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待我回过神来,只觉一身冷汗簌簌,散落的黑发黏在脖颈上,狼狈至极。

我望了望苏喻,又望了望谢明澜。

他们两人一个立一个跪,皆露出几分脆弱踌躇之色。

但我想他们并非是想询问我的意见。

见苏喻向我看来,我本想质问他的,只是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他对我的好,我的唇角控制不住地一颤,心中只剩伤心了。

我十分认真地问他道:“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见他不语,我又道:“不妨杀了我。”

在我过去的人生中,大多时候我都是一个足够忍耐的人,也许是当我从月亮泉赶回京都府只看到满城素缟的时候,我便已经死去了,故而在那之后,不论我受到怎样的身心折磨,我都可以忍耐,一个注定碎去的玉瓶,我不介意在彻底碎去之前被磕碰损伤。

“是他让我活过来了,你不能让我忘了他……”我无声地对苏喻道:“哪怕是此生再见不到他我也认了,我认了,好么?我发誓我会竭尽全力活下去,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但是你唯独不能夺走他……”

苏喻不忍地别开眸子,但他又似怕遗漏了我所言才迫不得已地望着我,喃喃道:“殿下……”

我喉头一滚,只觉滚滚热泪淌下脸颊,我没有抬手去拭,仍直直地望着苏喻,期望能唤起他的怜悯,我哀求道:“你不能从我心里夺走他。”

人生的际遇真是难测啊,每每在我以为我不会再有珍贵的东西能够失去的时候,上天都不会让我如愿。

所以在这一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愿放弃。

可是苏喻久久不语,这次他终于别开了眸子。

我十分失望,不过我很快反应过来,比起苏喻,此间的另一个人更为重要。

我连忙跪坐起来,整了整衣衫,对谢明澜招了招手。

谢明澜不似苏喻能够看懂我的唇语,方才我与苏喻说话时,他笔直地立在原地,一双黑眸如同寒冰中浸过。

见我唤他,他当真向我走来,他身后,苏喻仍旧跪得笔直,连方向都未曾改一改。

我对上谢明澜的眸子,连忙指了指案上,示意他取来纸笔给我。

这次我也顾不得手腕是否还颤抖了,连忙提笔写到“莫要信他”。

我抬头去看谢明澜的神情,见他仍是痴痴地望着我,我连忙又写到“我定不会死,陛下信”

不光是手腕抖得厉害,当我写到最后一个字时,手指竟全然脱力,那支狼毫笔从我手中坠落下去,笺纸上本就算不得工整的笔迹登时被染污一道,黑墨透过纸背染在床上,甚是扎眼。

我忙对谢明澜笑了一下,捡起那笔,又寻个空白地方再落笔,慌乱写到“明澜此番允我,余生我定”

写到此,谢明澜制止住了我。

他毫无预兆地攥住我的手指,我猝不及防,又掉了笔,他却丝毫不觉,忽然一把将我按在他怀中,我无法看到他的神情,只觉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我的腕骨。

我犹豫片刻,讨好地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谢明澜与动作截然相反的冰冷声音传了过来:“这话你说过……你忘了么?”

我浑身一僵,在他怀中费力扬起头望着他,期望他从我此刻的眼中看出真诚。

谢明澜却不想看,他低头落了一吻落在我眸上,艰涩道:“……我可以不锁着你了,还可以放你去骑马,甚至可以对你好……不好么?”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那是很大的雪,我隔着这么远,仍能透过窗缝看到鹅毛大的雪片被狂风裹挟着呼啸而过。

谢明澜似已经下定决心,现在他去解决阻碍他的最后一个困扰了。

他光是听苏喻这般说,终是放心不下,便命苏喻去带来小沅,他要亲眼看看。

不多时,苏喻去而复返,引谢明澜去看了。

屋内只剩我一个人。

这两人不约而同地都不曾再看我一眼,不知是心理有愧,还是不愿再看我摇尾乞怜的模样。

我倚着床边心想,我只有最后一点时间了。

不知道当我失去一切记忆的时候,什么才可以提醒我想起那个人。

我有心取来利器将他的名字刻在血肉中要足够深才可以,谢明澜那人好妒,保不齐会剜掉那处皮肉呢?

可惜我木然四下环顾了许久,目之所见没有任何趁手的利器。

我终于绝望了。

就像在夜晚做了个好梦,将醒未醒时明明期望记下梦境待细细回味,但当真到了清醒那一刻,那场好梦便如同被海水带走的细沙,什么都留不下。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我心中夺走他。

待到这二人折返回来,已将近黎明,雪仍在下。

见苏喻手中提着那个我十分眼熟的木箱,我便知大势已去,叹息道:“小沅还有活路么?”说罢,一抬手,示意苏喻转译给谢明澜听。

谢明澜听后,神色异常平静,他默不作声向我走来,直到牢牢地把我禁锢在他怀中,才轻声道:“这个妖女曾害苦了你,你还想为她求情么?”

