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外头已乱成一团。

所有军医都出了营,一个半身是血的人正由士兵搀着走来。

云泱一眼认出那是聂文媛身边的副将云裳,神色大变。

云裳也看到了云泱,虚弱摆摆手,让士兵停下,费力道:“小世子,快、快去禀报大公子,王爷王妃……出事了。”

谁也没有料到,在平静了两日后,呼延玉衡会突然集结大量精锐骑兵,从后方偷袭北境军马场。云清扬与聂文媛毫无防备,负伤后,双双坠落山崖,生死不明。

三军失首,使得北境军遭遇了数十年来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

所有将领都齐聚中军大帐,望向站在主帅位旁边的大公子云。

“大公子,给我三千兵马,我杀到马场,去将王爷王妃救出来!”

“加上我!左右我这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骨头,只要能将王爷王妃救出来,便搭上这条老命也无妨!”

两名老将义愤填膺道。

云沉吟好一会儿,摇头,转身与众人拱手为礼,道:“我理解诸位心情,但如今马场已被朔月骑兵围困,那里地形易守难攻,从外围反攻并不容易。二则,父王母妃下落不明,我们连他们行踪与具体坠崖地点都不知道,贸然出兵,恐怕容易中了呼延玉衡的圈套。”

“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咱们就眼睁睁的瞧着王爷王妃身陷囹圄么?大公子,你倒是快拿个主意!”

云道:“父王说过,北境军第一职责是守护北境安危,无论出了何等紧要情况,都要牢记这个准则。眼下,别说父王母妃生死不明,就算,真有什么更坏的情况,北境军亦不能自乱阵脚。”

“话是这么说没错。”

最先说话的老将瞪圆眼睛:“可是大公子,王爷王妃就是北境军的主心骨,没有王爷王妃,便没有如今的北境军,北境军便是一盘散沙,将士们也会失去精神支撑……”

“世叔失言了!”

云忽抬声,厉声打断老将话,目光如电射过去:“北境军属于朝廷,唯一主心骨是陛下,只要陛下仍在,北境军便悍如铜墙铁壁,绝不后退一步。”

“可”

“没什么可,父王不在军中,身为副帅,本帅便是代理元帅,此事毋庸再议!”

“好好,好!那就祝愿元帅运筹帷幄,一举端了朔月老巢,功成名就吧!主帅遭难,末将我是没法装聋作哑,在这里与诸位议事!”

老将双目赤红的撂下一句,便摔帐而去。

“唉你说你这”另两名老将急得剁了下脚,匆匆与云告了声罪,便急急追了出去,剩下诸将面面相觑,望向云。

云面不改色道:“无妨,咱们议咱们的。”

云泱和元黎在帐外听着。

云泱道:“以前我只知大哥坐镇三军,是父王母妃的后方主心骨,今日才第一次见识到他治理三军的威严,和平时是不大一样。”

元黎轻轻一笑:“那是自然,你以为将军是那么容易当的么,不仅要有过人才能,更要有能征服人心的手段与威严才可,所谓恩威并施,正是如此道理。”

转头,见少年低着头,盯着地面一颗石子发呆。

元黎在心里叹口气,了然问:“怎么了?可是担忧你父王母妃?”

“嗯,我现在仍不相信,父王母妃会轻易着了呼延玉衡的道儿,以呼延玉衡的狠辣手段,别说搜山,就算掘地三尺,也定不会放过父王母妃,我现在很担心他们。大哥尚能坐镇三军,替他们稳固后方,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倒未必。”

云泱抬起眼,疑是听错:“未必?”

“对。”元黎看了眼帐内:“孤想,你大哥恐怕很快就要有重要任务交付与你了。”

“你怎么知道?”

“等着瞧便是,孤的直觉,不会错。”

云泱狐疑,这时,帐门一掀,云随身副将从里面走了出来,正色道:“小世子,大公子请您进去。”

帐内气氛凝肃,武将们已按着品阶分坐两侧。

云泱一进去,数十道目光立刻刀子般刷刷射来。

云倒神色从容的招了招手:“央央,过来。”

云泱走过去,在案侧跪坐下去。

云目光异常温润的望着幼弟:“你不是总觉得,自己担不起长胜王府世子的身份么,今日,大哥便给你一个机会。”

云从案上拿起一物,道:“从今日起,北境军的帅印,暂由你来保管,所有出自中军大帐的军令,亦由你亲自来发。”

帐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显然那些武将已经获知此事。

云泱倏地变色,总算明白方才那一道道满怀探究与敌意的目光是怎么回事,愣了愣,道:“可我完全不懂军务,也不懂领兵打仗,要如何发号施令?”

