不愿走到那冷风中,但是又不得不从,只得慢吞吞地踱步过去,与他并肩站了。

这个露台实在很冷,很长,侧目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我知道天气好的时候,从此处可以俯瞰整座皇宫。

但此刻,这样的夜,这样的雾,我满眼只能看到一片灰扑扑的旷阔甬道,远处隐约可分辨些许高墙楼宇,无论怎么看,都透着死寂冷清。

我并不知道他要我看什么,他却似看痴了,只是他一边出神,一边不忘缓缓扯下披风,又缓缓丢到我怀中。

恰时我打了个寒噤,便懒得推辞,展开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

明澜……哦,当今是谢家的天下,该说是谢明澜谢明澜望着那无尽的灰扑扑,开口道:“鲜卑已被并入齐国版图,如今虽还有些闹事的鲜卑残部和净土宗妖僧,但总归也无大碍,至于愿意迁入齐国生活的鲜卑人,我都下令给予他们荒田与草场,其中与齐国人通婚者,另有几亩产业相赠,让他们好好生活。”

我微微挑起眉,他有气无力地呼噜了一把我的鬓边长发,道:“我知道你听不懂,但是……我很想说给你听。”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口中这两个“你”字,好像指的不是一个人。

他又淡淡道:“裴山行功过相抵,我本想将他削职为民,放他好生过日子去,但是他说名将最好的归宿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求我成全他,我便命他去三叔帐下做先锋了,现在他们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迎战北国至于君兰,我也放他随裴山行一道去了。”

他苦笑了一下,转过眸子对我道:“是不是听得一头雾水?”

我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得沉默地歪了歪头。

他的笑容中苦涩之意更甚,他又望向那一望无际的冷寂,道:“你看,天下是不是很大……”

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含糊道:“嗯……”

他喃喃道:“这世上有许多土地,我大约此生都不会踏足,但我却是它们的主人……我目之所及都是我的领土,但是……我目之所及的也只有这般的楼宇砖瓦。”

我道:“我开始听不懂了。”

他怔了一下,不由失笑道:“我也不懂,许是牢骚吧,也只有说给你这个哑巴听了。”

我点头道:“那我定像哑巴一般守口如瓶。”

他转过身,倚着护栏,正正望向我道:“是么?那我还有秘密想与你说,你也替我保密好不好?”

我道:“好。”

谢明澜一手支在身侧,一手试探般向我面上探来,我终究是没有躲,他轻轻揽住我的脖颈,将不情不愿的我慢慢按在怀中,不肯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微弱的冷风中,我听得他胸膛中猛烈的心跳,他的声音从胸膛中闷闷传来:“我好喜欢你啊,从很久很久前……就很喜欢你了……比他、他们都早……可是为何会……”他的声音一哽,半晌才继续道:“也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可是我早已被命运困住了,所以你也不能逃请你不要逃,不要怕我,至于旁的……”

他终于断在此处了,就当我以为不会再听到下文时,听到他含混着断断续续道:“旁的,你不愿意……就算了……你要是喜欢苏喻,就喜欢……”

好端端的,被他如此没头没脑的表白了一通,接下来这顿饭自然吃得我十分别扭。

好在他也自知失态,待到了用膳时分,他又变回那位缄默的君王了。

年轻俊美,容止威仪,在我眼前的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君王。

可惜大多时候,他总是很不快乐的模样。

既然不必再瞒我,元贞便领了一众宫人鱼贯而入,摆了饭菜后,便垂手立在他的身后侍候。

我正等他们布菜倒酒,哪知谢明澜一抬手,又将他们遣了出去。

我握着空盏愣了一瞬,有些讪讪地伸手自取酒壶,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我不解地望向他,却见他只是让开了我的手,抬手为我斟满了酒盏。

见我看他,他又敛了眉眼,执起筷子,平静道:“吃吧。”