我挣动不过,只得无奈叹息,只是这一叹,又有热泪滚了出来,很是丢人。

我道:“我不会为她求情,横竖她也不会比我更惨,只是这么惨的事,好歹拉个倒霉蛋陪我才好,别让她死了,那是便宜了她。”

谢明澜道:“……依你。”

我又叹了一次,便无甚好说了。

我不说了,谢明澜却许久没有下定决心似的,他又问我道:“你……可还有什么要对我说么?”

我缓缓抬起眼,望着他与那人极为相像的面容,在心中一寸寸描绘着那人的轮廓,最终不得不承认,当真有八分像,若说差在哪,便是眼前这双年轻的眸子。

我沉吟许久,道:“你能不能闭上眼……让我吻你一下。”

谢明澜先是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地反应了过来,面色抑制不住得很是难堪。

但他竟然应了,尽管他咬着牙应得极为勉强。

我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轻轻将他带得俯身下来,龙涎香的味道浸入鼻间,时时提醒着眼前这个人不是他。

但我仍旧看痴了,颤抖着吻在他的冰凉的唇上,止不住地眷恋贪望着他的面容,忍不住道:“莫要生我的气,也莫要忘了我,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只要你提醒我一下,我……我定会想起来的……”

谢明澜猛然睁开双眸,近在咫尺,这句虽不用苏喻转译,但他又没瞎,终是能看出只言片语,待我说完,他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狼狈。

我的梦境便在这一瞬,碎了。

我不再看他。

苏喻提着木箱坐到床边,从中取出木盒,又从木盒中取出那根银针。

他的动作很缓慢,他的话语也很慢。

他道:“待到天明,这场雪停了,殿下便自由了。”

我笑了一下,讥讽道:“苏喻,我有最后一句话对你说你不但是个好官、好大夫,更是个好裁缝。”

苏喻与我太熟了,他明知道我不会有什么好话等着他,仍是平静问道:“殿下指教。”

我道:“因为你最擅长为他人做嫁衣!为他人做嫁衣!哈哈哈哈!”

我大笑起来,而那两个人莫要说捧场,连神情都没有变一变,屋中只有我无声的大笑,格外清冷,格外寂寞。

因为实在太过好笑,我的眼泪溢出眼眶,扭曲了眼前的一方狭窄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谢明澜微微一颔首,苏喻探过身,一手抚上我的脸颊,咫尺间,他眼中波光闪动,许多情绪一层层地涌了上来又沉了下去,待到一切归于平静时,他郑重道:“殿下,信我。”

说罢,我的眉心一痛。

我倔强地睁大双眸,但依旧一寸寸被黑暗吞噬了。

直到那黑暗全然笼罩了我。

初秋,天气仍是热得要命,只有庭院中的杏树满枝叶的金黄才令我敢相信这还是秋日。

马儿最近不知怎么了,脾气越发得大,不知何时还学会了尥蹶子,今日我险些被它掀翻在地,我无法,只得重新练起,便卸了马鞍,遥遥牵着它,让它围着我转圈。

可是它只听话了没一会儿,又闹了起来,无论我怎么拉拽,它就是梗着脖子与我角力。

僵持了半晌,我便出了一身汗,嫌层层叠叠的外袍太热,便半褪了掖在腰间,再次与马儿斗在一起。

绿雪来换过了两次茶水,终于看不下去了,站在廊下手搭凉棚,一张口就是风凉话:“哎,怎么偏就和畜生过不去呢?和它角力,还能角得过它是怎么?”

我忍不住一笑,手头便失了力,被那马儿抽冷子跑了,眼看那畜生拖着长绳在庭院中小跑,我叉着腰喘了几口气,无奈地看了一眼绿雪。

绿雪毫不示弱地白了我一眼,却过来为我拭了汗,似埋怨道:“明明都能说话了,怎么一天到晚还是不言不语的呢……”

我想了想,对她又笑了一下。

她更是没有好气,指着廊下挂着的那只聒噪鹦鹉,对我道:“要是它和你匀一匀就好了。”

我望着那只五彩斑斓的鸟,还来不及回答,便被绿雪这个急性子拉着去廊下饮茶休息了。

也不怪绿雪埋怨,我以前是个哑巴,近日才被治好了,只是我不说话习惯了,平日也没什么想说,在绿雪看来便是大大的浪费了。

不止哑巴……大概在半年前,我约莫是失忆了他们是这样说的,天知道我怎么那么多毛病。

醒来后,便是这个名唤绿雪的貌美侍女照顾起居,她虽然脾气不好,但待我是真心实意的好,我时常想,这世上锦衣玉食又有美人相伴的福气,又有几个人能享到呢?

