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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大庆殿内, 烛光幽暗。

萧朔撑了下地,稳住身形,睁开眼睛。

跪了半日, 殿内静得空无一人, 与过往悄然相映,他竟极短暂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抵着殿前风雪,跪求先帝重查血案。

他拜伏在冰冷的白玉阶上,再起身时, 神思恍惚,却像是一瞬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文德殿内,只身跪在地上的少年将军。

胸口新换的绷布,眼看又隐约透出新的血色, 脸色苍白, 衬得眼睫漆黑。

眼底是格外安静的空茫。

他从没见到过这样的云琅, 云少将军矫捷明朗, 灵气溢得藏也藏不住, 无论在哪儿, 都能轻易叫人挪不开眼睛。

不该像现在这样, 被困在碰不见的地方, 淡得像是下一刻便会消散干净。

萧朔忍不住蹙紧眉,要伸手去拉他, 云琅却已动了动, 拿过地上叠着的外衫披风。

光芒一点点从云琅的眼睛里褪去, 渐次熄灭,或是藏进了更深的地方。

云琅站起身,像是彻底与外界隔绝, 慢慢将外衫穿戴齐整,又系好了那领披风,朝门外走出去。

萧朔跪在地上,过往与现实叠合,有某种几乎无声的情绪自他胸口生发,沿着血脉,将他彻底箍牢。

这领披风,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认得。

萧朔静了一阵,撑着地起身。

……

金吾卫奉皇命在此监管,常纪守在殿外,与悄悄寻过来的洪公公低声说话。

“也不知圣上是怎么想的,竟当真听信了那些胡话。”

常纪皱紧了眉,低声道:“看如今的情形,琰王爷只怕难免要受些罪……”

常纪受云琅所托,也有心照应萧朔,只是终归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只能叫人暗中在殿内拢了几个火盆。

他接过洪公公带来的食盒汤药,不着痕迹在身后藏了:“您当年是侍奉端王的,看着琰王长大,能不能劝劝王爷?同圣上服个软……”

洪公公立在殿口,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常纪也知道萧朔性情,没再说下去,重重叹了口气。

皇上已传了旨,叫琰王跪在大庆殿内反省,若是萧朔一日不回心转意,便要一日在此处跪着。

到了这个地步,究竟要不要同戎狄割地、文臣武将的连年积怨、枢密院与政事堂的职权冲突,其实都已不是最要紧的。

皇上要的是个彻底听话的琰王。

倘若萧朔想不明白这一点,或是纵然想通了,却不肯去做,只怕不能轻易再从此处出去。

常纪心中黯然,正要将食盒拎进去,忽然错愕:“王爷?您怎么——”

常纪眼睁睁看着萧朔自殿内出来,吓了一跳,匆忙侧身挡了:“可是有事?下官自可传话。圣上有旨,封闭大庆殿,琰王不得擅出……”

萧朔并不理会,看向洪公公:“您手中还有胡蔓草么?”

洪公公顿了下,慢慢皱紧了眉。

萧朔朝他伸出手。

洪公公退了半步,摇了摇头,躬身道:“此物早不用了。殿下再忍一忍……受些委屈。”

“皇上今日是有意施威。”

洪公公静了片刻,低声劝:“如今殿下在朝中,尚有不可替代的要紧之处。皇上只想给殿下个教训,不会太过……”

“我有急事,要回府一趟。”萧朔打断,“不必太多。”

洪公公伛偻着身子,一言不发,只一味摇头。

“胡蔓草……可是钩吻,民间俗称断肠草的?”

常纪隐约听过这个,跟着不安:“这东西能要人命,王爷要这个干什么?”

“民间以讹传讹,毒性并不如传闻凶险。”萧朔平静道,“适量用些,病况脉象皆可以假乱真,事后以三黄汤灌服解毒即可。”

此时不比当初,皇上还要假意维持对他的纵容恩宠,咬破舌根,用一口血便能半真半假糊弄过去。

若再闹出些病,借故回去,定然会交由太医院诊脉甄别。

他若有云琅的家传功法,运功自震心脉就是了,也不必还在此处耽搁这些工夫。

萧朔压不下脑海里翻覆的念头,尽力耐了性子,朝洪公公伸手。

洪公公扫了一眼常纪,走得近了些,悄声:“殿下……总该想想小侯爷。”

洪公公低声道:“是药三分毒,殿下用了此物,若叫小侯爷知道了,只怕……”

“不会叫他知道。”萧朔紧锁着眉,“出宫后寻个机会,将解药灌了就是。”

