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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互许终身

周遭喧嚣此刻都已湮没于雪夜,烁玉流金的灯映照细雪,似星子坠落,漫天细碎的光。

梅庚却什么都瞧不见了,满心满眼都是那目光躲闪面染薄红的青年。

那木簪雕刻粗糙,一看便知出自何人之手,倒是楚策又矜羞又忐忑,半晌没得着回应,又受不住梅庚盛了火似的眼眸,垂下眼低低地道:“你赠我梅花佩,我还你流云簪,你要记得,切莫辜负。”

“你……应知。”梅庚抬起手,轻抚着心上人如画般的眉宇,轻声和缓,“梅庚绝不负你,”

言未尽时,他便将人揽入怀,有一瞬间,天地皆为无物。

没有大楚,没有西北梅西庭,没有淮王楚泽渊。

他们只是他们。

是心心相印、互许终身的恋人。

——是奢求。

梅庚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一点,却甘愿在此刻故作不知。

楚策待人温和疏离,在心上人面前又是另一幅光景,温柔还是温柔,只是多了些鲜活,梅庚就像是美人图中的点睛之笔。

大抵是感觉到梅庚起伏不定的心绪,楚策稍抬起头,轻轻吻在他唇角:“此后,你便要与我一同被天下人诟病了。”

梅庚揽住那柔韧腰肢,俯首在他唇上回了个吻,眉眼尽是笑意,“我求之不得。”

有时梅庚也会倦怠,不明自己拼命守护的是什么,是大楚,是西北,是百姓,还是楚策。

但如今却是明白了,他守护的所有,实际上都密不可分,而最终在乎的,并非天下人的指摘,亦或是所谓千夫所指的困境。

就——只是怕楚策难过。

仅此而已。

飘满莲灯的河边,两个俊俏公子亲昵相拥,耳鬓厮磨,眼里写满柔情与幸福。

来此放河灯的男女瞧见,神色各异,河边素衣的妇人带着幼童,将莲灯推入河中,任其同浮冰飘远。

身侧小儿满目懵懂地问道:“娘亲,那两个公子好奇怪。”

妇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又笑着回过头轻声:“不奇怪,那两位公子两情相悦而已。”

并不明白两情相悦是何意的孩子疑惑问道:“那是什么?”

“嗯……”妇人沉吟片刻,笑得温婉柔和,“就如娘亲与爹爹一般。”

小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拖长音问道:“那娘亲,河灯真的会带爹爹回来吗?你不是说爹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妇人怔了片刻,面上的哀戚转瞬即逝,她目光随着河灯飘远,低声呢喃了句:“会的。”

河灯寄情,可通阴阳,引魂归。

梅庚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听到那一小段窃窃私语,无声地勾了勾唇。

这世道压得人喘不过气,处处污秽肮脏,可终有净土;世人自私贪婪,却又总是存着善念的。

“你在看什么?”楚策忽而出声,往河边扫了一眼。

方才分明瞧见,梅庚眼底一闪而逝的熠熠波光。

梅庚笑着吻了吻他的眼角,轻轻道:“在看希望。”

——

过了上元节,西平王仍滞留于永安城,恰逢平国公府报丧——平国公去了。

自陆柏言死后,风晋哀恸扶棺送葬,归家后便缠绵病榻,梅庚和楚策上门去探望了两次,其中还撞上了一回探病的虞易。

风晋哀思过重,是为已逝的好友,更是为大楚万千黎民。

老将年迈,再上不得战场,卧于病榻时,可忆昔年,他们也曾是少年郎,把酒言欢,指点江山磅礴,满腔壮志,誓死报国。

平国公病了数日,又自己从榻上起来,面色红润,吩咐人去取了烈酒,长刀,在院中猎猎生风地舞起刀来,尽兴时,仰首灌入一口烈酒,便嘶哑地笑出了声。

最终握着刀,单膝跪地,阖了眼。

像个死在战场上的将军。

梅庚同楚策上门吊唁,瞧见灵堂前的风溯南,他哭得眼眶通红,虞易在他身边说着什么,满面无奈。

风承玉迎上来,面色肃然,仿佛一柄铁剑。

梅庚颔首:“节哀。”

风承玉眸底晕开些许波澜,旋即轻声道:“多谢二位王爷。”

风溯南也跟着过来,抹了把眼角,露出个惨兮兮的笑来:“你们来了啊。”

又说不出话,骄傲的风家二少,抿唇忍着泪,生怕自己再说一个字,便露了哭腔。

“没出息。”虞易昳丽眉目平静,同梅庚寒暄两句,便轻轻道:“从此,便只剩下我们了。”

梅庚沉默了片刻,道:“是啊,只剩我们了。”