除了不太好出这个庭院,我的生活可谓无可挑剔。

“不太好出”的意思,并非是全然不能走出这个门,但是这件事主要是取决于那个人。

那个人很年轻,相貌俊美,身材高挑,有着墨黑的眸子,和一双很漂亮的手。

我想,无论是谁拥有这些,都没有道理忧愁才是,但不知为何,他的神情总是不大开心。

这人不经念叨,我正想着,抬头一看,却见那人已经来了。

他身着墨黑的便服他每每来见我都身着便服,好像是怕我知道他的身份而惶恐,但是他领边袖口不起眼的暗纹早就暴露了他的身份。

他愿意如此,我也只得装傻。

绿雪退下后,他仍是没有过来坐,只是停在不远不近处,墨黑的眸子忽明忽暗的,半晌才轻轻道了一句:“穿好,已入了秋还要贪凉。”

我挨了说,也觉得这般打扮确实不雅,顿时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扯起几层衣袍穿上了,这才抬起头看他。

他默默看着我做完这一切,又立在原地静了一会儿,半晌,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微垂着头慢慢地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我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正要起身去换,他却急切出口道:“你别走……你若是不愿意,我不坐过来就是了。”

说着,他当真要起身的模样,我连忙探身按下他的肩膀,这下不能不说话了,便道:“我去换茶。”

可能是哑了太久,我对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陌生。

“喔……这种事不用你来,我叫人去换。”他像是松了口气,唤人奉了新茶,便又端着茶盏发起怔来,一时间,此处只有那只大鹦鹉不着四六的叫卖声。

就往常一样,今日我依旧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他明明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人,但是我每每见到他,他总是这般犹豫迟疑。

实在令我不解极了。

饮罢了茶,我嫌浑身黏腻,便告退前去沐浴,待我出来,小厅的饭菜已经码好了。

侍者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那个人独坐在桌旁,他的面容称得上平静,但是手中拿的仿佛不是一双筷子,而是一双烧红的铁钎子。

他见了我,便立时停了手,用下巴指了指菜肴,平平道:“吃饭吧。”

我依言入了席,边吃着边思忖着与这位明公子该说些什么。

之所以这么唤他,是因为当我醒来后第一次见他时,我还有点懵,他摊开我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明澜”两字,写着写着,就有一滴滴水渍坠到我掌心中了。

而我看着这一切,只是更加无措。

故而尽管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我也叫顺了口,一口一个“明公子”,好在他不与我计较。

不管怎么说,这位明公子对我着实够意思,好吃好喝的供着,若不是岁数不对,我都怀疑我是他爹。

正走神间,他开口道:“近来你没那么瘦了……极好……”

我饮着甜酒,漫不经心地对他笑了一下。

他想了想,又寻了个话题道:“方才我听绿雪说那匹马又不乖了?”

说到这个,我顿时有些谈性,慢吞吞地与他说了些马儿的闲话。

约莫是因为我以前是个哑巴的缘故,我总觉得说话怪累的,有时候还说不太利索,好在他全然不在意,我一开口,他便连筷子都撂下了,一味专注地望着我,每当我说到结尾,他就恰时接上话题,问东问西的,好像对马儿特别感兴趣。

说到最后,我道:“……依我看,它这般焦躁也是难免的,它本就是在旷阔天地狂奔的玩意儿,它嫌这里小,跑不尽兴,闹闹脾气也没办法。”

明公子的喉结滚动了一瞬,他又低下眸子发怔。

我这才觉出这话好像意有所指,想要找补两句,只是当我刚要开口,他便轻声道:“……这样啊,等过些日子,等猎场的兔子再长得肥些,我带你,带它……去打猎好不好?”

一盏甜酒,我就有些不胜酒力了,只得一手支着额角,挡去他投来的目光,含糊道:“唔……我不会打猎。”

明公子抓过我的手,坚定道:“你会。”

顾不得手还在他的掌中,我顿时有些开心,道:“那苏大夫赶得上吗?他何时才回来?”

明公子的脸色变了变,终于定在一种还算平静的神情上,淡淡道:“……他已在回程途中了,多半赶得上吧。”

我顿时心头一松,对他点了点头。

其实我虽然没有说,但我心底一直不太喜欢与这位明公子独处,因为他的眼神总是令我看不明白,不论是悲是喜,都是那么的莫名。

而那位苏喻苏大夫就不一样了,他是个温柔和煦的好人,待我极好又妥帖,眼神清澈的如同山涧溪水,我是很愿意与他亲近的,甚至连话都多了。

还记得刚醒来时,我沐浴后站在铜镜前端详了半晌,对苏喻很是不利索道:“我好像不是个好人。”

他微微半挑了眉,却仍是含笑道:“隋公子为何生了这般感慨?”

