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这一瞬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上我的胸口,太过猛烈,以至于胸口憋闷,险些喘不过气来。

我默默咽着痛,无比珍重地捧着他的手,在我脸颊上来回蹭着,舍不得放开,舍不得他的体温离我而去。

他仍是默默看我,半晌才道:“你的气息很烫,而且……”

他挣脱了我的手,在我脸颊上轻轻拧了一把,道:“瘦了些。”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呆坐在黑暗里,很久。

终于,我移到床沿,慢慢俯身下去,枕在他的腰间,道:“太子哥哥,我不懂啊……”

今天的谢时洵有种难得的温柔,他道:“什么?”

我睁着双眼,道:“我究竟是为何而生的?我这一生存活在世,只为了忍受折磨……或是给他人带来痛苦么?”

我这一生,欢愉的时刻固然有,但细数下来实在少得可怜,多数时候,我只有无数次的失去和忍耐。

我只是万万没有料到,当我自以为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时候,上天还能先给予我,再夺走由我亲手夺走。

谢时洵轻咳着,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他抚着我后颈的鞭伤,道:“老九,忍耐过一夏一冬吧……你这里伤痕会慢慢愈合,就像这世间许多当下你觉得过不去的坎坷,只要过了一夏一冬,就会好了。”

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苦笑起来,我何止经过一个寒暑?十个啊,那是整整十度寒暑。

但我心上的伤痕不但没有愈合,反而越来越深,每当我以为它不能再深的时候,它都会重新鲜血淋漓起来。

十年前,我还足够年轻,我的心还足够坚硬,当我独自纵马离开京都府的时候,我没有回头,甚至眼眶未曾湿一下。

但如今经历了许多事,许多生离死别,爱恨嗔痴,我早已不复当年的坚不可摧,只觉涌上的悲戚之情难以言表,更无从疏解。

我喃喃道:“究竟要让我做什么,我要如何赎罪才能让你原谅我……才能让你好起来?”

谢时洵沉默良久后,拉着我坐了起来,他又在用目光抚摸我。

他叹息着道:“我已经原谅你了……”

“那你就好起来啊!”我几乎控制不住歇斯底里地喊道。

死寂中,我仿佛还能听到四壁回响着我的呐喊。

我渐渐恢复了平静,按着额角低下头去,想要掩饰垂下的泪,但我实在是多虑了,我的眼眶依旧是干涸的。

谢时洵平静地注视着我,伸出手揽着我靠在他的胸前。

他用下颌抵着我的额顶,道:“我尽力吧。”

当晚,我紧紧依偎着谢时洵睡去,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栖云山的山茶花海,艳阳高照,微风正轻。

有人牵着我的手立在亭中,放眼望去,山茶初开,一切都是那般如梦似幻,如同仙境。

远处,一人牵着一个小道士从花中小径中缓步而至。

走到近前,我才看清了,那小道士相貌清秀不俗,明明看着年纪尚幼,但神情是那样的慈悲。

他走了过来,对我微微一笑,道:“殿下安。”

我不敢置信,嗫喏着道:“玉、玉和……”

他含笑点了点头,慢慢地抱住了我,轻声安慰道:“殿下的眼尾好红……怎么这般难过啊……”

我张了张口,还未说出只言片语,就觉得一行冰凉泪珠滚滚而下,我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死死埋在他怀中,哭道:“玉和,我把你害死啦……太子哥哥,也要被我害死了……”

我在玉和怀中大哭一场,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玉和默默抱着我,许久后,幽幽叹道:“殿下受苦了。”

待我稍好了些说是好了些,却仍收不住眼泪,玉和扶起我,对我道:“殿下此番遭此大劫,实在让我牵挂。”

我擦着眼睛,道:“你既已修得正道了,为何还在我为我挂心,玉和……”

玉和捧起我的脸,道:“殿下,你虽遭劫难,但那是难也是福,只要渡过此劫,余生再无烦恼事。”

我渐渐升起一丝期望,却又怕那期望再次落空,小心翼翼道:“那……那你可以渡我吗?可以救太子哥哥吗?”

