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兄跟魏大人讲过咱们听到的事么?”蔺莺时问。
杨闻之点头:“说了。”
他皱起眉:“魏伯父却说,当年那刘家的儿子本来就是个有些不太正常的。高家与王家其实很是交好,当年那事纯属意外,高家小儿子的白事花用,全都是王家出的。”
“他们问完话,高猎户也是没多大疑点,便放人回去了。”
蔺莺时想起了这位高老哥的模样。
“就早上的事情。他介绍了许多户商人去往王家。”蔺莺时说,“这是在拉生意么?”
一旁默默听着两人讲话的钟念瑛突然出声道:“也有可能是在邀请别人去往现场......向他们展示自己与王家的覆灭毫无瓜葛。”
杨闻之失笑:“钟先生,您刚到可能还不了解实情......”
钟念瑛摇头:“这里鱼龙混杂,消息传得最是快。我来这里时察觉异常,便装作外来的行脚商去了酒楼,差不多也打听完全了。”
蔺莺时眨了眨眼。他眼里带着清亮的光芒,仰头看向这位杨家客卿。
钟念瑛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略略低头看向这位少年,沙哑的嗓音带了点温和:“这位小公子有事么?”
蔺莺时歪了歪头,目光灵动:“我是蔺二,您叫我小蔺便行。刚才多有不敬,还忘了告知姓名,钟先生可别怪罪我。”
一旁的杨闻之正喝着水,便被这相识以来不冷不热的小美人过于亲昵的态度给呛着了。
他在心里犯着小嘀咕:怎么回事?论长相、才貌,本公子哪一点不比钟先生强?更何况......钟先生脸上那道疤也有些吓人么不是。
杨闻之看着蔺莺时双眼不眨地望着人家钟先生,心里直冒酸水。
钟先生也是,平日里对谁都不冷不热、爱搭不理的,怎么今日见到了这位蔺二,就这般、这般的温和?都小蔺、小蔺地叫上了......难道这就是行走江湖大侠们的喜好?更喜欢看起来格外能打的?
且不说杨闻之这边心里泛酸,这头钟念瑛僵硬的脸上微微扯出一个笑,因着那道狰狞的伤疤看着有些古怪:“好,记着了。小蔺。”
蔺莺时弯了弯眼:“钟先生,您可真厉害,从旁人的描述中便能得知经过了。”
钟念瑛摇头,那双异色眸子目光温和:“行走江湖,总要有一双善听八方的耳朵。”
见这两人颇有一番聊上的架势,杨闻之赶紧道:“既然钟先生来了,那咱们可就能够帮到大忙了。”
果然,这两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钟念瑛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他对着自己效命的大公子,态度仿佛经过了巨大的转变,方才那温和面对少年的语气与面容似乎都是另一个人。杨闻之甚至暗暗打了一个寒战,握着茶杯的指尖悄悄地抖了一下。
果然这才是正常的钟先生。杨闻之暗暗想道。刚才那般温和的模样,差点以为这位冷面客卿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杨闻之便道:“那樵夫发现虎皮的地方,是一处隔着万丈深谷的断崖绝壁。他以前曾在赤狄人的手下做过事,因此眼神格外好。”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伯父方才让衙役们带着高猎户去现场描述特征指认,不会有错。”
他说完,叹了一口气,用有些无奈的眼神扫了对面这两位。
蔺莺时将一缕头发夹到耳后:“所以,魏大人是在为那虎皮担忧么?”
杨闻之点头:“因为覆云山里头的天气不定,风又大,伯父是怕这难得的证物被毁了。”
杨大公子摇头抱怨道:“这凶手也格外下狠手,丢了虎皮后,便将那处的索桥一并砍断了......那可是铁索啊!”
钟念瑛淡淡地嗯了声:“我去看看。”
太守府衙。
“所以......”魏宏远手握长刀,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闻之,这两位都要跟我们走吗?”
杨闻之无奈点头:“这位是钟念瑛,钟先生。我家的客卿,家里人请他为我护卫,说不定会对那山崖上的虎皮有法子。”
魏宏远长叹一声:“也不知这凶手图的是什么?说这人是魔教余孽,可是他杀一家无辜的猎户又做什么?若是为虎皮前来,杀人越货又说不通......家父正为这事焦头烂额呢。”
他侧过身,在杨闻之耳边悄悄道:“听说都惊动了朝廷那边,上面的正准备委托归一书院的人来探查呢。”
杨闻之瞳孔一缩,继而恢复平静,声音压得极低:“归一书院?上面这是要再度彻查......魔教余孽?”