我望着满身的新旧伤痕,道:“多半不是好人,才惹了这么多仇家砍我。”

他抚着下颌想了想,笑道:“隋公子不论何时,都很有自知之明啊。”

我没好气地叹气道:“说罢,苏大夫,这里有没有你的杰作?”

苏喻仍是含笑,却略带责备地看了我一眼,道:“在下是个大夫,只会救人,不会伤人,说到此事托隋公子的福,在下的医术实在精进了不少,现在什么都会治了。”

待我回过神来,就见这位明公子没怎么动筷,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我看着他与仿佛和酒有仇一般的灌,心中渐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终于逮了个空,按住了他的酒杯。

他的动作停了停,只是在片刻后,忽然一抬眼看向我。

我想他也许是在等我劝他,但我又无甚可说,只得轻轻摇了摇头。

他颇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用另一只手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拂开了我的手。

我不是怕他喝醉,我是怕他喝醉了便走不了了。

因为……

终归怕什么来什么,他这一席酒从黄昏喝到日落,终于人事不知了。

他来见我从来孤身一人,没有侍者跟随,我只好打发绿雪去门外找人来,哪知等了又等,绿雪也没人影了。

我望着他伏在案上的身影,渐渐蹙起眉,心道:又来!

只因为这事之前发生过一次,就在我醒来后没多久。

那一次他好像也是因为什么事心里不痛快,跑到我面前饮酒,然后就像现在这般喝的人事不知。

据苏大夫和绿雪说,我是一个犯了大罪的逃犯,被这位明公子窝藏在此,才逃得一条狗命,按这个说法,他明公子算是我的恩人了,我自然也不好赶人,只得将他安置我的床上,我便歇在暖阁旁的小榻上,怕他半夜醒了要水喝无人伺候。

我虽然如此待他,且那时还不知他的身份,但我心底是不大信这个说法的,毕竟我又不是他爹,他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窝藏我?

但是我很快就知道了理由。

那夜,我梦见一条漆黑大蟒,黑得如同这位明公子的眸子,它紧紧缠住我,我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脱,急得我出了一身汗。

急到了尽头,我竟然惊醒了,眼前不是大蟒,却是这位明公子。

月色下的他与平日端庄严肃的他不大一样,但是究竟哪里不一样,约莫是彼时与他不熟,我说不出来。

他见我醒了,眼神只惊慌了一瞬,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俯首吻了上来,我哪里肯依?与他沉默地较起劲来。

挣动中,他的亵衣被我扯散开来,直褪到臂弯,他丝毫不顾,只一味箍紧了我,喃喃道:“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很怕……”

趁着我刚清醒不多久体虚无力,他没怎么费力便彻底禁锢了我,然而他只是用鼻尖轻轻蹭着我的脸颊和脖颈,像是安抚般耳语道:“你别怕,我只是抱你一下,你别动啊……”

我喘着粗气,悔恨不迭,心道:难怪这人救我!原来是要与我断袖!

但横竖争他不过,只得被他生生抱了一夜。

第二日,他酒醒后好像十分懊恼,好几天不曾露面,而我,自那天后顿顿都多要了一碗米饭。

现如今嘛……我伸展了一下五指,自觉十分有力气,心道:你现在也未必打得过我!

这样想着,时隔半年,我再次将他半扶半抱着搀扶起来,送到床上。

正欲离开,却见他的手指死死拽着我的下摆。

我犹豫再三,终是没好意思对这个救命恩人下狠手,只是轻轻掰着他的手指试图抽出下摆。

这一动作,竟把他弄醒了。

他茫然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自己的手,眉尖一颤,竟当真松开了手,覆上自己的眉眼,闷闷道:“你去歇息吧,我缓一会儿就走。”

我闻言着实一怔,他这样说,我反而不好意思走了。

我道:“你……要喝水吗?”

明公子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道:“不用,你去吧。”

我想了想,又道:“我去煮些醒酒汤给你喝吧?”

“不必……”他背对着我转过身去,却称得上好声好气地再次道:“去吧。”

我只得依言退下。

其实我想不明白,他要喝酒哪里不能喝?我的床格外软吗?虽然这般腹诽着,我仍是准备去唤绿雪或旁人煮一碗醒酒汤送进去,但寻了又寻,都不见人影,我只得用小厨房照猫画虎弄了碗四不像出来。

当我端着那碗糖水再次进门的时候,却听见床上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

我放轻了脚步,无声地走了过去,却见这位明公子依旧维持着我走时的姿势,只是臂弯中牢牢抱着我的被子,时不时的,肩头便耸动了一瞬。

我有些愕然,又看了半晌,小心翼翼道:“明公……明澜,你……你在哭么?”

