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心头一喜,他亦慢慢扬起眉,不可置信地轻轻眨了一下眸子。

然而就当我跳下马要向他冲去时,只听不远处传来“咻”的一声。

这一声在震耳欲聋的嘈杂战场中并不明显,但是我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甚至来不及细想,我用力向苏喻掷出长剑,大喊道:“小心!”

苏喻霍然转过眸,只是那箭太过迅疾,只容他将将转过眸子,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我的长剑正正击中了箭的尾羽,却阻止不了箭势,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箭击中他的胸口,火光一晃,他的身影也一晃,跌了下去。

我只觉肝胆俱裂,吼道:“苏喻!!”

我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长枪,大吼一声,将面前欲对我挥刀的鲜卑兵士刺下马来。

我甚至来不及看这人,连枪一同丢下,只顾向苏喻奔去。

跨过许多尸体和残火,下摆被燎着些许,我却什么都顾不上,连滚带爬扑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他道:“苏喻!苏喻!!”我上下胡乱摸着他的胸口腰间,急得胡言乱语道:“伤哪了?啊?!”

苏喻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在我怀中轻咳了两声,但勉强牵出了一抹笑,他抚着胸口道:“托殿……托你的福,我没事……”

我急得要扯开面巾,道:“都到这份上了,你别说这些没用的客套了!”

他见状,忽然眼神一锐,动作利落地握住我的手,制止住了我动作,随后,他又用截然相反地缓慢动作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被火光烧得通红的光线中,他手中躺着一块玉佩,只是他的手微微一颤,那玉佩便碎成两半。

他极深地望着那玉佩,似对我说又似自言自语般道:“并非客套,当真是托你的福。”

我顿时松了口气,见他果然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根箭,定睛一看,只有一支断箭落在他身边,箭尖并无血迹。

虚惊一场,我不知该说他是痴还是命大,竟然将我随手送他的玉佩时时放在胸口,阴错阳差救了他一命。我正抚着胸口喘气,苏喻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望地道:“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我将他一推,起身从他侍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正用拇指抿着刀刃,只听他在我身后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这一次我沉默了,只是举目向近在咫尺的战场望去。

苏喻道:“陛下目前尚且安好,我让苏容掩护着陛下向关内退去了,他们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我又是松了口气,只见齐国大军渐渐涨了上风,三两句把苑川之事用与苏喻说了,苏喻思索片刻,问我道:“鲜卑语的‘苑川已破’如何说?”

我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讲这句话的发音一字一字教给他身边的传令兵。

不一刻,只听我们附近的齐国兵士用鲜卑语大吼着“苑川已破”。

这声浪逐渐蔓延开来,直到全部齐国人都在高呼这句话,鲜卑骑兵似乎军心已乱,猛烈攻势已然肉眼可见的弱了下来,更有已然调转马头逃离战场的鲜卑逃兵,被他们的督战将领一刀斩于马下。

我将他推到众人中,道:“保护好你们的苏大人!”

说罢,我捡了匹附近的马儿翻身而上,驱使着马匹再次挥刀冲向鲜卑人。

苏喻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带了些急切道:“千万小心!”

我在乱军厮杀间,忽听到有人用鲜卑语大喊着:“撑住!咱们的精锐已去追杀那中原皇帝了!待杀了他,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这句话传过层层喧嚣,我一时听不真切,立时顿住动作,环顾四周,见那人服饰似是一个军官模样,心知他所言多半不假,当下左砍右博直杀到他面前,此人身手亦是不错,我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击落马下,当下翻身下马制住了他,用鲜卑语喝道:“你刚才说什么?有多少人去追杀齐国皇帝了?!”

那军官愤恨地望着我,却咬紧牙关不语,我一脚踢翻他,死死踩着他的脖颈,威胁道:“说!”

那军官道:“你有着鲜卑人的眼睛,一定流着鲜卑人的血,但你现在做的都是屠戮同胞之事,你是鲜卑的耻辱,是你父母的耻辱,你要杀就杀吧!我是断不可能背叛鲜卑的!”

不知为何,我心中只觉冷笑,但眉尖毫无来由地一颤,竟在此时此地想起了我母妃,不知她在天之灵看到我如今大肆屠杀她的同胞,该如何作想?是否会难过……

我狠狠别开眼,遏制住自己的思绪,不欲再与他多言,我踏住他的胸膛,用刀指着他道:“好,我成全你。”

说罢,我双手握刀,高高扬起,见他视死如归般闭上双眸,我猛然挥下,那是裹挟着呼啸刀风的一击。

然后,我硬生生顿住了。

刀锋顿在他的颈侧,一丝血迹顺着雪亮的刀刃滴在地上。

他睁开眼,粗重地喘息着,这一次他的眼中是不可置信、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死盯他与我相似的浅色双眸,一字字道:“恭喜你,这次没死,下一刀你说我还会不会停手?”