我与他对坐着随意用了些饭菜,看得出来,我与他都没有什么胃口,偶尔他的眼神移过来,不知在看什么,可是我一但回望过去,他便提前一瞬又转开目光,如此来来去去,搞得我越发别扭。

我只得握着酒盏送到唇边,借着这个姿势掩去神情,一点点抿着酒水,与他耗着。

躲在酒盏后,我顿时觉得松快了不少,心中想说的话左右过了一轮,便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随后道:“陛下……”

谢明澜顿时停了动作,抬眼扫了我一眼,道:“……你不要学这些说辞。”

我道:“那……明澜,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谢明澜有些意外,他思索片刻,也执起酒盏,淡淡道:“苏喻怎会不告诉你。”

我叹息了一声,道:“正是不想问苏喻,才问你呀。”

他道:“为何不想问苏喻?”

我不假思索道:“你与苏大夫之间,怎么看苏大夫都是更会骗人的那一个吧。”

谢明澜听后,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神情,像是想笑,却又是皱眉,最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还莫名脸红了起来,神色变幻煞是精彩。

最终,他板着脸道:“莫要再问了,对你没有好处。”

他如此说,我便也不好再追问,便讪讪转了话题,道:“那……你还带我去打猎吗?”

他这次连眼帘都不抬了,道:“你不记得了,但是我应了你的事,从未背诺,近来与北国的战事一触即发,致使事物繁杂,待我忙过这一阵子,便陪你去。”

我点着头,心道:元贞真是乱下药,他忙了三天是因为战事,怎么就推到我头上了!

倒是他说完,又随口问道:“怎么,等不及了?”

我对他傻笑了一下,老实道:“盼好久了。”

他轻叹着,道:“……若是实在憋闷得慌,可以让苏喻陪你出宫转转。”

我的胸膛突然被什么狠狠一撞,我愕然道:“可、可以吗……”

他望了我一眼,口气淡然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道:“嗯,你的相貌惹眼,光天化日下乱跑自是不行,但是可以乘马车去京郊转转,带上几个可靠之人随行就好。”

我顿时雀跃起来,连带着声音都高了几个度,一叠声说了几个“好”。

得了这个好消息,我自然想快点回去和苏喻筹备一番,但见他没有撤席的意思,便硬是耐着性子坐着陪他。

他慢慢饮着酒盏,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终于也微微笑了,道:“此事让你这么开心?”

我笑道:“是。”

他也跟着笑了,埋怨似的,道了一句:“野惯了。”

他比我年纪小那么多,却用这般老成口气说我,我一时更觉好笑。

待到终于陪他用完了饭,我告了退,他本已一挥手示意我可以回去了,却又在我走到门口时唤住了我。

叫住了我,他自己却又踌躇了一阵儿,半晌,他从案中的暗格中取出一个正正方方的东西,示意我去取。

我仍为他方才的承诺开心着,自是欢欢喜喜地走回去,伸着双手去接,口中道:“这是什么?”

哪知东西方一接到手中,我便觉心中一阵刺痛。

他坐在案后宽大的椅中,神色不动,却抬眼细细打量着我。

我只觉额角泌出冷汗,仍是笑着对他道:“这是什么?”

他道:“这是对你来说很珍贵的东西,打开看看。”

我的指尖不受控地发起抖来,连忙扣住了锦盒,就势打开。

锦盒内并非是什么可怖的东西,其中只是躺着一件首饰。

红线金铃,我拿在手中轻轻一晃,那一串金铃便飒飒作响,十分好听。

我将那金铃挑在手中端详,对他道:“女人的首饰,有年头了。”

“……”谢明澜雾沉沉的眸光自下往上来,我等着他的回答,哪知他却就此沉默了。

我只得又颠来倒去地看了看,这才犹犹豫豫道:“以前我也是个断袖吧……难、难不成还有这种癖好?”

说着,我便挽起袖口,将那串铃铛往手腕上一串,晃着手腕对他笑道:“这样?”