他今日出门时,已与云琅约好了回府,到了时候,便必须回去。

若是再耽搁下去,云琅定然要在宫外想办法。

萧朔此时心绪太乱,一时理不顺云琅会选哪一种,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让云琅用一次碧水丹。

好不容易才拦住他,好不容易养得有了些起色。

好不容易……才叫那双眼睛里,隐约重新有了些光亮。

不能再留云琅一个。

萧朔心中纷乱,他已有些时日不曾犯过头疼,此时脑中又全无章法地尽数翻绞起来,越发烦躁:“快些,不必磨蹭了。”

洪公公进退两难,还要再劝,忽然听见人声,皇上身边的传旨太监竟带人急匆匆走了过来。

常纪神色微变,将两人挡了,过去将人拦住:“这么晚了,可是圣上又有吩咐?”

“圣上口谕,琰王虽然不知进退、悍然搅乱朝堂,却毕竟是为国事,行虽无状,情有可原。”

传旨太监被他拦在殿外,见常纪没有让开的意思,也只得站定了,低声道:“小惩大诫……便不再另行处置了,叫回府禁闭,自行反省。”

常纪听得半喜半忧,拦在殿口,反倒不敢立时全信:“圣上可有明旨诏书?”

传旨太监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口谕,圣上旨意下得急……”

“没有旨意,如何放得?”

常纪见过宫中手段,仍不放心:“若是今日叫琰王回去了,明日又说琰王不遵皇命,擅离了皇宫怎么办?”

此事无人佐证,传旨太监虽然是皇上身边的人,但叫琰王在殿内反省是过了明诏、叫起居舍人记下来了的。

虽不至有人胆大包天,在宫里假传圣旨,可朝令夕改实在突兀。若是皇上真有意再拿此事打磨臣下一遭,也够琰王一受。

传旨太监只是奉命来递话,也不知就里,一阵为难:“可皇上确实就只是下了口谕,将军再要,也编不出明诏来啊。”

“令牌、令箭呢?”常纪皱了眉,“哪怕有样凭证,能代圣命,末将也好开门放人。”

传旨太监也是头一遭什么都没带,被他追问,才觉的确反常:“也没有……”

两人一时僵持,立在殿口,竟谁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常纪并非不想让琰王回府,只是事出突然,终归怕此中有诈。尚在踌躇,洪公公已自殿角拐了出来。

宫中伺候的太监内侍,彼此都认得。传旨太监见了他,眼睛一亮:“您老怎么在这儿?”

传旨太监头一回传这样的旨进退两难地卡着,难受得很,拉着洪公公不放:“您帮着劝劝常将军,此事虽说不合规制,可琰王莫非不急着回去?大家都行个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也就过去了?”

洪公公被他拉着,笑吟吟点了点头,却又自袖子里递了个极精致的玉把件过去。

传旨太监愣了下,又惊又喜:“可是有什么事?如何就劳动您这般……”

“咱们在宫中伺候的,哪有这些好东西?”

洪公公笑了笑:“这是琰王给的。”

传旨太监倒也常收朝臣的礼,清楚章程,扫了一圈四下无人,匆忙收好了:“琰王要问什么?”

“公公替皇上传的口谕,琰王在里头听见了。”洪公公压低声音,“叫问一句,皇上传口谕前,可还见了别的什么人。”

传旨太监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也不曾见什么人,倒是收了张条子。”

洪公公神色微动:“什么条子?”

“里头写了什么,咱们哪里知道。只知道这条子应当是集贤殿里出的,混在了刚送来的典籍里头。”

传旨太监侍候得远,知道得并不详细:“至于是哪位大学士、阁老大人写的,写了些什么,也不清楚了。”

能说到这一步,已是宫里内侍的人情。洪公公不多问,又添了颗玛瑙珠过去:“今日常将军阻拦,也是不得已之举,就不必回报烦圣上的心了。”

“这个不用公公嘱咐,如今早不是先帝时候那般宽松光景了,咱们心里如何不清楚?”

传旨太监连连点头:“您放心,定然不会乱说的。”

洪公公退开半步,朝他拱了拱手。

传旨太监将东西仔细收好了,又朝洪公公与常纪拱手作别,转身快步没进了夜色。

常纪立在殿门外还礼,看着传旨太监走远,屏退了手下绕回来:“此事究竟是喜是忧?皇上是何用意,我心里实在没底……”

“琰王殿下叫问这个,也是为了弄清楚。”

洪公公收了笑意,拢了袖子绕回来,压低声音答了一句:“若是集贤殿那边有了动静,便不是圣上本意,能放心回去。”

常纪有些莫名:“又同集贤殿有什么关系,那不是给年事已高的大人们编书养老的地方么?”

