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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水祸起

因祭河神一事,梅庚一怒之下削了本地官员俸禄,还将人在牢中关了整整一日,吩咐了不许给吃给喝,权作震慑。

但若想根除,却是难上加难,梅庚清楚,若水患不除,这些百姓还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临漳绵雨不断之际,西平王的奏折和南国细作已至永安,贪墨赈灾银、军中失踪案及两位朝廷命官的案子震惊朝野,楚皇震怒,下令将南国细作投入死牢,刺史程轩亦获罪流放。

当初梅庚离永安时,众人大多都想着等他灰头土脸地回来,现在算盘却落了空。

无论运河能否成事,依靠这一路而去的数件大案,西平王也必然能荣耀还朝。

而同样,被西平王带在身边的五殿下也被朝臣们想起,如今朝堂之上情势紧张,若是西平王当真要扶持五殿下,这趟浑水便更乱,太子党先坐不住,折子飞花似的往龙案上送,通篇都是戳着五殿下的出身,有意无意地提醒楚恒之,谁登基都轮不到他个出身卑贱的皇子。

可偏偏楚皇对此无所作为,权作没瞧见。

旁人不知,他自然知晓,楚策被梅庚那混小子带去做了侍宠,自然不会帮楚策夺权,否则天子登基,第一个便拿梅庚开刀。

可他这缄默不语的态度,仿佛是默认了五殿下争权一事,一时间朝堂的水又浑浊了几分,太子气得砸了东宫的双耳青花瓷瓶,倒是洛王乐见其成般,竟是一言不发。

而远在临漳的梅庚也收到了来自永安的密信一封,洋洋洒洒长篇阔论地写了太子脸色如何难看,朝堂此时如何混乱,且提了一句永定侯卧病在床恐不日归天,虞易已是名正言顺世子爷,袭爵之事指日可待。

虽说是将朝堂之事说的清楚,但这通篇废话一瞧便是出自风溯南之手,梅庚都不想看第二遍。

“他对此事无动于衷?”楚策睁大的眼里掠过些许疑惑,眉心轻蹙,“你风头正盛,我又是皇嗣,他怎会不理会此事?”

梅庚一时心虚,他自然知道原因,却不知如何告诉楚策。

那老王八蛋估计是以为他强迫了小策做男宠,如此一来自然不敢放权给他,换言之,只要有梅庚在,楚策便没了登基的希望,楚恒之自然是放一万个心。

楚策何等聪明,瞧见梅庚神色微妙,便猜出些什么,当即略眯起眼问道:“你做了什么?”

梅庚沉吟片刻,索性如实道:“此次带你北上,我同那位说欲将你带身侧做个娈宠。”

楚策怔忡片刻,旋即轻轻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小策。”梅庚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将窗棂旁的少年揽入怀,轻声安抚:“不必为他伤心。”

楚恒之从未在乎过这个小儿子,否则怎会任他在宫中吃苦不闻不问,甚至由着梅庚为所欲为。

楚策却轻轻笑了一声,意味难猜,缓声道:“五味曾说起过,那夜是他强迫了母亲,事后母亲因不愿为妃而匆忙离开,却不曾想腹中有了我,不得不冒死求见,他便封了个才人位分,待我出生后才晋了妃位,可我记事起,母亲这个淑妃过的还不如宫中最低等的下人。”

这是他前生也未说起过的,梅庚听得认真,不时轻拍少年脊背以作安抚。

即使是前世,楚策似乎也对此事忌讳莫深,从不轻易提及。

缓了口气后,楚策又自嘲嗤笑:“几次问起,五味闭口不言,直至有次太子说漏了嘴,他说我并非父皇亲子,更不是皇室血脉,我便明白了母亲究竟是因何失宠。”

梅庚惊诧不已,低眸细细打量着楚策的眉眼,惊疑不定道:“你真不是皇嗣?”

若是这么说来,便顺理成章了。

前世他暗下杀手,除掉太子嫁祸洛王,借此一举除掉两个心腹大患,老二早夭,老三还在宫外,便只剩下楚策这个最小的皇子,楚恒之才不得不立他为太子。

楚策递去个无奈眼神,幽幽道:“我怎么知道,母亲又不曾说过,若我真另有生父的话,这么多年也没见过。”

梅庚暗暗点头,倒也是,淑妃病逝时楚策还是个小不点,哪里会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楚恒之亲生的。

还未开口,便又听闻楚策认真道:“总不会是五味。”

梅庚:“……”