玉和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殿下须自渡自救。”

我顿时丧了心气,时至今日,我觉得自己除了弄巧成拙自作自受,其他再无甚能做的了。

玉和执起我的手,郑重道:“因果历然随谁聚,如今依旧复来生。殿下切记,了却因果,须向来处去,切记切记。”

他一连说了三个“切记”,我还来不及问其中之意,就眼睁睁看着他的指尖渐渐虚化,我慌忙抬头,却见他的身影也逐渐淡了去。

“玉和……玉和!!”我空抓了几下,徒劳地向他追去,哭道:“你不要走,我舍不得你……”

隐隐约约的,玉和又似变回了当年丽无双的模样,他回首对我笑了笑,道:“自会再见,不过弹指一挥间罢了。”

说罢,他洒然一搭拂尘,飘然而去。

半空缥缈中,只留下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我与师父多年未见啦,殿下请代我向他问好”。

我仍是不甘,想与他再说些什么,却觉脚下一空,似坠落万丈深渊。

当我从梦中醒来时,恍若隔世。

身旁的谢时洵好像倦得厉害,沉睡着未醒,这事在他身上发生,实在是很罕见。

然而就在这熟睡中,他仍是一手揽着我,我怔愣着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

他的面色较之昨日又苍白瘦削了几许,他的衰败几乎是肉眼可见之事,一日较之一日。

我按着额角缓了很久仍是缓不过来,才看到他的臂弯被我哭湿了一片,恍惚间摸了摸脸上,尚有泪痕。

我喘息着暗暗咬了咬牙,只觉那梦境真极了,连同玉和叮嘱我的几句话,我只当做救命稻草一般默念了许多遍,趁着没忘,连忙压抑着心悸,在他唇上极轻地吻了一下,便蹑手蹑脚起了身,去寻清涵了。

清涵向来起得很早,我去时,他正在屋中对着乩盘发怔。

听我将梦中所见一一道来后,清涵早已抑制不住震惊神情,然而过了半晌,却仍是默然不语。

我道:“清涵道长,玉和所言‘了却因果,须向来处去’是何意?我愚钝,求你指点迷津。”

“玉和……”清涵神情哀伤,自言自语道:“我的徒儿……”

听他念着玉和,我也愈发黯然。

过了许久,清涵敛了些神色,对我淡淡道:“殿下近日愁思茫茫,难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两句谶语未必真的有,即便真的是玉和所传于你,我身在红尘,比不得他五蕴清澄得证大道,自是悟不出分晓了。”

我动了几次唇,终于那短短两字问了出来:“当真?”

清涵半阖上眼帘,似忍耐什么锥心之痛一般偏过头去,道:“当真。”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对他一揖,道:“既如此,我有个不情之请,想清涵道长务必成全。”

清涵似有预感,道:“殿下……”

我很平静道:“我母妃的陵寝位于栖云山畔,她虽然以齐国妃仪下葬,但是她的心一直留在鲜卑,故而我对她身后之事向来遵从鲜卑仪礼。鲜卑人的祭祀时日及事宜与中原风俗大相径庭,来日我会将详细隽于纸上,倘若清涵道长方便,以后还请道长每年费心派人遥寄一番,代我”

“够了!”清涵拍案道:“你这是在作甚?以死相逼吗?”

我依旧平静,只接着自己的话茬道:“代我这个不孝子略加照拂,除此之外,我也……也没什么挂心之事了。”

我坐在桌边,一手搭着桌沿,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

虽然目之所见,我的手指足够洁净,但是我仍觉得上面有着血的触感,黏腻,血腥,甚至有些烧灼。

指尖仿佛仍沾着谢时洵的血一般,我已经不再奢望摆脱它。

我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慢慢道:“我不是以死相逼,也不是一心求死,我当然会尽力活下去,他……他离开了京都府后,就像一个不存在的人,连个名字都没有,哪怕是这里的下人,真正知晓他存在的有几个?又有几个知道他就是十年前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呢?若我也死了,世上记得他的人又会少了一个,而我活一天,总归多一个人惦记他一天,我会尽力,我会尽力……毕竟对我这种人来说,死亡是一种奢求,我只是……”

我俯下头枕着手臂,道:“……只是不知道我会在哪一天崩溃,也许永远不,也许就是明天,清涵道长,你是方外之人,你对他的感情,是爱么?倘若不是,那只是因为爱这个字不足以道尽吧……但是我想,我的痛苦倘若有人可以感同身受,除了已薨的太子妃,只有你啦……”

清涵一直沉默着,听我絮絮的说,但我说到此处,他也不由垂下一滴泪。

最后,我将心中的每个字都斟酌过一遍,道:“清涵道长,如果真的有办法可以救得太子哥哥,无论多么渺茫,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请你务必告诉我,可以吗?”

