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这似乎是一个冬日。

一阵遥远却又熟悉的丝竹之声传入我耳中,我虽听到了,但不知因何缘故仍是疲乏得很,故而我不情不愿地调转了个姿势,将自己蜷得紧了些。

“叮铃”

我怔了怔,猛然睁开双眼坐起身,向那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位窈窕舞姬身着一袭烈红色的窄袖斜摆长裙,正立在廊下,旁若无人地伴着满天的风雪起舞。

她的舞姿极为曼妙,脚上一扬,踝上的鲜卑金铃便飒飒作响。

我愣愣地望着她,却不敢开口相唤,我不敢惊醒这一切,只得伏在毯子中用袖口偷偷拭掉眼中湿润,张了张口,我没有发出声音:“娘……”

然而,她舞姿一顿,仍是听到了。

她飘然走到我身旁,带着微笑将我温柔地搂在怀中,柔声道:“崽崽醒啦?”

我闭上眼,枕着她的双腿在她的怀中蹭了蹭,越蹭越觉得委屈,忍不住默不作声地流下泪来。

她轻轻拍着我,更加放柔了口气哄道:“阿舒受什么委屈啦?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不说这话还好,她这样一问,我仿佛要将多年的委屈痛楚宣泄出来一般,再也控制不住在她怀中放声痛哭。

这一哭大有决堤之势,我抽抽噎噎之下一个字也说不完整,但母妃却像是了然一切,什么都没问,只是搂住我道:“我可怜的崽崽。”

我抽了几口气,哽咽道:“我、我是天下最坏的人,孩儿让您蒙羞了……”

我母妃却轻哼一声,道:“胡说,我的阿舒是个勇敢又聪明的好男儿,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男人。”

顿时,我有千万句话如鲠在喉,只得紧紧环住她的腰身。

然而不论我的手臂环得如何紧,她的身影终究是渐渐消散了。

我眼睁睁看着她化作一道红霞,最后一面,是她如清风吻过我的脸颊,满眼爱怜,道:“崽崽……永远是我的阿舒啊。”

我便是从这样的梦境中醒来了。

我许久不能回过神,只觉枕边浸湿一片,面上却残留了一丝触感,好像有人曾不厌其烦地为我拭去眼泪。

我掉转目光,望着那熟悉的枕头怔了怔,又缓缓向床边扫了一眼。

只一眼,我便泄了力,躺了回去。

身边不是漫天黄沙,也不是阴曹地府。

这里不但称得上舒适,而且是我很熟悉的地方。

清思殿。

又是清思殿,又是这一方窄得四四方方的院落。

我甚至说不上失望,只是觉得很疲惫。

我早就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了,受了伤,长途奔袭回来,倒头睡上两天便又可以活蹦乱跳。

这次的伤,我养了很久。

养到京都府落了初雪,我才渐渐恢复了些,能在床边走两步了。再远处……我倒是有心想走去试试,可惜我去不了。

一条锁链仿佛从地底生长出来的活物,紧紧扣在我的脖颈上。

这使我能去的地方有限,见到的人皆是陌生的面孔,他们的长相各不相同,唯独面上从不敢抬眼的神情和缄默的做派如出一辙。

绿雪和程恩不知被谢明澜打发到哪里去了,这并不令我惊讶,只是我本以为会见到苏喻和谢明澜,但在我养伤的这几个月中,也未曾见过他们一面。

就当我以为谢明澜将我遗忘了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来了。

他来时,外面又下了雪。

我本坐在床边扯着脖子往窗外看雪,他便带着一身寒气来了,默默卸下了大氅,便径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发怔。

自始至终,他都像是那些被他派来的哑巴侍从一般,不发一语,甚至没有看我。

他不看我,我却仔细端详了他半晌。

谢明澜好似瘦了一些,周身气质更加内敛沉静,眸中一丝波动也无。

那是近乎死寂的一种静,这让他有些像一尊没有人气的玉像。

倘若说曾经我从不会弄错他与谢时洵的眼神,但今日一打眼,却有几分恍惚了。

我正看得入神,他望着桌上的灯光,缓缓开口道:“你说的……带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我如何也没料到这么久未见,他一开口竟是问这一句。

横竖都是黔驴技穷了,我更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当下笑道:“你明知道是我骗你的,怎么现在还问?”

谢明澜毫不意外地微微低了头,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伤心,淡定地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他只是道:“你没有礼物送我,我却有礼物送你。”

我向来不喜打机锋,当下更觉他无聊透顶,便倚着床头懒懒道:“行了吧,谢明澜,你这锁都给我锁在床上,你要睡就睡,何必绕弯子呢你不就图这个吗?”