说着,我又当着他的面慢慢扬起刀锋。

然而就在这一次,当我正要挥下的时候,他竟然失禁了。

我并不惊讶,视死如归是稀有的,但是总归有人能做到,但与死亡一次次擦肩的恐惧,我还未见过有人可以忍受。

如此这般两次后,在这鲜卑军官的大哭中,我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于是我立刻越过刀光剑影,折返回到苏喻身边,我对他道:“谢明澜去哪里了?身边有多少人?!鲜卑人察觉到了,他们派了三千人前去追杀他。”

苏喻也顿时吃了一惊,道:“苏容和周英各带了三千人护卫陛下,向东退去了,但……”

我不再多少,再次翻身上马,蹙眉道:“但是六千齐国兵士不够鲜卑人杀的,我这去救他,此处鲜卑大军军心已散,又有老裴和徐熙在,我倒是不是很担心,只是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不要死啊!”

这火势不小,许多火星飘在空中,从我的视线看过去,苏喻看起来有些狼狈,但眼中的清澈从容却一如往常,他的右手紧握着,一缕穗子垂了下来,有些脏污和被燃过的破败痕迹。

他见我的视线盯着手中,手指一缩,将那一缕残破穗子也收在掌中了,只是动作间,还是不小心露出掌中物的一抹玉色。他似往常一般微微仰首望向我,浅笑道:“好,我定会仔细留着这条命见你。”

我更觉五味杂陈,叹了口气,道:“你要是喜欢玉佩,以后我送你千个百个,此时你手中要紧握的是刀,是剑,是保护你自己的武器。”

说罢,我也没工夫再与他多说这些儿女情长之事,高声唤来一支精兵,随即打马而去。

我带人杀出重围,折了十来个人手,顾不得那么许多,便一路纵马向东追去,一路上,我只希望苏容周英二人在这紧要关头好歹拿出些看家本领,能够多抵抗一阵儿,撑到我支援。

然而飞龙岭层峦叠嶂,山势奇险,在最黑暗的黎明之前,眼前黑压压一片,使得我看不清前路,时不时被毫无预兆的悬崖断壁惊出一身冷汗。

这让我不敢放开速度疾驰,心中焦急万分。

就在此时,目光尽头,天色突然乍破,晨曦如万缕金光洒向世间,我怔了怔,心道:玉和,是你前来为我引路?

在这神明所助之下,我们一行人得以全速进军,终于在不久后在一个峡谷中追上了鲜卑人。

鲜卑大军善用火箭,这一次果然又是火光冲天,厮杀呐喊声不绝于耳。

我挥停手下,寻了个山坡上去向战局望去,只见果然是苏容与周英那两个人,他们带着不多的骑兵正在与鲜卑追兵厮杀,只是这支鲜卑追兵过于骁勇善战,连谢明澜的护卫亲兵也不能相敌,竟显出败像。

更有甚者,另有约莫两千弩手藏于左右峭壁上,正向无遮无挡的齐国兵士射箭,致使齐国兵士损失惨重。

我一时又是震惊又是无言,苏容和周英这两个废物,如此好的埋伏地形,他们愣是只顾着跑,将这高地让给了追兵。

不过此时腹诽已然无济于事,我对身后祁山兵士道:“带了强弓的随我来!其他人前去峡谷救驾!”

如此,兵分两路,我带了一队人绕上左侧峭壁,到了远处,我便下马衔住匕首,换了强弓在手,示意他们随我悄声袭击这一侧的鲜卑强弩手。

借着层林的掩护,我们静悄悄地摸到崖边,我无声地一挥手,顿时从密林中射出百千支箭,将大半强弩手射下悬崖,剩下的鲜卑人这才如梦初醒,慌乱向丛中射弩,只是还不等他们重新搭弩,我当先从林中跃出,用匕首了结了几人。

我的部下随即跟上,清理了剩下残部。

因着实在记挂谢明澜的安危,我顾不得对面还有鲜卑弩手,一脚踏上崖边巨石,搭了强弓向下瞄去。

从此角度,果然下方战况一览无余,只见火光映着的两方混战中,齐国人群中有一人着了一身墨袍,他面色沉静,一手执剑立在乱军之后,威严得倒仿佛还在庙堂之上一般。

只是当他看到祁山援兵后,竟微微变色,立时四下环顾,仿佛在寻找什么。

许是他没有寻到想要的,他忽然快步走到近前一个岐山骑兵跟前,将他一把拽下,紧紧握住他的领子,急切地说了些什么。

我心中忽地一沉,他原本隐在齐国兵士后,还不怎么显,这一动就不好了,他那身与众不同的墨色绣袍实在太扎眼。

果然,只听对面峭壁上有人高呼一声:“着墨袍者就是中原人皇帝!杀了他!”