清涵闻言,眉尖微颤,抿了抿唇,分明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只觉喉头发紧,道:“难道是……是太子哥哥不愿意你告诉我?”

见清涵微微一怔,我的心陡然猛烈跳动了起来,我空咽了几次,勉强按下了心悸,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字对他道:“请清涵道长指教。”

清涵久久低着头,我也沉默着,盼望他开口,却又害怕他开口。

五内俱焚,莫过于此。

清涵终于阖眸道:“现下,你还可再陪伴他三五个月,我若是告诉了你,分离也许就在明日。但结果……终归还是一样的,即便你情愿作飞蛾扑火,但你可曾考虑过他的感受?”

我双眼死死盯着他,祈求道:“是我一步步将他推入深渊的,这一次让我做决定,请你让我做决定。”

清涵很艰难地摇头,道:“他……决心已定。”

我的手止不住颤抖,本能地寻向清涵的手掌。

但是他的手也极为冰冷,与我一样。

我走过去倚在他的腿边,就像大多时候倚着谢时洵一般,我绝望道:“我这一生,鲜少有由得我自己做主的时候,现如今,心爱的人生死之事,也由不得我知晓半分么……”

此时,门扉一响,苏喻缓步走了进来。

不知他在门外听了多久,见屋内这番情状,也并未露出异色。

一时间,我们三人似乎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

我空洞地望着苏喻,见他面上虽然平静,但是手掌攥紧了又松,松了又握紧,紧到指甲泛白,似乎内心十分煎熬。

许久之后,他走过来将我拉了起来,道:“我知道,我告诉你。”

清涵一手抵着额头,再无言语。

苏喻道:“太子殿下药石罔救,我与清涵道长查阅了所有典籍,其中记录,只有……只有一物,可使他再延命数。”

我怔怔道:“何物?”

苏喻似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道:“需要一滴血,心头血。”

我明知不会如此容易,却仍结结巴巴道:“这、这有何难……去取刀来……”

苏喻握着我的双肩,眼中有水光闪动,道:“唯有亲生血脉,方可。”

我一时回不过神,亲生血脉,亲生血脉?可是谢时洵的亲生血脉只有……

我骤然反应过来,顿时,那三个字几乎使我惊心裂胆。

魂不附体间,清涵在我身后消沉道:“谢明澜方了他的寿,你欠了谢明澜的债,因果循环,这一切大抵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之事……”

出来时,天色已黄昏。

我满怀心事胡乱沿着湖边行着,不妨撞到了阿宁一行人,他对谢时洵亦是敬重爱戴,我一来便生了这许多事,他自然不会对我有什么好脸色,只作不见。

他当没看见我,我却有事找他,遂将他招到近前,耳语了两句,见他不敢置信的模样,道:“按我所说去筹备吧,事关重大,务必要快,你若不信,自去问清涵。”

阿宁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虽未允诺,但是快步向清涵的院落去了。

有一人与他相向而行,擦身而过。

那人走到我身边,望着阿宁背影静静立了一阵儿,道:“殿下已下了决断?”

我望着被夕阳映得血红的湖面,道:“并未,不过先行筹备总归没什么错。”

他道:“是。”

我的目光移到他身上,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苏先生,多谢你。”

苏喻倒是很浅地牵扯了一下唇角,带了几分苦涩,道:“当年我不能陪你追回云郡主,如今时光虽不能倒流,但……这一次,我会竭力帮你完成你想做之事。”

我颔首又道了谢,道:“眼下还有一事,想请苏先生允我。”

说罢,我细细交代了一事。

苏喻默默听着,待我言毕,他垂眸道:“好。”

我拍了拍他的肩,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从腰间取出玉佩来,覆在他掌心中,对他道:“你待我恩重如山,只是我如今身无长物,没什么可报于你的。既然只剩此物了,还是送你吧,这一次我不敢再胡乱诓你了,它虽不算什么来世凭证,但是好歹值几钱银子。”

苏喻低头望着手中玉佩许久,仿佛看痴了,许久才缓缓握住玉佩,涩然道:“如此,多谢殿下。”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期间阿宁清涵与我来说一些事宜进展不提。

这一天,我去谢时洵屋中寻他。

他睡得很沉,似乎连发丝都没了生气。

我静坐在床边椅子上,直看着窗外的一棱光色从他的手背移到双眸,不知是不是被晃了眼,他终是渐渐醒了过来。

然而他见了我,竟然皱了皱眉。

他对我招了招手,轻声道:“过来。”

我吩咐了屋外的侍女再煎一份药来,便移到床沿上坐了,道:“嗯?”