飒飒的铃响中,谢明澜的神色更是恍惚,忽然,他像是惊醒一般,猛地一把夺过我的手腕,一手却慢慢将那串红线金铃褪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敢再望我一眼,只是小心地将它放回锦盒中,轻声道:“不要胡闹,这是……”

他的声线不易察觉地一颤,“这是你此生最重要的女人……的遗物。”

他又将那锦盒放回到我手中,嘱咐道:“收好。”

我“啊”了一声,依言把锦盒揣入袖中,问道:“女人?我以前不是个断袖么?”

谢明澜抚着眉梢久久出神,许久,他叹息着软了口气,道:“改日再与你说好不好?朕累了……你先回去吧。”

闻言,我只得行礼告了退,空旷的养心殿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浓烈的龙涎香无处不在地环绕着我。

好不容易走到门前,我鬼使神差地停了脚步,回身望向他。

他的身影掩在长案之后,连姿势都未曾变过,我看在眼里,隐隐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般的孤寂……像是对历代君王的诅咒,至死方休。

我带着难以言喻的幸灾乐祸回过身,挑开门帘走入冷风。

冷风也不是让我时时刻刻都讨厌的,至少此刻,它带走了我身上残存的龙涎香。

回到清思殿,我打发了元贞,回到寝宫掩上门,取出了袖中锦盒放在桌上。

苏喻从内堂转了出来,见到此物,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他修长的手指点在锦盒上面,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我。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味望着那锦盒发怔,只觉全身都在发麻滚烫,方才我亵玩这串铃铛的景象,一遍遍在我脑海中自虐般回放着,每一次我都像是挨了一耳光。

苏喻又是望了望,意有所指道:“隋公子神色不太对……”

他这话是在提醒我,我明明知晓,但是仍是控制不住极为难看的脸色。

万千句话堵在我喉头,更甚者,我想起了那件事,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手死死按在锦盒上,咬着牙道:“若是方才……我仍是混沌不知事就好了。”

苏喻清眸一凛,制止了我接下去的话。

我望着他,后悔自己被激到失言,倘若谢明澜当真怀疑我,定有耳目随行而来,此言一出岂不是功亏一篑,想到此,我索性咬住指节,一手拍了拍苏喻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苏喻这个人行事向来有章法,他多半是生怕我挨了他那一针后演得不像,被谢明澜看出端倪,便当真施针让我失忆了。

在我醒来后的半年中,不知苏喻用了什么药方,反正我喝了他的药便不断有残存的混乱记忆涌上脑海,我的本性终归也是狡诈的,残存记忆中的苏喻时而痴情于我,时而算计于我,我一时也不敢信他,故而面上只做不知,静观其变,待到我的最后一片记忆也拼上了那一日,我与苏喻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便知晓了彼此。

我自是感谢他的,计是好计,人也是好人,如果有什么不满,就是希望他下次莫要再这般自信,事先和我商量一下也是好的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谢明澜所说的“带上几个可靠之人随行”,多半不是“几个人”而已,对此我本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我见到那个打头的护卫统领,还是忍不住眉梢一跳。

徐熙这人吧,虽然领的也是武职,但气质却和裴山行大不一样。

老裴出身微末,军功全是他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许多次从尸山血海中捡的命,他是由血与火淬炼出的武将,不嬉皮笑脸的时候,确实有几分令人胆寒的可怖。

而徐熙……倘若说他年轻时还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那么自打他承了他家老爷子的爵位领了武职,就愈发显现出一种介于武人和屠夫之间的气质,而具体是武官还是屠夫,这取决于行头。

比如说他现下褪了盔甲换了便服,一打眼就像是个孔武有力的屠夫。

我撩起兜帽,对他笑了笑,道:“有劳这位将军了。”

他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配上不动声色的探究眼神,十分欠揍。

我本以为我如今落魄的光景,会让这个多年的老对头十分趁愿,

但是他简单寒暄了两句后,竟然就一言不发地当先使马开道去了。

车厢中只有我与苏喻二人,我紧紧贴着他的身子,无声道:“哼,我还等着他的冷嘲热讽。

苏喻微微摇了摇头,附耳对我道:“你虽然讨厌他,但是此人行事向来有分寸,是不敢的。”