这一喊之下,只见鲜卑兵都调转兵刃,四下寻找他。

我顿时拉满强弓,放箭搭箭,射翻了几个带头冲向谢明澜的鲜卑人。

谢明澜望着眼前倒地的尸体,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抬眼,向我望来。

这一眼实在迅猛且毫无预兆,我忍不住退了半步。

哪知他这样定定望着我片刻,忽然抿紧了唇,眼眶一红,一向深沉的墨黑眼瞳中笼了些许雾气。

我赶忙摇了摇头,心道:隔得那么远,怎么可能看的那么细,我定是眼花了。

定了定神,我放声喝道:“晋王谢时贤在此!尔等蛮夷还不束手就擒!”说罢一挥手,我的兵士立刻高呼起来,纷纷跃上峭壁,拉满强弓向下齐射。

说完我琢磨着,当年三哥带兵在城墙上捉我,多半也是这个感觉了。

只是还不等我过完瘾,只见对面一支弩箭裹挟着雷霆之势向我面门袭来,我本能地一偏头,那箭擦着我的脸颊划过去,我只觉颊一凉,下一瞬,我的面巾便飘落了下去。

恰有一阵强风袭来,我的面巾被拂落峡谷,我一惊之下,忙用臂弯捂住口鼻,却已来不及了。

峭壁对面有人哈哈大笑起来,用中原官话道:“你是谢时贤?我怎么不知齐国三王爷也是个杂种?!”他顿了顿,又道:“这小皇帝不是昭告天下你死了吗?看来你们中原所谓的金口玉言也是靠不住的啊。”

我眯了眯眼,这人的声音,正是方才那个喊出谢明澜穿着之人。

只是此时我来不及多想,峡谷上下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一瞬,均向我面上望来,我的相貌再无法掩饰了。

一见之下,鲜卑兵士倒是还算平静,但是齐国兵士都惊呼出声,冷不防被回过神的鲜卑人偷袭得手了许多。

我捏的指节一声脆响,再次搭弓瞄向对面峭壁,也大笑道:“鲜卑王,听闻你素来兵行鬼魅,身先士卒,没想到你竟然亲自涉险前来追杀他?”

对面密林中人影闪动,却看不分明,只有那人的声音道:“既然赌上国运这般重注,本王一人的性命又算得什么?谢时舒,你身上流着鲜卑的血,所思所想不也与本王一样吗?”

我冷笑一声,执弓猛然调转了方向,想也不想向那处放了一箭,但是回应我的却是箭雨,和那人的哈哈大笑,他道:“诱本王说话好施以暗算?聪明得很,不愧是鲜卑人的儿子,中原人向来愚笨,怎么会如此机灵!”

我躲在巨石后,被弩箭压制得无法出头,咬了咬牙,静默不语。

然而,不等我回应,峡谷间忽然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

那人道:“九皇叔谢时舒是我齐国谢氏宗亲,如今诚心悔过戴罪立功,乍死,正是朕与他所设下的覆灭你鲜卑之计谋,鲜卑王,你的苑川早已被他所破,你再无可逃,还不束手就擒?”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我忽而有些欣慰,他还是信我的,见了我,便知我定是带了鲜卑国玺来见他。

……国玺?!

我登时反应过来,冒着箭雨奔回马儿边,从包袱中摸出一块沉甸甸的物什。

就当我要举起那物时,忽听那人又高声道:“谢时舒!本王当年与你盟誓共分天下,我们鲜卑人一诺九鼎,不似中原人向来出尔反尔,如今你与我联手杀了这小皇帝,本王承诺依旧作数,如何?!万里江山唾手可得,你救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一句,他是用中原官话说的,不用看我也知道,此言一出,别说齐国兵士,就连我所带来的祁山兵士也被动摇了。

我伏在崖边巨石后,有些心乱。

如今战局正是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乱形式,又有谢明澜在峡谷之中,使得我投鼠忌器,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对面鲜卑王部下的流矢不停飞击而来,而我带来的祁山兵士随身携带的弓箭终究为数不多,我暗暗忖着应变之计。

忽然间,我摸了摸巨石的根部,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放眼望去,只见这一侧均似这般怪石嶙峋,十分可怖。

心念一转,我悄然唤来一个一直追随我的亲兵,附耳过去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见他领命而去,我为了拖延时间,用鲜卑语大声道:“鲜卑王,你且停了箭我们再谈。如今你这样倒不像有诚意的模样,小心我胆小手颤把你鲜卑国玺丢下谷中!”