一语成谶,陆太尉仿佛开了个头,老臣子们相继离世,风晋去了不到半月,又传丧讯,韩连老将军病逝。

至此,朝中老臣,又是还乡请辞,又是因病逝世,一时间竟不剩几个。

老臣们的离去,仿佛是为某些岁月画上了结尾。

万事落定,早春三月,楚恒之终于下旨,命西平王即刻启程,回西北封地。

但西平王是连圣旨都敢烧的男人。

故此,西平王接了圣旨随手便丢在一旁,我行我素地起身去淮王府找小媳妇了。

消息传到宫里,气得楚恒之又砸了一方砚台。

凤仪万千的锦妃娘娘施施然绕开了砚台,纤纤玉指抵在楚皇太阳穴轻揉,轻声慢语:“陛下何必动怒,西北天高皇帝远,难免西平王做什么小动作,左右如今西北安定,倒不如将他留在永安。”

楚恒之一愣,沉思片刻,牵过了美人的手笑道:“爱妃所言有理。”

段玉锦敛下眼,以掩饰眼底掠过的刹那流光。

自入了宫,她百般惑主,却惹了婉贵妃不悦,处处为难。

她毕竟是南云公主,而婉贵妃却是大楚贵女,又位同副后,免不得吃了些暗亏,小打小闹由着她倒也罢了。

可……

纤白如玉的手覆上小腹,段玉锦暗暗咬牙,默不作声地下了决定。

——

淮王府,闻及西平王又一次抗旨不遵的壮举后,风二少和永定侯上门表示敬服。

自陆太尉与平国公相继逝世后,风溯南原是沉稳了许多的,甚至连南巷也极少去,可一到了熟人面前,还是那个风二少,折扇拍在掌心,感慨道:“梅庚,你就不怕那位一怒之下降罪于你?”

“他不敢。”梅庚哼笑一声,声音说不出的慵懒,“若我死了,西北便会大乱,他怕得很,坐着皇位,权势滔天,荣华富贵,他哪个都舍不下。”

否则他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风溯南想了半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那你以为?”梅庚瞥去一眼。

风二少理直气壮:“虞易说了,因为你是小殿下的夫君,算是陛下的儿婿,故此,他才不会杀你。”

梅庚的表情刹那一言难尽,“你就信了?”

风溯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信?”

梅庚一时觉着无话可说。

什么精明商人,都是假的,这还是那个傻子。

要不是虞易和陆执北在背后替他保驾护航,再加上风承玉这个兄长暗中动作,风溯南不知要被对家弄死多少次。

风溯南又转头去问虞易:“你为什么骗我?”

端着茶的虞美人稍一抬眸,笑了笑:“你好骗。”

风溯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他是真的很想和虞易打一架。

风二少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永定侯倒是个文质彬彬的侯爷,不通武略,可每次被虞侯爷那双漂亮凤眸森冷冷地瞧一眼,风二少便脊背发寒,不敢造次。

不过一字而已——怂。

敢怒不敢言的风溯南有些思念陆执北,又问道:“怎么没看见小殿下?”

梅庚不以为意:“去见柳长诀了,朝堂官位空悬太多,林书俞受封御史大夫,对我们制衡太大,我不能在永安久留,最多再过一月便该回西北了。”

虞易从这句话中听出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当即敛了笑意,凝重道:“你的意思是?”

“不能再等了。”梅庚语气颇为漫不经心,眼底却涌上震人心魂的狠戾,“楚洛也风光够了。”

这下连风溯南也明白了,不再嬉笑,反倒有些忧心地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想扳倒皇子实在不易,毕竟是皇室血脉,若不是同前太子那般举兵谋反,想釜底抽薪般废了洛王几乎不大可能。

梅庚深不可测地勾起唇:“楚恒之懈怠朝政,如今朝中不少官员都以为洛王登基是大势所趋,洛王等了这么些年,应是忍不了多久了。”

虞易斟酌片刻,“你是说,楚洛会造反?若是他还要等下去?或是要等你离开后再动手?如今你人在永安,西北兵权又在淮王殿下手中,楚洛不会冒险行事。”

“那可由不得他。”梅庚森冷一笑,眸色冰寒,“若是实在无法,那我便与柳长诀联手杀了楚洛,他是林书俞手中的棋子,最重要的那颗,杀了他便等于断了林书俞后路,到时说不准他也会狗急跳墙,正好一并收拾了。”

若论棘手难缠,林书俞能甩楚洛十条街,连梅庚都摸不清朝中究竟有没有洛阴教徒,可从当年楚策都对林书俞束手无策的情况来看,一旦楚洛登基,大权便要落在林书俞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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