谢明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当真站起身向我走来。

边走,他边从怀中摸出一个不大的锦盒,道:“好,那便如你所愿。”

那锦盒一拿出来,我见到上面的纹路装饰不似齐国所制,我的心突然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了上来。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我,用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打开了盒子。

只见其中躺着一串金铃。

黯红的红线上,一粒粒金色铃铛点缀在其上,一被他拿在手中,就发出零星的几声脆响。

这一刹那,我几乎忘了呼吸。

“不、不……”猜到了他要做什么,我被本能驱使着向后退去,然而直到颈上的铁链绷得不能再直,我仍然没有能够逃离出半寸。

谢明澜沉着眼,一手握住我的脚踝,不顾我的蹬踹,他猛然一拽。

“啊!”我从不知自己还能发出如此凄厉的声音。

几乎是搏命般,我一次次挣脱,又一次次被压制住,我哀求道:“不行,不行,只有这个不行,我求你了,你别这样对我……明澜……”

我猛然惊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唤他:“明澜,明澜……明澜!!”

谢明澜像以往那样慢慢伸出手,只是这次却是缓慢而不容反抗地按住了我的侧脸。

我被他按入被褥中,再无力挣扎,在我的乞求声中,只觉脚踝一凉。

谢明澜沉默着,双手握住我的腰,又是向他一拖,直抵到他的胯下。

于此同时,“叮铃铃”一声脆响传入耳中。

像极了我母妃的低诉。

谢明澜沉着眸子,将我剥得一丝不挂。

只有那串红线金铃紧紧栓着我的脚腕,我挣动一次,那金铃便响一声。

这声音虽然悦耳,但听在我耳中却足以让我悲愤的恨不得一头碰死。

这金铃是我母妃当年嫁入齐国时从鲜卑带来的,伴随了她的一生,在我的回忆中每当这清脆声响起,都是我母妃在起舞。

如今这金铃一响,我顿时有种她在看着我的错觉,这让我浑身战栗起来,然而谢明澜极为强硬,我如何挣扎也奈何他不得,挣到最后,我紧紧攥着被他丢在一边的单袍,徒劳将身子紧紧伏在床上,生怕我的丑态被她看了去。

谢明澜却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他褪去自己的衣物,然后扳着我的肩膀将我仰面拖到他的身下,甚至一手捞起我的左腿架在他的臂弯上,使我的视线无论如何转动都逃不过那串金铃。

我咬着牙道:“谢明澜,我认输了,我没有再想逃……去年你都不曾这样对我,为何,为何啊!”

他依旧沉默,只是俯下身子,用颤抖的唇吻上我的下颚。

我深吸一口气,回想着曾经取悦他的方式,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泫然若泣道:“我什么都认了,我给你赔不是,是我骗了你,是我不好,你想怎么罚我都好,我再也不想着逃了,我如何也逃不出你的手中……只求你……你把它收起来,好吗……”

满是寂静中,只有金铃偶尔因为我的战栗发出的细响。

谢明澜充耳不闻,像是巡视他的领地一般,不断在我身上亲吻轻咬着,像是不留下他的气息和痕迹便不会甘心。

我忍了又忍,再次软下声音哀求道:“明澜,明澜……别这样对我,有什么气你冲着我来,不要用我母妃的遗物折辱我……”

在又一次长久的沉默后,我渐渐攥住了拳,当脑海中那根弦终于崩断的时候,我瞅准他的太阳穴,猛地挥拳击了上去。

谢明澜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他看也不看,只是忽然一抬手,极为轻易地将我的拳头收入掌中。

再然后,他只是轻轻一拧,我便忍受不过呻吟了一声,捂着手肘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谢明澜仍是半睁着眸子吻着我的眼尾,一手抚上我的手肘,我只当他又有旁的手段,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哪知他只是摊开掌心揉了揉那处,终于开口道:“别躲,我说过不会再打你,就定会作数……”他叹息着道:“不似你,誓言不过是骗人的伎俩,是哄我的权宜之计,不论从前还是以后,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再信啦。”

我急道:“好,你不信就不信,我就问你,纵然我背诺,但我此番救了你,救了齐国,难道救错了不成?”