飞龙谷中顿时传来鲜卑王的大笑,旁的不说,他倒是个痛快人,当下喝停了弩手,不等我说,又命令谷中鲜卑骑兵退了五十步。

我也挥停祁山骑兵和弓手,一时间,谷中三方骑兵呈对峙之势。

我只身一人,用一手捧了鲜卑国玺,踏上巨石,放声道:“鲜卑王,你是真英雄,不妨现身来与我说话。”

对面层林中闪了闪,不多时,当真有一个颀高身影步出隐蔽的层林,现身崖边。

此人身着黑甲,身披猩红披风,他与我差不多年纪,肤色白皙,长手长脚,相貌有一种异域风情的英俊,浅绿色的眸中精光四射。

我心道:果然是他。

当年我出使鲜卑时曾见过他一面,当年他亦是刚刚登基的幼主,面对我请求撤兵和谈的来意,面上稚气还未褪去的他一脸愁眉苦脸地说:“不是本王不愿,而是叱罗将军一意孤行,本王如何奈何得他啊。”

一别多年,如今的他,再也看不出当年一分软弱了。

他对我笑了笑,开口确实一句叙旧:“谢时舒你也不必自谦,豪掷重注破釜沉舟的勇气,齐国中只有你才干得出来,所以本王向来欣赏你,前不久听说你死了,本王还甚是惋惜来着。”

我遥遥半揖,也笑道:“鲜卑王,我也颇为欣赏你,你留在苑川的后宫佳丽和群臣百官都在我手上,此刻竟然还有闲心说这些客套的话不必再说了吧,好像刚才骂我杂种的不是你一样。”

鲜卑王不怒反笑,抚掌道:“快人快语,痛快!”他睥睨着一扬下颌,道:“好,你说吧,你有何条件?”

我思忖片刻,道:“我更是敬佩你了,如今你身在劣势,这口气好像还是你在施舍我一般。要知你的大军已知苑川被攻陷的消息,如今军心涣散已现败象,即便你现在杀了谢明澜,他虽然没有儿子继位,但谢氏宗亲远有谢时贤,近有我在,你杀了他,我和三哥倒是要谢你啊。”

鲜卑王的颜色终于变了变,敛了笑意,道:“既然如此,你又在此说这些废话作甚!且看各自本事吧!”

鲜卑人的性子多半都烈得很,碰不得逆鳞,鲜卑王更是一点就着,说着身子向后一退,就要挥兵进攻。

我忙一挥手,道:“慢!”

我看了一眼掩在大石后的亲兵,他们按我所说正在布置,只是进度仍不过半,我只得又慢慢扯出了抹笑来,放柔口气道:“鲜卑王,你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我刚说了一半呢。”

鲜卑王望着我愣了愣,忽然也跟着笑了,无头无尾地道了一句:“谢时舒,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哪里变了些。”

我道:“什么?”

鲜卑王摸了摸下巴,道:“本王也说不好,算了。你快说!”

我道:“我是叛王,如果你在此杀了谢明澜,到时比起名正言顺起兵的谢时贤,我恐怕师出无名不能服众……更难登大宝,所以……谢明澜,我要活的。”

见鲜卑王恍然模样,我心知他上钩,我道:“不如你我合力擒住谢明澜,我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你我合兵剿灭谢时贤等一众谢氏宗亲不费吹灰之力,到时,你鲜卑国都苑川我自然归还,待我登基,我还可与你盟誓,遣公主和亲于你,且开放商路,让你我两国永久通商,如何?”

鲜卑王听得眼中发亮,他短短思索了一刻,便爽快点头,道:“一言为定!”