谢时洵刚要说什么,便捂着胸口咳了一阵,再次示意我靠近一些。

直到我支着床边,俯身到他面前,他忽然抬起手,打了我一耳光。

我捂着脸,挑眉看他。

不知是他气力不继,还是收了力,疼倒是不太疼,我只是莫名,道:“好端端的,太子哥哥打我作甚?”

谢时洵缓了口气,冷淡道:“你今日眼神不寻常……反常必妖,打了再说。”

我讪讪地摸了摸后颈,道:“眼神?”

我探手取了镜子,拿在手中摩挲。

其实我一向不喜欢照镜子,只因在我眼中,除了我母妃,大多数人的相貌都是中原那般的,我自己是察觉不到自己的不同的,唯有揽镜自照时,才能觉出格格不入来,故而时日一久,我对自己的相貌也有些模糊。

不过既然谢时洵这么说了……我也就照了一照。

镜中人的相貌并不为我自己所喜,我向来喜欢清淡的,不染烟火气的长相,可是镜中人的眉眼未免丽太过,抬眸凝目时,总是带了几分狠戾乖张。

如今倒是还好,面无表情的,看不出什么来。

我放下镜子,站起身望着窗外一片大好春光,道:“今天阳光很好,太子哥哥想出去走动走动么?”

如我所想,谢时洵一口拒绝。

来之前,我问过苏喻,按他说谢时洵如今的身体状况,出门行走等事仍是使得的。

但他这些时日仍总是一人留在屋内,我想多半是他生性高傲,一向不愿麻烦旁人,亦不愿意我们见到他脆弱的一面吧。

我又与他软磨硬泡了许多时候,谢时洵约莫是被我缠得没法,道:“故弄玄虚,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只得道:“太子哥哥,你还记得净土宗吗?就是传自鲜卑的那支,被你十年前列为邪教,下了诏禁的那个……”

谢时洵闻言,渐渐扳了脸色,道:“净土宗向来托称佛道,行的却是却妖言惑众诓惑百姓之事,已被禁断十年,为何又提起此事?”

我露出犹豫之色,道:“……这附近有座净土宗的庙,我听闻这周遭百姓都说灵验极了,故而想去试一试……我知道你一向厌恶净土宗,怕你听了不喜……”

谢时洵蹙眉道:“庙?十年来州县竟未将净土宗铲除干净,真是……”他摇了摇头,又对我道:“你也是越发出息了,旁人不知,你也不知那灵验一说向来是邪教的伎俩么?”

我擦了擦眼睛,拉着他的手摩挲了好一会儿,喃喃道:“万一呢,万一呢?去一趟又无伤大雅,若真是妖言惑众,我们此次探访明白,也好暗中铲除它,好么?”

谢时洵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抚了抚我的发迹,道:“只此一次。”

我微笑道:“嗯,最后一回。”

趁谢时洵换衣,我走出门外,招过阿宁吩咐了些事宜,又对一旁的清涵和苏喻点了点头。

两人的眼神在我与那扇门中游移几番,神色越发凝重,莫可名状。

待谢时洵出门,我们纷纷敛了神情,一路轻车简从,向净土宗的庙而去。

谢时洵倚着车壁,问我道:“你不是向来嫌车里憋闷,喜欢骑马的么?”

我道:“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谢时洵点了点头,拿过一旁的账本随意翻着,我也就着账本的话头,与他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一些闲话。

谢时洵道:“齐国虽然地大物博,唯独不产骏马,这是我多年烦心之事,阿宁每年都要去鲜卑收购马匹,化整为零带回境内,再想办法以充军备,若是动作太大,难免引起两国注意。你向来机敏,日后要在此事上多用些心思,明白么?”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但是心下一顿,念及他话中深意,又是一痛。

大概是为了掩饰不自在,我从角落取出一架柏琴,跪坐的端正了些,将琴横在膝上,道:“路途遥远,太子哥哥听琴么?”

谢时洵道:“也好。”他的视线停在柏琴上,道:“这是你何时弄来的?”

我笑道:“前几天在集市上随手从鲜卑商队那里买的,自不如太子哥哥送的好。”

谢时洵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渐渐溢出几分暖意。

我的琴艺荒废多年,之前又断了手筋,如今心思恍惚,弹奏得自说不上好,我倒是不以为意。

谢时洵听了半晌,问道:“这是何曲?”