底下立刻有人叹了口气。

紧接着,此起彼伏好几道叹息声起。

云却置若罔闻,道:“凡事都有第一次,这方帅印贵重,除了父王母妃与我这个副帅,就只有你长胜王府的世子能担得起。”

“至于未来半月军中各项调度安排,我皆已书写成文,放于这些信封之内,信封上面的编号便是军令发出顺序,你只需守住这方印,依序发出即可。记住,军令如山,令行禁止,绝不可因任何人更改,否则,一律军法处置。”

“那大哥去哪里?”

“身为主帅,我当坐镇三军,但身为人子,我岂能真不顾父王母妃性命,如今这主帅重任托付于你,我便可放心去马场寻人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人道:“我不同意!”

二公子云海按剑从帐外走了进来,哼道:“统帅三军岂是儿戏,他连正经军务都没接触过,大哥便敢将帅印交与他,岂非置整个北境军于险地!”

其他对此持疑的武将起初惧于云威严,不敢置喙,此刻见云海挑了头,纷纷出言附和。

“大公子,我等敬重你,是因你平日运筹帷幄,智谋高明,一直替王爷王妃守着后方,从未出现过大差错,如今,您让一个乳臭未干连兵书都没读过的毛头小子来指挥我们,这不是贻笑大方么?”

云海直挺挺立在帐中,与云对峙。

四公子云泽匆匆赶来,见气氛不对,勾住云海肩膀,小声笑道:“二哥,你这是作甚。父王可说过,他不在的时候,一切听大哥吩咐。”

“那也要看是什么吩咐。”

云海一把推开他,目光冷硬如铁,直勾勾射在云泱身上:“我自知资质平庸,担不起北境军大任,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作践北境军,作践父王母妃的心血。”

“你怎么跟大哥说话呢。”

“我素来便是如此说话!大哥自小便偏袒那个小东西,如今为着他,连基本的理智与原则都不讲了,我说这话何错之有!”

云沉声道:“住口。再敢在帐中喧哗闹事,本帅便要依军规军法处置了。”

云海露出一抹讽刺笑:“今日就算大哥打死我,我也要说,这个小东西当年都做过什么事,旁人不知道,大哥难道也不知道么,大哥为他顶了这么多年罪,为护他周全,不惜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他除了闯祸,还会干什么,可对得起大哥这番苦心?如今父王母妃生死未卜,大哥又要为他牺牲自己,值得吗?”

云霍然变色,厉声道:“来人!”

然而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帐中诸将已然窃窃私语起来,不止一人震惊望向云海:“什么旧事?大公子顶了什么罪?二公子,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云泱如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低头,攥紧袖口,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周围质疑声,惊怒声,喧嚣声沸沸扬扬灌入耳中,几乎要将他耳膜震破。云泱几乎控制不住的想把腿跑开。然而他知道,他不能跑,这桩陈年往事,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如断掉的兵戟一般被黄尘掩埋了这么多年,可它不是云烟,也不是流水,而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就像一道丑陋的伤口,虽然被费心粉饰遮掩过,一旦被当众揭开,脓血与污水依旧会冒出来,并且,以更丑陋的姿态。

“大公子有什么不敢说的!”一直沉默坐在末座的一老将突然开口:“不就是当年这小世子引狼入室,让呼延玉衡盗走了王爷辛苦研究了大半辈子的阵法图,以致北境军惨败么!”

“什么!!”