谢明澜好似轻笑了一声,但那只是气息上的细微变化,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他轻描淡写道:“是啊,何必救我,我死了多干净,你自去见他,而我……我也不必生受这种心如刀绞的痛楚。”

我愕然间,谢明澜已然捂住我的唇,他的身上传来极具压迫感的龙涎香,他用早已硬挺的性器蹭着我的腿根,眼神又似死寂又似恍惚,他喃喃道:“你不喜欢这样吗?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既然不论我如何做都不会让你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那么按我的喜好来就好了。”

在金铃的叮铃铃声响中,他深深插入我的后穴,从我的小腿抚到脚踝,甚至轻轻晃了晃那铃铛,他像是看入了神般道:“这很美,衬你。”

我口不能言,含恨直视着他,倘若目光是刀子,只怕他早已被碎尸万段。

他的目光转向我,平静地望了半晌,道:“你的母妃被困在这里一辈子,谢时舒,你也逃不脱这命运,因为你们都被锁住了……”

他像是有些满意,又慢慢道:“至于我……我不再奢求你会真心爱我了,我终于解脱了。”

在一刻,我突然莫名想到了君兰。

当年他背弃我换来梦寐以求的一切,然而当他念及了一丝旧情选择庇护我的时候,命运却将他打回了原形。

他如此,我亦是如此。

当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在金铃与淫靡声响的交汇中有些恍惚,慢慢侧过头掩住双眼,失神道:“我好羡慕鲜卑王啊……”

谢明澜依旧没有言语,他只是凑过来轻啄着我的手指,我又道:“战死,是将领最高的荣耀,是英雄的归宿而战胜了他的我,只恨为何不死在飞龙谷的乱军中。”

不知是悔是恨,一团乱麻从心底铺开来,最终只剩一地绝望苍凉。

谢明澜呼吸一窒,浓烈凶猛的龙涎香随着他炽热的体温这在一方帐中升腾着,无从逃开。

他缓慢却强硬地律动着,不厌其烦地抚着我的发迹,也许是安抚,也许只是确认我的存在。

我今日才发现我比我以为的更不懂他。

当金铃不再发出响声的时候,满室归于寂静,谢明澜滚烫的身子紧紧贴住我,他仍嫌不够似的用双手禁锢住了我,道:“莫要再想旁的了,战事、朝政、天下,都不会再与你有一丝关系。你……在此好生过日子就是了,人生易过,你且忍忍吧,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谢明澜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奇怪,既不似含恨,又不似有情,他只是像是一个抽离在外的旁观者,用着一种极为平静口气劝解我。

我缓缓移过目光,隔着一片水雾与他对望许久,道:“几十年?谢明澜,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狼,是虎,是流着鲜卑之血的好男儿,驯得烈马,挽得强弓如今你以我的亡母这般折辱我,如牲畜般锁住我,你以为我能活多久?”

谢明澜眸中泄出一丝惊慌,但是下一瞬,他的目光再次沉寂了下去,他无可奈何地叹息着,阖眸道:“那便过一天,算一天吧。”

这日之后,我与他许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无话可说,他大概也是如此。

他来得很勤,只是来了也是沉默,然而他总是很急切地抚过我的身躯,按在我的心口久久不肯放开,仿佛在确认我还活着似的。

有时他会沉着那双死寂的眸子求欢,每每都要费一番周折,与我打得精疲力竭方能如愿,而更多时候,他只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攥着本书似看非看地发怔,从未翻过一页,如此坐上一夜,当黎明来临的时候,他就会离去了。

也许真的如他所说,人生易过,转眼已是年末。

这一日我仰躺在床上喝酒我能做的事实在有限,以至于百无聊赖中连喝酒都玩出了花样。

我举高酒壶,微微一倾斜,那酒水像一条银线坠入我的口中,我控制着手上力道,又将它的角度改为最浅,让酒水改为一滴滴地浸在唇上。

辛辣,冰凉。

谢明澜坐在窗边,自灯后默默看着我乐此不疲的做这种蠢事。

事实上,也只有他来的时候,我才能自己摸到酒壶这类的东西,不知他怎么吩咐侍者的,平日里他不在的时候,侍者恨不得亲手给我喂饭喂水,反正能作为武器的一切物品,我是决计没有机会碰到的。

只是今日多半是我许久没有活动的缘故,我的手有些不稳,玩着玩着忽然一个手抖,酒泼了我一脸,甚至呛住我的咽喉,我失手摔了酒壶,扒着床边猛烈咳了起来。

一双靴子出现在我视线里,我自觉丢脸,看也不看他,偏过头去继续缓着气息。

那人站了一会儿,鞋尖一转,他坐到了床边。

我的背上被人轻轻拍了拍。

我毫不领情甚至算得厌恶地打开他,他的手指一僵,然后当真收了手。

只是下一刻,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而后他覆了上来。

我冷笑了一声,死命与他角力起来,虽然每每都打不过他,但我是从不肯让他轻易如愿的。

然而这一次,他在压制住我的动作后,只是微微低下头,吻去了从我眼角溢出的泪珠。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与他沉重凌乱的喘息。