我撇了撇唇,俯下身子枕在他的腿上假寐。

若是依我的意思,今日也是个逃出京都府的好机会,但是苏喻却对我道:“陛下此举多半有试探之意,要知明面上只有徐熙的一支人马,但暗地里不知如何布防,如今陛下已然对我失去了信任,此前我离京采药时,一路举动皆在暗哨监视之下,故而此番我们更不能做出令陛下疑心的举动,若是此次失手,此生怕是再无机会,还请殿下忍耐。”

我心知他所说不假,只得耐下性子继续装疯卖傻。

只是……

我之前拜托苏喻去寻太子哥哥的音信,他因着被眼线监视,也未能接触清涵留在齐国的暗桩,令我十分失望。

马车一路行到京郊一处庄园,此处是程恩告老出宫后赁下的宅子,依山傍水,景色宜人。

谢明澜虽说同意了我出行游玩,但是到底是不愿我去人多的地方,也不愿我去栖云山,生怕我看到什么与玉和有关的景象被刺激得恢复了记忆。

故而他与苏喻选来选去,本是择定了春耕时用的行宫,但是苏喻对他道:“若是说到触景而发,草民记得……先太子殿下历年春耕也是向来将殿下带在身边的。”

至于谢明澜听后什么反应,苏喻没有告诉我,但是显然他被说服了。

我寻了个机会对谢明澜道:“何必那么烦恼呢?京郊有没有荒田?放我去跑马就好啊。”

谢明澜闻言,面色登时变得很是狼狈,愣是半晌没有说出话来,看得出来,他试图恢复成平日和颜悦色的模样,但终是失败了,他冷笑了一声,一手拉着我的前襟迫使我移向他,很是平静道:“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是秋猎骑马,你也只能坐在我的马背上。”

故而选来选去,也只剩程恩这处不错,是个新宅,谢明澜多半是念了几分旧情,看在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份上,开恩让他再见我一面,再小坐片刻,哪怕我本该已不再认识他。

而程恩又是个有分寸的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谢明澜也不会太过担心。

我还未下马车,徐熙已然派人将程恩宅邸层层围住,又亲自带了一队人前去搜罗了一圈,这才步出大门,对我皮笑肉不笑道:“隋公子请吧。”

我一转眼,见程恩带领所有家人迎在门口等我,他见了我,险些落泪,只是不停在口中念着“隋公子安好”。

我笑道:“这位先生你好啊,他们说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可惜我忘啦。”

程恩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十分感伤,当下便要将我与苏喻迎进屋中。

我正要随他进去,想起一事,停住脚步转头望向徐熙,道:“这位将军一起进屋坐坐吗?”

徐熙的眼睛都不转,只冲我一拱手,道:“不敢,末将在此等候就好。”

我暗骂了一句他的拿腔拿调,便随程恩进门了。

看出来,程恩的日子过得不错,远离了波谲云诡的宫廷,他看起来都年轻了几岁。

席间有苏喻陪坐,我与程恩互相问候了些不疼不痒的,便各自沉默了。

以我和程恩多年的交情,见他目光有些闪烁,便隐隐察觉到他今日似有心事,甚至有一次他欲说些什么,但眼神转到大门边守备的徐熙身上,便又咽了回去。

我搔了骚眉心,忽然有一个极不可能的可能如列缺般闪过我的脑海,顿时身子麻了半边。

这顿茶吃得十分没意思,看得出席间人各怀心思,他俩具体如何作想还不好说,反正我……就连这茶入口都分不清是龙井还是毛尖了。

我暗暗忖着:此前苏喻与程恩一个是外臣一个是内侍,并不相熟,故而此时此地,便是机敏如苏喻,一时半会也难以察觉他的不寻常之处。

故而我借着动作对苏喻使了几个眼色,指望他找个机会把门口戳着的徐熙弄走,也不晓得他明白与否。

眼看这顿茶吃到了尾声,程恩早已恢复了寻常恭谨的模样,而徐熙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也开始频频回望向我们,隐隐透出催促之意。