“殿下说,只要集贤殿有动静,就是家里人在外头有安排了。”

洪公公也不很清楚,只是依吩咐行事,过去打开殿门:“殿下府上可有人等候?天色晚了,可要老仆去安排车马……”

“不必。”萧朔垂眸,“他既有办法迫使皇上不得不放我出来,便不会让我自己走回去。”

常纪听得云里雾里:“谁?”

萧朔已不剩半分耐性,不再多说,不用金吾卫护送,掸净衣物匆匆出了宫。

-

宫外,一辆马车隐在墙角树荫下,已静等了大半日。

老主簿从日落守到月出,在车下焦灼徘徊,不知走了多少个圈。

宫门开了又关,次次出来的都是不相干的人。老主簿听见宫门处动静,叹了口气,抬头张望了一眼,忽然瞪圆了眼睛。

萧朔自宫内出来,被老主簿快步迎过去,匆忙扶住:“王爷!”

萧朔蹙紧眉:“他呢?”

老主簿稍一怔忡,回头望了一眼车厢。

萧朔没耐性多问,尽力压了压念头,快步过去,挑开车帘。

老主簿拦之不及:“王爷——”

萧朔:“……”

开封尹卫准坐在车里,边上挤着梁老太医,虔国公贴着车厢,咬牙生着闷气,蔡太傅面沉似水,冷了脸色坐在了另一侧。

云琅裹着厚裘皮,靠在角落,气息清浅,像是睡得正熟。

萧朔站在车外,挑着车帘,清醒了一刻,抬手按了两下眼睛。

卫准执掌开封多年,也不曾见过这等情形,背负着双手,干咳一声:“琰王。”

“虔国公和太傅要进宫面圣,叫小侯爷拦在了宫门口,又不肯走,一定要等您出来。”

老主簿匆匆跟过来,低声解释:“卫大人……是小侯爷关在这儿的,说是用来牵制杨阁老的人质,不能放回去。”

萧朔阖了下眼,扶着车厢,看向梁太医。

“老夫没来添乱,老夫一开始就在这儿。”

梁老太医举着银针:“他怕你跪久了血脉不通,腿上落什么暗伤,叫老夫帮你扎一扎。”

老主簿也是第一次知道府上的马车这般能装,讪讪的守在边上,试探道:“不若……您也进去试试,看能不能装得下……”

萧朔沉声:“再叫一辆马车,送诸位大人回去。”

老主簿:“是。”

萧朔用力按了按额头,看着仍睡得安稳的云琅,蹙紧眉,伸手要去试他腕脉。

“一车的故人排队训他,念及往事,牵动心神。”

梁太医悠悠道:“叫老夫扎了几针,一时还动弹不了。”

梁太医原本安安稳稳坐在车里,眼看闹到了这一步,看热闹半分不怕事大:“别看他如今活蹦乱跳,便以为沉疴尽除了。他如今旧伤不过只养好了两三分,根基未复,胸中也尚有郁结未解,不过是力疾从事,你们竟还来添乱……”

“老夫何曾训他!”虔国公压不下火气,“老夫不过是要揍这个外孙一顿,几时说要牵连外孙媳妇了!?”

“什么孙媳妇?”蔡老太傅冷冰冰道,“仗着你家王府国公,便这般仗势强抢……”

“什么强抢!他们两个家庙都拜了,还有红绸子……十坛美酒!通红通红的大绸子!你们都没看见!”

虔国公被这个老儒生气得火冒三丈:“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这小子还没开窍?没开窍跟着叫我外公,没开窍这般死心塌地护着他?老夫不管,今日必须说明白……”

蔡老太傅心疼学生,硬挤过去,拿棉花堵了云琅的耳朵:“吼什么,显你嗓门大?”

虔国公:“……”

开封尹卫准坐得端正,负着双手,向车厢角落挪了挪。

老主簿守在车外,战兢兢看着虔国公撸袖子,忧心忡忡:“王爷,如今——”

萧朔撂下车帘,抬手捏了捏眉心。

出宫前,他虽然想过宫外情形或许复杂难测、或许扑朔迷离。

却仍半分也不曾料到。

扑朔……迷离至此。

云琅还在车里,此时动弹不得,说不定要被老人家们肉搏牵连到。

萧朔终归不放心,要去将人抱出来。

一车的人,实在动作不便。萧朔探身,刚将人揽住,冷不防听见虔国公沉声道:“开封尹都说了!”