在不停挣扎中,我甚至产生种自己是只刺猬的错觉,左挡右挡让他愣是无从下口,甚至瞅准了时机,一脚踹在他的心口。

谢明澜被我踹得向后一倒,捂着胸口静止了动作。

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微微垂了头,一缕长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胸前,连发丝都如他一般毫无生气。

我趁机从他身下爬了出来,一味向后退去,至退到床边,手臂垂下去,竟摸到一片坚硬的碎片。

我不动声色地将那片酒壶碎片拾起来,死死攥在手中,警惕着他再次发难。

但是他只是那般静默良久。

那之后,谢明澜终于开口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句话。

“放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苦涩,倒好像这些日子被困的人是他一般。

我空咽了一下,反而将碎片握得更紧了些。

他终于缓慢地抬起眼帘,极深望了我一眼,道:“你想杀了我么?”

“……”我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言语回答他。

他却像得到了答案,径自点了点头道:“你不会杀我的,因为我是他唯一的血脉,那么你想做什么?哦……再一次刺入我的心口吗?让我不至于死,不过是受些零碎折磨罢了?”

我抿了下干涩的唇,才发现方才正是踹在了他的旧伤上,如今我对他自是说不上愧疚了,只是我更加不知该说什么。

谢明澜似一个捕猎的野兽向我慢慢凑近,道:“那你还在等什么?横竖你都刺过一次了,这次更该熟练才对。”

我退无可退,被他逼至墙角,他却仍是咄咄逼人,一手握住我的脚踝,又道:“为何不回答?你不是有种了不起的本事么,什么随口扯得谎话都可以说得信誓旦旦,你今日为何连敷衍我都不肯了?”

“……我”

我刚说了一个字,脚踝上的手劲猛然一紧,下一瞬,他便毫不留情猛然将我拖了过去。

他自上攥住我的双肩,仿佛第一天认识般俯视着我,道:“你大可以继续哄我,骗我,就像以前哄得我为了你一句虚无的誓言心心念念魂牵梦萦,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你,还……还……”

他的尾音一颤,慢慢低下头埋在我的颈间,用极低的声音道:“还为了让你开心舒服,为你做那般低贱的事……侍候你……”

他的手劲越来越大,五指几乎嵌入我的肩中。

余光中,一抹浅红蔓延开来,直红到脖颈上,

可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一字字道:“你觉得被羞辱了吗?可是每每想到为你那一句胡扯的誓言,我曾那么低贱的讨好你我都觉得可笑又恶心……谢时舒,多谢你,你给予我的这番羞辱,足以我铭记终生。”

我也不禁握紧了手掌,一缕鲜红顺着我的手腕淌了下来,落在他赤裸的肩胛上。

他却似恍然不觉,一手托住我的颈子,贴着我的耳边道:“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谢时舒,你就在此地苟延残喘下去吧,也许有朝一日我会放了你,所以为了那不知是否会到来的一天,你也不能死。”

耳边传来这仿佛诅咒一般的话语,我失神地望着床帐,浑身都脱了力,手指一松,那碎片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谢明澜离得实在太近了,那浓重的龙涎香只让我想逃离。

我无力地伸手推拒着,不下心触碰到他的脸颊,立时显出一道血红,他虽然与谢时洵有着八分像的相貌,但他终是出挑得有些凶气,这下被涂了这一抹血,更显出一种诡异的艳丽。

他抓着我的手腕,垂下眸子盯着我的手掌半晌,无缘无故道:“你这个人的确命不好,三灾八难的,鲜少有不带伤的时候,一道道一层层,浑身哪里还有好地方了?”