我垂眸道:“译过来的话,大概叫做“诉衷情”吧。”

这曲子甚是平淡,甚至在我看来有些絮叨,不似明妃出塞曲那般凄婉动人,不过仔细想想,世间大多数人与心上人一诉衷情时,都不似明妃出塞曲那般肝肠寸断,与心上人闲谈,聊得大半也是柴米油盐这等平常事。

我难过地想:寻常二字最为动人。

当我们到达净土宗庙的时候,已是正午,下车前,我令人端了药来,亲手端给谢时洵饮下了。

随后我与谢时洵进了庙,以他的身份和高傲,自然不可能向邪教所塑法相祝祷,故而也就免了这一项,随意转了转,见过了庙中供奉的那些金身塑像,也就出来了。

这一次,我携谢时洵进了车厢,仔细地将他腿上的毯子掖紧了些。

明明那块毯子已经被我摆弄得极为平整了,我仍是舍不得,颤抖着手指抚过一遍又一遍,终于忍不住掉下一滴泪,洇在上面。

谢时洵垂下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难得温言道:“又哭什么?不是同你来了么?”

我一言不发,握起他的手腕,一下下抚过那上面我的齿痕,不住掉泪。

谢时洵道:“老九?”

我嗅着他身上无比熟悉的微苦味道,哽咽道:“太子哥哥,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害怕的……”

谢时洵刚露出疑惑之色,忽然身子一晃,一手按住额头,道:“你在药里掺了什么?胡闹什么!”

我向他怀中依去,双手环住他的腰身,痴痴道:“再摸摸我吧,太子哥哥,摸摸我。”

谢时洵的修长身子在我手臂中一寸寸地软了下去,我得不到回应,这也是我想要的效果,我怕他与我说话,我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明知他听不到,我仍是道:“你总是瞒着我为我安排了合你心意的路,总该让我还你一次了,我本想陪你过完这三五个月,但是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哪怕有万一的机会,我也要去试一试,就当我是自私吧,太子哥哥让让我,就让我这最后一回,我这一去……大概既是生离,也是死别……我……”

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道:“我知道我这样任性,你一定难过,可是倘若我做到了,请你过了一冬一夏就忘了我吧,不要像我……活得那样痛苦。”

许久后,我下了车,仍是好一会儿才止住了泪水,对早已立在路边的清涵一揖,道:“太子哥哥就拜托清涵道长了。”

千言万语,也就在这一揖中了。

清涵神色黯淡,但强颜欢笑道:“等你事毕来寻我们时,知道走哪条水路么?千万记得,从这里买船南下去岭南道,在那里换大船去高仙芝,再换……”

我截口道:“清涵道长,多谢你,不过……走吧,去婆利,到了也好,中途若有好去处,停下来也好,不要让我知道。”

我此去定是要将酷刑生受一遍的了,若是挨不住,吐露了他们行程,就不好了。

我虽然未将此话说完,但清涵约莫是懂了,他低了半天头,从怀中取出一盏锈迹斑斑的灯,递给我道:“还记得我与你说的么?若取到了他的一滴心头血,就在此灯上燃尽。”

我的指腹缓缓擦过残破灯身上的生辰八字,强笑道:“嗯,多亏了清涵道长,当年把这灯从神树下寻了出来留存,不然连此法都没得可想,实在是……”

清涵摇手道:“是他寻到的,唉,莫说了,莫说了。”

我也颔首,将这物妥善存在包裹内,从下人手中牵过一匹骏马。

忽见一袭浅淡青衫僵立在不远处,我对他笑了笑道:“苏先生,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话嘱咐我么?”

苏喻方走了过来,慢慢道:“既已应承了殿下,我定会好好照顾太子殿下。”

我想了想,示意他附耳过来。

苏喻走到我面前,微微低下头,他的发丝也随之垂了一缕,他这样注重仪表的君子,约莫也是昨晚未曾好好休息。

我在他耳畔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做的是九死一生之事,多半是成不了的,难为你了……”

苏喻闻言,又将脸偏过去了一点,我更加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得继续道:“你这样的大才,留在海外蛮夷之地实在可惜,所以,若是太子哥哥去了,到时……你就回来吧,明相也好,名医也罢,总可施展一番你的抱负。”

苏喻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好。”

这下彻底交代完了,我牵过马匹,翻身上马,一手握了缰绳,对马下几人再次一拱手,郑重道:“山高水远,各位珍重。”

说罢,我不愿看他们的惨淡神色,自顾自拍了拍马儿的长鬃,道:“走吧,带我回去吧,回来处去。”