好歹也是在宫城之外,虔国公咬牙切齿,尽力低了嗓门:“先帝分明问过云小子,是不是心悦我家这个外孙!他不也答了话?岂会全无所觉……”

萧朔手臂微顿,胸口像是被什么扯着,倏忽一紧。

“他怎么答的?”蔡太傅淡声道,“不悦,萧朔老训我。”

自己的学生,心肺脑子是怎么长的,蔡太傅比谁都清楚:“他当真知道什么叫心悦?无非以为是先帝问他,喜不喜欢同端王家的孩子一起玩儿,见了萧朔心中高不高兴。”

蔡太傅顿了一刻,扫了一眼萧朔,补刀道:“更不要说,他答的还是不高兴……”

虔国公恼羞成怒,险些便要动手。

蔡老太傅能文能武,一柄戒尺使得出神入化,半分不怵:“当年……的确谁都觉得,他们两人合该在一块儿。之所以不挑破,无非等云琅再想明白些罢了。”

“可世事无常。”蔡太傅架着虔国公的胳膊,看向萧朔,缓声道,“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明白吗?”

萧朔垂眸:“不明白。”

“冥顽。”蔡太傅斥道,“如今这般情形,你二人如何还能在一起?”

“有什么不能的。”萧朔没有诊脉,将云琅的手径自握在掌心,“我要同他长相厮守,何人拦得。”

萧朔的话说得极平静,话外近于无法无天的冷意渗出来,却平白慑得人心头一寒。

蔡太傅蹙了蹙眉,看着他,没再说下去。

“他喜欢怎么样都无妨,要做挚友,就是挚友,要当兄弟,便当兄弟。”

萧朔缓声开口:“他当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他本该能想清楚的,可当年之事,剜心蚀骨,枷锁一样死死压着他。”

萧朔伸手,抚了下云琅的眉峰:“我又混沌无知,一再误解疏离,又是一道镣铐。”

萧朔揽着云琅,静看着他:“我本以为,他回来后我作势冥顽昏聩,他会因此生我的气,能想明白,其实最该委屈的分明就是他。”

“我想过许多次,哪怕他因此与我反目,大吵一架也好……可他竟还觉得对不起我。”

萧朔轻声道:“他竟觉得对不起我。”

“你……二人间,不该有什么对不起。”

蔡太傅忍不住道:“真要论,又岂非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无能……可老夫要说的,不是这个。”

萧朔护着云琅,抬眸:“您要说什么?”

蔡太傅道:“按本朝律例,女子入宫若有位份,则不再按本家宗牒,一律归为官家之人。”

这条律例当初定下,本是因为高门权贵家大业大,旁支众多,常有送入宫中的秀女年龄相仿、辈分却不同的情形,设此一条免得徒增混乱,倒没有更多的用意。

但有旧例可寻,却也有幸有所转圜,不曾叫云氏一门的罪过株连到先皇后身上。

“据开封尹所说,先帝已叫先皇后养了云琅,收为义子。不知是否已入了起居注,有了皇家玉牒。”

蔡太傅道:“此事我等尚未来得及查证,还要去设法弄清楚。”

萧朔:“……”

“你以为我们吵了这半日,吵得是什么?”

虔国公皱紧了眉:“难不成还有别的能拦住你们?”

从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虔国公闹心得不行:“如今这辈分已然彻底乱套了,若是云琅真成了皇后养子,虽说年纪比你小些,按辈分也是你的叔叔……”

“你要想清楚。”蔡太傅看着他,“若是先帝当年手快,将他的玉牒改过了身份——”

萧朔静了片刻,心烦意乱:“我就去烧了祖庙。”

蔡太傅:“……”

虔国公:“……”

开封尹负责京城治安,卫准还坐在车里:“琰王。”

萧朔面色沉静,眸底黑得不见波澜,定定看着仍安静阖着眼的云琅。

蔡太傅终归坐不住:“不必叫车了……老夫去找宗正寺。”

“老竖儒!”虔国公追着他,匆匆下了车,“老夫的外孙媳妇,老夫同去,免得你做什么手脚!你站住——”

蔡太傅被他烦得七窍生烟:“什么孙媳妇?老夫的学生若非时运不济,该是堂堂一品军侯!纵然要论,也该是你那外孙子进他的侯府……”

两位老大人吵嚷着走远,一路递牌子入了宫,直奔了管理宗室玉牒的宗正寺。

老主簿刚把另一套车牵过来,愣了愣:“可……还要用么?”