他说完这话,便没有再开口,径自俯下身子牢牢禁锢着我的挣动,在不间断的细吻中,那硬挺的性器进入了我。

他说不上粗暴,但也不算温柔,我咬牙瞪着他,却被他捂住双眸,不由分说顶撞起来。

如他所说,这一次的他只顾抽插着,不再像以前对我的前面那么有兴趣。

我心道: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变态,是件好事。

这场漫长性事对我而言,伴随着血腥气味与无尽黑暗,到了最后,他的手臂忽然插入我与床板之间,将我牢牢抱在怀中。

尽管他的面容近在咫尺,然而我不能视物,胡乱猜想着他此刻应该是满怀恨意地望着我吧。

待到那龙涎香气散去后,有侍者携了些伤药为我裹上了手,又仔细地将周围清理了一遍,甚至用担忧的眼神看了看床梁,像是生怕我把那玩意卸下来大杀四方。

我是没有这种心思的。

应该说,我现在对什么都没有心思了。

我也不是想死,只是觉得无甚可做,横竖只有一张床,便睡得昏天黑地不分昼夜,有时明明一睁眼看着是个正午模样,待用过了饭,再睡再醒,窗外就一团漆黑了。

这于那些侍者倒是件好事,省得按一天三顿来伺候我,我看到他们战战兢兢的模样便觉心烦。

寒冬腊月,我的背上旧伤又犯了几次,更是萎靡,谢明澜命人添了炭火,又令太医来看了,只是我这旧伤连苏喻都无法根治,那些太医擦着汗来了,又擦着汗走了,那副模样每每让会让我看看窗外,怀疑起外面大雪纷飞的景象是不是我出现了幻觉。

到了后来,他多半也知道没用了,便也不再为我唤太医,换他自己往床边一坐,就那般沉默地攥着我的手,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我,如此枯坐一夜。

等我昏睡后再醒来时,他多半就不在了,就像我睡醒时就看到他来了,却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一样。

直到有一日,我又捂着肩膀死扛着那熟悉的疼痛,不知第几次咬牙抹去额角淌下来的汗珠。

然而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你……这般疼也不唤出一声么?”

被他这么猛然一问,我也豁然一惊。

好像……我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声音了。

我抚住喉咙,那里不疼不痒的,只是不论我如何张口试图说些什么,开口都只有沉默。

不过我在片刻的震惊后,就向侧一倒,打了个哈欠。

横竖现在的我能不能说话,都大无所谓了。

反倒是谢明澜,他用力抓住我,不可置信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道:“滚。”

虽然依旧没有发出声音,但是这个字的口型仍旧被他看在眼中了。

“你!”谢明澜像是被激怒,好在只是一瞬间后,他似强压住了怒火,警告道:“谢时舒,不要玩这些把戏。”

我拍了开了他的手,这一次谢明澜没有再阻止我,他只是愣愣看着我,像是失了神智一般彷徨。

我更是嫌烦,拉过厚被将自己与他隔绝开来,他的声音隐隐地传来:“你、你……怎么总是在睡呢?”

我心道:废话,你就把我锁在床上,我除了睡觉还能干嘛。

不过那声音像是隔了很远,我也懒得回言讥讽了。

想到此,我又是一怔,暗忖道:哦,我忘了,如今我恐怕再也无法在口舌上占他的便宜了。

于是我很是遗憾地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睡意朦胧中,我竟觉被什么牢牢禁锢中了。

我虽然暗自惊异,但也无甚所谓,只是缓缓侧过头,见到了谢明澜的睡颜。

这些日子以来,不知他是怕我夜里偷袭还是怎样,我鲜少见他熟睡,即便是小憩,他也是伏在窗边的案子上似睡非睡,反正从不给我机会靠近他。

而今日,他竟然就这样毫无戒备地睡在我身侧,他睡得很沉,只是约莫是心事重了些,他在熟睡中也紧紧蹙着眉,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生。

他的一条手臂紧紧揽着我,将我死死抱在怀中,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很浅地拂在我的额顶上。

我望着他的面容许久,心想他的模样倒是越发像谢时洵了尤其是看不到他那与谢时洵截然不同的眼神时。

这一望,我便生出许多感慨唏嘘。

我这一生到了此刻,不论是非对错,都做了我所能做的所有事。

我想,我已经为我爱的人献出了一切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我想我还是贪心的。

在飞龙岭时,亲眼得见我所作所为的兵士已经被我灭口了大半,而苏喻自也会守口如瓶,但是,但是……万一呢,万一有那关于我的只言片语流传出去,这样的话,也许会远航的商船将这些市井传言带去婆利,让那个人听闻。

要是如此,那么我……我这一生,死也无憾啦。

我微微一动,他便醒了。

初时,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但不过片刻,他有些紧张地撑起身子仔细看了看我,道:“醒了?”