明澜沉默了半晌,用一种极为冷静的口气道:“没有。”

冷静得仿佛是我方才出现了错觉,只是这两个字多少带了点鼻音。

我有些愕然,几乎手足无措起来,半晌,无言地搭上他的手臂。

明澜终于动了动,他转过身仰面望着我,他的黑眸湿漉漉的,一派全然不设防的姿态

他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这般望着我。

寂静中,我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他终于开了口,但确实一句不要紧的闲话:“日子过得甚快,转眼就该做冬衣了,明日我叫人来裁量。你喜欢什么料子和图案都只管与他们说,好不好?”

这语气,倒像是哄着了。

我对这口气有些哭笑不得,随口道:“去年的还能穿吧,何必那么麻烦再做呢?”

他静静望着我,眼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最终只是垂下眼睫道:“是么?最近你的身量没那么瘦了,不知合不合身。”

我随口应着,又与他说了几句闲话,打更之声遥遥传来,明澜好像缓过了酒劲儿,眼中清明了不少,起身道:“竟然二更了,我一来,就闹得你不安生,你睡吧。”

我也跟着站起身,随他行到门口,正欲将他送出庭院,他却回身按住我的肩膀,道:“外面风紧,莫要送了。”

我垂首道:“是。”

他失笑道:“为何又这么恭敬起来了?”

我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微笑望着他,道:“苏大夫和绿雪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没有不恭敬的道理。”

他站了站,忽然毫无预兆地探过身,几乎凑到我的面上,他的漆黑双眸盯着我的双眼,道:“你好像很喜欢苏喻?”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退了半步,好容易才回过神,道:“苏大夫那般的人品和性子,不喜欢的人怕是不多。”

近在咫尺的黑眸微微眯了一下,他不置可否道:“是么……”

我道:“明公子为何有此一问呢?”

他渐渐直起身子,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肩,道:“随口一问罢了,明日我带你去射箭,以后不许再说不会打猎了。”

他走后,我琢磨着他今日莫名其妙的话语举动,终究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

第二日午饭后,明澜果然依言来接我了。

我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身在皇宫,但这还是第一次在这其中走这么远以前我只能在他同意的时段去小花园走一走,而他还要在那之前挥退那些服饰明显的内侍和宫女。

久而久之,我便懒得去了,省得下人躲来躲去的。

这一次,路上依旧没有见到一人,我随他到了箭亭,此处由四周帷幔围出空旷的一片地,百步以外便是箭靶。

秋高气爽,是个射箭的好天气。

明澜执起一张漆雕长弓,回眸对我道:“这是你以前常用的,试试吧。”

我双手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掂了掂,摇头道:“太沉了,多半拉不开。”

他有些意外地扬起眉,带了几分笑意道:“怎么还娇气起来了?”

我顿时有些不爱听,便提了口气,一手端正弓身,一手用力挽开弓弦。

不知是不是太过勉强自己,我的手腕忽然失了力,弓身一倒,栽倒在地。

我立在原地还没觉得怎样,手腕却被人一把夺过,他蹙眉抚上我的右腕,我也随他望去,那上面有一道狰狞伤疤。

那纤长的手指划过那处伤疤,他陷入了沉默。

我玩笑道:“你看,我这个人向来有自知之明,说不会就是不会,说拉不开就是拉不开。”

他投来复杂的一眼,轻声道:“不妨事,是我太心急了,我给你换一张吧。”

他寻了半晌,递给我一张轻弓。

我试了一下,拉开几乎不怎么费力,很是满意。

我取来弓箭搭上弓弦,聚精会神地瞄着靶心,只可惜我的表现太过愚钝,他几次忍不住抬起手,到底还是慢慢放了下去,只用言语指点着。

余光中,他死死盯着我的动作,倒像是比我还要紧张。

我暗暗叹了口气,指尖一松,那支箭没有直飞而去钉入靶心,而是向前移了一寸,就一头栽倒地上。

身后传来幽幽的叹息:“唉,怎么唯独骑马是你醒来就会的呢?”

我干笑两声,道:“我也不知怎么,看到马儿就会了……”

明澜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忽然,我身后被一具温热的身子贴了上来。

我几乎陷在他的怀抱中,而他只是握住我的手,弯弓搭箭。

耳畔传来他的低语:“莫要紧张,跟随我的呼吸,在吐气的最后一瞬放箭,那时……你的手最稳。”

明澜的呼吸拂在我耳边,我身后的温热胸膛亦是轻轻起伏着,几次吐息后,我终于跟上了他的节奏。

他似是察觉到了,道:“好了么?”