“不急。”梁太医很有眼色,从容道,“琰王爷的腿疼不疼?若是疼,老夫便来扎几针。”

“不过是跪半日,疼什么。”

萧朔心神仍乱,紧蹙着眉:“无事。”

“那便好。”梁太医撩起衣袖,“叫他躺平。”

萧朔看着无声无息的云琅,心底沉了沉:“做什么?”

“起针啊。”

梁太医茫然道:“老夫不是已告诉过你了,他叫老夫扎了几针,如今虽清醒着、听得见,却不能动么?”

萧朔:“……”

开封尹就在车上,明察秋毫,忍不住皱眉:“您不曾说过云将军清醒着、听得见。”

梁太医一拍脑袋:“大抵忘说了,不妨事。”

萧朔:“……”

梁太医听完了琰王爷的肺腑之言,很满意,过去将云琅扳过来,逐一起了穴位上封着的几处银针:“好了,起来罢。”

云琅仍静静躺着,不见半分反应。

“给他暖一暖。”梁太医道,“这套针法若将穴位封全了,便是假死之法。如今虽然只封了一半,只怕也不好受,还要有人替他推行血脉。”

“若不是眼见着他自己钻自己的牛角尖,眼看着又要伤及心腑,也用不着这般冒险。”

梁太医拍了拍云琅:“行了,起来。”

云琅安静躺着,身上颓软冰冷,叫他一碰,手臂便跟着滑落下来。

梁太医怔了下,又去试了试云琅鼻息,蹙了眉。

萧朔心头倏地绷紧,将人抱紧:“云琅!”

梁太医不曾察觉到半点气息,心中也难得慌了,手忙脚乱又翻了银针:“你别光抱着他……替他诊诊脉!”

萧朔坐在原地,像是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心肺寒透了,稍一动弹,又有冰棱刺穿脏腑扎出来。

他胸口起伏了几次,去摸云琅的腕脉,却不知是没能摸准地方还是别的缘故,竟察觉不到半分搏动。

“先别急……老夫看看。”

梁太医不知用了多少次用这套针法,头一回竟出了事,焦头烂额:“快快,把人放平……你也来搭把手!”

梁太医拆了一包参片,掰开云琅的嘴,放在他舌下:“把银针给老夫递过来,动作快些!”

“……”开封尹低声道:“恕下官……”

“恕什么恕?!”

梁太医急道:“人命关天!就叫你动动手帮忙——”

“恕下官动不了。”开封尹无奈道,“云将军将下官的手捆上了。”

梁太医:“……”

“布条在云将军在手里攥着……那只手,被裘皮挡着的。”

卫准已尽力了半晌,让出牢牢捆着双手的布条:“下官一动,云将军就用力扯我,下官拽不动。”

梁太医:“……”

云琅一阵气结,扒拉开萧朔的胳膊,吐了参片睁开眼睛:“卫大人,你是只会说实话吗?”

卫准歉然道:“自入朝为官之日起,下官便立誓,明镜高悬,此生绝不说半句假话……”

云琅被他气得磨牙,扔了攥着的布条,扯着梁太医掰扯:“他不懂您也不懂?这时候不该有人嘴对嘴给我度一口气,别叫我背过气去吗?!”

梁太医:“……”

梁太医心服口服:“老夫懂,老夫只是不曾想到,一个实在太想进别人的家庙,为了这个甚至都能绞尽脑汁去当别人义父的人,居然才开窍了一个时辰,便已肖想到了这一步。”

梁太医把银针收起来:“先帝当初问你,想不想进萧朔的家庙。你发现自己很想,于是你就偷着来找老夫带路,入了陵寝,擅自和端王的在天之灵拜了把子……”

梁老太医怎么都想不通:“你怎么不直接跟先帝拜把子呢?”

云琅愣了两秒,后知后觉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侧过头。

梁太医唏嘘着摇头,收拾东西自觉下了车。

云琅不很敢看萧朔,咳了一声,徒劳拦他:“您……先别走。”

梁太医为了这两个人,自觉少说已短命了两个月,摆了摆手,脚底溜烟上了新拉来的马车。

云琅隐约觉得不妙,拦之不及,眼睁睁看着老太医绝尘而去。

背后的萧小王爷死死抱着他,手臂仍半僵不僵,人默然坐着,胸口的起伏却已愈加激烈。

云琅干咽了下,看向另一头:“开封尹……”

开封尹卫准两只手还被绑着,朝他一躬身,自觉跳下车,端端正正坐在了马车的车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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