我微微挑了眉,觉得他问了一句废话。

他的嗓音有些清晨的沙哑,他又道:“你说句话,我不锁着你了。”

这个买卖实在很值,我无法拒绝,遂张了张口,想说“我说十句,你让我骑会儿马吧”。

哪知唇动了,只有极弱的气流,喉咙中依旧发不出一丝声音。

谢明澜原本死死盯着我的唇,见状他愣了很久,似很失落地又躺了回去,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死寂模样。

他伸手揽住我,喃喃自语道:“怎么还成了小哑巴了……你可真是……”

莫要说他,我也很失望。

我摸了摸喉咙,又试图说了几句,但是结果没有任何的改变,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继续睡。

谢明澜却似之前一般,扳着我的肩膀将我整个身子转了过来,非要我对着他不可。

他道:“你又要睡了?不是刚醒吗?”

不管他听不听得到,我都径自道:“不睡做什么?骂你吗?你又听不见,我也骂得很寂寞啊。”

我一张口,谢明澜面上就多多少带了些稚气,总让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他年幼时,那时我每每去看他,总会带他去玩或是送些小玩意儿,故而他见了我,纵然一脸板正也掩饰不住的殷切期待。

只可惜如今他得到的只有一次次失望。

他仍不死心,取来纸笔,递到我手中道:“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写……”

我犹豫片刻,心道君王亲自为我侍候笔墨,这个便宜一定要占。

但是当我执笔起来时,心中就是一沉。

这如此轻巧的一支笔,何时变得这么沉了?

我仔细端详着执笔的手指和手腕,只见较之之前又瘦了一圈,微一用力便在手背上显出了几分骨相。

我缓缓抬起眸子,见谢明澜也盯着我的手腕,一时,我与他皆无言了。

如我所想的那种洋洋洒洒力透纸的字条自是没写了,但是这日之后,谢明澜一连三日都没有上朝,与我同食同寝,我想多半是疑心我做戏骗他,想要拆穿我的破绽吧不论他如何想,横竖扰得我心烦。

两看相厌,我便更是睡得不知年月。

他屡屡唤醒我,我便撑着精神无声地奚落他几句,之后倒头再睡。

谢明澜不知又有什么毛病,他竟然将老裴那只鹦鹉提了过来,挂在屋中不停聒噪。

好在我心如止水,纵然曾经总被它吵得心烦意乱,如今的我岿然不动,甚至更困倦了。

如此过了两天,谢明澜看我的眼神越发慌乱。

到了第三天,我睡醒时一睁眼,便见到了一个熟人。

那人不知等了多久,但他的面上永远是那般温和平静。

他仍旧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青衫,窗外暮色染上他的衣角,几乎将他融入这温柔的霞光中了。

这般景色以前我见过一次,那时他站在庭院中,与我隔着一个矮窗,含笑问我道:“天下之大,隋公子此去欲往何处?”

不等我回过神,他矮下身子望着我,如水的双眸如同了然一切般,他缓缓抬手为我抚平凌乱的额发,柔声道:“殿下睡得好么?我……等了你很久。”

我疑心是我出现幻觉了。

不同于苏喻自栖云山后救起我那次,这一次他是生生从徐熙手中救了我,以徐熙的为人,定不会为苏喻隐瞒。

后来我被抓了回来,苏喻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这些日子我也是个泥菩萨,苏喻之事虽也压在我心底,但是也无余力再深想。

哪知……哪知今日他竟然好端端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望着他俊雅的面容,一时有些恍惚,脱口道:“你……没事呀?可太好了……”

说完,我才想起自己已发不出声音,连忙撑起身子指了指案上的纸笔。

我自知如今这副狼狈情状甚是难堪,好在我与他太过相熟,羞惭了一瞬也就过了这个劲儿。

苏喻如寻常一般专注地望着我,待我说完,他面上却无甚波澜,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下流动着极为隐晦的暗涌。

他又温柔地抚了抚我的额发,轻声道:“是,陛下不曾降罪于我,殿下放心。”

我又是一怔,指了指自己,道:“你听到了?我没哑?”

苏喻这次没有立时回答,他径自取过我的手腕,一边按在掌中把脉,一边扯出抹浅笑道:“我本也不知自己有读唇的本领,只是看到殿下的唇动,便知是这个意思了。”

闻言,我甚是欣喜,扒着床边自下看着他,道:“苏喻啊苏喻,你怎么那样厉害。”

苏喻也笑道:“还该多谢殿下才是,让我又多了一些微末长处。”

与苏喻的重逢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道光,让我久违得振奋了许多,更何况他还能看得懂我所言,我便拉着他说东道西,将他全家问候了一个遍。

苏喻极有耐心地一句句答着,他这个人向来妥帖温驯,他答一句便含笑看我的唇形,每当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我颈间的锁链,他都像是怕我察觉一般,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