魏宏远微不可察地点头。
队伍前方两人在悄声咬耳朵,跟着他们的蔺莺时又悄悄去打量身旁这位钟先生。
他身上的感觉很熟悉。蔺莺时想。说不定他见过师兄呢?
反正他是杨家客卿。少年手指微动,不自觉地摸到背后,碰了碰触手温润的剑鞘。一路上,总能知道些什么的。
钟念瑛突然道:“小蔺可对魔教有了解过?”
蔺莺时这么多年,也只在烟海宫的书架上看过魔教的功法,除了对他们的功法倒背如流外,其余完全不了解。
于是他摇摇头。
钟念瑛道:“他们的教徒有标记。”
蔺莺时猜道:“血昙花?”
钟念瑛点头:“对,纹在心口。”
蔺莺时好奇:“洗的掉么?”
钟念瑛笑了笑:“洗不掉。是用烧红的针一点点刺出来的,据说很疼,但他们将其视为痛苦的恩赐,都咬牙忍着。”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当年那些想要摆脱的教徒,到最后都是选择用一把刀片把那处的皮一点点削去。”
听着他云淡风轻的描述,蔺莺时不自觉地抖了抖。钟念瑛便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别怕。故事而已,算是江湖见闻吧,听听便好。”
他的手格外粗糙,不小心蹭过自己的脸颊时,都能感受到那双手的饱经沧桑。
......可是很温柔,就像小时候怕黑钻到师兄被窝里、师兄落在他后背上的手一样。
蔺莺时抬头,和钟念瑛四目相对。对方的异色双瞳宁静而温和,里头似乎蕴含了深沉的风暴,但都被主人牢牢压制住了。
少年突然就很想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姓裴的剑客,他和你一样有一双粗糙的手,不过那全都是练剑练的,手指和掌心都是剑茧。
他可能还要比你再高上一些,背着一把青碧色的、叫做三春的剑。
还没等他问出口,前方魏宏远大声道:“到了!”
蔺莺时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走过了多么崎岖的山路,周身全是苍翠的树木与嶙峋的怪石。杨闻之早就折了一杆粗大的树枝当作拐杖撑在地上,累得气喘嘘嘘,羡慕地看着身后毫不费力的两人:“习武之人的体魄,我当真是羡慕。”
魏宏远怒道:“那是钟先生和小蔺兄弟武艺高强!你看看我和兄弟们,哪个是轻松惬意的!”
杨闻之连连讨饶。
魏宏远哼了一声:“算了,饶你这回。”
他随即对钟念瑛道:“钟先生,小蔺兄弟,你们可看见了?”
前方正是一处宛若天堑的深谷。对面的崖壁宛若刀劈斧凿,垂直而下,离这头的山路更是无法触及。来自崖底的风呼啸而起,将对面崖壁上抖动的索桥刮动,发出响亮的哗啦声。
“那便是砍断的索桥。”魏宏远叹道,“那凶手可真是好算计,偏偏挑了这么一块地方扔,料准了我们根本没办法拿到。”
“这处的风向及其诡谲凶险。就算是以前有索桥的时候,也只有胆大的樵夫和猎户敢从这里经过。”魏宏远道。
“因着这里的山崖难以通过,所以自古以来这里便有‘仅飞鸟可过’的传言,这处天堑的古名也叫飞鸟崖。不过因为这里实在过于凶险,现在这附近的山民,都多称回头崖了。”
行至此,望回头是岸。
“那皮子若是被吹起,也是要往这谷底吹去的。这样一来,咱们便永远拿不到了。”
钟念瑛上前一步,仔细察看了那断掉的铁索。他站起身,摇头:“这里的风向过于奇怪......且两边山崖间距实在过大,我没办法过去。”
他看向那在风中猎猎鼓动的虎皮:“覆云山脉广阔无边,若不是凶手对这附近地形很是熟悉,不然不会选在这里。”
杨闻之皱眉:“当地人作案......”
钟念瑛点头:“有这个可能。”
魏宏远皱紧了眉头。他叫来几个下属,让他们回去禀报魏太守,务必要加强全城的巡逻。
他喃喃道:“魔教余孽啊......这是我在话本里才看过的内容,怎么就要成真了呢?”
杨闻之皱眉,还想再询问,便只听咔啦一声,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几个人全部看向山崖的方向。
只见蔺莺时踩着一地的枯枝石块,轻盈地跃到原本铁索的位置。他闭上眼,展开双臂,任由山风吹起他的袖子与长发。
少年辨认了一会儿风向,便踩在原本固定铁索的木桩上,回头看向后面的几人。
“我能过去。”蔺莺时说,“要那张虎皮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