马儿长嘶一声,飞驰起来,它带我离谢时洵越来越远,向着无间地狱而去。

不知何处,有人悠悠地唱道:“路迢迢,水迢迢……今日少年明日老。”

我一时听入了神,几番思绪涌上心头,更觉凄凉,抬手拭了泪。

纵马不停之下,那歌声也渐渐远去了,隐隐约约似乎仍在唱着:“花开花谢,灯明灯灭,百年梦觉庄周蝶。”

一路疾驰,日夜兼程之下,不出半月,已然到了京都府。

这一路上见闻颇多,只是全然不是好消息。

所到之处,没有不抱怨今年征粮和征民夫加了倍数的。

酒楼里,有那大明白似的人,说道是叛王谢时舒虽已死,但是鲜卑王在边境所囤重兵却未撤,而且净土宗近年来在齐国卷土重来,也是鲜卑在背后扶持所致,意图让齐国内忧外患,以待时机。

我心道:看来想挑起一个君王的野心容易,想熄灭却没有那么简单。

若真是如此,谢明澜对我的恨只怕……唉……只怕恨不得食我的肉饮我的血,我此行更是没有一分可能性了。

越近京都府,我越发小心,改为夜间行路,生怕被熟人撞破,前功尽弃。

我不是怕被逮住,主要是齐国律法甚是拖沓,我若被州府逮住,他们估计要先遣人去京都府上报,像我这样的案情,多半还要带个钦差大人回来,再将我押解上京。

这一来一去怎么也要三五个月,我哪里有时间与他们耗?

还是我自投罗网,直接投到谢明澜面前快些。

这一日我已经到了京都府城外,近年来京都府实行宵禁,入夜便关了城门,我只得买通了个商队,乔装打扮了,随他们在黄昏时候进了城。

与他们分别后,我找了间客栈,焚香沐浴,抚着怀中长明灯,暗自向玉和祝祷了一番。

做完了这一切,已过了二更天,入了禁,长街静默,不闻一声。

我慢吞吞地步上街,向衙门行去,期望着快些撞见金吾卫。

他们与州府府兵不同,统军可直达天听,我今日束手就擒,明日上朝时,谢明澜也就知道了。

寂静的夜,脚步声和马蹄声在空旷的街头传得格外远。

我负着手,向长街尽头行去。

果不其然,行至转角,一队卫兵列队与我撞了个正着。

我刚想道“叛王谢时舒在此”,谁知,话还未说出一个字,只听马上一个军官惊呼了一声,随即大喝一声:“把这人堵上嘴绑起来!!”

我刚觉那人声音有些耳熟,就被冲将上来的兵士按到在地,七手八脚地堵了我的嘴。

我心中又是焦急,又是不解,挣扎地仰起头一看。

只见君兰那俏丽的小脸就这样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很想问问他,怎么哪里都有你?

明明被五花大绑的是我,君兰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口中胡乱道:“好哇,可找到你了,你,你欠了我钱还敢犯夜!终于撞到我手里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他却一口咬死我欠了他的钱,立马有谄媚的副官道:“既然是君大人的债户,不妨绑了送去府上发落?免得这人陷在府衙内,您也不方便讨要……”

君兰假意推辞了几次,也便就坡下驴,颔首称好,又许了来日请他们喝酒云云。

随后,他将我一把扔到他的马背上,跨马上来,与他那班兄弟道了别,打马而去。

依我看,君兰的日子过得不错,竟然都在京都府置下一套三进院的屋舍了。

我被他放在堂中的椅子上,蹙着眉缓着气方才他的马鞍正好胳在我的腹上,饶是没吃什么东西,如今仍是头晕目眩外加想吐。

虽然我也有些分不清,想吐是因为胃的缘故,还是君兰的缘故。

君兰将我放下后,没有解开我的绳索,反倒是小跑着去将大门二门关上了,又仔细反锁了,这才返回来,解开我口中的塞布,端了一杯茶喂到我唇边,道:“殿下,你怎么会在此地?!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惊险,你当金吾卫里没有认识你的吗?若不是我反应得快,你早……”

我截口道:“就你多事,我本就要去找他们的,我有急事,等不到明早去衙门了!”

君兰顿时更为惊愕,道:“你疯啦?这是要作甚?”