耳边发丝被他的气息拂动,轻搔在我的颈间,有些痒痒的,我默默点了点头。

他便不再言语,深深吸了口气,就在吐息的最后一瞬,他果断轻喝道:“放。”

我依言放开手指,见那箭矢果然直射出去。

比方才像样许多。

只是这张弓终归太轻,箭矢飞到半空,便减弱了箭势,向下一坠斜插入土中。

我倒是还好,只是身后那人久久未动,不知在望哪里,在想什么。

好在,他终归没有再和我的箭术较劲,只是就着我的手接走那弓,一边仔细放好,一边好声气地安慰道:“不妨事,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慢慢来。”

明明说着这种话,但他的黑眸却黯淡了不少。

我觉得十分别扭,明知挽不开这弓并非我的错,但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情状,我看了仍觉得十分无措别扭。

好在这别扭日子没过几日,苏喻便回来了。

早就听绿雪说了苏喻的归程,我在那日清早连早膳没让他们摆,只拿了个豆沙包子坐在庭院廊檐下等。

苏喻这人,从未让我失望过。

我还没吃到豆沙馅,就见院门一开,一抹清淡青衫出现在我面前,映着满院秋色都雅致了许多。

我攥着包子三步并两步地跳过去,拽住他的袖口,笑道:“怎么连家都不回就来看我?”

在我眼中,苏喻是个极清俊的人物,尤其是他含笑望着我的时候,实在俊极雅极。

苏喻甚是和煦地笑道:“在下已换了衣服,没想到逃不过殿隋公子法眼。”

我甚是受用,轻咬着豆沙包,含糊道:“没换靴子。”

苏喻垂首望去,顿时露出恍然的笑意,道:“隋公子好眼力。”

他又捻了捻我的领口,叮嘱道:“薄了些,需得加衣了。”

初秋的清晨已有些寒意了,却被他一说我才觉出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等他再嘱咐,便对他道:“屋里说!”

苏喻自然应是,随我向屋内行去。

路上,我又咬了两口包子,这次终于咬到豆沙馅了,甚甜,甚暖。

我掰下一块,递给他道:“尝尝?”

苏喻是个从不扫兴的人,推辞客气这类的客套便全免了,他又是笑,伸手接了过去,便放入唇中了。

那般细细咀嚼的斯文模样,倒好像他吃的不是豆沙包,而是什么珍馐。

待他慢慢吃完,才开口道:“绿雪姑娘手艺越发精进,可喜可贺。”

我望着他点头,将最后一块大的塞入口中,没腾出嘴随他附和两句。

可是我低估了那豆沙包,塞得我的两腮都鼓起来了,半天都没咽下去。

苏喻很觉有趣似的在旁看着,看着看着,就在我抬手示意的时候,他已然适时将一杯茶水递到我手边了。

我好容易用茶水送下了豆沙包,仍觉喉中黏腻,又空咽了许多次才消下那劲儿,便抱怨道:“甜口儿的吃食……一口两口还行,吃多了好腻。”

苏喻仍是微笑听着,目光微微一落,停在我的喉间,不知在看什么,片刻,便抬眼望向我,道:“那……你可还有胃口?还想吃羊肉面么?”

我道:“想吃的,不过我已经吃了一个包子了,怕是吃不下一碗面。”

他已然起身,轻车熟路地向小厨房去了,道:“我可以帮你吃半碗,隋公子虽吃了包子,我却饿得有些久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怔了一下,道:“那半碗够么?”

他似想了想,侧过眸子,与我闲话道:“那给我多留些就是了。”

我甚是受用。

苏喻这个人处处妥帖,对我极好,我是很承他的情的。

我百无聊赖地在窗边小案边晒了一会儿太阳,这次好久不曾见到他,我有许多话想和他说,想着他一个人做饭也是无聊,索性去小厨房找他说说话。

这个庭院不算大,不多时我便走到小厨房门口,见他还是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青衫,广袖用襻膊挽了,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线条。

我倚着门框看他劳作,他正执刀切着羊肉,忽一抬眼见到了我,便溢出一抹笑意,道:“快好了,隋公子莫急。”

我点了点头,道:“好歹吃了个豆沙包垫了垫,饿倒是不饿,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般垂下头笑了一下,径自去挪了把椅子放在门槛外的廊下,道:“去那里坐,此处还是油烟大了些。”

我依言去坐了,侧着身对他道:“你这次去采药,途中可有遇到什么新鲜事?说来我听听。”

苏喻手上动作未停,稍稍思索片刻便寻了一些见闻与我说。

我很喜欢听苏喻说话,虽然语气总是不疾不徐的,但十分有意思。

待到他讲完,这一小锅羊肉面也出锅了,他盛了出来放到托盘上正要端走,又停下来左右望了望。

我道:“怎么?”