我也很满意,甚至觉得鲜卑王亏了。

毕竟就算他此刻要齐国全境,我谢时舒也可以在嘴上划给他。

我与他隔空一击掌,我道:“如此,为表诚意我这便与祁山弓手撤去谷中,可是我们入了谷中,便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你是否也该拿出诚意来,撤兵谷内,如此,我愿把鲜卑国玺先行奉还。”

鲜卑王痛快道:“也罢,我与你一起退兵便是。”

说罢,我与他对视着彼此,各自抬手挥退兵士,一步步向峡谷退去。

我与鲜卑王一番对谈皆用的鲜卑语,不过谢明澜身边怎么会少的了精通多国语言之材?即便我不敢看他,余光却觉得他炙热又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我。

待我与飞龙谷中的骑兵汇合后,只见齐国兵士顿时如临大敌的竖起长矛利剑对准我们,不容我们前进半步。

见鲜卑王那厢也已经与我合兵一处,我与他在马上对视一笑,又状似不经意地抬首望去,只见两侧崖边只剩巨石林立,再无兵士身影了。

谢明澜此时终于缓缓开口道:“谢时舒,你要背叛你的誓言么。”

我看都不看他,只顾命人将鲜卑国玺呈给鲜卑王,口中道:“妇人之仁,不是为君之道,既然放虎归山,你便早该料到今日。如今可还有人来救你?”

谢明澜的眼神渐渐沉寂下去,却又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遍,道:“你对我的好,就是为了这一日吗?”

我道:“不全是,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说罢,我不等他回应,挥剑直至他的面容,道:“听我号令,生擒谢明澜!其他人格、杀、勿、论!”

这情景好熟悉,一如两年前。

鲜卑王也拔出佩剑,号令鲜卑骑兵进军!

齐国兵士虽奋力抵抗,却如何能敌我与鲜卑王两支精锐?一时间,惨死铁骑之下不计其数。

我奋力冲在当先,左右搏杀,偏偏此刻鲜卑王又令人放了火箭,顿时狭窄的峡谷间燃起大火。

然而就在我突杀到近前,一脚踹开护驾的苏容,眼看一把就要抓住谢明澜时,却见原本伫立在原地的谢明澜骤然勃然变色,抽剑挥向我。

我本能地抬刀一格,便听“铮”的一声,我的刀,断了。

谢明澜所配的正是谢氏剑,那是传世名剑,我那随手捡的破铜烂铁哪里抵挡得住?

那剑曾三次点在我的左肩上,象征着一个君主对臣子至高的礼遇和信任。如今看他凌厉的剑势,只怕是真的伤透了心。

他的剑势未止,生生砍在我的左肩胛上,当下血红四溅,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又逢他的亲兵来救驾,一剑往我腰侧刺来,我躲无可躲,只得用手生生握住剑刃,才堪堪避开要害。

做完这一切,我浑身浴血近乎力竭,一脱力,便半跪在地上。

我竭力抬眼,迎着他冰冷的眼神,用只有我与他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信我。”

谢明澜的眼底掀起掩饰不住的惊澜,但很快,他的眼神又冷了下来,道:“呵,你还有什么花样?”

我喘了口气,低下头看着我身上淌下的血流在砂砾地上汇成一滩。

我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祁山军与鲜卑军已占了上风,齐国兵士死伤惨重。

我又费力地向崖边望去,只见一面不起眼的祁山军旗立在山巅,不起眼得像是撤退时被落下的,我心中却如大石落地。

眼前已然开始逐渐发黑,连厮杀声都远去了些,我费力将他的剑刃拔出来,撑着地面喘了口气。

奇异的,他竟也没有阻止我,他就这样看着我动作,只是眼神晦暗的仿佛已经死去了。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爬起来,不顾谢明澜的剑刃,用尽全力用力抱住了他,在他耳边道:“别怕,信我。”

咫尺之间,谢明澜的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我轻轻吻了他一下,不知哪来的力气,拉着他谷口狂奔而去,不等鲜卑王反应,我便回首用此生最大的声音吼道:“放!”

话音刚落,只听崖上响起巨响。

上一次我听到这种巨响,是栖云山的暗道中,再上一次,是在多年前的祁山。

伴随着巨响,崖边的巨石纷纷滚落下来,将谷中所有人都砸得人仰马翻,他们连一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砸成了肉酱。

我拉着谢明澜狂奔出了谷口,本能使然,在最后一丈猛地抱住他一跃,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将他扑倒在地。

这一下跌得很重,恐怕谢明澜自生下来还没被这么粗暴对待过。

身后传来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闷响。

我压在他身上,只觉身后碎石飞溅,击在身上生疼。

待一切尘埃落定,世间归于沉寂的时候,我已然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很奇异的,我并不觉得疼,我缓了口气,向侧一滚躺倒在地上。

之后,我只是闭上眼想积蓄一些力气,哪知再睁眼时,却见肩上和手上的伤口已被不知从哪撕下来的布条粗劣包扎了,我一转眼,正碰上刚收回手的苏容。

我正要调笑他两句,才觉出自己竟被一人挪动着。

谢明澜半跪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将我挪到他的怀中。

他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面上血渍和泥泞尚来不及拭干净,面上神情似悲似喜,但又远远不止于此。