但我心中那个猜想自从冒出来,便仿佛是一把火,烧得我坐立不安起来。

我咬了咬牙,顾不得这举动有可能致使前功尽弃,一手举起茶盏送到唇边,一手在遮掩处蘸了桌上的一滴茶水,正要以手代笔,哪知手上一沉,却见苏喻恰时覆在我手背上。

我一抬眼,却见程恩的眼神也落在我与他的手上。

不等我们作甚反应,意外又起。

忽听院外有个娇滴滴的女声高声道:“呀,你们的主人家在吗?我家小姐祭祖返家,我们途中与下人走散了,我们想寻个落脚地方,再帮忙传个信儿让家人来接。”

徐熙望了望院外,又回头望了我一眼,遂招来手下低低吩咐了两句,不多时,便听院外传来驱赶之声。

我们三个不约而同的停了话语,默默饮茶听着院外声动。

只听那丫头气道:“你们无礼!可知我家小姐是谁?我们是京都府韩家,老爷是国子祭酒韩大人!这是老爷的亲妹妹,我家小姐若是磕了碰了,你们可担当得起?!”

听了这个名号,不要说徐熙,就连我都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徐熙自然更是大惊失色,毕竟当年韩小姐往我九王府里左送一次糕点右送一次女红之事,早就被传为前朝笑谈,谁人不知?

若是此刻放她入得程府中来,的确谁都担当不起。

就在此刻,不知程恩也是惊讶还是怎样,为我添茶时一个不稳,竟将我的衣襟湿了大片。

他顿时慌了手脚,急忙作揖告罪,歉意连连地将我扶起身,对苏喻道:“我带公子去后面更衣。”

说罢,他又回头望向徐熙。

那厢有不依不饶的韩家主仆,徐熙正要拔脚亲去打发,对这厢的意外无暇多顾,他闻言,虽然皱了皱眉,但只得颔首。

我随程恩离了席,步过走廊,最终,他停在一间小屋门口,对我微微躬身行礼,道:“公子请。”

说着,他抬起眼帘,带着些许复杂深意,望了我一眼。

方才席间,他在短暂的迟疑后又恢复成平日那般周到,再加上徐熙已亲率部下搜过程宅,故而我本也犹豫起来,以为是自己心有所思,难免多虑,但直到此刻接住了这一眼,我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推门的手指都在颤抖着,我迈步进入屋内。

这屋子很小,小到可以一眼收入眼底,奇异的是,屋内竟没有窗,也未燃起灯烛,举目一片黑暗。

我瞪大眼睛,却见屋内空无一人,登时说不上的失落。

然而就在我想自嘲自己如同惊弓之鸟时,却嗅到一阵极为熟悉的清冷微苦气息从我身后传来。

那气息极浅,极不易察觉,却当真不是我的错觉!

我心头巨震之下,正欲转头,哪知下一瞬,一双手已然捂住我的唇,轻轻向后一带。

这是桎梏,但也算得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满是不惹厌的苦味,光是嗅到他的气息,我便全身战栗起来。

我满心竟只有一个念头:是我心甘情愿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有人自后凑到我的耳边,低声道:“失忆了?嗯?”