他道:“可惜在下只有一双手,想唤绿雪姑娘来取餐具……”

我笑道:“干嘛特意巴巴使唤她,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我拿就是。”

他犹豫片刻,也笑道:“也好。”

说着,在他的示意下,我取来了餐具,随他回去了。

哪知当我与他刚迈过小厅门框,皆自愣了一下。

因为……原本空无一人的案边,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人端坐在案边,一手搭案上,一手放在膝上,脊背笔直,相貌虽然出挑得要命,可惜面色不大好看。

见我与苏喻一前一后端着东西进门,他的目光在我与他之间来回巡了两轮,但最终只是目光在案子上定了一下,道:“愣着做什么?坐。”

苏喻这才颔首行礼问了好,随后甚是坦然地将那碗面放到桌上,又为我布了盏碟,最后将筷子塞到我手中,便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安抚地看了看我。

在场三个人,案上却只有一碗面,着实有些尴尬。

而且实话说,我突然没有了胃口。

我握着筷子在这难言的气氛中天人交战了一番,然后颇有几分没话找话的意思,对明澜道:“明澜你用过早饭了么?可要吃些?”

明澜乌沉沉的眸子这才往那碗面中扫了一下,道:“你自用吧,只是此物腥膻燥热,偶尔用些还好,不可多食,知道了吗?”

我一口没吃就挨了一顿说,自然更是倒胃口,偷看了一眼苏喻,见他面色平静,也不像是要为我解围,于是我只得挑起一根面条咬着。

我边吃边想,他来干什么?

来了往这一坐,开口就是教训,我如何克化得动。

我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实在没了胃口,意意思思地停了筷,却见碗中还有大半。

若明澜不在,我定然十分自然地将这剩下的半碗推给苏喻,但是他此刻威严正坐在一旁,我便有些拿不准了。

我正犹豫中,忽见一双手出现在我视线里,将那半碗面端走了。

我一抬头,正对上苏喻从容的神情。

我自倒了一杯茶水,支着额角避开明澜的视线,一边饮茶一边看他吃面。

苏喻的吃相很斯文,很文雅。

明澜似乎对苏喻吃东西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他木然干坐了片刻,便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席了。

我本以为他要走,正在暗暗松了口气,哪知他脚步一转,只是换到远处的案后坐了。

只留我与苏喻相对而坐。

小厅内一时静默极了,苏喻明明吃着面条,却不闻一声。

我偷眼望向明澜,见他侧坐在窗边,手上不知从哪拿了卷书,正微低着头在看。

一时间,这屋内传来的唯一声音便是他翻书的细微沙沙声。

我依旧竖着小臂挡住与明澜之间的视线,又望向苏喻求助,见他仍然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浑然不觉这气氛诡异似的。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忍不住伸手向苏喻探去,勾住他的小指,无声地拉了一下。

苏喻的动作一停,抬眼望向我。

我向明澜的方向甩了个眼神,无声地比着口型道:“他一会儿与你一起走吗?别留我和他单独在一起啊……我怕……”

苏喻微歪着头想了想,似心中有些犹豫,只是勉强地点了点头,但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指。

我顿时放心了,对他释然一笑。

就在这时,忽听很轻的一声“啪”。

这声虽然不大,但是我却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了手,向声音传来之处望了过去。

却见明澜只是很平常地放下书,望着面前孤零零的一卷书发怔,自始至终他面上都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克制。

我抚着胸口转回目光,这次却不敢再与苏喻动手动脚眉来眼去了。

好容易等苏喻用完了,他又为我按例诊脉,外加叮嘱了一番,说完便起身告辞。

我见明澜依旧端坐着不动,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更是没有和苏喻一起走的意思,心底越发纠结。

终于,在我恋恋不舍地目送中,那抹青衫回到秋色中了,屋中却还是独留那个人。

我心道:真是该留的不留,该走的不走。

忽而,我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是极轻的一声叹息,或者说那也许并不是叹息,只是气息的变化,像是充满了无可奈何,又像是十分倦怠。

还不等我细想,明澜终于抬起头,对我招手,很是温柔道:“你来。”

我慢慢挪到他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他握着我的手臂,一寸寸地抚上我的臂弯,向下带了带,我再不懂事,也知顺着他的力道,在他身侧半蹲下身子,露出不解的表情仰望着他。

他这个人,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也总是幽深的,深不见底。

他轻声道:“苏喻回来了,赶得上陪你去打猎了,喜欢么?”