我艰难地抬手想去摸他的脸,竭力笑道:“哎呀,把你伤了,我的罪过。”

谢明澜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抓得太紧,紧到我的手都泛起了生疼,一缕鲜血顺着他的手腕小臂流淌而下。

他的眉尖微颤着,咬着牙道:“是你的血……”

我便放下了心,道:“那就好。我被摔摔打打习惯了,流点血死不了。”

他眼中又泛起了茫茫的雾,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喉结一滚,极为怜惜般地低下头用脸颊蹭着我的额头。

我终于喘匀了气,在他怀中挣了挣,左右望了望,见他周围只有一队亲兵残部,万幸周英和苏容还全须全影。

而我的祁山部众和鲜卑骑兵当时距离谷口很远,绝无可能逃出生天了。

谢明澜终归安全了。

我的眼皮只觉越来越沉,很想小憩一下,哪知我刚闭上眼睛,谢明澜就摇晃我,伴着急切道:“谢时舒……谢时舒!”

我心中没好气,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睁开眼睛安慰他道:“我没事,我只是……太累了,跑了几天几夜……好累。”

见他罕见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我暗暗叹了口气,道:“这一次,我又造杀孽啦……你别怪我,他们已经见到了我还活着,人多口杂终成祸患,现在人少多了,也好让你收拾残局。”

我在心里又补了一句:所以这杀孽可不能算在我头上,更不能报到太子哥哥身上,还是你背了吧,横竖你是天子,等闲杀孽损害不得你分毫。

谢明澜在久久地沉默后,用一种近乎肝肠寸断的气声道:“我不怪你……”

我很是诚挚地笑了一下。

筋疲力尽的时候,竟然和醉酒感觉很像,神志飘飘忽忽的,甚至带着一丝莫名而来的愉悦。

我又唤他道:“明澜……”

他道:“嗯?”

我方才话说的有些多,此时气息有些断断续续,道:“你说……我、我对你好不好……”

我向上望去,只能见到他狠狠一抿唇,才吐出一个字:“好……”

我很是欣慰,道:“那,算我守诺了吧。”

“嗯。”

见他这般百依百顺,我顿时抱怨道:“方才我叫你信我,你不信……还抽剑砍我。”

一滴冰冷的水渍滑到我面颊上,他微颤着从喉间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不知怎么了,谢明澜今日的话格外得少,好像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哽咽。

过了许久,我自觉多少恢复了些体力,身上也终于觉出疼来了,便对他道:“你放一放。”

谢明澜有些惊愕,又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我抬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胸口,道:“放……放开我一下。”

他犹豫片刻,却将我搂得更紧,我险些窒息,他的声音从胸膛闷闷传来:“你的伤势不轻,还要做什么?好好休息,且等京都府派人来接应。”

说完这些,他竟然又补了一句:“好吗……”

谢明澜……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我恍惚间只觉好笑,更是挣扎地想要从他怀中挣脱,我的力量并不大,但他沉默地与我较力了一刻,却当真放开了我。

只是他的眼神时时刻刻追在我身上,好似想用眼神扶住我一般。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尸体堆积如山,惨状更是目不忍睹,这些逃出生天的亲兵也是伤的伤残的残,此刻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神情破败,像是被眼前这好似无间地狱的景象吓破了胆。

我对谢明澜笑了笑,道:“明澜,我之前献计给你的是让你安守京都府,再派兵将陇西府直至京都府之间的城镇民居坚壁清野。你不愿,你宁愿亲率大军来陇西府前线与鲜卑王殊死一搏,也不愿让他们失去土地和家园,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民如子……”

谢明澜也缓缓站起身,眸中水色闪动,他对我张开双臂,道:“以后再说,所有事情都以后再说,都来得及……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养伤。”

我心道:不,可能来不及了。

当下我更是自顾自道:“你比我强,明澜……你比我强在仁者之心,你比我适合做一个皇帝,之前是我错了。”

我拖着极为沉重的脚步向远处走去,边走边道:“所以我从鲜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你不要动,说不定还有山石塌陷,你等我拿来给你。”

见他要迈步追上,我忙一抬手。

哪知谢明澜竟然真被这样简单的一抬手止住了步伐,只是他似乎终于再也忍不住,崩溃一般低吼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在我怀中养伤!”