我不耐道:“行行行,落在你手里也罢,算你造化,你现在带我去投案,到时谢明澜再给你记一功,包你这辈子高官厚禄泼天富贵”

我将“再”字念的重了些,在心中又冷笑了一下,后半句未出口的是:只是登高必跌重,这富贵守不守得住,也要看你的造化了。

君兰这些日子在军中似乎长进颇多,他搔了搔耳朵,微笑道:“殿下,你也不必对我冷嘲热讽,我自幼长在勾栏瓦肆那等低贱地方,挨过的奚落还少么?你愿意说便说吧。”

我心中焦急,“啧”了一声,更是不耐,道:“你愿意听,我还没空与你磨牙,别嗦了,速去送我投案,我有要事见谢明澜。”

君兰一愣,道:“见陛下?”

不等我点头,他立刻道:“那不成,陛下恨你恨得要死,他连国师大人的遗骸都不放过,你去了能有好?”

我怔了怔,涩声道:“玉和……被他……”

君兰面露不忍之色,双手一捻,吹了一口气,道:“烧化了,挫骨扬灰了……”

我心底骤然一痛,苏喻之前没有告诉我玉和死后之事,我也不敢问,仿佛只要我不知道,就没有发生。

这么想想,我真是个怯懦的人。

君兰仔细观察着我的表情,见状,便软了口气哄道:“我的殿下,这要是换了你,还不被陛下活活吃了,之前他撒下天罗地网找你啊,那架势……好不容易才消停点,国师大人已经为了你豁出一条命,什么事儿都不值当你去送死啊。”

闻言,我更觉说不尽的疲倦无奈,摇着头道:“你不懂,那是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

君兰仍不死心,又劝了几句。

我更是心烦,道:“行啦君兰,这里只有你我,你既然出卖过我一次,如今更该得心应手才是啊!搞得这么情深义重给谁看?”

他渐渐敛了神色,看着我半晌,竟然也学我方才那般“啧”了一声。

我有些不敢置信。

君兰,这个君兰,竟然用这般不耐烦的样子对我?

君兰道:“殿下,在你心中,我出卖过你一次,我对你的敬仰感激就是假的了吗?”

不知是想刻意激怒他好将我交出去,还是当真宿怨未消,我半真半假地冷笑一声,道:“反正真不到哪去便是了。”

君兰闻言,赤黑的瞳仁微微移了开,倒是露出个心中有愧的模样了。

我更是冷笑,道:“你也不必做出这副模样给我看,快放了我去,莫要误我大事。”

但是君兰仍是久久不语,踌躇不已,我望着天色,更是心烦意乱,出言道:“君大人,这不像你的作为啊?”

君兰仿佛被这三个字刺醒,霍然抬眼,用力吸了口气,道:“我在军中学了很多东西,还学会了一句话,叫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殿下,你当年即便不是天子,但是权倾朝野,手握重兵,又与天子何异?你的心上人死了,就要这么几万条人命来赔,我父母也死了,被鲜卑兵打草谷时一刀就杀了……”

我不自觉捏紧了拳,脱口而出道:“你有本事,你也要几万人来赔罢了!可惜你没这个命!”

说完,我却恍惚了一瞬,我……我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我明明早已知错了,太子哥哥他若知道,不知该有多失望难过。

君兰不知是惊是怒,他卷长的睫毛陡然一颤,眼中已多了几分雾气,道:“对,君兰是贱命,我本就是人下人,正是因为我们一家是人下人才会死得如同草芥,如今……是我曾经做梦都不敢梦的今日,”他有些激动地拍着胸口道:“所以我要当人上人,要光宗耀祖,要封妻荫子,我错了吗?我不能让我未来的妻儿如同我父母一样卑贱!”

我仍是念着方才那番言不由衷的抢白,更觉懊悔不已,一时也不知与他争辩什么,便陷入沉默了。

我不语了,他却仍是道:“我的殿下,你怎么会明白?你生来就什么都有了,你再怎么痛不欲生,可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还有国师大人和绿雪姑娘爱护着,我们呢?我爹娘死的时候,我连破席都寻不到……倘若你问问我娘,愿不愿意让我拥有你的一切,承受你的痛苦,我娘一定会说‘再死十次也愿意’。”

他握着我的手,渐渐低下头去,额头抵着我的手背,消沉道:“越是这么说,你越恨我吧,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卖主求荣的小人,一个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阴毒之辈,你恨我,绿雪姑娘也恨我,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两个人都恨我,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要做那件事,我……我会将我仅有的一切献给你,哪怕寒酸得不值得你一觑。”

许久后,我叹了口气,道:“罢了,君兰,我不恨你。”