问了一大通,我终于心满意足地攥着他的袖口,想了想,又蹙起眉道:“如此说来,你私纵叛王这么大的罪过,只是被寻了个别的由头罢官,未免也太便宜了些,谢明澜没起疑心?没有追究?这不是他的手段吧。”

苏喻仍是含笑不语,面上未见到一丝遗憾之色。

见他不愿答,我想了想,也只得将此节放过。

过了一会儿,我闲不住,又打趣他道:“苏喻,后世说不定会流传着你的话本。”

苏喻已经到了案边执起了笔,好在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故而也没有漏掉这一句。

他顿了一下,微微一歪头道:“嗯?”

我更是兴致勃勃,道:“一位温润俊雅的世家公子,年少登科平步青云,后经两次高升两次罢官,终于做了个悬壶济世的杏林大家,这无论怎么想,都会被后世传为佳话吧。”

约莫是这次我说的太快太多,苏喻盯着我的唇看了许久,就在我疑心是不是说得太快了让他不曾看全的时候,他又笑了一下,道:“是个很好的话本,如果不曾遇到殿下,我的人生可被书写的多半不会这么丰富。”

我向床上一倒,道:“嘲讽?”

他这次良久不语,只是悬着笔犹豫了很久,终是一个字都没写,又将笔放回原位。

这事出现在他身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他没有解释,只是走回到我身边坐下,摸了摸我的手腕,道:“不,是庆幸。”

我与他终归是上过床的关系,动作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当下我也一手覆上他的手背,对他一笑。

离得近了,我清晰地看到他眸光闪动,眉宇间略带了几分忧虑。

我顺着他的手背抚了上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苏大人,温大夫,你就直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苏喻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他道:“殿下这些年受了几次重伤,又因着一直颠沛流离,不曾好好调养几年,以至于伤了元气,此次更添心病,难愈更甚外伤……”

他这话没有说完,因为谢明澜高挑的身影从门外的黝黑甬道中慢慢步了出来。

苏喻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依旧如昔日臣子一般跪下恭敬行了礼,然后他淡淡地将后面的话说了下去。

“我才疏学浅,如今殿下的脉象衰微,心病难除,恐……药石罔救,便是今年之事了。”

听了这话,我心道:怎么我都快死了,苏喻的反应还没有我被灌入阿芙蓉那次激烈?

我还未觉得怎样,谢明澜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说完这一句,屋内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见谢明澜的神情实在精彩极了,我无声地大笑起来,笑得倒在床上,仍止不住。

谢明澜蕴含着怒气的声音却恰时响起:“苏喻,你是在威胁朕?”

苏喻仍旧平淡道:“草民不敢。”

谢明澜快步到了床前,一把拽起我颈前的铁链,甚是粗暴地将我拽了起来,他掐住我的面颊上,极为仔细的端详着我,口中却对苏喻道:“心病是什么语焉不详的说辞?他这样的人锁了几天就会死?苏喻,你难道想再次欺君?”

苏喻有些不忍地偏过头,不去看我狼狈的模样,只是道:“殿下心高气傲,怎么会甘心被囚,难免心事郁结,不得抒发,终成病根,二则……”

他抬首定定地望着谢明澜道:“陛下可曾听过,如有人摔断腿骨,即便康复,终究没有未断时坚固,若再遇跌撞,极易复发?人的精神亦如此。”

谢明澜缓缓移过目光,微微眯起眼睛道:“你想说什么?”

苏喻垂下眼睫道:“殿下曾经被迫服用了大量阿芙蓉,神智几度崩溃。”

此言一出,屋内又陷入了死寂。

我一寸寸地转过眸子,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我想此刻在场三个人中,只有苏喻面上最为平淡镇定。

他投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平缓道:“上次陛下问我为何要私纵九殿下时我不发一言,是因为那时我不愿殿下因为我的缘故被陛下责罚,想来陛下向来明察秋毫,多半已猜到大半,事到如今,此事于我也无甚可隐瞒的了……”他轻叹了口气,道:“陛下,当年兵变时,私纵他的人也是我,我辞官后,一直陪在他左右……”

谢明澜面如寒霜,唯有喉结不停滚动着,他虽在听苏喻所言,一双眸子却死死停在我面上,与我似对峙一般。

苏喻多半是见我与谢明澜谁都不说话,他便径自说了下去,只隐去韩家小姐与清涵一节,从我如何为他所救说起,直说到我们在江南分别。

苏喻很少说废话,但因着我们在那一年中遇到的事情着实多,纵是他言语精炼,也讲了约有盏茶时候。

他一路讲,谢明澜的神色一路变幻,我只觉风雨欲来,可是当苏喻说到我身陷阿芙蓉之苦的时候,他怔了一阵儿,眼中竟然慢慢升起了些许茫然。

待到苏喻停了,谢明澜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我在谢明澜极具威势的注视下,缓缓转过目光,对苏喻轻轻动了动唇:“你想死为什么要拉上我?”