我仍是向后退去,用袖口抹去满脸的血污,随口哄道:“你都说信我了……就这一次,让我去取,好不好?就在那。”

见他当真立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只用焦急疼惜的眼神望着我,我一步步退了开,许是走的有点远,他按捺不住道了一声:“你……你去哪里取……”

我有些头昏眼花,一边学着当年苏喻的模样咬破舌尖保持清醒,一边口中敷衍道:“快了快了,就在我的马鞍囊中,不离近些我的马听不见呼哨,别看我这样,我从鲜卑带回来不止火药,还有给你的礼物……”

说着,我弯着指节,含在口中呼哨了一声。

不远处一声马儿长嘶,不多时,一匹骏马从崖山一路小跑了下来。

眼看谢明澜长出一口气,我转过身抚着马鬃,余光再次环顾了一下齐国残兵,他们多半没有战力了,他们的马也是死的死跑的跑。

我顿时放下心来,伸手往马鞍囊中探了探,就在此刻,我抱着马脖子挣扎着翻身而上,大喝一声:“驾!”

“谢时舒……谢时舒!”身后,传来谢明澜绝望的呐喊。

我头也不回地驱使着马儿跑出很远,见身后没有追兵,才敢停下,回头对他遥遥道:“陛下,放我走吧……”

距离颇远,谢明澜的身影在我视野中已然很是模糊了,但却不知为何,他痛极的眼神仍然清清楚楚地映在我的眸中。

他一字字颤声道:“你立此大功,我如何还会亏待你?你为何要走?啊?!”

我惨笑道:“我要回去,我想要回去啊!”

谢明澜的眼眶通红,他强忍着什么道:“你要去哪里。”

我转头望向天际,那遥不可及的地方,喃喃道:“他的身边。”

这么远,谢明澜多半是不会听见了,但他却像是听到般大声道:“是你说要永远陪着我的……是你说的……”

我的体力终归有些支持不住,只得撑着自嘲道:“我这样的人,只背诺这一件事,算得不易了……”

谢明澜左右寻不到马,却仍然执拗地越过尸山和阻碍向我走来,他一字字道:“你给我回来!我不放你!我永远不会放你走!”

见他果然不会放我,我说不上失望,因为我本也猜到了。

我没有再看他,只放声道:“如今鲜卑已灭,只剩北国不足为惧,陛下即有韬略又有仁心,假以时日定会一统天下,开创海晏河清的盛世!罪臣谢时舒,在此先行道贺了!”

说罢,我勒着缰绳调转马头,一夹马肚,喝道:“驾!”

我硬撑着一口气,不择方向地驱使着马儿跑了很远。

不知是太过疲乏还是失血的缘故,我的神思有些恍惚,眼皮更是越来越沉,我跑了这么远,才回过神来将景色看入眼中。

夕阳如血,再远处是大漠孤烟,道不尽的荒芜景色。

我看着,像是又往陇西关外而去了。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自嘲,我拍了拍马儿脖颈,自言自语道:“你好傻,这么跑下去……再跑也是大漠,海不在这边呀……”

说是这么说,不过此时此刻,我还是趁着京都府援兵赶到之前跑得越远越好。

毕竟以谢明澜的性子……他被我那般愚弄之下定不会善罢甘休,想必他见到援军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派人捉拿我吧。

然而……我的命终归不太好,尤其是在这种事上,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在晕晕沉沉中不知被马儿带到了哪里,当我耳中传来的不再是单调的呼啸风声,意识渐渐回笼的时候,猛然惊醒一望。

一见眼前这几人,我顿时心中一沉,烦躁起来,心道:怎么又是他!

这几人正是徐熙和他的几个亲兵,他们神色透着喜悦轻松,看来果然是大败了鲜卑军,多半是正奔袭前去护驾,好抢个头功。

怎么就这般好死不死的撞了个满怀!

徐熙见了我也是一惊,立刻神色紧张起来,向我身后左右张望。

我本就讨厌他,如今他不知怎的,在我眼中变成了两三个,看得我更是心烦。

他一说话,我更觉得烦,只觉耳边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说了几句没有得到回答,忽地一眯眼道:“你孤身一人去哪里?”