其他人纷纷震惊望向他。

那老将不敢看云眼睛,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我无意间听王妃与大公子谈论的,本打算烂在肚子里,再不提起,然今日大公子作出如此荒唐之举,末将实在忍不住。”

当年那场惨败,历历在目,给战无不胜的北境军军旗上刻下了第一抹耻辱标记,然而更令人痛心的,是葬身在“自己阵法”内,再无魂归故里机会的将士们性命。

至今,北境军中老将提起那场战事,都是刺骨锥心,恨得咬牙切齿。

当年大公子云以“指挥不利”承担了全部罪过,但众人皆知,那一战惨败根源在于呼延玉衡手中的那份阵法图,为此,各营还费力排查过好一阵子内奸,并无人真正去怪罪云。然而今日真相揭出,呼延玉衡手中那份阵法图,竟是从长胜王府盗走的,引其入室的,还是长胜王府的小世子,众人岂能不惊不怒。

云攒眉,显然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正欲开口,听一人施施然道:“我朝对诽谤诋毁之罪,虽然只处徒刑,可污蔑朝廷册封的世子,怕不止这点罪吧?”

那老将抬头,惊疑不定的望着不知何时步入帐中的元黎,面部抽动片刻,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孤是何意,还不够清楚么?”

元黎面上虽笑着,目光却寒如冷霜:“你轻飘飘一句偷听来的话,未经验证,便敢大肆宣扬,蛊惑人心,怎么,这北境军中,人人皆可凭流言诋毁主帅了么?”

那老将扭过头,咬牙道:“殿下不必以势压人,此事不光末将,二公子亦可作证,末将不过是为北境军大局着想,才选择说出真相。”

“是么。”

元黎目光落到神色阴沉不定立在帐中的云海身上,笑吟吟道:“正好,孤这督军来了数日,还未建尺寸之功,如果二公子真能提供证据,给孤一个建功的机会,孤求之不得。”

云海神色一震。

其他诸将也如被人当头一棒,清醒过来。

旁人也就罢了,眼前这位,可是与长胜王府有过节,甚至是,与整个北境军有过节的。毕竟当年二皇子惨死北境军中的事,也引起过不少轰动与关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那事是真是假,一旦长胜王里的人沾上了里通外敌的罪名,整个长胜王府都脱不了干系。

这位若趁机报复,不是不可能。

“怎么?二公子不愿说?”

元黎笑了声,道:“那也无妨,若此事是真的,孤身为督军,是可以给父皇写封折子,派其他大将来接管北境军的。”

立刻有大将坐不住,惊道:“殿下岂可如此。”

元黎冷冷一笑:“孤看诸位这内讧的架势,也没有保全北境的能力,倒不如派个更有胸襟手段的过来。”

云海深吸口气,终于开口道:“殿下教训的是,方才,末将不该将幼时兄弟们玩闹的事摆到这里说,引得大家误会,央央……根本不认识什么呼延玉衡,所谓引狼入室,更是无稽之谈。”

他面朝云,单膝跪下。

“末将知错,请元帅责罚。”

云道:“那便依军规,杖一百,自去军法处领吧。”

“关于本帅决定,诸位可还有异议?”

有元黎这把利剑悬在头顶,众人自不敢再多说什么,唯那老将,眼底不可避免露出些惶恐不安色。

元黎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长案后,云拿起帅印,目光重新落到身侧的少年身上:“央央,接吧。”

云泱默了好久,方抬起头,望着云,像鼓起了很大勇气,哑声道:“大哥,让我去寻父王母妃吧。”

云一愣:“你?”

“没错。我知道大哥好意,不愿我以身涉险,可坐镇三军并非儿戏,万一出了差池,于北境防线有失,我便是千古罪人。二来,大哥也知道,呼延玉衡对我的血觊觎已久,由我这个‘药引’前去与他交涉,他投鼠忌器,至少不会立刻伤及我性命。”

云断然道:“不可,父王母妃已生死未卜,如果你再出点事,我要如何与他们交代。”

云泱道:“这不需要大哥交代,大哥也说了,身为人子,岂能真置父母性命于不顾,大哥是父王母妃的儿子,我也是,大哥去得,我自然也去得。”

“大哥,就让我去吧。”

少年近乎哀求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因为疫情小区封锁,全市人员居家隔离,我有比较充足的时间码字,但是呢,家里人比较多,各种消息需要交流商量,我能清净下来单独码字的时间比较少,常常要被打断,所以导致效率比较低。比如结局这两章,情绪一直拉不起来,导致我删删改改写的一直不满意。本来打算连贯发一整章的,这样大家读起来也爽,但光前面就修改到现在,怕大家等得急,还是分两章发。下章争取晚饭前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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