我笑了一下,道:“是你唤他回来的?”

他不置可否,只是抬手抚着我的发丝继续发怔,过了许久,才仿佛喃喃自语道:“不算什么,你喜欢的话……倒是也不算什么……”

说着这样的话,他忽然像是忍受着什么真实的刺痛一般,微微蹙了眉,闭上眼睛忍了半晌,含混道:“怎么会这么喜欢他呢……你这个人啊……这么记仇,为何都这样了,还只单单记得我的不好……”

这般毫无来由地抱怨着,他竟然给自己说愣了,愣了好久,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凛了我一眼!

这一眼的眼神是自我醒来后从来不曾见到的,那是一道锐利的视线,看得我唰的一下冷汗布满后背,我露出懵然的神情,无辜地望着他。

他怔怔望着我,眼神却渐渐迷茫起来,终于,他真真切切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复又顺着我的发丝抚到肩颈,像是惩罚般轻轻捏着我的后颈,幽幽道:“怕什么?你有什么可怕我的?我怕你还来不及……你这个冤家……”

他一把将我拉到他的腿上,一手紧紧箍着我的腰身,我无处可躲,只得微颤着被他按在腿上,他却只是用另一只手环住我的颈背,额头抵在我的颈间,闷闷道:“冤家。”

不知被他这般抱了多久,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撑着他的膝头向后微微一仰。

颈间,明澜终于微微睁开双眸,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脸颊都染上了一抹红晕。

我看得实在纳罕,又见他的睫毛甚长,此时正轻轻颤着,像是濒死的蝴蝶挣扎着那般的轻颤,颤着颤着,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勾住我的衣领,从我身后扒下了一层外衣。

我还不来及反应,就觉那外衣被褪到肩下,我颤声道:“明公子……”

明澜充耳不闻,仍然垂着眼动作着,只一味躲避着我的目光,细看之下竟有几分胆怯羞惭的模样。

见他没有停手的意思,我又是忍不住一挣,险些跳下他的膝头,只是还是他的身手快了些,抢先一步捞住我的腰身,猛然一用力,竟然将我压上案子。

还不等我起身,便觉脖颈上传来一点湿热。

再然后,那一寸寸的轻吻便遍布了我的颈部,他像是不肯放过任何一处似的,又轻轻拉下我的衣襟,细细密密地吻了上胸口小腹。

这实在奇怪极了,他像是毫不怜惜,又像是小心翼翼至极。

我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却颤得更是厉害,“对不起……”

那细吻终于停下了,他像是被什么凝固住了,却依旧只望着胸前肌肤上被他弄出来的红痕,甚至没有抬眼向我投来一瞥。

我又道:“虽、虽然你们不说,但是我也感受得到……你我之前一定有许多往事纠葛……说不定、说不定我是你的一个近侍?”

我本来想说“男宠”的,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这未免也太露骨,便生生转了个弯。

那双本就轻颤的眼睫此刻狠狠一抖,随后他怔怔抬起眼帘,那双湿漉漉的漆黑眸子中像是藏着千言万语,藏着难言的爱恨痴缠。

只化作这一眼。

我轻舔了一下下唇,不安道:“可是我……我记不住了,你一定很伤心,对不起……”

他渐渐直起身子,呆立了半晌,面上渐渐露出自嘲的苦笑,他这般苦笑着,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这本算得爱惜的轻抚,却在流连到最后时仍像不解气般轻拧了一把。

他似好气又好笑道:“你怎么会觉得……你曾是近侍呢?”

我见他恢复了些平日模样,心中略略松了口气,便一本正经道:“我照过镜子,看模样像。”

他的最后一丝笑容敛了去,喉结一滚,又拧了一把我的脸,肃了面容道:“你以前最恨被这样说,以后不许再提了,知道了么?”

我点了点头,低头看着他为我掩上衣襟,一挑眉道:“那谁这般说过我?”

“……”明澜的手指不停,为我流畅地系上腰带,口中淡淡道:“苏喻,你以前可讨厌苏喻了。”

我被这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系完这个漂亮的素结,双手向下一撑,正正杵在我的身侧,他微斜着头,专注地望着我。

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微微转过头道:“明公子……”

他终于在长久的打量后,开口道:“不爱听了?你就这么喜欢苏喻?”

我一怔,脱口道:“我当然是很喜欢苏大夫的!”

“喔……”这位尊贵的明公子像是早有预料,眼神只波动了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轻描淡写道:“我晓得你住在此处定然烦闷无聊,明日我就吩咐他来陪你小住,你还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尽管与我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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