这一句我听到了,但我无言以对,只得默默握紧鞍边刀柄,不发一语。

徐熙是个精明人,我看他的眼神游移片刻,便露出恍然神情,想必是猜到了几分。

我向来看不起他,更不肯在他面前示弱,便撑着马鞍挺直腰身,冷冷道:“好狗不挡道,滚。”

回应我的,是徐熙的一抬手,他道:“不说清楚你便不能走,随我去见陛下。”

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却觉得这番际遇十分可笑,以至于我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徐熙好似见怪不怪,面不改色,只有挡住我去路的手臂始终不肯放下。

我笑够了,冷下神情道:“徐将军,你此时该问‘你笑什么’才对啊。”

这次换成徐熙微笑了,他道:“那是末将深知殿……”他停了一下,左右望了望身边几个人,估计是确认了全是他的心腹,才继续道:“深知殿下口中横竖说不出我的好来,不问也罢。”

我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更要说了,你不觉得命运无常,十分有趣吗?徐将军你现在好威风啊,谁能想到几天之前你还在被鲜卑大军追杀,险些做了刀下鬼呢?”

徐熙一挑眉,仍旧笑道:“原来殿下是向末将来讨救命之恩了。”

我道:“不错,这救命之恩,你还不还?”

徐熙闻言,倒真是一反常态的沉吟半晌,他渐渐收了笑,整肃了神情,对我道:“唉,我与殿下说句老实话,我也是人,也是讲人情的,倘若那日你不是以我为饵,哪怕只显露出一丝半毫的相救之意,我今日也不能不放你走。”

言下之意,便是不放咯……

心之无望,我更紧地握住刀柄,嗤笑道:“你这种二流将领,也配搭上我旗下精锐的性命相救?”

“喔……殿下教训的是。”徐熙点了点头,一挥手臂,指着我的身后道,强硬道:“殿下请吧。”

他的动作看似不设防,双眸却死死盯着我握着刀柄的手,他的亲兵却早已不客气地拔出兵刃。

我不知有几分胜算,但是我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

所以我绝不会在此处停下。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我暗暗吸了口气,又慢慢吐了出去,当呼出最后一丝气息时,手是最稳的,射箭如此,拔刀亦如此。

然而就在此刻,却听不远处有一人道:“且慢!”

这人的声音在焦急下仍然十分温润,我闻之便心底一惊,因为这把声音对我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我抬眼望去,只见一袭深红色的清癯身影不知从何处使马过了来。

苏喻……

苏喻行到近前,与徐熙互在马上行了礼,又微微偏过头望我,他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后,目光中露出隐痛,他似想说什么,但不知是因为徐熙在场还是旁的缘故,终究没有说出口。

苏喻与徐熙两人寒暄了两句,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苏喻下一句便直入主题,是再简短不过的一句。

他道:“徐将军,放行。”

徐熙面露难色,道:“兹事体大,倘若陛下事后怪罪下来……”

明知道他说的是再无用不过的套话,苏喻仍是很配合接出下句道:“陛下责难的话,便由本官一力承担。徐将军,请放行。”

徐熙精明的目光在我与苏喻之间游移片刻,他像是懂了什么,忽然哈哈一笑,手臂调转了方向,道:“既然苏大人有令,殿下请吧。”

我这才松开刀柄,然而松手后,刀柄上已然血红一片。

不愿苏喻见到为我担心,为了掩饰,我改为攥住缰绳,哪知缰绳又迅速被血浸湿,一滴滴血红顺着缰绳淌了下去,砸在地上。

我装作无事驱马行过苏喻身侧时,他的手动了动,这一次,他在犹豫过后,着着实实地抚上我的肩膀。

我勒住了马,拍了拍他的手,他沉默地望着我的双眼,向来如水的温柔眸子却慢慢黯淡了下去,终于,他好似很不忍心地阖眸转过头去。

我努力牵起唇角,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离死还远着吧。”

苏喻还没有说话,倒是徐熙悠悠道:“殿下离死是远了些,不过拖着这副身子,也跑不了多远就是了。”

他转向苏喻问道:“是不是啊苏大人?”我没有听到苏喻的回答,只听徐熙又道:“既然如此,苏大人又何苦多此一举呢。”

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中,我终于听到苏喻在我身后断断续续道:“因为,不放他走,他会死……”

好容易过了徐熙这一关,我强撑的那一口气渐渐泄了,尽管我拼命维持着神志清明,意识却抽离得更是迅速,我只得艰难地用牙将缰绳缠在手腕上,做完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我狼狈地伏在马颈上,已再无一丝力气了。

眼中最后见到的景象,是我与马儿的影子映在黄沙大漠上,马儿走一步,近前沙地上便多出几滴刺眼的鲜血。

我飘忽的神智有些不解,我怎么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血可以流。

再然后,我终于抵抗不住疲乏,合上了眼睛。

黑暗降临的刹那,我只觉浑身的恶痛消失了,再舒服惬意不过。

我并非想止步于此,只是寻他的路太长太长了,我只是想歇一下。

……绝不会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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