也,有些道理。

——

阴雨不断,漳河堤坝岌岌可危,随时有决堤之势,氤氲蔽日,这一方天地便仿佛成了囚笼。

显章十五年,梅庚记着并未有过严重水患,可瞧这架势,恐怕决堤是早晚的事。

莫非因他重生,这天灾也有所变动了?思及回来后将前世轨迹变动,梅庚心中惴惴不安,除却处理临漳公务,便是同几个工匠研究运河一事。

挖掘运河所需费用极大,朝廷又拨不出银子来,工匠们从最初的热血沸腾,到现在只能苦笑着道:“王爷,若是没有银子,咱们再怎么计划也是无济于事,何况如今降雨颇多,只怕运河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梅庚心知肚明,摆了摆手道,“运河势在必行,至于银钱方面,交给本王来就是,尔等且瞧如何动工就是。”

如何动工,自何处开挖,梅庚早已写得清楚明白,即使是这几位工匠也只寻出几处不算什么的错处,堪称完美,当即对这西平王肃然起敬。

见西平王主动揽下银钱之事,工匠们面面相觑,随即不约而同道:“王爷高义。”

“不妨事。”西平王坦然回应。

但他并没有打算自掏腰包——毕竟,西平王府也很穷。

先前从程轩府中搜刮出的巨款,梅庚并未上缴国库,而是以运河为名留了下来,至于剩下的,便从各地的富庶商家以及有钱官员们身上出便是了。

穷苦的西平王把算盘打得啪啪响。

可惜运河还未动工,漳河堤坝到底是没撑住,那日天还未亮,电闪雷鸣,轰轰作响,漳河决堤,水势蔓延极快,面对此等天灾,再如何深厚的内功也无济于事。

从前方消息传来开始,楚策便坐在屋内一言不发,乌发还未束起,垂在胸前,面色苍白。

“我已经派人去漳河下游的芦县,命水都司空开闸放水。”梅庚揽着少年在他额心印下重重一吻,如鲜血般滚烫,又笑着道了句:“听话,等我回来。”

楚策深吸口气,缓缓点头,主动凑过去在男人唇上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一定要回来。”

梅庚先是一愣,轻捏了把柔软脸颊,便高声喝道:“秦皈!保护好五殿下,带百姓撤离。”

秦皈不做犹豫:“是!”

“方都校,带上禁军随本王去城外。”梅庚在院中牵了马,雨势极大,珠子似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来不及撑伞,已然被淋湿了彻底,狼狈不堪。

他深深瞧了眼檐下少年,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雨幕,视线交织,便懂了对方的意图。

——一定要回来。

——好。

梅庚攥紧缰绳,蓦地转过身策马而去,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暴雨中。

水火无形,若是飞箭还能以盾牌抵御,这水便只能以泥土抵挡,梅庚早已吩咐麻袋装泥土用于暂且挡住洪水,城西,罗孚正带着守城军将装有泥土的麻袋堆积成一堵墙,奈何下着雨,脏污泥水满地,这泥墙更不知能挡多久。

“西平王来了!”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忙碌的将士们先是一顿,旋即仿佛瞧见了救星一般,通通跪地参拜:“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声震天,这是历代西平王在军中攒下的声望,于将士们眼中,西平王即是战神。

何况人家身为天潢贵胄,此刻不想着逃跑却往这险地而来,自然俘获军心。

梅庚翻身下马,一身锦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泥水脏了云履也浑不在意,踏着污秽,面色冷峻,“都起来,继续,尽量拖延时间让百姓撤出东城门外。”

“是!”

梅庚也跟着筑造工事,他身负内功自然速度比常人快上许多,身法鬼魅般穿梭,次次急报,水势蔓延而来。

十五里……

十里……

不足五里……

工事被冲垮一道又一道,直至午时,水势已然到了城门外,而梅庚等人也被逼入了城中,大雨瓢泼,身着布衣的将士们整齐划一地站在工事后,互相攀着对方肩膀,筑起一道人墙。

梅庚便站在那堵墙后面,也是一身的狼狈,几缕打湿的乌发贴在侧颊,瞳仁幽深,远眺着雨中的山河,仿佛末路。

罗孚也好不到哪去,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苦笑道:“王爷,你撤吧,怕是守不住了。”

“本王若走,军心必乱。”梅庚闭了闭眼,忍住喉间的涩意,又觉着无奈。

他真是命不好。

重活一次,本以为一切都胜券在握,谁知道老天不想他安安稳稳地活着。

此刻有他坐镇,将士们方才以命相搏,此刻堵在这儿,便是拿命去换百姓逃跑的时间。

若他退,人心一乱,这最后一道人墙便也自行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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