虽说我在他口中是个死定了的意思,但我还不想现在就被他送走晚一日死,说不定转机或奇迹就出现了呢?

苏喻在此等境地下,竟然还被我逗笑了,抿着唇垂下了头。

出乎我意料的,谢明澜再开口时,既不是勃然大怒,也不是冰冷的杀伐决断。

他只是探手抚上我的脖颈,不轻不重地禁锢在他掌中,说了一句:“阿芙蓉……那你……”

这短短几个字他说得断断续续,甚至不成句。

但是他又哑然了。

苏喻不知怎么又明白了,我看他不能能读懂我的唇语,还读得懂谢明澜的心思。

他淡淡道:“多亏有……那位在,纵然期间吃了许多苦,殿下已然戒掉了。”

谢明澜终于还是勃然大怒了,他猛地起身便走,仿佛晚一瞬便会失态,只匆匆丢下一句:“横竖都戒了,那便继续锁着吧!”

“陛下三思!”苏喻也鲜少一见地提高了声音,他道:“正如我方才所说,殿下再也经不起”

“苏、喻!”谢明澜已走到门口,却骤然回身指着他,他在盛怒之下浑身颤抖,咬着牙狠狠道:“你别急,朕还没有和你算账!朕视你为佐国良才肱股之臣,才一次次容忍你忤逆欺瞒朕,你现下是迫不及待要断送你苏家上下几十条人命吗?”

苏喻俯首道:“陛下开恩,喻自知罪无可恕,全系我一念之差,一人之过,只望陛下念在苏家三代尽忠,杀我一人足矣。”

“一念之差……”谢明澜念着这两个字,冷笑道:“你屡屡私纵此人,是一念之差?”

苏喻竟然又微微笑了,他道:“是,不知何时……对殿下起了爱慕这一念,此后……”

他露出一种颇像“愿赌服输”的轻松表情。

看得出来,谢明澜几乎被苏喻气疯了,甚至气出一丝迷茫,他道:“你爱慕他?你爱慕他……如此殚精竭虑地成全他与……他与那个人,当真高尚的爱慕!”

别说是苏喻,我也是一怔,这句说的是什么和什么?不知为何竟觉这话中很是有几分酸意和不自在……

倒不是说谢明澜不会拈酸吃醋,之前他与我还算亲近的那阵子,他也没少拿此事发脾气,只是我没想到他竟在盛怒之下不自知的流露出这不合时宜的酸意。

苏喻这次沉默良久,幽幽道:“大约是因为陛下未曾见过……”

他说到这里,又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什么?”谢明澜喝道:“说!”

苏喻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与殿下在边陲时相处半年有余,然而只有在见过殿下与那位相处时的模样后,我才知这份心思不过是痴心妄想。”

谢明澜猝不及防地退了一步。

他怔怔地望着苏喻,又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眼帘,遥遥地向我投来一眼。

然而我只来得及看到他泛红的眼眶,他便匆匆别开了眼眸。

他像是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只是一挥手,转身欲走。

“但是……如今有一个两全之计。”

苏喻的话再一次让他停下了脚步。

苏喻望着他的背影,平平道:“此次西征鲜卑途中,我寻到了一人,那人正是叱罗家的孤女。”

我的心中没来由地一突,忍不住抚上胸口,明明现下我早已对苏喻失去了戒心,却仍在他提到那人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想唤他,但是他并未向我投来一瞥,我徒劳地动着唇,没有一丝声响传出来。

苏喻道:“银针刺穴法我本也没有过多把握,此次寻到了叱罗家孤女,却见她恢复如初,与常人无异,唯独失了记忆故而恕喻斗胆,既然陛下不愿放九殿下,与其眼睁睁看着他因心病而死,不如……”

仿佛一把烈火将我烧着,我猛烈地扯着铁链,无声地咒骂着苏喻,就算在当年的正阳门前我身陷重围时,也不曾对他有这般的恨。

许是铁链哗哗作响的噪音传到了那二人耳中,他们不约而同地向我望来,神色各异,眼神却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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