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秋拗不过两个教过的学生,不得已把《傀儡经》交由他们保管。虽然在兄妹俩的催促下重新躺回了床上,他的脑海中却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那封底的印章他绝不会认错,那是覆云巅烟海宫的标识。每代掌门都拥有自己亲手刻下的印章,交由云鹿的首领保管,稳稳盖好。
第一代......
他皱了皱眉。竟是祖师所藏。
覆云巅在开宗立派时,山门也曾一度大敞。他曾阅过门中事记,先祖创立门派之际,正值乱世之年。祖师心善,面对一切上门来求之人皆收下作了弟子,只是后来这份心善也遭了毁坏。
便是从那时起,覆云巅功法奇异的名头便在江湖上传开。曾有无数人想要那份“长生不老”,逼得祖师与下一任掌门紧闭了山门,从此隐匿于江湖,仅有门下弟子隐匿身份,在外头秘密行走罢了。
也许......这本《傀儡经》,正是那时流传出去的。
裴兰秋叹了口气。覆云巅原本便是人丁凋敝,恐怕这一次,终究还是难逃这气势汹涌的暗潮。
他倒还好,只是担心自家天真无邪的师弟。他自己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模样,难以护着他......就怕别有用心之人哄骗了去。
外头辛澜撩了珠帘:“先生睡了么?”
裴兰秋低哑道:“还未。”
辛澜叹了口气:“怕是不得不要让先生起来一趟......我点星山来人了。”
裴兰秋笑了笑:“能回家是好事。怎地这般苦恼?”
辛澜犹豫片刻,只好道:“敢教先生知晓......杨大公子,方才在他房中,被魔教妖人绑走了。”
裴兰秋一惊:“你说什么?”
他这一起身动作颇大,牵动了内里的伤痛。裴兰秋痛恨这副破败不堪的身躯,无奈地靠在枕上不住咳嗽。
辛澜连忙上前,将人扶正,取出龙华奕留下的药丸让裴兰秋服下。见他稍微平复,辛澜这才道:“五爷的人已经开始搜查了,他请我们先上山,杨家的事有他们。”
裴兰秋点点头:“翠竹呢?她方才应当是去给杨大公子送小食,她没有察觉么?”
两人正说话间,辛雨竹扶着脸色苍白的翠竹进来,闻言翠竹难过道:“我原也正是为公子送点心。那会儿我敲了门,公子说腾不开手脚,让我现将食盒放在外头的小桌上。我便听了公子的话,放下便离开去了药房,为钟先生看药去了......”
“没成想、没成想......”少女无助地靠在辛雨竹身上,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公子怎么会......”
裴兰秋起身:“带我去看看。”
几人来到杨闻之书房中,便见几个燕山卫的兵士站在门口。裴兰秋细细查看了番里头的场景——桌椅等物都一丝不苟地放着,仅桌上的书本凌乱,像是慌乱之中被人扔到上头,盖住了下头的笔墨。
他皱了皱眉,小心将那些书都放到一旁。
下头露出了几个凌乱的字。
裴兰秋好歹也挂了个杨家客卿的名头,因而对于杨闻之的字迹还算认得。杨大公子应当是猝不及防被人劫走,来不及发出呼救,便急匆匆地抄起笔,在手中的字帖上胡乱圈了几个字。
“武......道......大......”翠竹上前细细辨认,瞪大了一双秀目,“龙......都?”
虽说字迹凌乱,甚至有些都圈到了天边去,但这也不难辨认出杨闻之被劫走时想要传递的讯息。
“武道大典,龙都。”龙华奕捧着那张纸,将上头其他地方都看了遍,“想来这是杨大公子偶然间听到的,大概是那些贼子的只言片语。”
裴兰秋轻咳几声:“应当是。”
男人皱了皱眉:“他们去龙都......莫非是要对武道大典掺上一脚?”
想到那本《傀儡经》后头的覆云巅烟海宫之印,这不由得他多想。
蔺莺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乖巧地举起爪子:“师兄,武道大典原本是为了选出下一任武林盟主。那魔教去武道大典,是想要破坏正道武林的同盟吗?”
裴兰秋皱眉:“魔教余孽三年前曾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这次卷土重来,恐怕来者不善。”
龙华奕将纸放下,让下属把龙九喊来:“魔教破坏正道盛事,除了上台扰乱比武,还能有什么法子?”
蔺莺时挠了挠下巴:“用一些不好的传言?武林盟主要当选,得武德双全吧?如果是有了空穴来风的流言,即使是那人当选了,也势必会给大家心里都留下疙瘩吧?”
龙华奕点点头:“是这个理......”
他皱了眉:“看来,还是得回龙都一趟。”
裴兰秋轻声道:“不对。”
蔺莺时歪了歪小脑袋,一双手捧着脸看向他师兄:“师兄的意思是?”