君兰渐渐仰头看向我,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我柔声道:“把我的手解开,今日看你又高了些,让我摸摸。”

“殿下……”君兰眼中闪着泪光,犹豫片刻,当真掏出匕首,一刀划开了我的绳索,我揉着手腕,颔首道:“好君兰。”

我一手轻抚着君兰的额顶,他渐渐合上眼,很难过地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就好像要从他爹娘去世哭起一样,大有不绝之势。

趁他哭得投入,我慢慢自他手中轻缓地移走匕首,探下去划开脚上束缚。

甫一解开,我便丢开手,站起身,不顾他的惊色,一手在身上蹭了蹭,道:“我不恨你,我从未将你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恨你。”

君兰一怔,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像条被遗弃的小狗一样仰望着我从他走过,哪知下一刻,他却连忙站起身快步堵住了门,道:“殿下不可!”

我道:“行了,祝你飞黄腾达,如愿做得人上人,我有要事在身,你莫要纠缠。”

君兰泪痕犹在,神情却渐渐坚定起来,道:“不论殿下怎么看待我,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道:“苏喻苏大人呢?你们是一起来的么?我去寻他来接你。”

不提苏喻还好,一提到苏喻,我更是想到当年被他俩联手算计,就算内心软化了几分,如今也渐渐没趣了。

我道:“行了,你的主心骨没来,他出海了,此刻远在天边。”

君兰微微垂了头,不语了,半晌才低声道:“那我供奉你一辈子。”

我暗暗打量他,自忖若出手有几分胜算,若是当年我不会有此一问,但如今此消彼长,倒是有些说不好。

想到此,我慢慢盘算着,心中忽然一动,道:“既然你非要多管闲事……那你能帮我避开衙门,私下见到谢明澜吗?我有关乎国本之要事须面呈于他,说不定,说不定我们叔侄二人私下一见面,他见我立此大功,将功折罪,加上多年叔侄情分,也就原谅了我,放我自去了呢?”

虽然是痴心妄想,但是若真有这万一的万一,我岂不是还能有得见太子哥哥的一日?给我一点点念想,哪怕不切实际到可笑……也可以。

君兰秀长的眉毛扬了起来,道:“殿下,你不是要去刺杀陛下吧?”

我蹙眉道:“我还没有那么不是人吧?”

君兰勉强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又低头想了很久,慢慢道:“绿雪姑娘现在在养心殿当值,她有宫中的小姐妹是与我相熟的,也许可以代为传话。”

此事若只是由君兰一人,倒也罢了,可是他现下这意思,倒是要将绿雪裹进来,我便举棋不定了。

毕竟此事担着极大的干系,日后如果谢明澜追究起来,我对君兰是不以为意的,但绿雪就不同了,她自小就在我身边长大,我连句重话都不舍得与她说过,现如今虽然不知谢明澜缘何将她留在身边,但是想也可知,她孤身一人落在那种地方,还不知被人怎么欺负了去!

况且这君兰,虽说现在他言辞恳切,但是难保不会再反水一次,届时若是将绿雪冠上一个“勾结叛王意图行刺”的罪名,岂不是又害了她?

一念至此,当下摇手拒绝了。

君兰仿佛是猜到我在想什么,便识趣地将此事撂下不提,再次苦思冥想起来。

我想起一事,问道:“你现在就任何职啊?上次我见你不是跟着苏容在陇西府么?”

君兰叹了口气,道:“殿下莫要提了,正是上次在陇西府碰到殿下和苏大人那桩事情……虽说最后还是混过去了,但终究让苏容大人起了疑心,将我打发回京都府了,才回来没多久,目前在……”他露出些难以启齿之色,道:“在徐大人帐下做个校尉罢了。”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徐大人?”

但是不等他再说,我已然想起来了,什么徐大人,不就是我那个倒霉伴读徐熙么!

是了,若说我谋逆一事还有谁得到便宜了,比起君兰,徐熙才是获利最多的那一个。

一想到徐熙这种人竟然因为我的缘故平步青云,我更觉胃中翻江倒海。

我蹙了蹙眉,忽觉哪里不对,当下凉凉道:“你在徐熙帐下?他这个人心机深重,睚眦必报,他会好好用你?你还是小心着吧。”

君兰刚要回答,忽听门外有一人笑起来,悠然道:“若论心机深重睚眦必报,徐某可不敢与殿下争啊!”

最后一个字刚落,却见墙外骤然扬起一片光亮,照得这小院恍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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