我张口欲答,却才发现已经哽咽,只得颤抖着指尖抚上他的左手腕间,如此的黑暗中,我却近乎本能地准确抚上了我留在他手腕的齿痕。

待我回过神来,一行泪珠已然坠到他的手指上,他也似感受到了,慢慢放开我的唇,用手指轻轻拈了一下水渍,像是松了口气般变幻了一下气息,道:“看来是你的脱身手段,好极。”

离了桎梏,我在他怀中一寸寸转过身子。

我不敢动作得太快,怕这是梦,会被惊醒。

故而我死死拽着他的衣襟,微颤着抬起头,望向那人的面容。

只看了一眼,只是见了一眼那如寒星般的双眸,我便狠狠将头埋进他的前襟,无声地大哭大笑起来。

“我……”我扭曲着声音只说了一个字,便觉浑身脱了力,仿佛全身力道都只给了双手,身子却控制不住地滑了下去。

“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你……太子哥哥……”

满目的黑暗中,只有眼前这个人被门外微光勾勒出隐隐的轮廓。

这的确是属于谢时洵的轮廓,尽管谢明澜与他有八分相似,我却绝不会认错。

我极用力地仰头望着他的面容,静默中,我试探地蹭过他的腰际,见他默许,便极缓慢地虚虚环住他的腰身,我不敢太过造次,生怕一用力,他便如泡影一般消失了。

谢时洵的体温透过布料传了过来,我还来不及为这欣喜,便见他微微垂首俯视着我,他的目光顿了些时候,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竟然抬手抚上我的脸颊。

我几乎不敢相信,那微凉指尖不轻不重地滑在我的脸颊上,我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然而再也忍不住,我一手抓住他的指尖,垂头用眉心蹭在他掌心中,眼泪簌簌淌得更凶。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是这般没有长进,只要一见到谢时洵,便有许多我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委屈涌上心口,如狂流决堤,无一次不失态,无一次不丢人。

谢时洵像是微微摇了摇头,抬起指尖为我拭掉泪珠,用不辨喜怒的口气道:“自小便是如此,现下哭得凶,偏做事时却又倔强狠绝,不留后路。”

他好像在训斥我,但是我直到此刻才敢确认,原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傻笑着,垂下头低低抽泣起来,双臂却将他的腰身环得更紧,恨不得要嵌入他身体中。

他任由我抱了一会儿,方微微俯下身,一手握住我的手肘,向上用了些力气,道:“时间不多,你要哭过去么?”

我这才被此言惊醒,顺着他的力道踉跄着站起身,一边抹泪一边哽咽道:“你、你怎么回来啦!这里多危险啊……”

谢时洵面色如常,却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袖手看着我。

我又试探着道:“那、那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说这话时,我甚至没有敢望向他,倘若不是,我也可以接受,我只是没有勇气,我不敢亲眼见到他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

一片死寂中,我仍是不死心,低头揪着他的腰带,喃喃道:“带我走吧……太子哥哥,我此前铸下的大错,在此次鲜卑之战中……已用我的血洗刷了,你别再生我的气啦……我已经付出了所有……再没有什么可以……可以……”

话未说完,但说到此处,我又委屈起来,狠狠抹了把泪。

见仍然没有回应,我微微抬起头偷看他的神情,本想再说两句,一开口,却不知怎的冒出一声颤抖的呜咽。

又是委屈又是倍感丢人,我正不知所措之际,那浅淡的微苦气息将我彻底包围了。

我与他之间本就再无甚距离,他却再向我逼近半步,一手环住我的腰,一手掐着我的下颌。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逼我望着他。

近在咫尺的黑眸中眸光流动,他一寸寸地微垂下头,当我以为这是个吻的时候,心如擂鼓,几乎跳出胸膛,我险些疑心他会听到。

微凉湿润的双唇终于落了下来,只是落在眼尾,但那又怎样呢,这大约也算一个吻了。

我有些惊愕地瞪大双眼望着他,感受着他吻去我的泪珠,直到他渐渐拉开了些许距离,他微微抿了唇,甚至极浅地舔了下唇,似在品味那泪水中的苦涩味道。

光是见到此番情景,便有“轰”的一声在我脑海中炸开,我只觉像是被丢入沸水中,只这一瞬间,浑身便滚烫不已。

他凝视着我的双眸,在某个瞬间,他的眉宇间似乎流露了些许似痛似惜的情愫,但很快便被他敛去了,他轻缓却不容拒绝地将我按在他的怀中,声音从上方轻轻传来:“老九……做得很好,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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