“你们想想看,这般汇集天下武林大派的盛事,除却恶意攻讦的谣言,还有什么能够在短期内......掀起滔天巨浪,让众武林世家、甚至朝廷,都想要搏一搏的东西?”
蔺莺时:“我知道!是宝物对吗?”
他话音刚落,顿时睁大了眼睛,无措地看着裴兰秋:“师兄,难不成?”
龙华奕也反应过来,一脸无语:“......不是,不会吧?”
碰巧龙九也刚从星牢里回来,闻言便取出那魔教圣女同她下属的口供,勤勤恳恳地拍龙屁:“主子聪慧。那些魔教妖人,确实是想借这秘籍,本想借由点星山之言,在龙都广散流言,趁机......”
龙华奕一把夺过那口供,一目十行地看完。龙九则顺势掏出一卷沾了血迹的书册,明显是同覆云城中搜查出的一般,都是抄本。
蔺莺时拿过来仔细翻看:“内容一般无二。”
龙华奕放下口供,看着蔺莺时从暗袋里掏出从孙家拐来的《飞鸿影》,一脸放空:“就这样的破烂装订,还搞了十本想送给世家......魔教的账面,恐怕一定也跟我们燕山卫一样很不堪入目。”
龙九:“......主子,您喝水。”
蔺莺时将自己拿出的秘籍翻得哗啦响:“这虽然是我们门中的独门功法,但也得需从幼童练起。除此之外,还需得辅以大量的冰泉......就是药泉,日复一日,须得耗费数年之久,方可小成。”
裴兰秋接话:“——且一旦练成,就离不得冰泉。”
“我覆云巅门人常年避世,一方面确实因这功法的奇特之处所致。习得内力便将驻颜,若能大成便享有更长久些的寿命,但也非是长生不老。”
“况且,江湖武林诸多玄妙,那些大门派的镇门之绝学,练到极处,也与《飞鸿影》差不离。”
“所以,其实这本秘籍对我们而言,就算给别人全抄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蔺莺时跟着乖巧点头,“没有什么藏宝图。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价值的话......”
他拎起这本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书,迟疑道:“覆云巅那么多范本,再加上魔教所出的抄本,唯有这本是师祖所写,后面还有他的落款呢。”
蔺莺时实话实说:“我们师祖很有名的......也许国师光环之下,还真能卖不少钱。”
龙华奕则往后一靠,长吁短叹:“......这都什么事啊。”
龙九摇摇头:“其实据那妖女所言,这流言还当真不是空穴来风。据说是他们教主得人相告,这秘籍中有路线图,可通往秘密之地。”
秘密之地?
几人面面相觑,只得苦笑着认下——万一真让魔教的妖人添油加醋宣扬出去,虽说以覆云巅的险峻,一时半会儿难以让那些人摸到,但长此以往,必然不利。
“要我说。”龙华奕自暴自弃地出馊主意,“要不我们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个先发制人——他们不是要把这些秘籍送到各大世家吗?那我们干脆就请龙都的说书先生,让先生们在龙都讲它个十天半月,再请点星山批上一句‘荒唐’,一切完事!”
蔺莺时眼睛一亮:“好像有用......”
裴兰秋无奈地揪师弟小脸蛋:“不行。”
蔺莺时乖巧被揪,说话模糊:“为甚么呀师轰?”
“口供所言,那几本抄本早已被送到各大世家。”裴兰秋缓缓道,“他们无论是否相信,恐怕早已行动。”
“五爷,怕是陛下那儿,也收到了这样一份抄本。”
龙华奕白眼翻到天上去:“我爹要是信这个,那就不是我爹了。”
裴兰秋沉声道:“陛下不信,但有人会信。”
两人四目相对,龙华奕也终于收起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严肃道:“你是说......我那被废了太子之位的大哥?”
“五爷心里本就清楚......咳、咳咳咳!”裴兰秋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蔺莺时慌乱地蹿到师兄身边,轻轻地给人顺着气。看着男人指缝中漏出的猩红滴落在地上,少年眼尾一红。
他急切道:“五爷,那药还有吗?”
龙华奕沉默了些许:“......应当。”
他冲后头欲言又止的龙九厉色道:“还不去!”
龙九领命,拔腿便走。他跨过门槛,听着里头仍然不停歇的咳嗽,长长地叹了口气。
......裴掌门,这是真要到头了。
先前点星山的掌教知道他们是来求药的,悄悄给人把了脉。
“老朽只能尽力再去寻一寻山主。”老掌教把主子和他都请到星台前,面含忧色,长叹道,“裴掌门于我点星山大恩。三年前我点星山开了星台未寻到山主,只能用灵药吊裴掌门的命,也算是撑过来了。”
“三年后,魔教卷土重来,恩人濒死,点星山不能坐视不管。”老掌教起身,“澜儿,再启星台,此次定要将山主找回来。”
龙九往前快走几步,忍不住又调转成前往星台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药没了,这可怎么办?
“后生仔,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啊?”
一道温润又年轻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